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天子虽已登基,但其尚处于幼童阶段,根本无法处理政事,如今,这国事的重担就都落在了垂帘听政的太后身上。魏云清抬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不打紧。”
她尝了口那莲子羹,赞不绝口,状似不经意对着魏云珠道:“听说昨夜首辅大人落水了,真是怪事,以他的身手,怎么可能轻易落水呢?”
“昨日席上那杜康,他恐怕是喝了不少吧,不过醉成那样,的确是少见。”魏云珠轻声应着。
昨日夜里,裴寂抱着她上岸,把自己送回了云安殿,她为了不引起众人怀疑,换了一套衣裙,便匆匆又赶回宴会。
魏云清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她此刻放下了勺子,定定的瞧着魏云珠:“珠珠儿,你记得,只要有阿姐在一天,就没人能再带走你。”
“忘记那些在宫外的事,安心待在阿姐身边,什么都不用想,还和从前一样便好。”
魏云珠点了点头,她也希望是如此。
有人走了进来,恭恭敬敬行礼后,给魏云清递上了一封折子。
魏云清摆了摆手:“行了,今日没事了,你下去吧。”
此人魏云珠也认得,是封家的养子,封逸。他是起居郎,出现在这里无可厚非,但自己倒是听说,阿姐如今很器重他呢。
魏云清微微直了直身子,将眼神落在那摊开的奏章上,兀自叹了口气,接着有些愠怒着道:“好一个追缴国库欠款的由头!”
“接管户部,架空顾侍郎,这裴寂真是恨不得把整个国库都收入囊中!如今竟然敢随意罢免户部的官员,谁给他如此大的权力!”
朝中之事,魏云珠也是略知一二的,不是说如今裴寂担着追缴国库欠款的差事,把银子拨给了灾民过冬,如今江南一带的生产恢复已经卓有成效了吗?
“这头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日日抄家放火,逼着哀家准他的罢免折子,可追缴回来的银子呢,连国库的面儿都见不着,花的比流水还快,哀家这里却连个响都听不见,几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全肥了他裴寂的裤兜了!”
魏云清怒气正盛,外头却走进来一个老太监。
老太监上前,躬身对着她道:“太后,封家的人来了。”
听见这话,魏云清倒是微微平复:“好,你且先去准备。”
“珠珠儿,随阿姐去见人。”她转头对着魏云珠道。
“阿姐,听那宫人说,是封家人?”
魏云珠颇有些好奇,阿姐何时同封家的关系如此密切了,封家倚仗的一直是裴寂,难不成是阿姐想要拉拢封家?
魏云清却只是笑了笑:“没什么,就是寻常的见面,封家那丫头蜀绣很是出彩,平日里帮阿姐绣些样子,你一会帮着挑挑。”
魏云珠点了点头,可心里还是觉得不对劲,从前也没见过阿姐如此热衷蜀绣。
等到了正殿,果然封薇已经等候多时了。
“臣女参见太后,参见郡主殿下。”
抬眼,她一眼便瞧见了云安郡主,听闻这位失踪已久的郡主,前些日子莫名其妙回宫了,她可是好奇得很。
一双圆圆的眼,悄悄的打量着她。
莫名,有点熟悉呢……
魏云清似乎很喜欢她,对她绣的样子也是赞不绝口:“你这丫头,心灵手巧,是个惠人儿。”
如今前有越王,后有裴寂,这两只豺狼对大周可谓是虎视眈眈,虽然这其中有兰陵顾氏从中平衡,是她和岩儿如今尚还能倚仗的势力。
可是这远远不够,单凭顾家,她恐怕永远无法掌握局势的主动权,而如今的后起之秀,新贵封氏,就成了她最好的选择。
封文显是裴寂一手提拔上来的,可此人野心极大,这样的人其实最好掌控,倘若能为她所用,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封薇笑得似天真的小女孩:“多谢太后夸奖。”
然后,她眼神落在魏云珠身上,似乎很是雀跃的讲着:“郡主殿下,要不您也挑挑吧。”
魏云珠笑着点了点头,倒是也挑了几个。
半个时辰后,封薇便告退了。
回廊上,她不断回忆着那位云安郡主的一举一动,不对劲。
很不对劲。
抬眼,却瞧见了不远处一宫女正在同旁人交代着什么,看衣服是一等的宫女,那张脸她也认得。
是云安郡主身边的大宫女,自己一年前见过。
“你是郡主贴身的丫头?”
