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别说是墨锦川的人,就连他可能留下的痕迹都没有找到。如果暗三冒死带回的消息无误,他确实进了白头峰。
那便只剩下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墨锦川虚晃一枪,在山脚下绕了一圈换了个藏身处,故意戏耍了梁军。
暗一在路上见到的那具尸体,是他们抓不到人害怕受罚,随便找来交差的替死鬼。
至于而另一种可能,则是宋言汐不愿看见的。
想起刚进山不久看见的大片血迹,以及颜色质地都能对上的碎布,她只觉得鼻子发酸,就连嘴里的肉干都跟着有了苦味。
她不信他就那么死了。
暗一将水壶递上前,欲言又止。
宋言汐不用看也知道他要说什么,头也不抬道:“你要走我不拦着,记得将雪龙一道带回去。”
“那姑娘您呢?”
想着墨锦川出城前的吩咐,暗一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暗芒。
若实在说不通,他也只能得罪了。
没接他的话,宋言汐自顾自道:“半月为期,届时若我和王爷还未归来,你便带着田鼠和李家兄弟回京复命。
事情的缘由我已用书信写明,就放在我药箱最下面那层暗格中,你取了书信将药箱留给刘老。
还有一封是家书,待你得空时转交给我阿弟即可。”
听着她像是安排后事的话,暗一脸色难看道:“属下不走。”
宋言汐终于抬眸看他,眼底布满霜寒,“你既不愿走,又何必强求他人?”
“可姑娘你……”
“我如何?”
不等暗一解释,宋言汐又问:“还是你觉得我是负累,担心会拖你后腿?”
“自然不是!”
怕她误会,暗一咬了咬牙,解释道:“主子临行前便料到,他若遇险境,宋姑娘必定不顾自身安危前往搭救。
主子有命,让属下无论如何都要阻拦宋姑娘,务必要保你无恙。”
宋言汐眉眼冰冷,“他是不是还告诉你,必要之时可动手将我打晕?
你若真听你主子的话,此刻我就不会坐在这里。
既然开了这个头,便一条道走到黑,别让我瞧不起你。”
她顿了顿,又道:“至于你主子那边,只要有命在,随他回去怎么发脾气,总不至于打死你。”
暗一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就在他懊恼应该趁早动手时,只听宋言汐阴测测的声音响起。
她道:“你应该庆幸自已还未来得及动手。”
既然敢跟着他闯入梁国境内,她就不可能全然没有准备。
她是不会武,可只要不真刀真枪对上,用点药放倒一个暗一不是问题。
只是不到那份上,她还不想这么做。
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枯树枝,宋言汐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道:“你抓紧时间睡会儿,天亮了我们再出山洞找。”
暗一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她,没说话。
显然,是怕她趁他睡着了偷溜。
宋言汐道:“别把我想的那么舍生忘死,这个时间出去,就算我命大碰不上狼熊之类的野兽,也会被活活冻死。
我是来救人的,不是来白白送死的。”
话虽如此说,暗一悬着的心依旧没能放下来。
若宋姑娘猜得不错,那具尸体真不是他家主子,那主子如今身在何处?
宋言汐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身前的火堆,面上不显,心中的担忧却丝毫不比他少。
山中寒气透骨,哪怕她此刻坐在火堆边,也挡不住寒意往骨缝里钻。
墨锦川的腿上又有旧伤,发作起来必定疼痛难忍。
也不知他身上有没有带镇痛的药。
心中有事,宋言汐和暗一彼此都没有睡意,就那么心思沉沉地枯坐着。
只听得木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不多时,山洞一角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
是雪龙和那匹黑马。
一天一夜没合眼,又驮着他们跑了几十里路,就算是再强的体魄也撑不住。
看着睡得四仰八叉,把黑马要挤到角落里的雪龙,宋言汐忽然问:“你觉得锦王殿下是什么样的人?”
