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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曾氏的脸上淡淡的,

    并未因为陆文瀚的突然出现而有所变化,倒是魏卓从刚开始的平易近人变得眉眼凌厉。他也冲陆文瀚抱了抱拳,淡道:“魏某来看望旧时同袍的母亲,

    并无尊卑之别,

    倒是陆大人今日拨冗前来,也令魏某有些诧异。”

    “殿帅不必诧异,你有同袍长辈在此,

    我亦有儿女亲人在此,

    你能来得,我自然也能来得。”说话之间,

    陆文瀚已经走到他三人面前。上回他听下人回禀魏卓之名时,

    心中犹不相信,如今亲眼看到,

    由不得他不信。

    李老太的家与曾氏租赁的房子都在一条街上,要去曾氏住的地方,

    势必要路过李老太的门口,

    陆文瀚刚走进巷子,就已经看到魏卓、曾氏与明舒三人站在街旁有说有笑,

    那画面和睦温馨,

    倒是像极一家三口。

    明舒闻言望向陆文瀚——幸亏他没说什么儿女妻子,若是说了,

    她阿娘估计得当场翻脸。

    陆文瀚正巧也看过来,锐利的目光肉眼可察的温和起来,冲她露出堪称“慈爱”的笑来,明舒抖了抖,

    觉得肉皮有点发麻,

    她不习惯这突如其来且明晃晃的“慈爱宠溺”。

    “原来如此。”魏卓没说什么,

    只点了点头。

    此前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陆文瀚和陆徜间的关系,如今看来确属真事。

    “那么就请殿帅成全,让陆某与……”陆文瀚想了想,道,“玉卿及小女明舒能说两句家常话。”

    一声“玉卿”,透着非比寻常的亲近。

    魏卓未及开口,曾氏却先出了声:“殿帅不要误会,我与陆大人十九年前已经和离,这十九年间我和陆大人并无联系,与陆家也没关系。”

    话得说清楚,否则陆文瀚那不明不白的言语叫人听去,还当她与他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回头传出去,误了陆徜与明舒的清誉,可就糟糕了。

    她神情坦荡,言语磊落,未因旧事而有任何自卑自怜之意,叫人不由心生敬佩欣赏。

    世人凭借姣好外貌最易博人好感,人间情爱多因此而生,但凭一身风骨魂神叫人念念不忘,才是

    最难得的。

    曾玉卿是个可爱可敬之人。

    魏卓笑笑,只回:“我明白。”

    “玉卿……”陆文瀚眉头重拧,想说什么又碍着有魏卓在场不便多言,只能按下情绪朝魏卓平静道,“殿帅,不论如何,我与他母子三人都有旧要叙,不便外人多听,还请成全。”

    “陆大人,要说的话早前已经同你说得清清楚楚,我们之间再无话可说,我也没拦着你见儿女,你为何还要三番四次纠缠于我?”曾氏道。

    “这正是我今日找你的原因,我想与你单独谈谈。”陆文瀚道。

    其实此前他已来过几次,只是不论是派人前来还是他亲自前来,曾氏都不肯见他,他是专门程挑了这个儿女都在的时候才过来的,如此看在儿女的面上,曾氏不会再将他拒之门外,却不想半路跑出个程咬金。

    这魏卓仿佛听不懂人话般,杵在他二人中间迟迟不走。

    他又朝魏卓沉声道:“殿帅,这是我的家事,可否行个方便。”

    语气已不再是先前的客气。

    若是其他人,面对尚书令的气势,大抵已经退避三舍了,但可惜,今天在场的是魏卓。

    魏卓仍是笑笑,只问曾氏:“夫人,你要给陆大人行这个方便吗?”

