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他顿时一阵心虚,别开眼不敢与她的视线对上。如果说宋言汐刚刚还只是怀疑,那这一刻,她完全能确定。
这小子确实有事情瞒着她。
转身离开前,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昌九一眼,淡淡道:“你随我出来一趟。”
*
“是你自已说,还是等我问?”
比起后者,宋言汐更希望昌九能主动开口。
他是个老实孩子,她并不想太过严苛吓他。
昌九低头盯着脚尖,闷声道:“刘军医说了,郡主是聪明人,瞒肯定是瞒不住的。”
宋言汐问:“所以刘老让你做什么?”
见他仍低着头,她蹙眉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话昂首挺胸好好说。
这么畏畏缩缩的,还没开口气势先短了人一截,像什么样子?”
“把头抬起来。”
昌九抬起头,眼眶通红,豆大的泪珠在里头转啊转,仿佛下一瞬就要掉下来。
宋言汐轻叹一声,有些无奈道:“把眼泪擦干再说话,让人瞧了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
昌九乖乖照做,却压不住心头的委屈,眼泪反倒越擦越多。
他一边哭一边道:“郡主那么好,他们凭什么都来欺负郡主,简直欺人太甚!”
“他们?”宋言汐蹙眉,问:“都有谁?”
昌九掰着指头,细数道:“诗涵郡主,林将军,还有徐将军。”
听到最后三个字,宋言汐心下一沉,问:“他们怎么欺负我了?”
昌九紧攥拳头,咬了咬牙道:“他们抢郡主的军功!”
以为他是说前往翠鸣山接应林庭风一事,宋言汐解释道:“这些救命的药是林将军冒着生命危险,从青州城带出来的,本就是他应得的功劳。”
她走这么一趟,完全是身为医者的良心,为着边城的百姓的安危而去,并不图什么别的。
重来一世,她看清了许多东西,功劳也好荣耀也罢,不过都是虚名。
一朝身死,尽数化作黄沙飞逝,什么都留不下。
“不是这个!”昌九顿时急了,伸手扯住宋言汐的衣袖道:“郡主跟我来。”
*
回春堂前厅。
众人将庄诗涵围在中间,夸奖感激的话,好似不要钱一般一箩筐一箩筐往外冒。
从医术高超到人美心善,再到神仙下凡解救世间疾苦,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夸不出来的。
庄诗涵被夸的红了脸,谦虚道:“诸位谬赞了,我并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只不过是运气好了那么一点。
说到底,是上天眷顾边城的百姓。”
谁能想到,那个满脸鼻涕泡,让人看一眼都恶心的熊孩子,竟然会突然之间给了她那么大一个惊喜。
虽然她早就猜到,宋言汐和那个老东西肯定藏了私,却怎么也想不到,那种不能吃的野菜,竟然对治疗时疫有奇效。
说起来,她倒是真得好好感谢一下宋言汐。
天大的一份功劳,是她的了。
“不要脸!”昌九看得火冒三丈,咬了咬牙便要冲上去揭穿她。
宋言汐拉住他,冲着他摇了摇头。
昌九不解问:“郡主难道就甘心为别人做嫁衣吗?”
第295章
谁也不能欺负郡主!
宋言汐不答反问:“不甘心又如何?”
她眼神冷淡地看着神情激动的一众百姓,沉了嗓音道:“你即便说了,他们也不会信。”
他们不仅不会相信,还会觉得是她嫉妒庄诗涵医术高超,故意挑唆昌九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她难堪。
庄诗涵甚至都不用说什么,她只需微微红一下眼眶,自有百姓看不过去要义愤填膺的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届时非但揭穿不了她的真面目,还会因与百姓冲突一事,在他们心目中留下更不好的印象。
反倒不利于她日后行事,得不偿失。
昌九并不懂那些顾虑,只觉得百姓夸赞庄诗涵的话听起来太过刺耳。
尤其是她故作谦虚的那些话,听的他只想冲上前,一把撕烂她的嘴,然后问她装什么装!
