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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你说什么?”他低头问她。

    “我说,我改主意了。”

    “你愿舍命陪我,我却不想拖你同坠地狱。”

    这辈子最艰难的妥协,是因为他。

    第123章

    慑魂夺魄

    陆徜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放弃现在这个报仇的念头,

    若在一个月前,他也许会想尽一切办法,哪怕是强迫也要逼她放手,

    现在终于听到她亲口说出改变心意的话,

    他应该高兴的,应该欣喜若狂的,

    然而他却并无喜悦。

    心底随之翻涌而上的,是细密的疼,

    在胸膛中扩散、蔓延……

    他不知道她做出这个决定时经历了怎样的挣扎矛盾,

    那必定是个艰难而痛苦的过程。

    “明舒,

    我留下,

    不是用自己来威胁你的。”陆徜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你无需为我改变主意,

    我……虽然希望你能好好的,

    但更不愿你终日活在痛苦愧疚中。”

    明舒伸出双手,在他面前摊开,平静道:“我阿娘病逝的时候,家里只剩我和阿爹两个人。我阿爹很想阿娘,每日茶不思饭不香,

    连金铺的事务都没心思打理,

    我很担心他又不知道如何劝他,

    后来他把自己熬病了也不肯吃药,

    我只能拉着他的手劝他。我和他说,

    左手是阿娘,右手是小月亮,

    阿娘走了,

    他的小月亮还在……如果他生病不吃药,

    他就不能陪他的小月亮……我阿爹抱着我嚎啕大哭,后来渐渐就好了。”

    她母亲病逝的时候,她才九岁,她压根不记得自己和父亲说过这番话,这些是简金海后来当成笑话般说给她听的。

    可没道理,九岁的她都明白的道理,十八岁的她却看不懂。

    “左手,是死去的人;右手,是活着的人。我不知道这二者之间孰轻孰重,我只知道,我不能让疼我爱我的人因我踏上绝路,因我伤心欲绝……”她掂了掂手掌,道。

    那空空的掌心中,仿佛盛满这世间最重的东西。

    她最终妥协的,并非放下仇恨,而是生者的牵绊。仇恨永远都会存在,三十七条人命,她无法忘记,哪怕仅仅只是一个无辜的曹家人,她也永远不会原谅。这是她过不去的坎,没有任何一个以道德亦或正义为名的光明正大的道理,可以让她放下。

    她选择放手,仅仅只是因为,她有陆徜,有曾姨,有在汴京愿意不问缘由筹银给她的伙伴……她的命,很重要。

    “明舒……”陆徜心绪难抑,如同明舒的泪水通通流进他心底,融进骨化成血,烙在心头。

    “陆徜,你就站在我右手之上。”

