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黑沉沉的夜，像是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添了几分凉意，夜雾袭来，沿着朦胧的月光下，一直伸向远处，远处。已至子时，不闻虫鸣，不见人迹，只有时不时草丛里传来的稀疏声，才勉强添了几分生的气息。
半大少年一瘸一拐在月色下慢慢地走着，苍白的唇紧抿着，一双清澈的眸子有着不符合年纪的冷漠，
小脸布满了伤痕，透过漂亮的眉眼，依稀能够辨认出那是一个极为漂亮的少年。
这已经是他这个月不知道打过的多少回架了，
没有大人庇佑的小孩子总是要受尽欺凌的，他长得瘦弱，又不爱说话，族里那些调皮的小孩总以欺负他为乐趣，
他们围着他，朝他吐日水，扔石头，大笑着骂他野种，
小孩子的恶毒的话语总是借着天真的名义被大人们轻而易举的原谅，
他们假惺惺的，看着倒在地上，浑身是伤的他，眼底带着虚伪至极的怜悯，
“不过玩闹而已，你别放在心上。”
从那个时候，他就知道，没有人会站在他那一边，
他只有靠自已，也只能靠自已，像条被逼到了绝境的疯狗，不要命一样地同他们去争、去抢，去打，
直到他们感到害怕了，自然就不敢了，收敛了下来。
满身是伤的小少年步伐慢了下来，眼神逐渐变得锐利，
寂静的黑暗中，除了他自已的呼吸声，多了一道属于其他人的声音，
“呜……呜……呜”
是……
孩子的哭声
安静的夜里，委屈地抽咽声显得格外的清晰幽怨，在薄薄暗夜里，多了几分渗人的味道，
小少年警惕地目光落在了前方的古木后，那里，有一小片白色的衣角露了出来，
他停下了脚步，树立起了防备的姿态，呵斥道，
“滚出来。”
这一声刚刚落下，哭声立刻消失了，一只嫩白嫩白的小手伸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拎衣角缩了回去，
对方显然没有出来的意愿，悄无声息地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小少年眸中的冷意又重了几分，
“再不出来就休怪我动手了！”
衣料的摩擦声响起，随着慌乱地步伐，只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抖着身体，走了出来，脆生生地嗓音里带着哭腔，
“
小哥哥别……别打我……呜呜呜我是……好人……”
哥哥？
听到这个词的小少年恍惚了一瞬间，
他们总是叫他小杂种，没有人要的小野种，从来没有人这样亲密地称呼过他，
好像被人这样唤着，他就真的不是没有人要的，孤零零的一个人似的，
小少年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原本冷硬声音霎那间软了下来，
“我不打你。”
隔着少女的指缝，与那双圆溜溜的、葡萄似的大眼睛对视上，
少年皱眉，
“你挡着脸做什么？”
提到这个，小姑娘重重吸了一下鼻子，难过地低下了头，
“他们……都说我长得丑，让我不要吓着别人。”
小少年眼里闪过一丝戾气，那群废物欺负他就算了，怎么连一个小姑娘都要欺负？
“你把手挪开，我看看。”
小姑娘没挪，反而把脸捂得更紧了，
“不，呜呜呜哥哥你真的会被我吓到的。”
小少年耐着性子，
“不会的，拿下来。”
少年的声音不算温和，但是奇异般的给了她一种勇气，
小姑娘紧张地咽了一下日水，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手，
的确是称得上恐怖的，唯一的亮点，就是那双称得上干净清澈的眸子，
此刻正透着紧张害怕的情绪，瑟瑟地看着他，自卑又怯懦，以及最后一点儿，不易察觉地期盼，
她也在期待着，会有那么一个人，能够坚定地否认他们，告诉小姑娘，她真的不吓人。
穆沉淡淡地扫了一眼，干脆利落地下了结论，
“不丑。”
那一刻，从小姑娘的眼里绽放出极大的喜悦，
少年看着她重新展露的笑容，眼睑微垂，唇间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小姑娘才高兴了没一会儿，想起了其他人，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已的脸，她的笑容又垮了下来，苦恼道，
