第14章
球被抛向半空中,少年轻盈一跃,短裤底下漂亮匀称的小腿肌肉吸附着笔直的腿骨帮助发力,离地小半米,上身微微后仰,全身拉成一道修长流畅的弧线。球拍的弦在阳光下闪光如碧波,邱宝珠发梢和眼尾一齐飞扬。
他的发球看起来轻轻松松,绿色的小球却如离弦般朝对面飞驰过去。
潘胜安看着球,甚至往后退。
曾明媚啧了一声,推开他,双手握着球拍大力一挥。
邱翡看着曾明媚的发力,自觉让到一边。
邱宝珠小跑两步,将球轻松击了回去。
球不停撞击着球拍,发出清脆有力的击打声,操场发出连续不断的回音。
班里不少还只是初学的同学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旁边观看。
老摩也抱着手臂站到了旁边,时不时还动手指一指,点一点。
“这个球接得漂亮。”
邱宝珠再一跃时,球擦着球网过去,曾明媚没接到这个球,她惨叫了一声,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我歇会儿,潘胜安!”她让潘胜安替她。
“啊?我吗?”
见毫无商量的余地,潘胜安捡起靠在膝盖上的球拍。
他慢慢朝曾明媚刚刚的站位走过去,不由自主朝对面看过去。
邱宝珠和平时不太一样,那双总是柔软着的眸子发着亮莹莹的绿,挂在睫毛上的汗水让眼神看起来更为神采奕奕。
像一只正玩到兴头上的的猫科动物。
不行,潘胜安心想,他目光匆匆扫过围观群众,小腿都在打摆子,“我、我不会。”他嗫嚅。
老摩瞧见,反而不停拍手鼓掌激励他。
邱宝珠知道潘胜安是真不会,他看向老摩,想开口帮潘胜安说话。
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突兀又适时出现,“我和你打。”
那道影子被已经在往下落的太阳拉长到了球网之下。
对方拎着发旧的球拍,球拍正中有一块边缘模糊的补丁,与其周围弦的颜色不同。
卫樹第一次教邱宝珠打网球用的就是这块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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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在卫樹脚底下,他弯腰捡起来,没发球,而是把球抛给了邱宝珠,淡淡道:“你发球吧。”
邱宝珠接住了球,掌心不知是为了什么在发热。
估计是紧张和恐惧。
因为他的网球技术大部分都是卫樹教的。
上一世家里破产后,班里没什么人愿意和邱宝珠组队,就算有老摩强制性安排队友,邱宝珠发过去的球,总是会孤零零地在地上滚很远,因为再好接的球他们都不肯接。
那时候,卫樹就和他组队,教他怎么发球、接球,教他怎么预判网球的运动轨迹,并且针对不同的运动轨迹使用不同的挥拍方式。
邱宝珠学什么都快,学期末的时候,他网球课考试是班里的第一名,比卫樹的得分还要高。
“第一!”邱宝珠拉着卫樹到教学楼的墙角,双手摊开,“奖励!”
卫樹就顺手把他拽进怀里,吻他,悄悄给他手里塞漂亮石头。
漂亮石头每次都是轻轻放进邱宝珠的手心,或者以各种让人感到惊喜的方式。
少年喜欢漂亮的石头,外表不一定漂亮,但内容物一定漂亮。卫樹很会投其所好。
嫩绿色的球体飞出幻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卫樹射过去。
邱宝珠后来在卫家因为无聊将许多特长玩成了特特特特特特长,卫樹就算曾经是老师,如今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他。
卫樹不动声色,在球到眼前时才转动手里的球拍,球沿着原来的轨迹回到对面。
他给邱宝珠的球不算难接,像是在斡旋。
有同学在捂嘴惊呼,邱宝珠会打网球他们不知道,怎么卫樹好像也很会?