    “不要,我与他无甚可说。”曾氏拒绝得不留余地。

    “玉卿!”陆文瀚微恼,等要跟上曾氏的步伐,却被魏卓一把拦在中间。

    “对不住了,陆大人,看样子曾夫人不想与你多谈,你就不要再为难她。”魏卓笑着,身上却有杀伐气息流露,如同剑一般横亘二人之间,又向曾氏道,“曾夫人,我护你回家。”

    “多谢殿帅。”曾氏行了个礼,转了身就往自己家走去,脚步无半丝犹豫。

    “魏卓!”陆文瀚面上的笑俱收,也不再客气。

    魏卓停步,侧头斜望。

    “你这是要与我抢人?”陆文瀚冷道。

    魏卓勾勾唇角,看了眼曾氏背影,只道:“有何不可?”

    一语落地,他便又转头跟着曾氏走了。

    也不知曾氏听没听见魏卓的回道,她的脚步微微一顿之后,仍旧迈向家里。

    陆文瀚已经许多年没受过这种气,他在官场游弋多年,早就练就一身铜皮铁骨,哪想今日在这里竟像个毛头小子般做出与人争风吃醋的事来,还落了下乘,这简直……他气得脸色数变,不经意间头一转,正好瞧见还站在旁边的明舒。

    明舒被人遗忘了,她咬着唇瞪大眼,将火药味十足的一幕尽收眼中。

    魏卓与陆文瀚不愧都是朝中响当当的人物,三言两语的功夫,你来我往像经历了一场没有血光的战争,谁都不肯相让,不过依眼前形势看来,尚书令应该是占了下风。

    “明舒。”见到女儿,陆文瀚迅速调整情绪,再度扬起笑脸。

    “陆大人。”明舒行礼道。曾氏自己不想见陆文瀚,但没有要求儿女和她一样,所以明舒无需回避陆文瀚。

    听到她的称呼,陆文瀚笑容一凝:“还叫大人?”

    “不叫大人,要叫什么?”明舒眨眨眼问他。

    “我是你父亲,你得叫我一声‘爹’。”陆文瀚温声道。都说女儿是贴心棉袄,他身边没有女儿,见到明舒便觉喜欢,又想着曾氏对自己这般抗拒,陆徜也是个狠的,只有明舒这闺女软糯乖巧,应该算是他们三人之中最容易接近的,他想打动那两人,也许能从女儿这边入手。

    “哦。”明舒张张嘴,在他期待的目光下开口,“可我不想叫。”

    “……”陆文瀚险些被她的话噎到,“你怪为父这十多年离弃?”

    明舒摇摇头,她不像曾氏和陆徜对陆文瀚那么抗拒,也许是失忆的关系,她对从前的苦难没有感觉,对生命中缺失的父爱也没有期待,陆文瀚对她来说就像个无关爱恨的陌生人。

    让她喊一个陌生人“爹”,这嘴她张不开。

    “那你为何不肯认我?明舒,当年抛下你们母子三人是为父的错,你若怨我怪我也是人之常情,为父明白,但如今既已重逢,你不想一家人能团聚吗?不想做回真正的陆家大小姐?”陆文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这话我说不算,得听阿娘的,阿娘如果要团聚就团聚,阿娘不要就不要。你与阿娘和离之后已经另有家室了吧,你的继夫人虽已过世,但还给你留了两个儿子,我没打听错吧?那么大一家子人,别说做陆家大小姐,就是做陆家姑奶奶,我都没兴趣。”明舒还是摇头,并且适时阻止了陆文瀚接下去的劝诱,“唉,陆大人,你在我身上下功夫没用的,别浪费时间了。”

    就算打着破镜重圆的心思,那也不是找她。

    她这个女儿的,只管让母亲开心,母亲不高兴了,和她说什么都白搭。

    “你……”陆文瀚没想到看起来甜软可爱的女儿,却是个软钉子,说起话来半点颜面不给,能把人气死,他想了想,以退为进,“好,我不勉强你,但你可否别再称我‘大人’?”

    明舒蹙眉,不叫大人要叫啥?