百姓们的感激本该是他们郡主的,轮得着她在这假模假样的装谦虚?
正事不干,一心只想着怎么抢占别人的功劳,她就是个小偷!
昌九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也这么说了。
好在百姓们一颗心都扑在庄诗涵身上,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不然肯定有人扑上来挠花他的脸。
想到早上过来时,听到有人因对庄诗涵言语不恭敬,被一个卖肉的屠夫打了个半死扔出去,昌九不免后怕。
屠夫多生的五大三粗,一身腱子肉,就他这小胳膊小腿的,凑上去可能还不够人一巴掌抡的。
意识到他是在害怕,昌九伸手狠掐了一把大腿,忍不住在心中唾弃自已是个懦夫。
他的命都是郡主救的,更发誓以后无论遇到任何危险,都要毫不犹豫的冲上去保护郡主。
现在才哪儿到哪儿?
他要是这就怕了,也别嚷嚷什么保护郡主了,直接卷铺盖回家种地算了。
昌九眉头紧皱,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人群中的庄诗涵,再一次下定了决心。
他一定要揭穿她。
谁也不能欺负郡主!
欸,谁拽他衣领?
昌九有些生气地转过身,刚要质问,却正对上宋言汐那双含着愠怒的眸子。
他顿时偃旗息鼓,缩着脖子闷闷道:“郡主别生气,我知道错了。”
认错速度之快,态度之诚恳,反倒让宋言汐有一种一拳头砸到了棉花上的无力感。
旋即,她笑了。
自已也真是糊涂了,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再说了,她又有什么好气的。
总不能怪这孩子一腔赤诚,一心想要护着她吧?
宋言汐弯了弯眉眼,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别担心,这份功劳她抢不走。”
“真的吗?”昌九眼底的暗淡瞬间一扫而光。
宋言汐笑着问:“不信我?”
昌九忙摇头,回头看了眼庄诗涵,才扭扭捏捏道:“我是怕您心软。”
“心软?”
宋言汐冰冷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众星捧月的庄诗涵身上,扯了扯唇角道:“不会的。”
她可能对这世间万物心软,哪怕是路边的小草小花,却唯独不包括这两人。
他们不配。
听着她温柔且坚定的声音,昌九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脸上也终于多了笑意。
他小声嘀咕道:“郡主这么想就对了,他们才配不上郡主的善心,俩人没一个好东西。”
待宋言汐问他说什么时,他只道:“郡主快些回去吧,我会照顾好平安母子的。”
明明嗓音还很稚嫩,说出的话却令人格外安心。
宋言汐点点头,“那个叫壮壮的孩子,他母亲的情况如何了?”
昌九低下头,声音沉重道:“春花婶子的情况不是太好,刘老怕您担心不让我告诉您。”
什么叫不太好?
宋言汐心头咯噔一下,蹙眉道:“你仔细说说她的症状,我刚好配几幅药带过去。”
昌九忙不迭点头,眼底的光芒亮了又熄。
他低下头,小声道:“春花婶子不肯喝药,也不愿意吃饭。”
“是喂不进去还是不愿配合?”
“不愿意配合。”
昌九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郡主,刘军医说春花婶子可能是得了时疫太害怕,所以导致精神有些失常,才不肯喝药的。”
听出他分明话里有话,宋言汐问:“那你如何看?”
“我觉得不是。”
昌九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道:“春花婶子害怕我们。”
他皱眉仔细想了想,补充道:“她害怕大夫,开始不知道我跟刘老认识的时候,说话温柔又客气,还问我饿不饿让壮壮拿酥饼给我吃。
可现在,她不仅不让我进她的屋子送药,也不允许壮壮跟我讲话。”
如果不是她病得厉害,实在下不了床,他想她甚至有可能会跳下床来用大扫把赶他走。
前后态度差距之大,由不得他不多想。
昌九虽然担心春花的情况,却更紧张宋言汐的安危,犹豫了片刻道:“郡主,要不你还是别去了吧。”
“怎么,担心我搞不定?”
