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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眼下要忧心的却是住处了。长余那边常年空置,难保看守的下人不会私自将房舍租赁出去。若过去的鬟婢打点不好,便只有待我过去再做打算了。”

    阮玉仪是个旁人对她一分好,也能记上许久的性子。

    她确也与梅姨娘投机,温声道,“姨娘路上要万事小心才是。到了那边,若有何不便,记得往来书信。”

    话过几轮,梅姨娘才欠身作辞,又与程老爷说了几句。

    多是程老爷在张口,她只是颔首,都先应着。

    待一切都整顿妥当,两辆马车便缓缓驶出程府,并未引起出程府中人外的旁人注意,空余门前寂静,竟像是不曾存在过一般。

    临行时,还见莹姐儿用帕子抹眼泪,细细地哭着,胸口起伏,仿佛将要喘不上气来一般。

    侍立在侧的婢子忙为她顺着气,生怕这位病弱小姐有个什么好歹来。

    梅姨娘掀开窗牖的帘帐一角,遥遥往阮玉仪这边望,因离得远了,辨不清神色,想来正是弯着唇角的。

    她心下轻叹,这一别,怕是再难见到。

    聚在程府正门处的人都散得差不多,各回各院儿了,她方才提脚往回走。

    外头又是淅淅沥沥落起了雨,阮玉仪放下手中打了一半的络子,望向窗外。

    晨间便见这天灰蒙蒙的,不像是会晴好的模样,这才过了两个时辰,果然下起了雨来。雨天难行路,也不知梅姨娘那边如何了。

    木灵端了茶点进来,与她说起梅姨娘小产之事。

    方才昭容忽地腹痛,传了府医去看诊,结果便发现长公主也是用了寒凉之物,所幸她已足三月,这胎安得比梅姨娘稳当,加之用得少,并无大碍。

    府中接连两个有孕之人出事,兹事重大,自是轻视不得。

    府医询问昭容近来的饮食,这一问,却问出昭容午膳时用了蟹,此物活血化瘀,其性寒凉,哪里是有了身子的人吃得的。

    昭容不知,身边的人难道也无一晓得吗?怎能大意至此。

    他正想斥,却碍于公主在场,将话咽了回去。

    为昭容留了方子,正待往出走,却在院子里被白荷拦了下来,她面色惶惶,道,这蟹是真吃不得?可殿下怕吃不完,还给旁的院儿送去了些。

    府医心下一跳。看来梅姨娘是如何出的事,也不言而喻了。

    他毕竟是程府之人,几经斟酌,还是将此事禀了老爷。下人们日子无趣,便喜说闲话,此事便不胫而走,直传到木灵耳朵里来。

    听罢,阮玉仪出神地看着手中的络子。

    原真不是程朱氏的手笔,而是昭容无心之举,害得梅姨娘小产,连被遣去了长余,也是恐坏了昭容的喜事。

    纵然她并非刻意要害人,可毕竟事已至此,不是一句无心之失便可抵消了梅姨娘的苦楚的。

    但她贵为长公主,阖府上下,有哪个敢说她一句错?

    程老爷得知后,也什么都没说,只当此事翻了篇,往后也是绝口不提。

    阮玉仪暗自叹惋,只是苦了梅姨娘白白受这等无妄之灾。

    木灵也是替梅姨娘觉着这苦受得冤,语气不忿,“也亏得是长公主,若是府中寻常下人,怕早被拿去杖毙了。”

    可世道便是如此,在这些皇亲贵胄眼中,姬妾是物件,可以相互赠送;下人也不过是草芥,他们性命轻贱,不足以怜惜。

    所以,她才盼着自在日子,不愿为这些勾心斗角所约束。

    雨打花落,在院中铺就了满地。

    她收回眸光,并未对此事评判一句。

    忽地忆起什么,问道,“昨年所酿的那桂花酒也不知如何了。你去取来与我,若是可以了,正好待会儿可以给世子带些过去。”

    她声音温柔平和得过分,像是要随这风雨一道散去似的。

    木灵欠身应了。

    不消多时,便捧回来一瓮酒,舀至一瓷盏中,递给阮玉仪。

    桂花的馥郁被封存了一年,裹挟了酒香扑鼻而来。

    她垂眸,呷了一口,入口清甜,却醇厚不足。

    果真是要酿上半旬之期才好的,只是她哪里等的了这么久。幸而配比恰当,温度合宜,酿得滋味如此,已可聊作品鉴了。

    何况她本也不是能吃酒的。

    第93章

    错认

    天方才蒙蒙亮,如水的光落进圣河寺的大殿中,昏暗中显出巨佛那张慈悲的面容。

    负责扫洒此处的小沙弥从殿中疾步走出,拦下了一瘦高的沙弥。

    “师兄师兄,那件事你可知会住持了?”他眸中清亮,“住持怎么说?”