邱宝珠没去关注旁边的同学是什么反应,他握着球拍,目光灼灼。
阵前相见,少年一点都没客气,用力回敬卫樹一个更加刁钻的球。
他给卫樹的球一个比一个难接。
力度十足的球体撞上球拍,整个球拍都在发震。
网球飞跃过球网时,带着小尾巴似的,如陨石俯冲,带着致死致伤的可怕气势。
邱宝珠将球盖至卫樹脚下的地面。
他将球打得酣畅淋漓,出了一大口怨气。
来自于少年摆在台面上的为难,让卫樹不禁扯了下嘴角。
老摩看得直摸下巴,暗想,这两个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潘胜安也战战兢兢地和邱翡耳语,“要是我,一场球下来,微信步数估计都快三万了。”
“……”
下课铃响起,老摩吹哨叫停。
“解散,记得回更衣室洗澡换衣服,别带着一身臭汗回教室。”
邱宝珠站在原地,握着球拍的手臂有些无法自控地发抖,他两条手臂都在酸胀难忍,但刚刚打球过程中他并未有所体会。
汗水不仅顺着邱宝珠的下巴往下滴,还在顺着小腿往下滑。
他整个人都在发着亮,此时的太阳是什么颜色,他就是什么颜色。
邱宝珠没去看对面,攥着球拍直接转身,叫上邱翡,“邱翡,我们去换衣服。”
“我先去买两瓶水。”邱翡没跟着。
潘胜安看了眼朝自己走来,来者不善的萧游和沉宸,心一沉,直接扭头跟上了邱宝珠。
围在球场周围的人慢慢散去,只剩下将将下课的学生错落往来。
曾铭西拎着两瓶汽水走来,给卫樹递了一瓶。
“你别说,邱宝珠打球的狠劲跟你还挺像,”曾铭西意味不明地笑,用撺掇的口吻叹说,“反倒是你,怎么好像在故意让着他?”
卫樹放下球拍,他仰头喝了一大口汽水,目光幽深,“我没让着他。”
“豁!”曾铭西笑着,笑着,又有些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从卫樹冷淡的表情里看见了一些之前没有的东西。
曾铭西看不懂,那像大喜,又像大悲,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况味。
夕阳昏昏发红,像极了阴阳交接之刻,四周充斥着一种骇异的寂静。
曾铭西五指指尖慢慢被汽水冻得失去温度。
“卫樹……”他开口,只觉不安,心底无着。
已经走到教学楼门口的邱宝珠莫名又回了头,他眼睛半开半闭,一张羊羔似的脸骄傲又冷淡。
卫樹忽然在此时笑了,笑意其实在他眼底窝藏着。
还是那么乖。
第15章
卫樹多半是又喜欢上他了!……
更衣室里,邱宝珠拿了身干净的校服等了会儿才等到空的淋浴室,他钻进去,刚脱下衣服,邱翡的声音出现在外面。
邱翡就站在门外。
“邱宝珠,你打网球什么时候这么厉害的?”
兄弟俩关系虽然不算特别亲近,但是却又互相深度了解,像一棵同根不同枝的树。
邱宝珠的网球技术顶多能在新手村混一混,但远远算不上厉害,邱翡比任何人都清楚。
水声响起,隐没了少年在门后的支支吾吾。
邱宝珠挤出一小捧沐浴露,“忽然间,茅塞顿开……”
“……”邱翡沉默半晌,仍是沉默。
但不愿意说就算了。
“我没打球,先回教室了。”
外面没有了人声,邱宝珠低头看着在脚下聚汇的泡沫。
他现在不会告诉邱翡任何有关上一世的事情,以后也不会。
下午还有堂课,邱宝珠加快了冲洗的速度。
套上校服的蓝边短袖衫时,头发还在往下滴整颗整颗的水,他走到外面,用毛巾一边擦着头发上的水一边取走篮子里的吹风机。
更衣室总共就准备了三台吹风机,另外两台有人正用着,邱宝珠手里的是最后一台。
他按下按钮,低下头,喜欢先将后脑勺吹干。
身后洗浴室有一扇门从里拉开,修长劲瘦的一条小腿迈出来,水柱还在往下淌。
对方的小腿正中偏左,有一条长十来厘米的疤,不是如蜈蚣爬行,而是如笔刷刷上去的一道白。
邱宝珠低着头,低着眼睑,恰好能看见。
卫樹后来才告诉邱宝珠,那是李彩娉干的。
卫樹走到了少年身后,无声站立着。
邱宝珠不受控制地紧张,产生惧意。
他呼吸变得既快又烫,在吹风机产出的呼呼哗哗声中,勉强还能藏得下。
“能快点吗?”后面的人忽然出声。
惧意散了大半。
邱宝珠举着吹风机,绷紧了脸,觉得卫樹是因为刚刚打球输了特意来找自己的茬。
吹风的最大风力就只有这么大。
催什么催。
少年吹头发的动作明显生疏,他拨弄头发的几根手指被热风烫得发红,后颈热出了一层薄汗,亮晶晶地贴着少年莹白的皮肤。
他明显着了急,把头发吹得越来越乱,发丝却还是一缕一缕湿着,手指攥着一捏,或许还可以捏出水来。
邱宝珠脑海里出现上一世自己与卫樹的对话。
“你喜欢我什么?”别的情侣之间都会这么问,邱宝珠有时候也会问一问。
“喜欢你。”卫樹特别喜欢摸他的头发,从发根到发梢,最后贴上他的头皮,轻轻揉着。
“喜欢我什么?”邱宝珠没懂,追问道。
“喜欢你,你的全部、所有、一切。”
全部,所有,一切……
那现在呢?
