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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不想阮夫人反是有些高兴,接过玉佩要一边的婆子收起来,“这是为我们囡囡挡灾了。原先那庙儿是回不了了,明儿你随阿娘去圣河寺一遭,将这愿还了。”

    听阿娘如此说,她才是安下了心,答应下来。

    阮玉闲口中鼓鼓囊囊还含着东西,就含糊着吵嚷,“我也要去!”

    阮濯英嫌弃地向她投去一眼,“能不能咽下了嘴里的东西再开口。”

    “有什么关系,在外人跟前我会注意的。”她双手叉腰,小模样还有些骄傲。

    就着小菜,阮玉仪用了大半碗粥下肚,才见兄长回来。

    阮濯新见她看向自己,经过她时,顺手揉了揉她的发,“没事了,往后他们也不会来搅扰了。”

    她微微睁大眼,难道——

    接着额心上被人屈指弹了下,他道,“想什么,没有。”他一个武将,也想不出什么报复的好点子,稍见点血,知道痛了,也就不会再来了。

    这些事情甚至无需他亲自动手,自有人料理,他只消在边上瞧着就是。

    话过几轮,一桌子人放散去,各回各院。

    .

    阮玉仪一回了院子,就唤木香备了纸笔,研墨提笔。

    她写得一手秀气的簪花小楷,落字几行,又往信封里放了张银票,着人送去远在长余的梅姨娘处。

    她在程家,除了身边的丫鬟,唯一说得上的话的就是梅姨娘。

    梅姨娘虽是被遣送去了异地,但到底还是依着程家给的银子过活。程朱氏的到来倒是提点了她,程家一倒,梅姨娘那边怕也难过。

    “小姐。”木香的声音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来。

    她顺着木香的目光看去。门边,阮濯英不知杵在那里多久,抬一点步子,思忖半日,又缩了回去,见她看过来,愣愣地唤了声,“阿姐。”

    阮玉仪应着,一面起身,“怎的不进来?”

    他这才举步入内。木香斟了新煮的茶来。

    两个春秋未见,阮玉仪瞧着抽条的英儿,长手长脚的,委实有几分感慨。

    阮濯英揉了揉发红的耳尖,低声道,“阿姐这儿怪热的。”

    侍立在侧的木香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惹来他一记瞪眼,这才清了清嗓子,装作无事发生。

    第261章

    还愿

    许是两人皆非多话的性子,闲儿同在还好,单单只他们两个,却一时间相对无话了。

    阮玉仪将跟前的糕点向他面前推了推,“最近念的什么书?师从何人?”

    阮濯英一一答了,乖得跟小羔羊似的,哪里还有与闲儿打嘴仗的气势。言罢,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递与她。

    “阿姐,你的碎了,不妨先用着我的。”

    他悄悄拿眼看她,有些紧张地摩挲着坠在玉佩上的穗子。

    他与闲儿自小做阿姐的小尾巴长大,还因此被嘲笑他们惯会讨二姑娘的好,但阿姐总是他最敬佩的人。

    幼时他背哼哧哼哧地背不出书,气得父亲抄起藤条作势要打,他下意识一缩,藤条没落下,他的跟前多了一道身影。阿姐用她纤瘦的身躯挡在他的跟前。

    阿姐记性极好,他背不出的书,她却听几遍就能背下。

    阖府上下都知阿姐生得漂亮,从头发丝漂亮到手指尖,待人是再和气不过的。但只有他们亲近的才知晓,阿姐疼了也会掉眼泪,生气的时候也会不理人。

    如今来京,却发觉阿姐变化不少。她笑的时候愈发少了,眼底总藏着一种他看不懂的情绪。

    所幸他长大了,可以独挡一面了。

    阿姐会永远是阿姐。

    看着他真挚的眼眸,亮闪闪仿佛缀了星子。阮玉仪微怔,旋即笑道,“阿娘给你的,你就好生收着。不是说了,明儿要去还愿的不是,届时再求一块来就是了。”

    他敛下眸,微微有些失落。

    但这个话头很快就被挑开了,她道,“你先前的那位先生不曾跟来,一直耽搁着学业也不是办法,不若新请位先生来。”

    木香接道,“正是呢。或也可问问大公子,也许国子监也进得的。”

    这倒提醒了阮玉仪,此事再三言两语中,就被敲定了下来。

    “多谢阿姐费心了,我到时去与大哥说说。”阮濯英道。

    闲话几回,他这才起身作辞。

    .