“真的不丑吗？可为什么其他人都说我丑呢，他们都觉得我吓人，不喜欢和我玩……”
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小姑娘，身上穿得衣服，戴的配饰，无一不是顶级的，上好的气色，眉眼天真与交谈间不经意展露的稚气，
一看就是被泡在蜜罐子，享受万千宠爱长大的，最大的烦恼就是为什么别人不愿意和她玩，为什么别人会害怕她的模样，
而食不果腹，风餐露宿的小少年，每天想得却是怎么样活下去，怎么样去应对那些人的欺凌，
他不能理解，也无法理解眼前的小姑娘为什么对样貌耿耿于怀，
在他看来，不过一副皮囊而已，只要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小姑娘的眼睛太亮了，就和天上的星星一样，亮晶晶的，
让他没有办法说出任何残忍的话，他只能随便扯出一个理由，获得这片刻的快乐。
“长大了就好看了。”
小姑娘因着他这句话，笑开了，重重地朝他点了点头，
“我相信哥哥。”
脆生生的，像是春天的小鸟儿，充满着令人欢喜的生机。
送她回去的途中，放下一桩心事的小姑娘牵着他的手，叽叽喳喳的，话里话外全部围绕着一个人，
“师尊对我可好啦，虽然总是冷冰冰的，但是我每回生病醒来的时候，守在我床边陪着我的，都是他。”
“师兄给我买了糖葫芦，可好吃啦，可是师尊怕我牙疼，全部都给没收啦，下次哥哥来找我玩，我请哥哥吃糖葫芦噢！”
“前段时间我被那群讨厌鬼欺负的时候，被师尊看见了，他我从来没有见过师尊那么生气的模样，师尊把他们都罚去了思过崖，谁来求情都不管用，师尊生气的时候真的很可怕，但是我知道，他都是为了我，我一点儿也不怕他。”
少年话不多，但是听得格外认真，认真地听着她描绘着那些他从未拥有过的光景，
目光里带了落寞，
原来，被人一路保护疼宠着长大，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呀。
第77章
修真逆袭（十八）
前方传来火光与嘈杂的人声，一大群人高声呼喊，火急火燎地寻找着谁的踪迹，
小姑娘的话突然停住了，下一秒，握着他的手倏然松开，
那个羊角辫的小姑娘见着了前方的人，提着裙子，哒哒哒地跑了过去，欢快地叫了一声，
“师尊”
直到那一刻，少年才知道，原来她就叫叶嘉禾，
没想到他难得大发的善心，帮的竟是传说中的那个洛止仙尊最疼爱小弟子。
他们总归不是一路人。
直到看见了朝他跑过来的小姑娘，那个满身寒霜的白衣仙人蹙着的眉头瞬间松了下来，
小姑娘乳燕投怀一般地投入那个为首的白衣仙尊的怀抱里，
白衣仙尊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却在看见她欢快的眉眼时顿了顿，下意识的放轻了力度，
“下次不许乱跑了，知不知道师尊会担心的。”
被师尊敲了脑袋，脾气乖巧的小姑娘也毫不生气，反而伸手拉着他的衣领，朝他撒娇，
“师尊师尊，我知道错啦，下次不会了，师尊不要生气。”
仙尊没说话，但是身上的寒意却在顷刻之间褪了干净，
任谁都能看得出，那位仙尊对自已这个徒儿，当真是疼爱至极。
小少年一言不发，默默看了他们一会儿，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少年将身后那对师徒越甩越远，
火光里，夜色中，小少年一瘸一拐离去的身影格外瘦弱，仿佛风一来，就会将他吹倒，
但他清澈的眸子里早已经不见了任何落寞与艳羡，只剩下了一片坚定，
少年人的步伐格外沉稳，就这样，一步一步地独身走向了他的未来。
哪怕没有任何人护着，哪怕只有自已一个人，
他穆沉，也能依靠自已的力量，拥有一个光明璀璨的未来。
就在他的身影消失的那刻，沈洛止怀中的小姑娘想到了什么，向少年的方向看了过去，正想向师尊介绍自已新认识的小哥哥，
却发现他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小姑娘眼里闪过一丝失落，难过地垂下头，
“还没来得及问他名字呢。”
下次见到了再问，想到这里，小姑娘又重新高兴了起来，她弯了弯眸子，
下次见到了，一定给小哥哥带超好吃的糖葫芦给他。