念霜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可面上却仍保持镇定:“回姑娘,正是奴婢。”
“你随我前去把绣好的样子都拿过来吧,这样郡主才好挑选。”
二人行至封薇的马车处,有嬷嬷将样子交给她,她这才转身递给念霜:“我明日还会来拜见太后,你且先让郡主选,明……”
她猛然间顿住了,念霜下意识一愣。
下一刻,封薇又恢复了笑意盈盈:“明日我再来取。”
瞧着念霜离去的背影,她笑的鄙夷不屑极了,刚刚她碰巧看到了那丫头手上虎口处的胎记。
她太熟悉了。
什么云安郡主,是下贱的外室才对……
第60章
灼烧
莺飞草长,春意浓浓,三月初三上巳节,长安城中可谓热闹非凡。
每逢此时,大户人家总要煮上花茶和盐豆,布施给过路人,积攒福泽,皇家自然也不例外。
魏云珠也随阿姐去向百姓们布施,临出殿门前前,念霜拿着一张帖子走进来。
“郡主,顾府来了帖子,想来是顾侍郎要请您一起布施呢。”
魏云珠接过,瞧了一眼,的确是顾延翊的笔迹,便问道:“这帖子是顾府管事亲自送的?”
念霜点了点头:“是啊,郡主您一会去吗?”
魏云珠若有所思,上巳节布施这样的大事,她若是应了顾家的请帖,那便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自己与顾延翊的婚事。
她如今只想安心待在阿姐身边。
想罢,便命念霜取来了纸笔,回书一封,婉拒了顾延翊的帖子。
待帖子送出才随众人出宫,轿子前,她手搭上了一宫人的手背,抬脚正欲上轿,去发现这小太监她从未在宫里见过。
“你是新来的?”
兴许是胆子小吧,这人高马大的太监竟然死死低着头,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那头阿姐身边的侍从又来催了,她便没大在意,直接上了轿子。
一路上,百姓们争先跪拜,布施结束已经是两个时辰后的事了,轿子也停在了栖灵寺前。
出了轿子,又见到了那新来的小太监,不过是个背影,魏云珠若有所思的瞧了眼,莫名觉得熟悉。
阿姐带着岩儿去祈福,她每年都嫌站着太累,总要偷懒,今年也不例外,没过十几刻钟便找借口准备去寺里东边的厢房歇着。
半道上,遇到了封薇,看来阿姐如今真的很器重封家。封薇向她行礼问安后,便离开了,二人未有沟通。
虽说刚入春,可日头正盛,竟是有些燥热,寺里的小沙弥适时备好了花茶。
魏云珠端起一杯嗅了嗅,很香呢。
便问道:“这是今年才有的茶种吗?”
小沙弥恭敬有加:“施主,这的确是今年新上的茶种。”
魏云珠喝了一口,发觉这茶的香味的确很是浓郁,原来是新茶种。
门外响起了宫人禀告的声音:“郡主,顾侍郎求见。”
魏云珠微微惊讶,今天这日子顾哥哥怎么也在这里?