    不知怎的,阮玉仪近来总也睡不安生,爱做些古怪的梦,每每醒来,心中突突地跳,至于梦了什么,却是忘个一干二净。

    木香递来压惊的清茶。

    她接过,醒了醒神,这才好些。

    晨起梳洗后,有小厮来报,说是大公子来了。

    她正巧簪好了最后一支步摇,一面着人招待着,一面拢了拢衣裳往出走。

    “我今早进了宫一趟。”他如此道。

    她攥着衣袖的手微紧。

    阮濯新见状,忙缓了语气,“倒也不曾说什么,只是陛下对于收回妃位之事,一直避而不谈。”他微微叹了口气。

    这在她意料之中。她垂了垂眸,只说些场面话,“陛下是明君,哥哥不应被我的事搅扰,该是好生尽忠才是。”但他注定成不了好夫君,古来没有能两全的。

    她总要周全了自己,不成为第二个杨贵妃才是。

    “这是自然。”阮濯新口上答应着。一码归一码,他为政清明,不代表阮家的宝珠能任由他搓圆捏扁。可阮玉仪不知自己的兄长将事情全然往另一方向想了。

    他给边上的小厮递过去一眼,那小厮呈上来一长条形的木匣。打开,里头是锦布包裹着的几支香。

    她伸过手,拈起其中一支,忽地脊骨泛凉。她才觉不好了,就有枕头送来应她的瞌睡,未免巧合。

    她是认得这东西的,在宫里睡不安生时,便常点了这安眠香来。嗅着其中气味,慢慢地,也就入睡了,且是一夜无梦。

    她将东西随意放回去,“陛下近日倒闲,光琢磨着往府里送些什么了。”

    他打发人将东西收了,附和道,“我看也是。仪儿若是需要,就且留下,瞧着碍眼,则随意堆在库房里就是。”

    “我不要这东西。”她轻哼一声,思忖了下,又道,“前儿我出去散闷,当时已是夜深,却见阿娘亦不曾睡,想来阿娘更需要此物。不若就打发人送去阿娘屋里。”

    放在她这处,她浑身不自在,还不如物尽其用的好。

    “也好。”他自是应下,嘱咐了句收拾好了去正房堂屋,届时随阿娘还愿去。

    .

    她本也梳洗好了,没太多要倒腾的,一行人因预备了车马,除不爱走动的林姨娘外,悠悠荡荡往圣河寺去。

    寺里人依旧熙攘,陈设佛像如旧,却叫阮玉仪颇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寺里的沙弥迎了一行人进去,点香铺软垫,具有照应。

    还了愿,闲儿就挨不住闷了,要去后院瞧瞧。

    这会儿正好有小沙弥见状,上前来,“后院迎春开得正好,两位施主若是闲来无事,不若随喜随喜。”

    阮玉仪被她缠得没了办法,只好应下来。

    后院的迎春的确是开得好,一朵朵嫩黄玲珑,坠在枝头,几乎要将枝条压弯了去。闲儿比她有兴致不少,掐了一朵下来,簪在鬓边,回身笑问,“阿姐,好看吗?”

    正是比花还娇的年岁,哪里有不好看的。她颔首,不吝赞美,哄得闲儿耳尖绯红,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非掐了一朵下来,要她与自己一起戴。

    推脱间,她的笑忽地僵在唇边。

    她不知姜祺怎会在此处。若姜祺在此处,他是否也……

    她不由如此想。她微微别过脸,想装作没瞧见,但姜祺显然是冲她来的。她无奈,只好欠身道,“世子殿下。”

    她暗里拽了下闲儿的衣袖,闲儿这才反应过来,有样学样地行礼。

    姜祺摇着玉骨扇,唇角微弯,俱是风流,“有日子不见,皇婶倒与我生分了。”

