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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小蜜蜂还没说什么,牙牙先急眼了,气得又踢椅子又砸杯子,黄洪飞想要呵斥他,被我抬手制止。我觉得他需要多踢多砸多发泄,他应该是在场众人里,第四难过的人吧。或许还是最内疚的那一个。

    我特别理解他。他或许会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和母亲关系缓和,如果不是自己回家住,如果不是自己邀请母亲参加音乐节,后续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特别理解他。

    小蜜蜂对虞槐父母摇头,她说:我没有那么多钱,即便有,也不应该给你们。小蜜蜂清了清嗓,说:虞槐不是我害死的,是你们害死的,你们的无知和偏执杀死了自己的女儿,你们才是罪魁祸首,你们才是最不要脸的人,居然还好意思在这里吆五喝六。我不会被你们道德绑架,我不像虞槐那样善良,不像她一样容易被人欺负,她投胎到你们家简直就是个错误,她上辈子一定是——

    你闭嘴——!!虞槐母亲愤尔起身,她扯着嗓子尖叫,她抓住了小蜜蜂的头发,发了疯似的拳打脚踢。仓库内又是一阵混乱拉扯,直到黄洪飞噼里啪啦砸了两瓶酒,双方才稍微消停。

    我走到小蜜蜂面前,还没说话就被她推开。她说:我不要你的钱!他们也一分都不该拿!他们不配!

    虞槐父亲听到这话又要发作,严靳抬手拦住了他:翁梦璇没有两百万,你们逼得再紧也没用,讨债需要找对地方。

    我看到他给了虞槐父亲一个电话号码。他说:这笔钱启明给得起,说不定会比两百万更多。

    虞槐父亲傻眼了,忙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严靳说:打给古律师,他会帮你们打赢官司,拿到你们想要的东西。

    古律师是谁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是我助理。严靳说,钱拿到自然就相信了。拿不到,你再来这里闹也不迟。

    黄洪飞看男人陷入犹豫,顺水推舟,把两夫妻送了出去。

    等他拍拍手走回来,以为今晚的事情可以就此圆满结束,小蜜蜂却站在仓库中央发出了声嘶力竭的一声呐喊,她紧攥着拳头,身子弯成弓形,从头到脚都在发抖,气得发抖。

    她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走到严靳面前,她伸出手,指指点点地高声骂道:你他妈装什么好人人都死了,你他妈装什么好人!你就是个没有良心没有道德的伪君子!你什么都不算,你就是垃圾!你就是狗屎!

    我不喜欢任何人用手指着他,也不喜欢听到任何人用以上这些词语形容他。

    严靳没有与翁梦璇多计较。我走过去抓住了她的手,压下了她的手腕,我抬起眼睛和她四目相对,我说:严靳没有做错什么,你不应该这样说他。

    小蜜蜂难以置信地望着我,停了几秒,她嚎啕大哭起来:没做错!他没做错!我告诉你!他什么都没做!这就是错!最大的错!

    她手舞足蹈地喊着骂着,甚至还推搡了我一把:你居然好意思帮他说话!

    被她这么一推,我心里压了好多天的东西也骤然爆发,我对她点头:对!我帮他说话,我就是帮他说话,怎么了我不可以帮他说话吗

    严靳上手来拉我:事情说完了,我们走吧。

    我甩开他,往小蜜蜂面前又逼近半步:我们谁他妈都不欠你的!

    你他妈不欠我!你欠虞槐!小蜜蜂涕泗横流地望着我,你对得起她吗你让姓严的早点接下启明的案子,她会死吗不要再惺惺作态装模作样了,你让我觉得恶心!

    小蜜蜂越说越激动,我也完全没有要退步的意思,我们几乎要扭打起来。

    猝不及防地,严靳伸出手臂,横过了我的胸口,他往上一用力,我双脚腾空,直接被他捞了起来,挂在他手臂上。他拖着我一言不发地往仓库外走。

    我胡乱蹬腿,同时拍打他的胳膊:你放开我!放开我!

