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李春容放下手里的织机,连忙过来接,压低声音道:“睡着了给他叫起来,你抱着多累。”看她嘿嘿笑不说话,有些无奈,这儿媳真是个实诚性子,一点都不知道藏奸,也叫人心疼。
把张白圭放到被窝里,这才走出来,见赵云惜在择荠菜,就把荠菜篮子都端走,拽着她去洗手,往他们房间努了努嘴,跟相公亲香亲香去,干活有啥意思。
赵云惜宁愿干活。
但还是随着李春容的意愿,推开门走了进去,她想读书习字。
坐在张文明身旁,她腼腆一笑:“相公,你能教我读书吗?我幼时学过三百千、诗经、唐诗,那时候年纪小贪玩,囫囵吞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现在想想,你和白圭都是有大前程的,我若是痴傻失仪,岂不是叫你二人面上无光。”
“文明,我不愿你面上无光。”
她试图站在对方的立场上。
话音一落,对方便审视地打量着她,甚至还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你变了。”
她心里一个咯噔。
他是枕边人,难免看出端倪。
然而——
“行,先从千字文学起。”张文明并未多言,而是拿出被他翻到边缘磨毛的书籍,泛黄的书页显示着年代感。
“先通读一遍,我再教你五行字,下旬休沐再往下教。”
“教二十行吧,我原就学过,就是生疏了而已。”
“嗯,那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这句话的意思是天青地黄,宇宙在混沌蒙昧中形成,太阳自正而邪,月有圆缺……”
“这句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后头这句意思是积累许多年的闰余合并成一个月,把它放在闰年,古代的人用六律六吕来调节阴阳平衡。”
听古人讲古,还挺有意思,身旁男人的声音不疾不徐,叫人如沐春风。
“记住了。”赵云惜见他停顿,连忙回。
张文明眯了眯眼:“那你读一遍,我听听。”
他神色间透露出些许不喜,他讲这许多,一般人根本记不住,他打算逐句来教,谁知道她说记住了。
结果赵云惜把书一合就是背。
“你本来就会?”张文明猜。
“都能生出小白圭这聪明孩子,你为啥觉得我是个笨瓜?”赵云惜冷哼一声,她也诧异自己记忆力竟然这么好。
张文明想想小白圭的聪慧,神色柔和许多,都是她带出来的孩子,定有几分随她。
“对。”他直接认同。
可恶。
赵云惜想,她对秀才有亿点点刻板印象。
但能在古代这么恶劣的读书条件下脱颖而出,本来就很困难,若是考上举人就更了不得。
现代约有14亿人口,清北每年招收学生在八千左右,尚且是寻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明朝人口约2亿,每三年一次的秋闱录取人数在一千人左右,随后的春闱,仅录入三百人左右。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这么一说,小秀才还挺牛的。
他更牛的是一张嘴,硬是给她把千字文捋了一遍,又着重讲了前面五排,这才沉声道:“你先背过来,有不会的字去问白圭,你再把这五排的字练一练,不需要写的多有筋骨,却也得平整才行。”
赵云惜察觉到他很有责任心,并没有敷衍她,便抿唇笑了:“等你下旬回来,我给你验收成果。”
*
门外的李春容见两人相处这么久,心里美滋滋的,寻思这一把稳了,她等着抱乖孙子。
“砰砰砰!”
笑了一半,门就被砸得乱晃。
“干啥干啥!”她不高兴地低喊。
刚一打开门,就见门口站着个泪流满面的妇人,她一叠声问:“可见着我家狗娃子和狗了?都不见了!我们找一个时辰了。”
“哎哟,娃子咋不见了?我一直没出门,倒是小云出去了,我给你问问。”
听见动静的赵云惜出来,连忙道:“秀兰婶子你别哭,我见着狗娃子了,他就在南坡啊,我还叫他别出村呢。”
“我带你去找找。”
张文明一听孩子不见了,也跟着出来要帮着找。
到了南坡,一望无际的稻田,人毛都没有一只,到处都是村里人在帮着找孩子,连狗洞都扒拉一遍了。
赵云惜也没辙,初春的冷风一吹,基本能把人的衣裳吹透了。
她蹙着细细的眉尖,视线巡弋,半晌也看不出来什么。
“娘,看这里。”张白圭奶里奶气的声音响起。
赵云惜看过来,就见小白圭撅着屁股,小手伸进稻草剁里,乌溜溜的眸子带着笑意。
“有软乎乎的小手。”张白圭小朋友胳膊有些短,摸到一下就不见了。
“呀!”他慌了一下。
张文明眉眼一凝,连忙问:“怎么了?”