暗一被问的一愣。
待回过神来,想要开口时,又听宋言汐道:“罢了,你只当我什么都没问过。”
她也是糊涂了,以暗一对墨锦川的维护,想想也该知道他会说些什么。
无非是我家主子英明神武,天纵奇才之类的话。
这些话,她早已在别人的口中听过的。
她想知道的,远不止这些。
比起那些百姓加在他身上的赞誉,宋言汐更想了解的,是传闻之下背负着家国责任以外的他。
她总觉得,能另辟蹊径且次次都能马到功成的大将军,该是张扬恣意的儿郎,而不是如今举止端庄,绝不喜形于色的冷清性子。
别的她不知道,只知道端方君子肯定做不出阵前叫骂一事。
就算被人指着鼻子骂,也只会一甩袖,斥责一句“有辱斯文”。
见宋言汐有些出神,暗一顿觉一股冲动涌上心头,脱口而出道:“宋姑娘觉得我家主子是什么样的人?”
宋言汐坦言:“我并不了解王爷。”
这人藏得太深,若非他故意让她察觉到些许端倪,即便她亲耳听到那些话,也绝不可能相信他会倾心于她。
甚至早在林庭风下葬那日,他二人初见之前,便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的爱意来势凶猛,让人根本无力招架。
最关键的是,她竟死活想不起来两人此前还在何处见过。
她是不信所谓的一见钟情的,若有,也只能是见色起意。
锦王殿下若是这种人,身边早已妻妾成群,哪还有她什么事?
暗一被她一句并不了解,气得险些没呕出一口鲜血来。
他攥紧了拳头,忍无可忍道:“宋姑娘是聪明人,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宋言汐掀了掀眼皮,“何意?”
暗一脸色更沉了,脱口道:“你明知道主子对你……”
话说一半,他陡然变了脸色。
“有人来了。”
宋言汐果断起身,同暗一将旁边早已备好的湿泥扔到火堆上,不放心又淋了半壶水上去。
灯火通明的山洞顿时漆黑一片。
角落里的鼾声不知何时停了,只有马儿缓慢起身时马鞍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
暗一轻声道:“来了差不多有十人,不是高手,待会儿动起手来宋姑娘往边缘靠一些,免得被误伤。”
宋言汐应了声,一手摩挲着往后退,一手掏出了墨锦川所赠的匕首。
她私下试过,此物削铁如泥。
是把杀人的利器。
手指刚触摸到冰冷的岩壁,下一瞬,有温热的呼吸扑在宋言汐的额头。
第307章
到底有没有心
宋言汐心下一紧,差点没拔出匕首狠狠刺过去。
下一瞬,她陡然想到了什么。
气息如此强劲,不像是人,倒更像是……
宋言汐试探地伸出手,果然摸到一张毛茸茸的马脸。
像是为了安抚她,雪龙蹭了蹭她的脑袋,动作间马镫轻轻晃动发出铁器碰撞声。
它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不等宋言汐制止,便站在原地再不敢乱动。
黑暗中,人的听觉犹为灵敏。
几道粗狂的骂声,被山风裹挟着传入洞里。
“他娘的,这些当官的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么冷的天让兄弟们摸黑进山。”
“缺了大德的玩意,也不怕做事不积德,一扭头媳妇跟别人跑了。”
“你们快少说两句吧,听说是顶上那位亲自过来下的令,说是就算什么都找不到也得把山上的草皮全都翻一遍才算完。”
“真的假的,他不呆在都城醉生梦死,来咱们这儿受这鸟罪?”
他们口中都城的那位,难不成是梁太子?
有关此人,宋言汐了解不多,只道听途说过几句。
听闻他性情乖戾又疑心极重,手段狠辣之程度令人发指。
他的两任太子妃,皆是因为受不了他的残暴性情,成婚均不到半年便选择了自戕而亡。
历朝历代,妃嫔自戕都属大逆不道。
那两位太子妃的全家因此获罪,九族之内无论男女老幼,皆被送上了断头台。
而监斩之人,正是这位以残暴闻名的梁太子——闻祁。
他突然来边境干什么?