    她敛下眸中几分苦涩,“殿下莫要混说,臣妾可担不起你一声皇婶。”虽贵为四妃之一,说到底也是妾,这声皇婶,也合该留给往后的皇后。

    他未置一次,左右看了看,用扇子掩住一边,压低声音问道,“婶婶可能与我说说,你与小皇叔闹了什么别扭,兴许我能帮上忙。”

    “不曾有什么别扭。”她答得利落。

    他神色微讶,啪地收了扇,暗叹,这回小皇叔可要遭。

    第262章

    先生

    阮玉仪不愿久留,只回了几句话,便携闲儿离开了。

    闲儿察觉到她心绪不佳,也不闹着要散闷了,拽着她的手,一路趋步回阮夫人处。

    直至走进了亮堂堂的大殿,手上覆了阿娘的温热,她方觉着脚落到了实处,身子回暖了些。

    后脚阮濯新就从通往后院的侧门处,大步走了出来,神色紧张,“仪儿,你不曾遇见什么人罢?”

    虽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阮玉仪还是如实道,“见着了郁王世子。”倒也新奇,没有太妃约着,世子也会向寺庙这样的地方跑。

    没有听见心里想着的答案,他显然松了口气。

    新求了保平安的玉佩,他就开始不断催促几人打道回府。旁的人倒没什么,只是闲儿玩得还不尽兴,坐上了马车,还撅着一张小嘴。

    他一反常态的举动,却使得阮玉仪益发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新帝的确在此处。

    .

    姜怀央是看着她离开的。

    银红的裙摆如霞,因着她急匆匆的步履,漾开一朵花,极艳,也极刺目。直至转入门后不见了身影。

    他沉着脸色瞧了良久,以至于身侧姜祺唤了许多声,也不曾听见。

    “小皇叔,”姜祺反持玉骨扇,在他小臂上轻敲了下,“既见着了人,怎又不露面。若直接传谕令她回宫中,岂不省事?何必捱着。”

    “她可说了什么?”他终于收回了目光。

    姜祺看出他所想,直白地戳人心窝子,“就是寻常寒暄话,不曾提起你。”

    他一双眸子黑沉沉的,微抿着唇不作声了。他想,她大约是只兔子,容易受惊,他逼得愈紧,人是要跑得愈远的。

    .

    便如此一日日地推过,在两个弟弟妹妹的逗趣儿中,阮玉仪笑得多了些,也更为真切了几分。

    看样子是将宫中种种抛却在了身后,只有她自己知晓,其实不过是埋在了心底。她不提,阮家人不提,就暂且当做不存在了。

    这日,正是天气晴好。信差递来了梅姨娘的书信,守门的小厮又转呈给阮玉仪。

    这会儿她布着小椅子,歪在太阳底下,浑身都被晒得暖呼呼的。

    闲儿在一边叽叽喳喳地与她讲昨儿看来的话本子,如何如何的有趣儿,如何如何的意难平。言谈间,茶水都下去了大半壶,干果的壳盛了小半碟。

    “小姐,长余来的书信。”木香将信展开,递至她手上。

    她接过,细细地,逐字逐句地读下去,肩头靠了个毛茸茸的脑袋。

    阮玉闲瞧了会儿,问道,“这是阿姐的故友吗?”

    她摇摇头,又颔了颔首,话在口中辗转半晌,最终也只能给梅姨娘一个已然确定的身份,“是程家的姨娘。”

    闲儿对程家可没什么好印象,一听这话,当即蹙了眉,“阿姐管她作甚,放着自生自灭去才好的。”

    “她善琴,原是程家老爷的心上人,”阮玉仪没接话,反是轻声道,手上将书信按着原来的痕迹叠好,“后来夫君为朱家小姐所抢,她只能屈居为妾,为正房夫人的威势所压。

    “她膝下有一女,与你一般大,只是终日丸药为伴,缠绵病榻。昨年,梅姨娘有了身子,被……被长公主无心之失害得小产。而后就被以休养之名,遣送至异乡。”

    如今,她听闻程家之事,大骇,执意要回。

    看信上的字迹,虽写得匆忙,却也遒劲有力,不难看出其心意已决。阮玉仪不打算劝,回与不回,是梅姨娘的自由,尽管梅姨娘知晓回来只会惹上麻烦。

    “啊,”听罢,闲儿默了半晌,“倒也可怜。只是程家老爷为何非娶那毒妇不可呢?”

