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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程行秋唇嗫嚅着,几度张口,却不知说什么话为好。不知怎的,他形容清癯不少。

    阮玉仪敛了眸,打算从旁绕过。且不说宫中本不许私会外男,她不觉得她与他还有什么情谊在,也不想招惹麻烦。

    见她要走,他一把捉住她的胳臂,急道,“如今连一句招呼也不愿与我打了吗?”

    仍记得圣河寺中等得不耐时,程朱氏的一句气话,如今,倒真可唤她一声娘娘了。

    眼前的小娘子出落得愈发灼然,举手投足间,有频承雨露的妍媚。他早悔了,眼红得厉害。

    她微微蹙眉,一边机灵的宫婢便厉声呵斥,“这位大人要做什么?还请速速放开,免得徒生误会!”

    程行秋也知这是天子的地界,眼前人也是天子的嫔妃。

    早是他招惹不得的了。

    可他仍是不甘心,“泠泠可还留着那方帕子?”她被宫人从程家接走时,他将帕子扔进了她的轿辇中,她一定是瞧见了的。

    他指尖微颤,狠命抑住上前拥住她的欲望。他死死盯着她,眼珠几乎夺眶而出,似是如此就能将她的模样刻入眼底。

    她定然不知道。

    他这段时间是如何地思念着她,几欲发疯地思念。险些叫昭容给看出端倪。

    阮玉仪知道就算是眼下,恐也有新帝的人在暗中盯着她,因此更是谨慎地要与对方拉开距离,淡声道,“我不知程大人在说什么,还请您自重为好。”

    木香上前一步,半挡住她,立眉警告道,“程公子,小主的小字不是您能叫的。”

    她敛下眸,回身便走。

    程行秋清楚,往后鲜有这样的机会了。他眼中一点点泛上猩红,而后再抑制不住,不管不顾地向她身边扑去。

    可她身边这许多人,哪里能叫他得手。

    程行秋被几个嬷嬷拉住,已有宫婢去唤人了,他这才猛地回神,知道坏了事了。

    他眼睁睁看着那抹身影,娉娉婷婷地缓步离去。

    待阮玉仪至大明宫时,已是明灯朗挂,笙箫盈耳,里边列布着矮几软垫。人虽是尚未的到全的,可宫人进出往来,也足显出待会儿的繁盛了。

    立在门边的宦官吊着嗓子唱报,“阮婕妤至——”

    她款步入内,该见礼的见了后,由宫婢引着入席。再侧首去看,最上首处尚还空着。

    落了座没多时,便有一嬷嬷躬身来请,“小主,太后有请。”

    她扶着几案起身,携木香去了太后跟前。

    太后仍是板着一张脸,那沟壑里像是永远也生不出一个笑来,她发上已是夹杂了银丝,发上金簪倒显得她更为憔悴。

    太后分了她一眼,淡声道,“宫宴尚未开始,你先于一边小坐,哀家有话与你说。”

    阮玉仪乖顺地应了。可良久也没等来软垫,只好直接跪坐下去。

    太后倒也并未与她说什么要紧事,也为讽刺敲打,只闲叙些散话。

    一小会儿尚可坚持,时间一长,她便觉膝盖骨像是要戳出皮肉,直抵到地面上去一般。难说这是否是太后有意为难,她也不好提,只悄悄换了坐姿。

    而当姜怀央踱入宫殿时,见到的便是小娘子双膝已微微分开,坐到了地上,显然是极不舒服的模样。

    她繁复的裙裾散落了一地,灯火下宫缎上的暗纹隐隐现出。这原是不规矩的坐法,但其迤逦却难以言尽。

    温雉照例高声唱报。笙簧骤止。

    席间人们纷纷起身,朝着新帝的方向行礼,不敢怠慢。

    阮玉仪也随着行礼,这才得以放松放松身子,入了原席。她微微掀起眼皮,只瞥见他的衣摆,以及他脚下踩着的,颀长的影子。

    得了新帝吩咐后,这场宫宴才算是正式开始。

    歌舞一轮轮地于中间空地上演,宫殿内御香弥漫,花灯烂灼。言笑渐起,继而鼎沸不绝。

    她自己就是善舞的,见舞姬献舞自然来了兴致,抬头看着,就怠慢了几上吃食,偶尔才记起用上一些。

    忽地,她的目光稍从舞姬身上偏了点,正好与对面的靖王对上。

    她一怔,不确定他是否一直是在往这边看。

    他沉着眉,见被发现了,也不躲不闪。她微微颔首,便别开了脸。

    一直看着阮玉仪的又何止靖王一个,她的小动作尽数落入姜怀央眼里。他捏着茶盏的手收紧,指尖泛白。

    他忽而轻笑一声,喊住温雉,“不必送了,命婕妤上此处来罢。”