    那高个扯开小沙弥的手,无奈地道,“住持只道了句,莫要耽于这些神神鬼鬼的。要我说,也定是你看错了。佛祖脚下,哪只妖能有这通天的本事成了精?”

    小沙弥脸上不由露出失落的神色,捏紧了扫帚杆子,“果真是我看错了么。”

    他上回路过后院,偶见一水红衣裳的女子在院中翩然起舞,观其动作时,鸟惊庭树,若回风舞雪,姣美不似真切。

    当时只觉得,这是何许的妖得了道,竟误入了佛寺来。

    如今主持这一言语,再细细想去,许真是他将哪位女施主错认了去。

    虽小沙弥已不心心念念着这事,可圣河寺中有妖擅舞的谣言已不胫而走。

    随着这谣言的不断传散,内容也被杜撰得愈发离奇,添上了更多细节,仿佛真有其事一般。

    而谣言的伊始阮玉仪,却对此事浑然不知。

    她捎上了桂花酒,去了寺中后院,轻轻推开半掩的门,见里边无人,便于厢房中坐了。她今日一袭淡黄妆花裙,容色灼灼,行动时如春花摇曳生姿,难怪叫那小沙弥错认了去。

    木灵将那坛桂花酒搁在几案上,左右打量,“小姐,怎的不见世子?”

    阮玉仪原是打算仍叫木香随行的,只是不料她于小径行走时,不慎扭伤了脚踝,见她额角的细汗,便可知严重程度了。

    阮玉仪便吩咐她歇着去,并不允许她来。

    她真是好一番嘱咐,才放了木灵随小姐出府。

    若是在院里,木灵咋呼些也就罢了,小姐素来都是个和气的,不会与她计较。可眼下要去见,毕竟是郁王世子,依她的揣摩,这世子却并算不得随和。

    阮玉仪缓声道,“许是有事在身罢。”等一会儿也无妨,他们素来不约定时候,谁多等谁一会儿,也都是有的。

    木灵眸光清亮,寻了地方坐下,身子不由往她那边凑近,“小姐,世子可如传闻中一般?”

    原是不该打听主子们间的事的,可听小姐零碎地说了些,木香姐姐又从不允许她跟来,便更是不由得想多问几句。

    “你生于京中,长于京中,世子又常抛头露面,未碰见过其人?”她轻笑。不曾见过这般多嘴多舌的小丫鬟,她院儿里这木灵是独一个了。

    木灵摇了摇头,“不过遥遥一眼。况且,那与小姐所见,哪里会是一样的。”她委实是好奇得很,是恨不得小姐将一切都细细道来才好的。

    是不一样。

    她一怔,如此说来,殿下除那副好相貌外,与传闻却是相去甚远。

    他似乎永远一副淡漠模样,冷眼看她使出浑身解数,面上也是不起波澜。

    在她几乎要以为,他真的没有半分情动时,他又偏生在初行云雨时,摘去了那张清冷矜贵的面皮。而再展露出来的那份恶劣阴鸷,才像是他本来模样。

    他大多时候不会理会她的颤抖。

    他掐着她足腕的手炙热得似是能将她灼伤,她只得软下身子,任由摆弄,每每这时,她竟是莫名有些怵他。

    阮玉仪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收紧。

    他有时也会让她坐在这张几案上。几上触及的肌肤是冰凉的,可上边又落下灼热的吻,这总容易使她失神,也显得更乖顺些。

    阮玉仪的耳尖悄悄染红,别过了脸,只道,“待殿下来了,你再瞧个分明便是。”