    他对我的喊声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去了停车场。我被他塞到副驾驶,非常急促地呼吸着,说不好是累的还是气的。

    我傻愣愣坐了好久,气息才平顺,我迟缓地转头看他,忽然想起今天早上刷到的一条社会新闻——杨振义落马的消息。

    脑子里的碎片瞬间以一种极合理的方式联通了,我试探性地问他:启明背后是杨振义

    严靳没有正面回答我,他只是倾过身来帮我系安全带。但我知道答案了。他帮虞槐父母,是做顺水人情。地动了山摇了,大树的根茎断了,启明的光也黯了。所以他可以伸出手帮忙了。

    我打开窗户,望了眼头顶上的夜空。月亮很大,星星很多,但怎么四处都是暗淡的,怎么哪里都没有光明。

    我沙哑着声音问他:如果那天我求你,你会接这个案子的,对吗

    ......嗯。

    我靠在窗户上,又问:你完全有本事能打赢,对吗

    他说:情况会比现在复杂很多,但......是的。

    我这两个问题都算是明知故问了。但真真切切从他口中听到,感觉还是特别不一样,像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啪的一声砸在我心脏上。

    严靳当然知道这种回答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其实小蜜蜂刚才对我发疯时没说错,如果我当时能少点自私,我主动去找严靳,我去求他,虞槐可能就不会死,我们年底可能还会一起去粉店吃火锅。

    我对着严靳眨了眨眼睛,我说:你就不能跟我说两句假话吗你就不能告诉我,我求你你也不会同意吗我有点无法控制声音,它颤抖得很厉害。

    他伸手摸我的脸,说:我承诺过会对你完全坦诚。

    我忍不住哭了出来,我骂他,我说他死脑筋。干涩了好多天的眼睛突然开始流泪,停不下来地流泪。我的视线彻底模糊了,真的好痛,眼睛痛、头痛、心也痛。

    回家后,我一如往常那般瘫坐在沙发上,我打量着四周,沙发、茶几、窗帘......因为我的眼睛雾蒙蒙的,它们在我眼里也都雾蒙蒙的。

    我忽然感觉很紧张,我不知道这种紧张感确切是从哪里来的,周遭的一切正挤压着我,我被留在了夹缝中间,没有光亮,也没有空气。

    几乎是被求生的本能推动着,我站起来,跑去衣帽间,我要收拾东西离开,我要去有光亮和空气的地方。

    那些地方应该没有严靳。

    不是严靳的错,我明白的,我一点都怪不到他头上,其他人更没有资格怪他。是我的错,是我这条纽带的错,我后知后觉地发现,我的手里,曾经掌握过一个人的生死。

    我把方向导错了。

    我想,陈舟应该会庆幸,庆幸没有真的死皮赖脸留在榕城,来找我当他的引路人,他的导航塔,否则,他也得被我推到地狱里去。

    我飞快地收拾行李,严靳听到动静走过来,他本来在厨房给我热牛奶。我不敢回头看他,我就是这么一个懦弱的人,我人生信条排行第一的就是逃避。

    我受够这一切了,小蜜蜂、虞槐、竹蜂、榕城的所有,严靳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他尤其是其中之一。

    他没有错,他很可怜,我迁怒与他了,我就是这么一个不能正确处理情绪的,不客观的、不成熟的、儿戏的人。那又怎么样呢我要找我自己的活路,我要去到能够畅通呼吸的地方。

    我站起来,不想说话,任何话,我拖着箱子往外走,他拦住了我,他表情很严肃,他说他今天绝对不会让我离开。

    我说:你一向都顺着我的,为什么要突然跟我唱反调

    他说因为他知道我走了就绝不可能回来。

    他推开了我的箱子,箱子倒在地上,他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待在我身边,哪里都别去。

    我没闲心去顾箱子了,我抓着他的胳膊,咬他,我说:你让开......我冲他大喊大叫,我说:让开!

    他一动不动。

    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在衣帽间里来回踱步,我开始扯乱衣服扔到地上,开始砸手表,开始踢柜子。

    他只是紧锁着眉头看我,还是一动不动。

    我折腾累了,很累很累,本来我这几天整个人就是飘忽的。我瘫坐在地上仰头望他,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滑,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又脏又乱,我真的受不了了。

    我伸手去拉他的衣袖,我哭着喊他名字,反复地喊他名字。

    严靳跪在我面前,抱住我,他沉着声音说:不要走,宁宁,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我不确定是否错觉,他的声音像是带着点哽咽。

    我猛地把他推开,受了惊吓似的,往后连退两步,我说我不需要你,我不想看见你,看见你我很难受。

    严靳半点没有把我的话听到心里,他自顾自地说着一些他想要说的,我不想听的话。

    他说:我一直都很尊重你的选择,你的边界,因为那些东西,在某些时刻对你来说是有益的。所以我一次又一次地看你靠近我,然后逃离我,我拼命克制住想要抓你、绑你、限制你的冲动,我知道你喜欢自由。我厌恶你每一次离开的关门声、你的背影,但我仍旧不愿意强迫你做任何事......

    我的眼皮猛然一动:那、那你让我走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里夹杂着愠怒和失望,他问我:走了你还会回来吗

    这回轮到我说不出话了。

    我不会回来。

    根据我每一次的逃跑经验看,我不会回到任何决心逃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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