    温雉顿住步子,手上还端着新帝命他拿给婕妤的糕点。他低眉敛目,恭敬道,“是。”

    她被唤起来的时候,正用着面前的羹汤。瓷碗中所盛的羹汤晶莹,缀着肉末、豆腐之类,全是切得细碎。光一眼,便是能让人口舌生津的。

    她放下调羹,其与碗沿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她知道这是如何重要的宫宴,却摸不清他是否又起了什么坏心思。

    见她犹疑,温雉又重复道,“小主,陛下要您到近前侍候,莫要耽搁才是。”

    她吁出一口气,若只是寻常时候,那应当也无妨。

    她悄悄攥紧裙摆,这才举步。一路上有不少人往这边看来,或嫉恨,或好奇,那些目光简直要将她刺穿,使得绯红一点点染上她的耳后、脸颊。

    连踩在地上,也觉得没踩到实处。

    她抬眼望去,新帝正着一身明黄长袍,端坐于最上首处,烛光映得他眸中明灭,脸廓温和,是展现给外人看的明君模样。

    似乎唯有在她面前,那双眸子才会那般幽深。

    阮玉仪定在离他几步之远的地方,忽生怯意。

    “过来。”

    他嗓音低沉悦耳。宫殿中分明充盈着丝竹声,他的话还是一字不落地落入她耳中。

    无人再注意着他们这边,似是有意回避。

    她抿起唇,垂首走至他跟前。

    她接过宫婢手中的茶壶,轻声道,“陛下,臣妾给您添茶。”

    “不必。”他淡声道。

    她眨了两眨眼,试探道,“那——剥果子?”

    他被气得发笑,“你安生坐着,别再勾旁人就是。”她以为他缺她这么一个侍候的?

    第155章

    挑衅

    偌大的宫殿里笙歌盈耳,灯火辉煌。

    姜怀央竟也不顾台矶下群臣命妇,使节宫人,长臂一伸,将人揽至膝上。

    阮玉仪不安生地动了下,果然耳边传来警告,只好别过脸,不去看下边众人。就是眼下面上红得不成样子,她也还记着道,“臣妾一直坐着未动,没有乱勾人。”

    “是,你没有。”他揽着她的腰肢的手紧了紧。

    勾人不自知罢了。早知便该让她穿得素净些。

    他拉过斗篷的兜帽,给小娘子带上。斗篷宽大,几乎将小娘子整个儿拢在了里边。她眼前忽地暗下来,疑道,“陛下?”

    她碰上帽檐,欲取下来。

    “戴着。”他沉声命令。

    她不再作声,往他身上依了依。她的鼻息间盈满熟悉的幽香,兜帽将她的目光限住,小小的一方光亮里,唯有他宽阔的肩与修长的颈。

    宫宴过半,歌舞暂歇。附属国的使节至御前献礼。

    阮玉仪羞于回头,索性埋头在他肩颈处,听着耳边的动静。

    能拿至御前的,无非是些奇珍异宝,与往年无异,初见还新鲜,可这一岁岁地,也拿不出更多的花头来了。唯一不同的,是坐于上首处的皇帝换了人。

    使节见新帝宫宴上,怀中也不离嫔妃,只当他是个重欲之人,因而一副了然模样,拱手道,“小人知寻常珍宝,陛下不缺。因而此番觐见,小人带来一物,保准陛下欢喜。”

    言罢,他鼓了两下掌,门外便有一丽服女子婀娜迈步而入。

    她似是毫不畏寒,身上只着织金纱衣,走动间,引身上金链乱晃。她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眸。

    她盈盈一礼,巧笑嫣然,“见过陛下。”满身媚俗且糜丽的美。

    听这并不标准的芜语,阮玉仪方才知道那使节献上来的是一女子。她侧过脸,稍稍掀开一点帽兜看去。

    底下并列两席,各色绫罗锦衣,金樽玉盏,皆在足下。她心口微紧,这就是他所见的景色么?