    他这年纪也一大把了,和殿帅差不多,要不……

    陆文瀚见她点头,面上浮起些许喜色,正等那一声“爹”,不想她一张嘴却是——

    “陆叔。”

    “……”陆文瀚铁青了脸。

    好好的“爹”变成“叔”,这关系都乱套了。

    “明舒——”远处传来声叫唤。

    明舒转头,见到陆徜站在自家门口。曾氏已经在魏卓的保护下回到家中,想来将这边发生的事说予陆徜听了,陆徜便出来叫她。

    她回应了一声,同陆文瀚道:“陆叔,我先回了。”语毕转身小跑回家,也不等陆文瀚回话。

    及至家门口,陆徜问她:“与不相干的人说什么话?”

    “看看他打算做什么呀,省得老来烦阿娘。”明舒上前挽了陆徜的手,笑道,“他说要我回去当陆家的大小姐呢。”

    “那你想吗?”陆徜斜睨她。

    “我本来就是阿兄的大小姐,才不稀罕别家的。”明舒甜甜道。

    这话说得陆徜面露笑意。

    明舒趁热打铁:“阿兄,你的大小姐问你,什么时候可撤了禁足令。”

    陆徜的笑倏地一收:“大小姐,禁足令少说一个月,还得看你表现,否则你不长记性。”

    “……”明舒气得扔下他的手,进了屋子里。

    陆徜在后头跟着,唇边却再度挂起笑来。

    四月,阳光恰好,花开正盛,陆徜一家三口,搬离胜民坊,住进了上赐的状元宅邸。

    明舒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西厢房三间,全部给了她,有个小花厅,有个小书房,还有个寝间,一应陈设,俱按她的喜好布置,瞧得人心花怒放。

    安顿下来后,明舒挑的下人也陆续进宅,空荡荡的宅邸一下子热闹起来,有了些大户人家的气象,明舒便忙着帮曾氏照管后宅,以求尽早让后宅诸备上正转,虽说在禁足期内,但她这足禁得却一点也不闲。

    转眼,五月,夏至。

    国公府送来邀帖。

    第78章

    背后拥(修BUG)

    邀帖送来那日,

    恰逢陆徜休沐。

    新宅的下人和满堂辉的伙计一起挑定的,明舒总共挑了四个人,其中一对中年夫妻,

    丈夫姓曲,给府里做个门房兼管事,妻子曲嫂就负责厨房的事,

    一个小厮来安专门跟着陆徜,

    另外还有个十四岁的小丫鬟轻摇贴身服侍曾氏,

    至于明舒自己,则暂时不用人跟着。

    虽然厨房有曲嫂负责,

    但曾氏还是改不了亲力亲为的习惯,

    这日便亲自煮了锅豆沙让明舒送去给陆徜。陆徜正在书房闭门处理带回来的公务,

    明舒来时,来安正靠着廊下的柱子打了个呵欠,一看到明舒,

    他立刻站直身体。

    “你怎么站在外面?”明舒问他。

    “公子不让进,

    说是不需要小人服侍。”提起新主子,来安就觉得难以亲近。

    明舒知道陆徜的脾气,见来安露出委屈神情,不由笑笑:“行了,你也辛苦了,

    去厨房吃碗豆沙吧。”

    三个人的小宅子,

    明舒没定那么多的规矩讲究,多数时间还是随性而为的。

    “谢谢娘子。”主家给的偷懒机会,

    来安千谢万谢地去了。

    明舒敲了敲门,

    听到里头传来陆徜的回应,

    她才推门而入。书房光线好,

    陆徜正坐在书案后,看到她端着豆沙进来,不由看了眼门外,起身过去接下她手中之物。

    “别看了,我让来安去厨房吃豆沙了。你啊……老晾着来安做什么?知不知来安的月例是所有人里面最高的,你这是在浪费家里银钱!”明舒不悦道。

    她给陆徜挑的小厮要求很高,既要识文断字,又要懂事明理,还得人机伶。人才难得,月例高也是正常,现下人挑到了,钱也花了,陆徜却不怎么爱用。

    “不习惯。”陆徜轻描淡写道。

    “那就多习惯习惯,培养一个亲信不容易,主仆间的默契感情都得养的。来安虽然人聪明,但也得你多带着见识见识世面,日后才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你可别告诉我你以后打算单枪匹马闯官场。阿兄,你也是当官的人了,这是在替你自己找帮手,别老曲高和寡。”明舒跟着他走到书案旁道。