宋言汐说着话,转身往回走。
她需要纸笔,将所需的药材和剂量写成药方,交由回春堂的人帮忙抓药。
人生地不熟是一点,更重要的是,存放各类草药的药柜就在庄诗涵眼皮子底下。
她要是自已动手,肯定会被她追着问东问西。
以庄诗涵那强势无比的性情,若是知道她有意为壮壮娘治病,定会觉得她是为跟她争个高低,非得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救人要紧,她可没那么闲工夫同她掰扯。
*
青林巷。
宋言汐提着药刚拐进巷子,就见一个小胖墩正蹲在地上,面对着院墙碎碎念。
走近了些,她才听清小胖墩嘴里在念叨什么。
“坏郡主,欺负娘,郡主是个大坏蛋!”
似乎是觉得自已这么念叨没有气势,他咬了咬牙,瞪着面前的土墙故作凶狠道:“等我长大了,我要打死坏郡主!”
想着田石头口中所描述,宋言汐试探喊道:“壮壮?”
“谁?谁喊我?”壮壮骂的太投入,完全没有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这会儿乍一听见有女人说话,顿时吓白了脸。
一想到之前听过的鬼神之说,再联想到巷子里这两天接连死了两个人,顿时只觉得腿肚子软的厉害。
他哆嗦着嘴唇,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撒丫子就往院子里跑。
一边跑,一边嚎啕大哭道:“娘,救命啊,有鬼!”
第296章
将死之相
“鬼?”躺在床上的何春花动了动眼珠,回过神来登时白了脸,手脚并用想要从床上爬起来。
可她病了好几日,身子虚弱的连筷子都握不住,就更别提下床了。
她折腾了半天,只折腾出一身的冷汗。
徐春华隐约听到外头有人说话,却迟迟不见儿子过来,登时白了脸,铆足了力气喊道:“别碰我儿子!”
与其说是喊,倒不如说是声嘶力竭的吼。
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宋言汐看着面前一脸警惕拦着自已的小胖墩,提醒道:“先进屋看看你娘。”
壮壮忙不迭转身往屋里跑,都跑进门了,还不忘转头狠狠瞪了眼宋言汐。
半威胁半警告道:“你不许进来!”
宋言汐淡淡应了一声,不经意地打量着母子二人居住的小院。
院子四四方方,地方不大却被收拾的很干净,看得出来家中的女主人很是勤快持家。
时值寒冬,院子里的菜地基本空了,只有几颗白菜还孤零零地屹立着。
在白菜的周围,赫然散落着许多药渣,灰黑的颜色与周围的徒弟格格不入。
看那细碎的程度,不像是煮药过程中不小心碰碎的,倒更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难道是庄诗涵为了防止有人窥探她的药方?
可她的药,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行事如此偷偷摸摸,难不成&
宋言汐快走几步,凑近了想看清混在一起的药渣都有些什么药,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怒吼。
“不许你碰我家的菜!”
壮壮攥紧了拳头,怒道:“这是我娘种的菜,坏女人不许碰。”
宋言汐转身,看向他蹙眉问:“我们之前好似并没有见过面,你一口一个坏坏女人,是否不太礼貌”
壮壮抿了抿唇,瞪着她不吭声。
见他眼底多了几分好奇,宋言汐又问:“你觉得我的声音耳熟吗?”
如今边城中人出行,脸上都用东西遮挡的严严实实,只勉强露出一双眼睛看东西。
哪怕是至亲至近的人远远瞧见,也不敢轻易相认。
就算身形打扮再像,可声音却是独一无二的。
壮壮确定,自已从来没听过这个声音。
他眉头紧皱着,试探问:“你也是大夫吗?”
不等宋言汐开口,他又道:“我知道你是,你别想骗我!”
宋言汐沉默了片刻,问:“你想让我说是,还是不是?”
她说话间,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扇窗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