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程越生闻言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她略怔,又换了个问法:“那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话出口,她又觉得不对,怎么回事她跟他都清楚,是她记忆仿佛出现裂洞,她记不得他具体说过什么,她又说过什么。
程越生有些好笑,忽然就想吊她胃口,“这都多久了,你酒还没醒?”
顾迎清感到紧张,问:“是那晚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
自己的心思她最清楚,喝醉时不设防,也最容易口无遮拦,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她更害怕的是,他带她回房的举动极其自然,怕自己在不清醒时,又答应了他某些条件。
比如他和沈纾纭在一起,还要继续跟她维持现下的关系……
“说了,”程越生打趣地笑了笑,“你说你喜欢我。”
顾迎清因为他那笑,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随后便因为他这句话心口嚯嚯透风,凉透了。
她笑起来,尽量表现得不当回事,轻声反驳说:“怎么可能?”
顾迎清笑容疏淡,言语间也不甚在意。
程越生停了会儿,也离她远了些,能看清她刻意低垂的脸上的表情,“有什么不可能?”
顾迎清抬眉,见他变了神色,担心自己真的说过这种话,此时若是否认,多少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
便又坦然地笑了笑说:“我的意思是,这种事应该没什么好说的。”
“哦?”
程越生语调凉淡,轻佻的一个“哦”,让顾迎清有种阵雨落在额头的感觉,体感冰凉,心中又涌生出着急找地方避雨的慌张。
他曾经说过的话,短短两秒之间迅速在颅内穿梭。
她本想回避他的眼神,想了想,最后还是噙着笑跟他对视,柔声说:“但凡是个女人应该都会喜欢上你这种男人吧,很正常的一件事。家底丰厚,有脸有身材,性能力还很不错,关键时候出手相助,替人摆平困难。可这一切都是基于你的财富地位和手段,或许把你的这些条件,随便安在一个男人身上,相处下来,我一样也会喜欢。”
因为她话里的不对劲,程越生的表情也逐渐不对劲。
顾迎清又说:“其实,如果赵南川没死,换成他,我应该也会喜欢。他一样拥有财富和地位,并且处事温和,我和他是法定夫妻,不存在买卖一说,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更不必担心我对孩子好是想纠缠着他不放。”
“所以呢?”程越生面无表情。
顾迎清弯唇,不以为意地笑了下:“所以就算我真说了我喜欢你,你也不必太当真,就只是一种单纯的短暂的,肉|体关系存续期的情绪而已。如果床上翻云覆雨,下了床却不滋生任何情绪,那也太割裂了,是吧?”
程越生沉默不说话,她的呼吸也跟着紧张,又补充了一句话作为收尾:“而且,我现在已经冷静了,我发现这种喜欢的‘情绪’也在随时间逐渐淡化。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不会为此缠着你,要你负责。”
顾迎清说了一大段,想尽量淡化“喜欢”二字的意义和分量。
结果程越生的反应,看起来不如预期那般松一口气,只拿那双冷沉阴鸷的眼盯着她,让她产生一种“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无力感。
一旦无力感开始失控,她就想冒火,面对他时也逐渐没有耐心,无法维持强装的冷静。
程越生脸色很难看,顾迎清觉得他应该想骂人,或者像以前那样,拿话羞辱她。
“肉|体关系存续期的情绪是吧?”程越生笑起来。
顾迎清分不清他此时是冷笑,还是气笑,总之不是调情的笑,也不是真心实意的笑。
笑里带着一股冷漠强势,让人觉得接下来要为先前所作所为买单,心里产生畏惧。
顾迎清心有预感,倒退了一步,程越生蓦地扯住她手臂拖进怀里,一手掐住她的脸亲上去。
顾迎清想到什么,立刻挣扎起来,刚挣开来含糊骂了句“混蛋”,立刻又叫人堵住。
程越生将她口腔扫了个遍,吮到她舌根发麻,直到她满是他的痕迹气息,这才松开她。
顾迎清装不下去,使劲抹了把嘴巴,冷冷盯着他:“我应该没答应你,你跟沈纾纭在一起之后,还愿意继续跟你接吻上床吧?”
他没什么情绪地说:“没有。”
顾迎清懒得绕弯子,向他确认:“你跟沈纾纭接吻了?”
“是。”
“你跟她在一起了?”