    见过那异域美人,她心底波澜不起,倒有些替人觉着冷得慌。

    姜怀央附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只允许他们两人听见,“如此美人,泠泠觉得朕是留还是不留?”

    她听了太后所言,也觉着多些嫔妃能从她这里分去些陛下的心力,也免得只有自己一人受那云雨之苦。

    因道,“陛下若喜欢,留下便是。”她语调轻柔,没有半分吃味的意思。

    他眸色一暗,探入她的斗篷之下,“怎及泠泠。”有着宽大的斗篷的遮挡,在无人可见的暗处,他撩上她繁复的裙衫,掐弄着她腿上的软肉。

    仿佛在提醒她,她的回答,他并不喜欢。

    她被引得细细颤着,捉住他的衣襟,勉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寻常无异,“他们虽只附属于我朝,却也是要宽和相待才好的,陛下若是推拒,怕是不妥。”

    他一凝,手上用了点劲儿。

    真是长本事了,倒与他说起理来。

    她唇间溢出一声轻呼,忙瞥了眼下边,幸而并无人注意这边的异样。她紧紧咬住了唇,将喘声尽数抑了回去。

    底下那名异域美人久不闻新帝出声,不安地抬眸,却也只敢瞄一眼他的锻靴。

    “四皇兄府中支庶不盛,不若将这美人带了回去。”他轻飘飘一句话,便定下了她的命运。

    她心下一沉。她来大芜是要做娘娘的,却不是给随便哪个王爷做姬妾。见那起身回话的靖王容貌不若新帝,心里更是不愿。

    “谢陛下赏赐。”靖王坦然应下。心中稍有不快。

    他也知新帝这是看不上,又不好拂了使节面子,这才塞给他。

    不过靖王府中子嗣零落,不只是他常年远在封地,也因家中堂客嫉心重,容不得太多姣美姬妾,这异域美人进了王府,怕也好过不了多久。

    可他不在乎这些。就算是有一日这美人被王妃折腾没了,他的新鲜劲儿也早该过了。

    姜祺则上下打量着那异域美人,将那美人盯得满面绯红,笑吟吟地又转而看靖王脸色几经变换,将手中酒液晃得波光涟涟。

    使节见事成,也躬身退下了。

    姜怀央与阮玉仪咬着耳朵道,“朕的泠泠若果真如此宽容大义,不如待会儿为朕相看美人图,择个一二十人的充盈宫闱。”

    他冷嗤,掐着她纤细的手腕,似夸奖,又似威胁。

    她感受到自己说错了话,垂眸攀上他的脖颈,软声认错。

    心中想的却是——倒也并无不可。

    两三使节进了礼后,却迟迟不见契丹使节的影子。派去驿站探查情况的侍卫至近前来,低声禀了几句。

    姜怀央冷笑一声,“困倦?朕看他们是贪恋大芜盛景,琢磨着想长眠于此了。”

    那侍卫不敢作声,明明姜怀央说得轻巧,他却只觉浑身泛起寒意。见新帝示意他退下,他如获大赦,忙垂手下去,踉踉跄跄差点跌倒。

    注意到新帝面色不虞,舞姬们停了下来,面面相觑,也不知是否该继续。

    温雉瞥了一眼他的神色,忙令她们继续。于是长袖又起,舞姬们更仔细着动作,以免惹得新帝更为不悦。

    只有温雉明白,真正令新帝动怒的是什么。

    契丹常年骚扰抢掠芜国边境百姓,近年来虽无大战,可小骚乱却不断。此次虽说是打着要与芜国和谈的旗子来的,可来者也只是契丹王室中的一支。

    近年契丹王室正因夺嫡而乱,且不说此番前来的这支往后不一定能代表整个契丹的意思,观这使节的态度,也全然不见诚心。

    约莫一盏茶后,宫门被人猛地推开,打断了宫室中的丝竹之声。

    来者是几名作胡人打扮的粗野男子,见了新帝,也只早早行了他们那边的礼节,朗声笑道,“早闻大芜繁盛,京中更是如此。这竹树山石,亭榭栏杆皆是我契丹所没有的。

    “昨儿我们几个不免贪景,便耍得倦了,才致今日不抵困倦,误了时辰。还望皇帝莫怪才是。”