    她就是如此无可救药地喜欢他,没什么道理可言。

    陆徜再难克制,伸手将她搂入怀中,紧紧抱着,头亦埋入她颈侧。

    “陆徜,你哭了。”明舒静静站着,任由他抱着自己。

    襟口处似乎有什么滴入脖子。

    陆徜没有反驳,也没有回答,只是抱着她。

    明舒反手抚上他的背,单薄的衣裳下,她能轻而易举感受他后背的温热与力量。

    “我们认识十几年,我都没见你哭过,终于也轮我安慰你一回了。”明舒拍拍他的背,温柔道。

    她想,他们都是有些固执骄傲的人,不爱低头,不听劝说,可最终都向对方妥协了。

    陆徜手臂稍松,从她肩上抬起了头,眼眸如洗,平静而温柔地凝望她。

    明舒踮起脚,伸手圈住他的脖子,将他的头拉下,闭眼吻上去。

    腰上的手又是一紧,明舒脚尖腾空,人被他掐腰抱起,旋个身便被抵在墙上。

    唇瓣相缠,难舍难分。

    簪在他发间她的木簪“咚”一声落地,满头青丝散下,明舒的手穿过他的发,另一手揪着他中衣衣襟,所有的感知只剩唇间那火焰般的舔。

    这般抵死相缠、肌肤相触,似乎能够让她短暂地忘却世间愁苦。

    陆徜的唇最终停在她耳侧,他用力咬了下她的耳垂松口,额头顶在墙上,大口喘气。

    不能再继续了。

    食髓知味会一发不可收拾。

    明舒呜咽嘤咛一声如同猫叫,摧魂般落进陆徜耳中。他不是好女色之辈,从前不近女色,不解其中滋味,可明舒唤醒了他的本能……他己濒临失控。

    “明舒,够了。”他不敢看她,仅存的理智拉回了他。

    时间不对,地点不对,他们的关系也不对。

    “现在……不行……”他匆匆放下她,转头就进了灶间。

    明舒也缓缓吐出口绵长气息。

    陆徜在灶间独处了许久,才复归冷静踏进屋里。天已暗透,昏黄的灯火仍旧照不透房间,明舒已经缩到床上,抱着膝靠着墙,半搭着薄被坐在床里侧,听见他的动静望来。

    谁也没有先开口,只有目光借这昏昏光芒看清彼此。

    陆徜心中又是阵起伏,明舒微歪着头,正拿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直勾勾看他,仿佛在请他。

    这邀请又带着她的挑衅,一点点俏皮的坏心思,浓浓的天真无辜,慑魂夺魄的妖娆妩媚,仿佛在笑说——敢来么?这张床这个人,你就算洗干净了,还敢上来吗?

    从前在汴京,两人住在一块,他便常会受她吸引,但那些无意识的,暗生的情愫,又怎比今夜,这种种从未示人的妖娆妩媚全都明刀明枪地冲他来了。

    从没有哪一刻像今晚这般,让他如此彻底地明白,自己是个凡夫俗子。

    陆徜闭闭眼,他有预感,今晚将会异常难熬。

    “睡觉。”他攥着拳躺上床。

    明舒看着他直挺挺的模样,全无平日的行云流水,忽然笑出声来。

    “陆徜,你叫我觉得自己是戏文里的女妖精,专门吸食书生精魄。”明舒还坐着,反客为主逗他,“穷书生,你怕什么?”

    陆徜忍了忍,伸手将她拉到被里:“简大小姐,你是真不害怕?”

    明舒翻身向内看着墙,感受到后背传来的他胸膛的温热,闭了眸:“我乏了,睡觉。”

    过了良久,也不知她睡没睡着,陆徜却在她耳畔低声道:“江宁的穷书生陆徜心悦简家的大小姐简明舒,真心求娶,许一生一世一双人,生不离死不弃。明舒,你可还愿嫁我为妻?”

    明舒的回答,也过了很久才响起:“三年,陆徜,你等得起?”

    他要用他最好的年华,等她三年孝期过去。

    “等得起。”陆徜抱紧她。

    一辈子,也等得起。

    ————

    八月随着这一夜过去,九月秋浓,屋外的天地似乎又冷了几分。

    明舒今天果然拎回一篓子河虾并四只河蟹,另外又弄了半只野鸭子,还有豆腐、嫩姜、菘菜等物,明舒还采了把野菊花。

    小屋的门关起来,秋风被挡在外面,照旧又是满室热火朝天。

    秋蟹正肥美,用姜和菊花一起上锅蒸熟,满屋子飘香。蟹盖掀开,满满的膏或黄,剔净心肺胃嘴,满满一壳子的黄,浇上姜醋,一口闷干净,姜醋去腥,只留满颊鲜美,口舌回香,余味难绝。

    这是明舒最喜欢的吃法。

    陆徜虽然把四只蟹膏与蟹黄剔好,全都让给她,但又怕她吃太多寒物胃疼,可看她吃得尽兴,脸上俱是这段时日难得的惬意,便将担心咽下,只叮嘱她多嚼些姜丝。

    剩下的蟹身蟹腿,明舒不爱吃,就都扔给陆徜。

    陆徜将蟹腿肉最多的那段掰断,拿蟹腿尖尾往蟹腿壳内一捅,那肉便完完整整从另一头挤出。陆徜喂到她嘴边,她想也没想一口咬走。

    “不是不爱吃?”他取笑她。

    明舒“嘿嘿”一笑,那不是嫌麻烦嘛。

    吃完蟹,那锅蒸蟹剩下的汤也没浪费,下入菘菜与索饼,最后加一点点盐与香油,清淡中带着蟹香,叫人回味无穷。

    中午吃了蟹,虾就留着晚上再吃。

    一日三餐,陆徜给她安排得妥妥当当,既饿不着她,也吃不腻她。

    这样的日子,明舒觉得自己可以过到天荒地老。

    可日子再好,始终也要言归正传。

    “陆徜,你这趟离京,带了多少人手?”吃过饭,明舒捧着热热的茶,坐在狭小的房间里问他。

    陆徜没有隐瞒:“先前魏叔给我的人,都跟来了,一直潜在屋子四周保护,共八人。”

    所以,她根本无需担心焦春禄的盯梢,只要对方有一点动作,陆徜就能先一步得知。

    明舒瞪他一眼:“只有八个人?”