“是。”
顾迎清看着他,想到刚才那个吻,忍不住眼圈泛红说:“恶心,恶心死了。”
她想甩开他,偏偏力气不如人,在他掌心里扭来扭去,就是摆脱不了。
程越生由她闹了几下,一把收紧力气,将人捞到面前来,又气又好笑:“你自己想,你现在的反应,再想想你之前说的话,是不是口不对心?是不是言不由衷?是不是前后相悖?”
顾迎清被人逼问至此,快要崩溃:“你们这些有钱人,是不是特喜欢玩弄别人啊?玩人不够,得玩感情才带劲,才有满足感?”
程越生见情况越来越不对,立马皱眉打断她:“我没跟沈纾纭在一起。”
顾迎清措手不及,被人一打断,话全都堵在嗓子眼。
“也没接吻。”他又说。
第157章
你长进了
顾迎清找不到他说谎的理由。
他反正随心所欲惯了,想一出是一出,想怎样就怎样,没必要为了哄人心甘情愿跟他上床而特意编些好听的话。
只是……
“不重要了。”顾迎清看着他低低说了一句。
程越生面色一顿。
顾迎清被激动的情绪熏红了眼眶和鼻尖,皮肤白的人,情绪上脸的痕迹更加明显。
她张了张唇,带上了轻微鼻音:“不过是已经发生,和将会发生的区别。我相信你,你要做的事肯定能做到。”
丁点的水汽和热意,使她眼睛更加好看,柔中带媚,又透着坚决和倔意,这样的矛盾使她身上有了复杂的气质。
“我已经签了许总给的合同。”她顿了顿说,“你迟早会跟她在一起,我迟早会离开南江。”
“你什么时候签的?”程越生没什么表情,语调往下沉,如同他现在的神情给人的感觉。
顾迎清摇摇头,“也不重要。”
她除了脸上有红意,说话依旧轻言细语,冷静无比:“我只是想说,你利用这种信息差带来的误解,从我这里套出‘喜欢’两个字是没有意义的。你以为你想要的真的是我的喜欢吗?你不是,你不过是想要从中获取掌控的快感。”
顾迎清说着,试了试转动手臂,想要逃离他的束缚。
他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她垂下眼,不再看他,但由于他的固执,她很恼火:“你这个人很自我,占有欲强,要事情必须朝着你预设的方向发展,就算是拐弯,也必须要拐向你喜欢的那个弯。”
就像他从不肯跳别人给他下的套,必须得他下套让别人跳。
“说穿了,还是我刚才那句话,你们这些人有了钱有了权,觉得光是玩人身体不够过瘾,或许你们也明白,他人的服从,不过是臣服于你们的权势地位,因此觉得掌控别人的感情,臣服于你们本身,才更是更高级的挑战。”
程越生脸色不大好看,对她这些话嗤之以鼻:“你是不是自以为你挺了解我,挺了解我们这些人的?什么他人别人的,你倒不如说清楚点。”
顾迎清咬咬牙,重新抬头对上他深邃凌厉的视线。
她顿了会儿,点头说:“我很好奇,为什么许总要你别跟城北的人正面起冲突,你却要当场帮我出气,后来那帮人落网,跟你又有没有关系?”
程越生不说话也没表情,只沉沉盯着她。
“在西南的山上,你既然派了保镖,明知事情能解决,为什么要亲自跑一趟?”顾迎清不想让自己显得自作多情,一气地说完,“你又为什么要捡回我扔掉的礼物?我这次出差,也真的只是因为人手不够,临时加塞吗?我住在跟同事相反方向的房间,也只是偶然吗?”
她越说越来劲,恨不得把他的花招尽数拆解。
“你这人恐怕是情场老手,很懂耍些花样和手段让女人喜欢上你,你步步为营,循序渐进,忽冷忽热,若即若离,什么时候放饵,什么时候收钩,都游刃有余。你一边享受这种得手的快意,一边又在担心我真的因为你这些举动喜欢上你,怕我会纠缠不放。所以在西南那晚,你得意之余,对我冷嘲热讽,敲打我,要我别当真,别让你负责。”
“再后来,你发现我不如你想象中那样愿意服从你的规则,你便又改变策略,重新放饵,开始……”她上下看他一眼,“开始玩现在这套。”
程越生的眼神让她产生惧意,眼波无澜,难辨情绪,但随便一扫,都让人心颤。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依稀有种回到刚跟他打交道的那时候。
程越生的手机在桌上嗡嗡震动起来,他没理。
顾迎清强撑着把话说完:“你这样的人,心有所属却从不耽误你在外面……所以,即便我喜欢你,也从没想过要跟你有什么情感上的发展。甚至,如果不是赵南川出了意外,我根本不会找上你,顶多会在错身时多看你一眼,除此之外,不会有任何交集。”
顾迎清感觉手上力道加重,恐怕是已经激怒他,不由更加紧张,心口起伏。
“我知道你这会儿恐怕又想说,当初是我先勾引你的,但我可没想过要你喜欢我,我有自知之明,很清楚我跟你们这种人不是一个量级,我玩不起。你呢?如今你听到我说喜欢,你是不是觉得又得手了,然后接下来再讽刺羞辱我两句?”