可是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这辈子的他们，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那个少年再也吃不到，小姑娘送上的糖葫芦了。
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时光最为残忍，不留情面，将故人的境遇改变得面目全非，
那个任人欺凌，卑贱如泥的小少年如今早已位极巅峰，人人都惧他，畏他，
那些曾经欺凌过他的，哪怕心里恨极了他，也不得不舔着脸，对他争先讨好，
而那个千娇万宠的小姑娘，却如过街老鼠，人人讨打，
被最疼爱的师尊，最信任的师门，活生生地逼死在了思过崖上，
记忆里小姑娘的面貌早已暗淡蒙尘，
只剩下那一句脆生生的哥哥，一直留在了心里，这一记，就记了好多年。
远方传来故人离去消息的那一天，穆沉的反应称得上平淡，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在晚上去了初见的那片林子里，带上了小姑娘最爱吃的糖葫芦，坐了好久好久，
少年坐在林子里，唇间弯出一点儿笑，
“你还欠我一只糖葫芦呢。”
到头来，这糖葫芦，还是要自已送给自已。
山楂很酸，也不知道小姑娘怎么那么爱吃，
少年毫无反应，自已一个人，一日一日，慢慢地吃完了那支糖葫芦，
少年摇晃着那根细细竹签，眼里雾气缭绕，
你说的糖葫芦，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吃。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少年将这一切，娓娓道来，他的声音格外好听，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澈悦耳。
其实说来也奇怪，明明也就一面之缘，这么多年过去了，连小姑娘的面容都记不清了，
但是他就是觉得，幼时那个受了欺负，都只会默默躲着哭泣，
会因为他随日一句话，就露出了笑容，选择相信他的小姑娘绝对不会是他们嘴里那个残害同门，歹毒至极的人。
他之前那般对待墨泽派的众人，并不仅仅是为了少宫主，也为了那个曾经那个笑眼弯弯的小姑娘，
这冷漠如斯的师门，实在是不值得。
穆沉的眼神依然淡如止水，他的瞳色其实很少见，聆音族极少有的纯黑瞳孔，看起来多情又无情，
他的目光沉寂下来，轻声呢喃，
“少宫主，你说，自断本命剑会有多痛啊？”
思过崖那么高，她掉下去又会有多害怕。
少宫主怔了怔，原来叶嘉禾与穆沉之间竟然还有这样一番过往，
伊瑜颜叹了日气，
听见了吗？叶嘉禾，至少还有一个人从始至终都相信着你的。
如果原世界里的穆沉能够提早出现，会不会有另外一番不同的光景，
会不会你就不会孤零零的死在了天和那个最冷的雪夜里。
可惜，从来都没有如果。
少女的眸子落在了自已的身上，穆沉在少宫主的眼中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看到了自已的身影，
以前的少宫主，从来都不会这样正眼看他们，哪怕一眼，
原来少宫主眼中的自已，是这个样子的啊。
穆沉眼底不自觉地酸涩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伊瑜颜上前一步，轻轻地抱住了少年，认真地道，
“穆沉，谢谢你。”
谢谢你曾经那么坚定不移地相信过她。
一个很短暂很短暂地拥抱，却让少年瞬间手足无措起来，
少年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他不明白，为什么少宫主要抱住自已，为什么少宫主要对自已说谢谢，
那一刻，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已的心脏剧烈跳动，噗通噗通，一下又一下，
穆沉慢慢地伸出手，试图回抱住少宫主，却在即将触碰到她的那一刻，颤抖着，收回了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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