“有小狗。”他说。
张文明一听,直接把草垛子掀了。就见狗娃子抱着狗,正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身上的稻草被掀了,察觉到冷空气还缩成一团。
“秀兰婶子,在这里!狗娃子在这里!”
赵云惜一喊,狗娃子就醒了,他神色愣怔地被他娘搂到怀里一阵心肝肉地嚎,还不等反应过来,他就被翻过身,扒下裤子,噼里啪啦地一顿揍。
连他边上的狗都挨揍了。
第04章
“咋样,找到没?”李春容匆匆赶来,见人群还在闹,连忙问。
“找到了,喏,那个带着狗乱窜的娃子就是。”
当娘的抡棍子,离孩子的屁股永远差点距离。看着气势磅礴凶悍无匹,却始终没有打到。
又好生夸了小白圭一顿,说这回没有他,还真不好找。
“我家小白圭太棒了,帮你秀兰奶找到她家孩子。”赵云惜俯身捏捏那肉嘟嘟的小脸。
张白圭呲着小米牙,笑得软软糯糯,昂着脑袋,学着大人说话:“娘最棒!”
“回了回了。”李春容乐呵呵道:“家去把棒子骨给炖上,今天喝汤。”
赵云惜连忙道:“挖的荠菜可以包饺子吃。”
“那晚上吃。”李春容道。
聊着天就到家了,不等她说要帮忙做饭,就被婆母给推出来,朝着男人努努嘴,意思很明确。
赵云惜没想着讨好男人,回房后,将他教的复习一遍,就拿着帖子开始练字。
毛笔的拿法、蘸墨、笔锋等,都有讲究,她一知半解,凭着前世和原来的记忆,依旧写的一塌糊涂。
“咳。”
她满脸无辜地抬眸,就见正捧着书读的张文明眼神中充满了一言难尽,到底没忍住,上前来教她笔画。
“先多练练控笔,再慢慢练字,这个急不来,对着字帖多琢磨。”
张文明每个字都给她示范一遍。
赵云惜看得认真,她知道女子在古代想要出头很难,但再难也要去做。识字是其中之一,做买卖是其中之二。
她练字练到李春容喊吃饭,而张文明一直在看程文,他很专注,看着看着还会起身去翻书。
看着他一手好字,跟印刷出来的一样,她在心里哼笑一声,总有一天,她要练得比他好。
晌午喝了大棒骨熬成的汤,张文明和张镇爷俩又出门去了,一个当值一个读书。
院中只剩下婆媳和小孙子。
赵云惜心里酸涩一瞬,在没有手机玩的时代,人多就是热闹。
“晚上给你包荠菜饺子吃,再煎俩鸡蛋。”李春容见她眼泪汪汪,连忙哄她。
“嗯。”她表达完不舍以后,就忙自己的去了。她定下目标后,就不再闲散度日。
隔日,天一亮,伙食又恢复成了糙米粥,好像男人归家时的油水是昙花一现。
赵云惜灌了个水饱,没一会儿又饿了,她此时就后悔,在现代时,幼时家贫,后来上班工资高,年薪三十万,却没舍得花,都攒起来了。
现在人死了,福一点没享。
她不想受穷委屈自己了。
早知道当初该吃就吃该喝就喝,生生让自己没苦硬吃,有福不享。
可恶。
她抱起孩子,往兜里揣了俩铜钱,就回娘家和亲娘友好交流去了。
“娘!”她立在门口喊。
以前不好意思回来,她嫁给秀才,地位是上去了,谁都得尊称一声秀才娘子。
但福利直线下降,家里养着个读书人,那都是吞金兽,二两银子扔进去听不见响声。
她不想让家里知道她生活困苦。
但赵云惜想,想要渡过难关,还得家里帮衬一二。
“小云回来了,你先等着,我把这刀肉卖了。”刘氏满脸笑容,乐呵呵道。
“哟,这就是你家小女儿,那个嫁给秀才的?长得真好看。”
“怪不得能嫁秀才呢。”
“你们猪窝窝出了个凤凰蛋啊。”
“这是秀才儿子?长得跟小仙童一样,咋这么好看,比城里的小少爷看着都矜贵。”
“小秀才伢今年多大了?”