“这就是我心里所想,你满意了吗?”顾迎清静静抬起头。
程越生太阳穴都绷紧了,对上他骇人的神情,顾迎清仍是胆怯,忍不住往后缩了下肩膀。
良久的沉默,让空气都变得稀薄。
茶几上的手机,持续地响,持续地震,声音变得异常清晰尖锐。
“你长进了。”程越生忽然冷笑起来,“我从头到尾说什么了吗?就因为两个字,你就恨不得写篇论文,一边自证,一边自以为是地把人拖下水。”
顾迎清硬着头皮顶回去:“如果你觉得我说得不对,你又为什么生气,为什么恼羞成怒?还不是因为被我说中了吗?”
他咬肌绷紧,大有发怒的前兆:“你是不是以为睡过几次,我就……”
顾迎清脸色一僵,望住他。
程越生话突然停在那里,薄唇紧抿,重重盯着她,愠怒积压在眼底,呼吸都不畅快。
那手机又震,程越生一把薅起,脸色难看,说话难听:“你最好有什么要紧的破事要说!”
顾迎清瞧着他侧脸下颌,那线条比平常还要更加刚毅紧绷。
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一把挂掉电话,与此同时,门外门铃响起。
顾迎清看着他,轻描淡写加一句:“你放心,之前谈好的条件我还是会守信的。”
程越生搭腰注视她,面色铁青:“出去。”
顾迎清说完这些,一身轻松,把他惹毛了,既得意又有些后怕,低低地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第158章
反思自己
顾迎清拉开门,外面站着个男人,对方看见她,眼底有一闪而过的诧异。
顾迎清勉强朝对方扬了个还算友好的笑,走了。
秦宗诚打量她走到眼光下的背影,缎面鱼尾裙漾起波纹,底下一双脚腕都是细白的。
想起和她打照面时的脸色,有些儿心不在焉的压抑。
顾迎清上了接驳车,秦宗诚这才进去。
程越生站在窗边抽烟,秦宗诚想起他接电话时的语气,显然当时被人惹恼,正在气头上,除了刚才出去那个女人,也再无其他人了。
“一个女的能把你气成这样?”秦宗诚拉开冰箱,从里面拿出瓶冰水,灌了一口。
程越生依旧就着窗外山海景色抽着烟,不搭茬。
他越是沉默,秦宗诚越有挖下去的兴趣,倚着沙发背,问他:“她说什么还是做什么了?”
程越生手里夹着烟转身,秦宗诚才发现他冷眉冷眼,郁结之气萦绕在眉心,整张脸看着都写着俩字:不爽。
程越生不冷不热地一笑:“说什么?人家说喜欢我。”
秦宗诚顿了两秒,竟是哈哈大笑:“我来给你补充下一句:还他妈不如不说。”
程越生凉凉瞧他一眼,到沙发上坐下。
看反应,秦宗诚就知道自己猜中,悠然道:“一个女人,能把‘我喜欢你’四个字,说成‘我要气死你’的意思,你应该反思自己。”
程越生有一会儿没讲话,吸了两口烟后,有点好笑地说:“有的女的,一边嘴上承认喜欢,一边还能理智地说跟你不可能。”
见惯了欲擒故纵、欲迎还拒的小把戏,从行为学上来讲,他觉得顾迎清就是她话里说的字面意思。
秦宗诚分析道:“要么是她太有自知之明,要么你对人太坏,让人不敢对你有更多的想法,要么就是你分量不够,不值得她冒险呗。人一看就是良家,跟你这样的人扯上关系,得多强大的抗压能力?”