    陆徜便又从腰间摸出一方不足巴掌大小的乌青令牌,轻轻按在桌上:“魏叔的信物,凭此信物,若遇急险情况,可就近请各州府厢军协助配合。我们在临安,这儿由临安厢军驻守,不在曹海辖内。”

    话虽如此,可要请地方厢兵配合,也只能是些小事,但凡涉及到地方兵事,可就另当别论了。

    “临安的厢兵不能与江宁厢兵为敌,但如果是剿灭辖内匪患,临安厢兵就有充足的出兵理由了。”明舒啜着茶,慢慢道,“曹海以盗匪的名义养私兵已用,既然是盗匪,若是来了临安,不就有理由了。”

    陆徜蹙了眉:“明舒,你想做什么?”他思忖着又摇了头,“你不能……那太危险了……”

    “陆徜,我虽然改变心意,不对曹家人下手,但曹海……我定是要亲手捉拿的。”明舒冷道。

    曹海,焦春禄,那些曾经沾染过简家鲜血的人,她一个也不想放过。

    第124章

    曹家

    曹家老太太的寿辰正日在九月二十。

    今年是她七十整寿,

    曹家预备替她大肆操办一番。老太太一辈子乐善好施,修桥铺路行善积德,故曹家人自九月起就在临安城内外各处搭棚派粥,

    要施足一个月的福粥;老太太又好听戏文爱热闹,因而曹家请回了皮影班子杂耍团与说书先生,

    在内外院搭了三个戏台子,

    要让老太太乐足三日。

    寿辰当日,

    曹家还要在宅外长街上设流水席面宴请附近百姓,这席面一设就是三日,附近的百姓不拘男女老少,

    不拘贫富出身,

    皆可来吃席……

    这样的阵仗,

    谁不夸一声曹家孝顺?又有谁不道一句曹家富贵?

    为了筹备这个寿辰,曹家进九月就开始准备,宅内外都得翻新布置,还得搭建戏台,提早找好各个戏班子,请流水席的厨师班——除了灶上的师傅外,流水席的小工还得雇三十来人,打下手、洗碗碟、传菜都要人手,光靠曹家自己的下人是远远不够的。

    如此一来,进出曹家的人多了起来。

    曹老太太不管这些,

    只交给儿子和媳妇打理,曹家掌中馈的是小儿媳妇,也就是曹海那房,

    自然,

    三房也出银最多。

    这一通寿宴办下来,

    没个上万两银子都不成。

    曹海媳妇也是有苦难言。夫家人好面子,给老太太办寿宴全然不顾家中境况,流水似的花钱,可这一家子的花销又都摊在三房头上,这么多年下来,曹家就跟无底洞似的,填进三房不知多少万两银子。没办法,谁叫一家子人里只有曹海最出息,全家人都指着他往回拿钱,府里银钱没了,都管她问银钱使,再加上这又是老太太的七十整寿,她要是劝一两句节俭的话,回头传到曹海耳中,便是一顿斥责。

    曹海那人,既爱面子,也孝顺他母亲。

    “嫂子别发愁,我认识位村里专做流水席的大师傅,烧菜的手艺那是一绝,带出的徒弟也个个厉害,手底下自有一批小工,都是他村中村民,人工就比您从临安酒肆里请人肯定便宜许多,食材采买可以包给他们,也可以开单由家中自行采买,若是由他们采买,都是提前向菜农鱼民订货,比集市上要便宜些,食材也更新鲜。”明舒温声向曹海媳妇说着。

    曹海媳妇姓何,是个丰腴的爽利妇人。明舒已经认曹老太太为义母,自然管何氏叫嫂子。因着老太太的关系,这曹家上上下下的人,她都已经认了个遍。今日她来看望老太太,正巧老太太在禅室内念经,她就在外面喝茶等待,遇到了前来请安的何氏,两人就聊起老太太的寿宴。