    听她如此说,木灵也便不再多问,转而说起旁的来。

    一语未了,却听得门口传来叩门声。转脸望去,是一手持折扇,面如皎月的公子,他见阮玉仪看过来,便踱步跨过了门槛。

    姜祺笑意盈盈,“我近来听闻这院子里有一善舞之妖,便叫小师父引了来,当时便在想是否是玉仪你。”

    他面上虽笑着,实则暗中打量着她。

    上次偶知她与小皇叔有些关系,本以为自己就该是歇了心思了,可一听这谣传,还是旋即忆起了她的面容。心下一动,便提步前来一瞧。

    他知道,除非是亲耳听她说,他是不会轻易罢休了。

    她起身见礼,闻言,眸中略有讶色,“倒是不知竟有此荒唐谣传。”想来是她闲时,于院中揣摩梅姨娘那曲子,院门未合,于是被人瞧见了。

    “我能证实,玉仪一舞确实惊艳,”他展颜一笑,语含探究,“不过,你这些日子都是在此处吗?”

    若非待在院落里的时候长久,也不会那般巧叫人碰见在跳舞。可这是小皇叔的地方,他半月来皆是在此为那名副将祈福,以他对那副将的情谊,怕是不会轻易让旁人出入。

    她犹疑了下,觉着眼下也无需打这位郡王的心思了,便颔首道,“正是。”

    姜祺把玩着折扇的手一凝,垂了垂眸,“如此,那你是认得在这方院落里小住的那位了?”

    “自然认得的。”她知晓他对自己有意,也不想隐瞒。

    从前不推拒,是藏了旁的心思,可眼下却不需要了。她稍侧过脸撇了一眼那坛桂花酒。

    侍立在侧的木灵却越听越觉得奇怪。

    小姐不是已与这位世子搭上了吗?怎的这一来一回,仍是显得如此客气。

    而且,听他们口中那位,也不似在谈论太妃。木灵敛下眸中疑色,尽力忽略心中的不安,抿唇不言语。

    这么一说,姜祺也明白了,终于落下了心思。

    他自是不至于与小皇叔争。他瞧了眼前的人一眼,不过这小娘子倒真是个讨人欢喜的,竟然能叫小皇叔留她在身边。

    如此也好,届时将人往宫中一接,也免得祖母时常忧闷皇族支庶不盛。

    他笑意不减,温声问道,“玉仪可见着前两日我着人送来的那封书信了?”

    “见着了。”见他如此坦然,她虽不明所以,也还是道。

    而后,她听见他嗓音清朗且淡然,“你只当没见过,烧了便是。”也免得叫小皇叔发觉,误会了去。

    她自是应下。

    第94章

    认清

    姜祺在她这处得了些桂花酒,一盏下肚,也知若是小皇叔来,恰巧碰上便不好解释,他又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于是便起身告辞。

    反正他想确认的已是确认,也没必要久留。

    见他走远,木灵的僵着的眸子才动了动,缓声道,“小姐,世子还不曾来吗?”

    “他哪里是我们催得的,”阮玉仪顺手收了用过的杯盏,“怎么了?”

    她眸光清澈,面色平静柔和,耳上的东珠耳坠随着她转身的动作微有晃动,映出几点光亮来。

    木灵唇嗫嚅了下,才颤声道,“小姐,您怕是……认错人了。”虽然只有街上一瞥,可那一眼足以使她记得郁王世子的模样。

    而他那风流装扮,手中玉骨扇轻摇,正是最好认不过的。

    她一时间没明白过来木灵在说什么,抬眸看向她,“什么认错人?”

    木灵正色道,“方才来的那杏色直缀的公子,才是郁王世子姜祺。”此言一出,如一声惊雷,阮玉仪像是被定在了原处,手上的动作滞住。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她动了下唇角,才将僵住的笑意敛起。她手上似是失了气力,再握不住那杯盏。