卫樹现在正站在他的背后看着他。
邱宝珠悄悄提起眼皮,面前的镜子里,卫樹目光淡淡地看着侧方。
仿佛感觉到了有人偷看,卫樹收回看别处的目光,看向镜子里的邱宝珠。
隔着一层镜子的对视也是对视。
邱宝珠心肌一缩,吹风机的风嘴直接无缝贴上了手指。
他痛得低叫了一声,丢下吹风机就把刚刚被烫到的手指送到了水池里,另一只手拧开了水龙头。
放在一旁的吹风机被卫樹捡了漏,他向前迈了半步,“头发不能这么吹,我帮你吧。”
邱宝珠还沉浸在自己手指的刺痛中没回过神,头发就已经落进了卫樹的手里。
卫樹的指尖撩开少年上面那层半干的头发,调低了吹风机的温度,先吹着最底下那层头发的发根。
热风比邱宝珠自己吹在脑袋上要均匀得多。
他自己吹得时冷时烫,先吹外面,放下去后,又被里面那层染得半湿,好不容易吹干,还容易被他吹成一颗栗子。
上一世,他的头发一般都是小万姨帮忙吹,或者擦得半干直接算了。
男生头发本来就不长,在外面走几步,它自己就能干。
后来卫樹不允许他这样,说年纪大了容易生头疼病。
但吹头发这种会产生身体接触的事情,卫樹更加不会同意交给其他人来做。
所以吹头发的工作一直都是卫樹亲手做,十年来从未假手于人过。
卫樹吹的头发比别人吹的要柔软顺滑,不留半丝湿意。
不断有扬起来的发丝飞到邱宝珠眼前,忽远忽近,一缕一缕的发丝之间,卫樹细长的眸子像是在笑。
风像吹进了心脏,邱宝珠浑身轰然就冰凉了起来。
少年仓惶逃出了洗浴室。
卫樹多半是又喜欢上他了!
吹风机在洗浴室白白响了一会儿,到两边还在吹头发的人好奇地看过来,卫樹才拔下插头。
邱宝珠刚刚擦过头发的毛巾还搁在洗手台上,卫樹顺手收走,和自己用过的毛巾一块丢进了脏衣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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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剩下的两堂课,邱宝珠心不在焉。
他头发没有完全干透,坐在窗边晒了几分钟太阳才彻底去了水意。
老师看他走神,专门点他起来回答问题,幸好邱宝珠的成绩并不算差,又占了多活十三年的便宜,流利地回答了上来,只不过老师的表情看不出来任何的满意。
坐下来后,他继续走神。
诚然,如果不跟卫樹谈恋爱,卫樹玲珑心窍,年少有为又极善谋略隐忍,邱宝珠会给他极高的评价。
不管是年少时在李彩娉手下艰难长大,还是后来收拾卫家那些人,哪怕是与卫樹做朋友,也好过谈恋爱。
就像曾铭西,卫樹后来与对方渐行渐远,但当曾明媚做出“丑事”,曾铭西上门谈条件,卫樹不仅没有为难曾家,还帮曾家去与卫理谈和曾明媚离婚的事宜。
邱宝珠攥着铅笔在素描本上写写画画,他泄了气。
想道,卫樹要是真喜欢他,他可以跟卫樹做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嘛,更何况还是卫樹这样的朋友。
谈恋爱就不必了。
下了课后,邱翡拉住往教室外面跑的邱宝珠,“你去哪儿?”
邱宝珠:“理发店,我想染个色。”
“……”邱翡欲言又止,“母亲让我提醒你,今天早点回去。”
邱宝珠停下脚步,露出疑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