“请他进来吧。”
顾延翊进来后,瞧见娇俏的少女,眉眼里满是爱慕,可却笑的克制斯文:“郡主,臣贸然前来,可有扰了您的清静。”
魏云珠笑着起身:“顾哥哥不用同我客气的。”
她还在思付着,该如何言说,自己拒绝他布施邀请一事,就见顾延翊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双手递了过来。
“这是今年的生辰礼,本想今日当着府中长辈之面,亲手赠给郡主的,可没料想……”
郡主拒绝了他的邀请,他总觉得,那次危机过后,他和郡主之间有什么东西变了,变得生疏不已。
魏云珠张了张嘴,本欲说些什么,却见顾延翊颇有些微急的开了口:“不过……在此处赠予郡主,我也很开心。”
其实自己的生辰已经过了很久了,她没有接那盒子,觉得有些烫手:“顾哥哥,我们……”
“每年都送,落这一次,我心里总是惦念着,不过是寻常的礼物,郡主心里不必挂怀。”顾延翊笑的温柔,将手里的盒子又朝她推了推。
魏云珠顿了顿,终是笑着接过:“那便多谢顾哥哥了。”
后窗外的菩提树,枝繁叶茂,树梢上挂满了承载无数善男信女愿望的红纸盏,只见那其中最粗壮的一条树干微微抖动。
藏匿在树叶里的太监,正巧看到顾延翊将一个精致的木盒递给小郡主。
瞧那斯文儒雅,装腔作势的模样,一看就没安好心,那太监眼露暗色,下意识嫌恶的“呸”了一口。
厢房里,魏云珠自然对房外的视线一无所知,她打开那盒子瞧了瞧,发现是一只上好的毛笔,最妙的是那笔头上还有雕花,镶着金边,如此好看的毛笔,她也是第一次见。
眼里不自觉露出喜色:“多谢顾哥哥,我很喜欢呢。”
顾延翊瞧着展露笑颜的少女,一时间竟有些看呆,手掌下意识抚上那莹白的面颊。
魏云珠猛地一惊,后退一步。
顾延翊眼底闪过一丝别样,收回顿在半空中的手,落寞一笑:“郡主恕罪,是臣冒犯了。”
魏云珠摇摇头,正要回答,却突然觉得他的面孔莫名扭曲起来,极力睁大眼,四周的一切竟然都开始涣散。
这是怎么了?
咚咚咚……
门外响起了午时的敲钟,祈福正式开始了,可一股热血却倏然冲上了魏云珠的天灵盖,惊的她一个激灵,额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燥热猛地袭击心头。
身子发热,似是在灼烧,顷刻间就侵入四肢白骸,不对劲!
很不对劲!
她一个趔趄,手臂猛然撑上了身后的书案,身子微微发抖,面色难看的厉害。
顾延翊发觉她的不对劲,担忧着上前道:“郡主,你怎么了?”
他冰冷的手触上自己滚烫的肌肤,叫魏云珠双脚莫名虚软,难受的似是百爪挠心。
“别碰我!”魏云珠立刻躲开他伸来的手,下意识吼了一句,却不小心碰倒了案子上的茶杯。
清脆的摔碎声传来,魏云珠意识到,自己恐怕是中毒了,意识越来越混沌,残存的意识,仅剩,去找阿姐。
她趁着顾延翊未反应的空档,带上帷帽,跌跌撞撞向门外走去。
栖灵寺今日也设了布施的摊子,引来不少百姓,她所处的厢房外不远,正好有小沙弥布施,一出来便是人头攒动。
侍卫们搞不清楚状况,不敢冒然上前,等所有人发觉不对劲,郡主已经被人群冲散到别处。
人太多了,魏云珠的视野已经彻底模糊,她瞧不见任何人的面容,只是摇摇晃晃的朝前走,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离侍卫们越来越远。
脑海中混沌不堪,她的呼吸滚烫至极,明明身处佛寺,可是体内却有一团火,骄奢放逸,在引着她,不断下坠,难堪到想要沉沦。
她不太清楚这是什么,只像儿时无数次一般,去到处寻阿姐……
第61章
撑不住了
忽而,有人抓住了她的腕子。