    阮玉仪神色怔松。情势所迫?名利所诱?再如何,也都湮没在过去了。她不过局外人,只能将此化为一个故事,向旁人讲述,却无法辩个是非出来。

    她也是因着向长余去了封信,这才得知,虽然程家如今窘迫,曾经相识之人也顾及着程家长子的罪名,无人敢搭把手。

    但程家老爷,却将手头仅剩的一些金玉,托人送去了梅姨娘身边,这些东西,足以保她二十年衣食无忧,或是再嫁。

    同时,也将梅姨娘那边瞒得很好,不曾让她知晓程家的事,若非阮玉仪去了信,恐怕待程家无人了,梅姨娘也不会知晓。

    尽管如此,她仍是选择回来了。

    梅姨娘,终究是太痴。

    .

    晚膳后,去阮夫人院里,正巧经过阮濯英的院子附近,碰见他在外背书。

    他身形还带着少年人的瘦削,负着手,手上卷着一册书,在门口转悠来,转悠去,口中叨念着着什么。

    离得近些,阮玉仪方才听清是《尚书》的内容。

    她立在不远处,直至他背完了口中的一段,松下口气来,一回头,正与她对上眼,这才举步上前,“阿爹见你这般用功,定也高兴。”

    一遭沉浮,到底是知事了,不会再如从前一般使着性儿,不乐意背。

    “阿姐!”他放下书,唤道。少年人的脸上盛满的是勃发的朝气,若初升之日,若叶上露珠,那双眼里尤为澄澈,似乎只装得下他的阿姐。

    她含笑着,轻轻嗯了声。

    正这会儿,院内转出个一身儒雅气,白衣墨发之人,但一双过于幽深的眼中,却又是掩不去的精明,瞧着像名清客。

    将军府里,不会有这般人物,阮玉仪知道,这大抵是请来给英儿授课的先生,只是年岁似乎不大。

    他上前来,规规矩矩见了礼,才开口道,“贵府公子委实是个聪颖之人,一手文章作得颇有几分韩昌黎的奇崛气。”

    阮濯英退开一步,先是唤了声老师,又向她介绍。

    她客客气气地回,“不过是年岁尚小,爱剑走偏锋,怎担得起先生一句夸赞。”她口上如此说,眼里分明亦是对阿弟的赞赏。

    两人一来一回闲谈了几句,无非是绕着英儿来。对方言谈皆是书生气,又知分寸,彬彬有礼,虽是初见,也不曾让阮玉仪觉着不自在。

    这会儿的天色暗得极快,先生嘱咐了英儿几句,便要作辞。

    她便顺口着人相送。

    第263章

    替身

    最后一丝霞光为云层所掩,灯火渐朗。

    自槿妃离宫一事,恍若一颗小石子,落入后宫的深潭,激起千层浪。今上明面上说的是省亲,众人也就将就着信了。

    只有御前侍候的,才知此次是槿妃弃今上而去。

    终究是手握大权的君王,除上回摔了只杯盏,又莫名拉了郁王府的小世子爷去了趟寺庙外,情绪是半点不显。

    阮玉仪一走,后宫无人掌权,徐嫔虽以协理后宫之名,实际上承担了大部分繁杂琐事,吃力不讨好。

    朗照的明月一落,宫闱中这些心思活络的,自又蠢蠢欲动。

    宫里盛行起模仿槿妃之风,从衣着打扮,到言谈举止,尤爱至御花园中赏花,附庸风雅,一面不断拿眼觑着是否有玄衣者至。

    容嫔在宫里听闻此事,嗤嗤冷笑。皮易仿,骨难效,她权当一场笑话来看了。

    但令她不快的是,皇帝分明知晓此事,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此风大起。甚至偶尔下些赏赐。

    她抱着看戏的心思过去一瞧。哟,可不就是其中仿出几分韵味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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