    说起这些,陆徜比不上明舒,只有听她说教的份儿。

    “行了,我有分寸,以后会多带着他。”陆徜点头,没有反驳。

    “阿娘亲手煮的豆沙,尝尝。”明舒便放过了他。

    陆徜不大爱甜,不过明舒端来的点心,他还是拈勺喝起。明舒便朝他案上探头,陆徜松开瓷匙,一掌按在书案的公文上,道:“机密公务,你不能看。”

    那是封信,在她进来之前已经被折回信封背朝上放好。

    明舒收回目光:“不看就不看。”

    陆徜便打开小屉,把案上东西一股脑儿全都放了进去。

    明舒鼓鼓腮帮子,又看着陆徜用完整碗豆沙,把空碗放回托盘上。

    “还有事?”陆徜问她。

    “没事不能多呆会?”明舒一脸“阿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神情盯着陆徜。

    “可以。不过我看你不像是没事只是单纯来陪我的模样,说吧,有什么事?”陆徜一眼看穿她。

    明舒刚刚端起的托盘又放下了,挨到陆徜身边道:“阿兄,我听说……吕春莲的案子开审了?”

    “嗯。”陆徜点头。

    “这桩案子引发民愤了。”明舒又道。

    吕春莲那桩案子闹得很大,以至即使明舒禁足在家,也听到了风声。由于当日吕春莲当街胁持黄老四,逼他承认错误,又将卫家阴私公诸于众,当场便激起百姓愤怒,后来消息在京城传开,又引得议论纷纷,同情可怜吕妈妈的百姓越来越多,民众舆情激昂。虽说吕春莲杀人证据确凿,她本人也并无抵赖,按律当斩,不过面对如此剧烈的民意,审案的官员迟迟不敢决断,只恐引发民心祸乱。

    这是一场律法与情理之间的较量。

    “是,此案已上达天听,惊动了圣人。”陆徜道,“如今朝中上下也都在讨论这桩案子,分成两派。”

    一派自然是依律法严惩,决不姑息;另一派认为事出有因,吕春莲情有可原,可以适量减刑。

    “这两派,各以豫王与三殿下为首,相执不下,圣人也正头疼。”陆徜又道。

    豫王?

    这是明舒近期第二次听到这个封号了。

    豫王赵景阳,是今上的庶长子,其母已经亡故,她与皇后一样都是今上潜龙时期的旧人,不过位份差得远,只是个良娣。她在今上登宝继位的第二年病逝,因育有庶长子而被追封静妃。赵景阳在宫中长到十三岁,便被赐封豫王从宫中搬出移居豫王府,是今上所有皇子中最受圣人器重的两个儿子之一。

    而另一个倍受圣人喜爱的儿子,自然是由皇后所出的三皇子赵景然。

    那天闻安说,唐离离开松灵书院后,凭借谢熙之力攀上的,就是这位豫王殿下吧。

    “阿兄,那你的想法呢?站哪边?”明舒思忖片刻问道。

    陆徜并没说自己的立场,只道:“朝中这两派争斗,涉及开封府尹之位,豫王不会轻易放过,不过今上以仁治国,私心怕是更偏向三殿下一些,只是尚缺合适契机……”

    他说着从屉中取出一份折好的信笺,纸背可见密密麻麻的墨迹,但不知这纸中写的是何内容。陆徜将这信笺往明舒那边一推,却在明舒要接之时又重重按住。

    “这个,应该可以帮到吕春莲。”陆徜道,“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能由你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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