    何氏近日正烦流水席的事,三天的流水席,要铺满整条街,这得请多少个厨师,雇多少个下人,置备多少的食材,她心里都没数。置多了费钱,置少了闹笑话。再有就是从哪里请厨师,有名的酒肆定席面死贵,没名气的又怕菜差……真真是烦死她了。

    她与明舒抱怨了几句,便得明舒一番软语安慰加排忧解难。

    “其实流水席上来吃的都是附近百姓,只要食材够新鲜,师傅厨艺够好,对他们而言才最实惠。名气在外的食肆多是中看不中吃的,普通百姓未必喜欢。同样的银子,还是真金白银换鲍参赤肚来得漂亮,不必贪那些花哨的噱头,您说呢?”

    “你说得有道理,瞧我都忙晕了头,竟没想到这茬。你说的那位大厨,什么时候请了来我瞧瞧?”何氏揉揉额头,道。

    “我回去就替您问问他。嫂子也别着急定,先让他来家里列个菜单试试菜,满意了再往下谈,是全部包给他操办,还是半单请他们出力,白纸黑字让他写清楚银钱,厨师的工钱、雇工的工钱,还有如果托他们采买,这食材的价钱,也得列明,咱再到市面上比比。俗话说,货比三家不吃亏。”

    何氏听完大感安慰:“舒娘,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有些头绪。难怪母亲时常在我们面前夸你,道你说话行事与别家小娘子不同,果是个七窍玲珑心的姑娘。要是能在家里帮衬我,那可真是解了我许多麻烦。”

    “嫂子过奖,能替您分忧,为义母寿辰尽心是我的福分。”她笑笑,又道,“义母的寿宴,既要办得漂亮让全家人满意,又得紧着银钱,真真辛苦嫂子了。”

    “可不是。全家也就你知道心疼我,其他人哪个知道我的苦处?还当我家那口子有金山银山供他们花销。就算我当家的真将金山银山搬来,只怕也得败光。”何氏抱怨道。

    “嫂子多虑了,曹将军是大有能耐的人,自然官运亨通,日后泼天的富贵在等着嫂子呢,何愁没有更好的日子?”明舒啜口茶,恭维道。

    “算了吧,他不从我手里往外掏银子就不错了,去岁的时候还曾回来问我要嫁妆和体己银救急呢,”何氏说着说着,又开始抱怨曹海。

    有些话跟夫家人不好说,她这火气积蓄久了,好容易遇到个能说话的人,便要发泄一通。

    “这定是遇到难处了吧?”明舒佯惊。

    “男人在外头做什么咱妇道人家也不知道,问他他也不说,谁知道是不是把钱贴给江宁的狐媚子!”何氏继续道,又凑近她悄悄道,“舒娘,你日后嫁人,可得嫁个愿意将银钱都给你掌管的男人,这样他在外头有什么花花肠子你就都知道了。别像我这样,狐媚子上门被他按着头同意纳妾,真真气人。如今回来了是有事进我屋,没事便在小妾那里厮混,哼。”

    明舒诧异地掩唇,顺着她的话往下悄悄问:“那……您将自己的银钱给曹将军了?”

    “给了,不给他能罢休?得亏他年后就填补上了,还带回来……”她说着说着突然住嘴,扶扶发髻,又笑道,“罢了罢了,和你一个小娘子说这些做甚?你只记着,男人哪,靠不住,银钱才最靠谱!”

    明舒便含羞垂了头,不作声。

    “舒娘,我那娘家侄子,你可记得?”何氏见状便又想起另一事来。

    “是……何忠哥哥?”明舒想半天才想起这号人来,她陪着曹老太太在城郊时曾遇到他来探望老太太一次,见过一面。

    “难为你记得他,可不是有缘。”何氏笑起来。

    明舒一听不对劲,忙道:“嫂子,我……”

    何氏知道她要说什么,只道:“那孩子上回见你一面后就念念不忘。她与你一样,父亲去年没的,也得守三年孝,你们这出孝的时间差不多。我琢磨着你身边也没个长辈替你操心,你既然同我们家认了亲,少不得我们替你筹谋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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