梁国皇帝这两年身体欠佳,朝中各方势力盘踞,主战派和主和派一直争执不休,恨不得在朝堂之上就大打出手。
柯善这一员猛将身死,于主和派而言无疑是元气大伤。
她若是闻祁,必然会抓住这个绝佳的机会,近一步巩固自已在朝堂之中的势力。
听同门的一位师兄说,他远游时曾远远看过一眼梁皇,身体早已被酒色与各类丹药掏空,没两年好活了。
她那位师兄颇通岐黄之术,看相从未出过错。
算算时间,至多不过半年,梁国便要经历帝位更迭之乱。
于公于私,宋言汐都不希望闻祁顺利继承皇位。
他登基之日,便是梁国百姓苦难的开始。
且此人犹为好战,若真让他成了一国之君,届时两国边境必定战乱不断,周边的百姓也再难过上安稳的日子。
闻祁之于大安而言,是个极其危险的存在,若有机会当除之。
山洞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粗狂的声音道:“搜了一路了,别说什么人了,连他娘一只黑耗子都没见到,再这么找下去兄弟们非得被冻死在这儿不可。”
旁边附和道:“刚好这儿有个山洞,咱生个火热壶酒暖暖身子呗,这乌漆嘛黑的上哪儿找去。”
闻言,宋言汐攥着匕首的手指紧了紧。
她最多只能解决一个,剩下的只能交给暗一。
倒不是担心他解决不了,听他方才的口气,就算是将这十个人全都撂倒也没问题。
怕就怕,等会儿动起手来,万一动静太大将其他人吸引过来。
既能用上搜山二字,今夜来的人必然不会少。
一旦打草惊蛇,他们想在梁军的层层包围下顺利脱身,无异于登天之难。
而另一边,暗一也已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外头起哄的声音响了一小会儿,紧接着,一记响亮的巴掌声突兀的响起。
叫骂声紧随其后。
“你们想死别他娘拉着我,还烤烤火,也不怕回去被太子殿下扒了皮当羊羔子烤了!”
此言一出,洞口外静的仿佛连呼吸声都停了。
因为他们知道,老大这些话并是不在吓唬他们。
太子殿下真的会这么做。
前两年东宫有个容貌绝世的美人,深得闻祁喜爱,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从一个洗脚婢女摇身一变成了太子侧妃。
他对那美人言听计从,为博她欢颜一反常态变得谦和有利不说,甚至还破例让她怀上了他的孩子。
就在众人都以为,那个美人命好,可以生下皇上的皇长孙母凭子贵时,她死了。
闻祁命人残忍地刨开了她的肚子,取出里头已经成型的孩子,亲手炖成了一锅汤送给她补身体。
那美人不从,他便活生生剥了对方的皮,将她的肉混着羊羔的肉腌渍后烤熟了,请美人的父母入宫品鉴。
他在宴席之上问起味道如何,被蒙在鼓里的夫妻俩诚惶诚恐,只道从未吃过如此人间美味。
闻祁大笑三声,道:“虎毒尚且不食子,用她腹中胎儿炖的汤你们女儿可是一口没尝,你们比孤更不是东西。”
“既不愿当人,那就做鬼吧,到了地下也好一家三口团团圆圆。”
一个残暴到连枕边人都能杀了取乐的人,更何况是他们这种,在他眼里命如草芥的大头兵?
他们还想多活两年呢。
说话声渐渐远去,宋言汐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闻祁此人,竟是比传闻中还要荒唐残忍数倍。
若这种人将来继承大统,梁国岂不成了人间炼狱?
百姓何其无辜?
不知何时,山洞里的火堆重新燃烧了起来,宋言汐眼前也变得一片明亮。
感受到背后凉丝丝的,她这才意识到刚刚惊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得尽快找到王爷,告知他梁国太子亲临边境一事。
直觉告诉宋言汐,闻祁此次前来,必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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