    他就是口中说着奉承话,眼里野心也昭然若揭。提及宫中景致的语气,像是宣告不日便要来征讨般。

    姜怀央不语。

    宫中气氛一时冷凝下来,满座皆敛声屏气,眼观鼻鼻观心的。

    第156章

    和亲

    姜怀央面色如常,目光淡淡扫过下边立着的几个胡人。

    他忽而牵唇一笑,“却是驿站的人招待不周了。”

    阮玉仪只感觉扣着她腕上的手愈发收紧,她脸色微微发白,觉着他力道之大,几乎要将自己的手腕捏碎了去。

    “陛下——”她颤声唤。

    可他像是意识不到,并不理会,只死死盯着下边的胡人,眸中阴郁,如深潭不见底。

    此人便是当时杀死元副将之人,借着此功,得了重视,进了官。

    他恨那时疏忽,没能补上此人一刀,否则元副将也不会出事,更没有此人在大芜皇宫放肆的日子。

    领头的契丹使节继续道,“几年不见陛下,陛下倒愈发像个金尊玉贵的皇帝了。若无人说,谁敢相信您从前还领兵打仗过。”

    这是嘲他失了当年征战时的气韵。

    那年的姜怀央,甚至还未及弱冠,是个极年轻的郎君。他跨坐在马背之上,红缨轻甲,指尖染血,风扰得他墨发飘扬,一张贵门公子面皮,却已是胡人最头疼的将领。

    先帝原只是想将他打发远些,不想他能立下这般功绩,因而更是命他长担边任。

    见他神色有异,契丹使节挑衅得愈发来劲,“不过您那副将倒是可惜,若不是为了替您挡那一剑——”他假意惜叹。

    这戳到姜怀央的郁结所在。

    他神色不变,手中杯盏却乍破,酒液迸出,和着他掌心鲜血往下淌,在几案上汇聚,很快又渗入桌帔之下。

    阮玉仪被吓到了,挣了挣腕子,压着声音唤,“陛下。”她腕上生疼,眼中氤氲着水光。

    手上的疼痛让他终是得了几分清明,他松开她的腕子。

    她瞥了一眼,那处起了红痕,瞧着分外骇人。她没去管,取了帕子,一点点替他拭去掌心指缝的血水。

    动作间,有意无意露出腕处红痕。

    殷红晕了小半方帕子,针脚细密的兰花也被染脏。

    契丹的使节嗤笑一声,这芜国的小皇帝年岁尚轻,还沉不住气,也不知王上怎么想的,非要他来笼络和谈。

    “既如此怜惜我朝副将,大人不若将那持剑的手剁下来,给他陪葬去。”姜怀央一字一句,声音阴冷得恍若来自地下深处。

    那使节没想到他会直接与自己翻脸,连面上的平和也不维持了。因脸色一变,“陛下这是何意!”

    他下意识要去摸腰间的佩刀,摸了个空,才忆起,入宫时,刀剑之类便早被宫人收了去。

    姜怀央的目光落在小娘子腕上的红痕处,缓声道,“给契丹使节赐座罢。”他伸手拢上她的手腕,只那么渥着。

    她在他怀中狠狠一颤,缓了口气,方才松下身子。

    她偎在他身前,不禁细细思索,他们口中这名副将究竟是个怎般的骁勇,会让新帝在意至此。

    契丹使节进礼落座,瞥见矮几上精巧的金樽,哂笑了声,取下腰间酒壶,命侍立在侧的宫婢倒满。

    酒液咕嘟嘟盈满牛皮酒壶,使节仰首饮下小半,嘴中没拢住的酒液顺着嘴角下滑,打湿了髯须。他随手擦拭,又命宫婢满上,这才旋回了盖子收好。

    使节所作所为与大芜所崇尚的礼制大相径庭,座上众宾无一不是蹙眉看了会儿,便嫌恶地别过脸去。

    使节饮足了酒,倒也没忘他们王上的吩咐,扬声对上首处道,“我契丹怀和谈之意来,王上道,我们愿退兵三尺,不再侵扰芜国百姓。而芜国当送一公主来和亲,以表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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