“咋生的啊,好看成这样,眼睛乌溜溜的一看都聪明。”
一群人顿时打趣起来。
张白圭被夸地小脸红扑扑,立起身来,冲着大家作揖:“谬赞谬赞。”
这是跟他爹学的。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一个胖大婶调侃:“这么小就有官样了,说话斯斯文文,是不是跟你爹开始读书了?”
张白圭歪头,一本正经地回:“不曾读过什么书,只背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幼学琼林》,爹说这就是小孩学的。”
他口齿清晰又伶俐,一群人越看越稀罕,胖大婶回身就拧自家小子的耳朵,笑着道:“我家的还在满地爬呢,你家的就会读书了,小秀才伢,你要是能背几句,我就多买一斤肉,咋样?”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哟,还真会啊,有三岁没?给我来两斤后臀尖,多买一斤!”
刘氏听见孩子被夸,笑得合不拢嘴,乐滋滋道:“还有两个多月才三岁呢。”
众人顿时更加纳罕了,两岁多,有的孩子话都说不清。他家都会读书了!
让白圭在边上的小凳子坐着,赵云惜洗了手,立在刘氏身旁,帮她收钱包肉。
“你沾这个手干啥,坐着去。”
刘氏心疼。
等忙完了,案上还剩一条五花肉,还有人要买,刘氏把砍骨刀一收,摆摆手道:“闺女回来了,给闺女吃,不卖了。”
赵云惜心下感动,乐滋滋道:“娘,你真是好娘。”
刘氏白了她一眼,扭头就走。
两人回了内室,刘氏这才一阵心肝肉地亲,脸上的笑容遮都遮不住,她生了好几个小子,就这一个闺女,稀罕地不行。
“回来学炸油条?我跟你说,我提这糯米包油条也是有根有据,你娘做的,谁吃了都说好。”
她说着,就开始从和面、发面开始教。再到油条怎么样保持酥脆好吃。
“你到时候把颜色炸浅一点,支着摊子再复炸一遍,香味就能引来很多顾客了。”
“你放心,你二哥、三哥去给你镇场子。”刘氏把什么都捋一遍,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赵云惜感受到了温暖,就乐呵呵道:“娘,你这法子准成,我看书学了酿酒的法子,明儿酿桑葚酒给你喝!”
刘氏冷哼:“谁图你啥了,你自己把日子过好就行。”
*
和面,揣面,炸油条。
油锅一支,烧热后,属于油脂的香味就弥漫开来,小白圭刚要走过来,就被他二舅跟拎小乌龟一样拎走了。
赵云惜看了一眼二哥,他长得高高壮壮,跟铁塔一样,小白圭在他手里像个小手办。
又连忙跟着刘氏的节奏,把两个面片合在一起,用筷子一夹,拉长些,再放油锅里。
长长的竹筷很好翻,她一边炸一边揉面,刚开始形状不好看,后来就规整许多。
“不错不错。”刘氏连忙夸赞。
第一锅先端出去敬神,点了香磕头供奉,第二锅拿去给孩子们吃。
第三锅才叫赵云惜尝尝。
“好香。”香死了。
她忍着烫,一边斯哈一边吃,刘氏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这闺女从小就挑食,肥肉嫌肥,瘦肉嫌柴,要把油煸出来不腻才吃,现在一个油条就香成这样。
“吃饱了来学包糯米。”刘氏心里翻滚的厉害,面上却不动声色。
赵云惜应了一声。
“这做买卖,还得控价,你一个糯米包油条,卖两个铜板不赚钱,还不够填功夫的,得卖三个铜板,另外还有糖、油都是极贵的,合下来卖两份出去你能赚三个铜板。”
“这一桶糯米是二十斤,能包六十个,一天下来就是九十个铜板,比京中的短工还挣钱。”
“这是最基础的情况,到时候咱再分析。”
刘氏说起做生意来头头是道。
赵云惜冲她伸出大拇指,乐呵呵道:“娘,你这算数也这么好,太厉害了。”
“你咋啥都懂啊。”
她连忙夸着哄。
刘氏白皙圆润的手握住她细瘦的小手,安抚地拍了拍,温和道:“你放心,娘在呢。”
赵云惜一时无话。
她半晌才嗯了一声。
刘氏妥帖得让人心里发烫,她就开口说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刘氏已经把所有都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