    白瓷杯击落在地面,应声而裂,里边残余的酒液四下飞溅,将她脚边浸得深了一块,她似也浑然不觉。

    她这一句话像是掺了冷意,与寻常的温和大相径庭。木灵哪里见过小姐这般严肃时候,被唬得一颤,忙跪了下去。

    “小姐明鉴,奴婢不敢说谎,方才那人确是郁王世子。”她只敢盯着自己膝上的裙裳。

    府中都言小姐是最好侍候的主子,其实只有她们这些近身的侍婢才知道,小姐惯是娇气的,冷了热了都不行,易受风寒,吃不了辣,口中挑剔。

    只不过她大多时候都不会说,这些还是一直跟在小姐身边的木香姐姐知会与她的。且就算她们做错了何处,她也是温声指点。

    正是她赏罚分明,为人和善,才使得侍婢们都与之亲近的同时,对她心存敬意。

    “并非哪家的郡王?”阮玉仪攥住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又问。

    木灵只是摇头,虽不言语,可也能看出其中决然。

    纷杂的思绪像是藤蔓,将阮玉仪紧紧缠住,她眉心突突跳着,却动弹不得。

    也难怪,难怪他手上会有常年习武起的薄茧,难怪他的性情与传言中大相径庭,更不见身边妻妾如云。

    ——原是一开始就弄错了。

    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知道自己错认,却不反驳,由着她这么误会下去。在他的眼中,她这些日子的行径,是否分外可笑?他是否因着意欲戏弄于她,才并不提醒。

    如果他并非姜祺,那他会是何人,怎有那个胆量假充大芜当朝唯一的世子。

    不过细细想来,他似乎从未承认自己是郁王世子,一直以来,都是她一厢情愿地如此以为。

    她忽地发笑,鬓发垂落,掩去了她小半张脸。此时的笑意,在她不可置信的神情上,显得分外突兀。

    木灵被笑得心慌,恐小姐有什么事,悄悄掀起眼皮,瞥她一眼。

    她缓了口气,方觉得眼前清明了些。

    她伸手,将木灵扶起,声音虽柔和,却不难分辨其间的颤抖,“别跪着了,地上凉。我不是最初留下你的时候就说了,在我院儿里,无需动不动就跪的。”

    道了一长串,她才逐渐找回自己的嗓音。

    几案上的坛口还开着,埋藏了一年之久的桂香并未消弭,反是都被锁在那密闭的坛中,如今闻来,似是愈发馥郁了。

    “小姐,那我们眼下该如何?”木灵小心翼翼道。

    她望了门口一眼,轻声道,“回去罢再说罢。”反正若是留在此处,她也不知该用何种面貌去与他相处了。

    她想一直装作不知晓,可她似乎做不到。

    方行出几步,就见一玄色身影推开了院门。他身形颀长,眸中是惯有的冰冷,只消随便一立,便不怒自威,叫人惧于近身。

    她不知从前自己是怎会将这样一个男子,错认为是传闻中那风流亲切的郁王世子的,两者分明无一处相似。

    他手上若是也持着姜祺那般的折扇,怕是也会叫人觉得是闪着寒芒的利刃。

    她步子凝住,心下忽地涌上一股陌生感,只能盯着他向自己这边缓步而来,像是初次认得这个人一般。

    姜怀央走近小娘子的身旁,见她直愣愣看着自己,也不言语,便抚上她的脸颊,低声道,“站在此处作甚?”他眸中的寒意似有消散。

    只是她的目光未动,他一走近,便是落在他的衣襟上。

    摩挲着她的手有几个粗粝处,带着外面来的寒意,叫她不禁发颤。

    “殿下。”她尽力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微微仰头,使得自己的脸颊蹭过他的手心。

    她听见他附在自己耳边,吐出的气息抚上她的耳边,“先进去再说。”

    她不知到自己是如何被他带进厢房内的,也不知门是何时掩上的,待回过些神来,厢房内只余下他们两人。

    他欺身上来,一手捉过她两只腕子,将其压过头顶。

    她心中没由来的升起惧意,下意识挣扎了几下,却发现他的气力极大,桎梏着她的手腕,纹丝不动。

    姜怀央并未感到奇怪,只当是她一贯的羞怯。

    她动不了手,便只能动足,足腕上的铃音在她的挣扎下,细碎响起。他落下一吻,这温软几乎要将她灼伤。

    他似乎被这铃音激得更不管不顾起来。

    她侧过脸,眸中倏忽落下泪。

    她向来都知道他的习惯,可眼下却心中却忽地泛起耻意。

    他从未问过她的意愿,在她身上的痕迹往往是上回的未消,又覆上新的——尽管她也清楚,是她自己先凑上去的,再他看来,便是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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