魏云珠努力睁开涣散的双眼,只能勉勉强强看到来人,是个身形高大的太监。
她下意识要挣脱,却被那人拽的更紧了,甚至在她差点被擦肩接踵的人群撞倒时,强势将自己护在怀里,挡去了外界的纷繁嘈杂。
“别动,是我。”熟悉又冰冷的嗓音。
魏云珠猛地抬头,已经捏出汗水的手掌立刻回握住他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裴……裴寂……我中毒了……”
她嘴唇苍白的厉害,甚至被自己咬出了血,额间全是细密的汗珠,已经打湿了两鬓的发丝,细弱的声音,抑制不住的断断续续:“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可还未说完,就身子虚软的倒下,裴寂箍住她纤细的腰肢,掌心所触及之地,皆是异常的滚烫。
被风吹起的帷纱下,那漂亮的小脸散发出艳红,难受的皱起眉头,微微颤抖的肩膀,眼角媚意纵生,呼吸急促又灼热。
裴寂皱了皱眉,立刻明白小郡主这是怎么了。
四周的人越来越多了,如今正殿那边,小太子正在祈福,根本无法靠近,其他的出口已经被前来讨福泽的香客堵了个严实。
况且,若是硬闯,定会引起他们察觉,恐会对小郡主不利。
思及此,他将人打横抱起,快步朝里走去。
一间禅房前,有小沙弥快速打开了房门,竟然看到是首辅大人。
他吃惊道:“首辅大人,您……”
还未说完,才瞧见首辅大人怀里还抱着个女人,便识相的闭了嘴。
裴寂直直朝里走去,并未回头,只是冷声吩咐着:“叫人守好门,有人靠近立刻诛杀。”
小沙弥立刻出门,麻溜将门掩好,对着门口其他的沙弥低声讲着什么。
与此同时。
念霜已经同那些侍卫在分头寻找了,如今太后还在祈福,自然是不能去打搅的,可是就这一盏茶的功夫,郡主就不见了。
顾延翊也是慌张的寻找,念霜这边赶过来,慌不择口:“顾侍郎,您刚刚同郡主讲什么了?她有说她要去哪吗?”
“怎么如此突然,就离开了呢?”
顾延翊回想她刚刚跑出去时突发的症状,心里越发担忧,又悔恨自己刚刚没有及时护住她,简直恨不得有人狠狠骂醒自己。
“我已经派人去寻了,想必郡主还走不远,我再去找。”他强压心中的担忧,逼迫自己冷静。
不大的禅房里,祀香幽幽,处处彰显着佛门的幽静,远处时不时还能传来僧人们的诵经声,谆谆虔诚。
本该是焚香礼拜,心思沉静之地,魏云珠此刻却燥热难捱,身子某处像是有虫蚁爬过,不断撕咬着她的心志。
全身发软,骨头都是酥的,这种异样的感受,是她所不能理解的范畴,神智不清。
裴寂皱眉瞧着她如今的模样,眼里染上了心疼,将一个苦涩的东西塞进了她嘴里,并替她把了把脉。
情况很不好。
“珠珠,珠珠!”他唤着她,试图唤醒她的意识。
魏云珠嘴里皆是苦涩,但对她的症状却毫无帮助,挣扎了许久,才从混沌和寂寞中听到了裴寂的叫声,嗓子干涸:“裴……裴寂……”
裴寂试着扶她起身,点了点她的穴位。
骤然的疼痛感,换来了魏云珠的一丝意识,她终于瞧见了面前的人,想问些什么,可身子却抑制不住的贴了上去,气息吞吐间是满满的急促。
“我……我这是怎么了?”
“我好……难受……这到底是什么……什么毒……”
裴寂捉住她乱抓乱碰的手,低声问着:“今日可有吃来历不明的东西?”
少女眼神一瞬间的涣散,先是无助的摇了摇头,可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忽的将灼烧的脸贴上他的胸膛,费力的解释着:“茶……”
“在厢房里……喝、喝了……新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