程越生不以为然地嗤了声,心说这人懂什么?
想到什么,又皱了下眉,重新将烟搁回唇间。
秦宗诚又道:“你如果只是玩玩,何必在乎人家喜不喜欢?图的就是个乐子,把人逼太紧,等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倒霉的是你。”
见程越生久不答话,秦宗诚又道:“如果你不是玩玩?那又有几分认真?足够认真到让你放弃跟沈纾纭结婚?你先想清楚,再决定要不要强求别人的感情。”
程越生心烦意乱地斜瞥对方一眼。
程越生这么些年,也就跟他联系得多,秦宗诚对他大致要做的事,都心中有数。
之前说要给他立衣冠冢的事,纯属生气。
他这么多年,哪次见程越生,不是天南地北的飞?他数次劝人回州港,没一次成功过。
程家出事之后,程越生再没出现在州港的社交圈,给程家人扫墓,也是当天来当天走。
程越生跟何续南的交情,抵得过跟他的吗?
秦宗诚说:“我刚才看见沈家来人了。”
程越生平声“嗯”了下。
何家在州港也是有头有脸的,程越生来参加婚礼,势必就要面对一众故人,面临纷纭猜测。
秦宗诚不大相信,他会在没准备好的时候露面。
秦宗诚见他盯着窗外,也跟着看了两眼,心中涌上几分沉重。
崖下那片私人港湾,以前是程家的。
见程越生神情淡漠,不知道的还会以为是事情久远,淡化了,习惯了,所以起不了波澜了。
秦宗诚问:“你那边是不是有什么进展了?”
“你知道最近新能源行业闹得厉害么?”程越生掸了掸烟灰,“行业股齐齐下跌,只有一家名为泰创能源的股偷偷地在涨,一片唱衰中,网上冒出来很多对这家公司利好的消息。”
“这家公司成立于四年前,三年内经历了融资,IPO,上市,一年多前开始传出要被收购,传言收购方出资高于泰创能源市值两倍,短时间内,泰创股价攀升,有泰创高层开始高位减持,紧跟着传出这家高层的丑闻,股价又跌至低位,紧接着就有人在背后大量购入股份,风波过去之后,沈贯期成了这家公司的最大股东,最近听说这家公司要以九点五亿卖出去,泰创股价又逆涨。”
秦宗诚又好笑又不屑:“这不二级市场割韭菜的操作吗?”
程越生冷笑:“沈家也不是那么好混的,我打听到,沈贯期跟他爸有约定,五年为期,要看到南江分公司实际盈利成果。南江是赵家地盘,还有其他几个地头蛇,想从人嘴里抢肉吃不是易事,这么些年,看沈贯期公司的财报到去年才勉强填平亏损。要想大幅盈利,只能去二级市场操作一番。沈贯期持股,或作为实际控制人的类似公司有好几家,都是为了养起来再套现。”
秦宗诚结合前后信息,猜到:“最近新能源行业的风波,跟沈家有关?”
程越生点了下头:“沈贯期和证券公司的人在搅浑水,又拉拢了几家能源公司,沈家知道,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事情没被人捅出去,他们就皆大欢喜呗。”
秦宗诚忍不住嘲讽:“这沈家的人,什么时候能改改这目光短浅的暴发户气质?”他顿了顿,“你是想借此事撬动沈家?”
程越生说:“反正是个时机,被推上风波中心的时宁能源也不想忍,正好一起挫挫姓沈的。”
“会不会太冒险?能动得了对方根基吗?沈老头这种自私的东西,难保不会把儿子推出去挡枪,独善其身。”
程越生笑了笑:“如果说,同时又爆出沈贯期行受贿,做洗钱中介,在国外和人共同经营地下钱庄呢?”
“洗钱?”秦宗诚意外:“你怎么查到的这上面来的?”
程越生垂眸,极淡地勾了下唇:“一个小小的契机。”他没多说,“沈纾纭当年来美读硕,还假模假式在投行做了一段时间分析师,实际是为沈贯期打通那边的关系,地下钱庄的合伙人,就是她大学同学。”
第159章
时也命也
秦宗诚想起前段时间他去了趟美|国,“你之前出国,就是为了查这个事。”
程越生摇头:“工作原因,顺便办点私事。”
“什么私事?”
“信托的事。”
“给你儿子留钱?”秦宗诚说,“你这也太早,别告诉我你遗嘱都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