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对于靳丞这酸不溜秋的诗,唐措不予评价,他的关注点在于——“马克也提到了兰斯洛特的愿望?”靳丞:“没错。我猜兰斯洛特那么有名,全大陆都知道他的愿望。”
唐措:“……”
靳丞:“安娜大婶的儿子路易斯、上一任国王,再加上马克,都提到过要把花带回这里的事情,可见月隐之国确实没有花。现在在这里盛开的月季,只能是兰斯洛特带回来的了。”
唐措若有所思,“兰斯洛特觉得月季最美?”
靳丞抱臂,“月季和玫瑰很像,但如果把两者作比较,通常人们都会觉得玫瑰更美。它代表爱情,浓烈、炽热,可在这个故事里,玫瑰代表邪恶。如果是玫瑰开满月隐之国,那我就不得不怀疑兰斯洛特才是幕后大boss了。”
情书能提供的线索有限,靳丞把信装进信封,任务就算完成了,奖励了一把裁纸刀。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两人继续在城里扫荡支线任务。用这个任务的奖励物品,去完成那个任务,就像在解一个连环扣,谁也不知道解到最后一环会是什么。
有时他们接到支线任务,却因为缺乏某个关键物品而无法完成,便将它暂时搁置。最多的时候他们的任务面板里同时挂着六个支线任务,在做这个的路上顺便完成另一个,满城忙活——就是没有水喝。
月亮再次升起时,两人完成的支线任务总数已达59个,徒步环绕月隐之国整整三圈。
唐措黑着脸,已经不知道触发这个隐藏任务到底是自己的幸还是不幸。而真正的强者,总能在逆境中另辟蹊径,譬如——在没水的时候,喝治疗药剂解渴。
最早是靳丞这么干的,他财大气粗,不缺治疗药剂。
唐措见状,也面无表情地掏出一瓶从魔法屋里顺来的药剂,没病喝药,滋味也挺不错。
一边喝药一边吃面包,滋味就更不错了。
但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还将持续整整三天,而越到后面,支线任务的触发越难。有时他们要在城里晃悠整整四个多小时,才能找到一个支线任务。
因为它可能藏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的某块破碎的石板下。
连环支线任务第98环,查理的怀表。
破碎的石板下面,藏着一块旧怀表。怀表上镌刻着一个留音魔法阵,它能刻录下这世上任何美妙的音乐。钟表匠查理想要把这块怀表送给他的叔叔当生辰贺礼,但他唯独还缺一段音乐。
如果说这世上有谁的音乐最能打动人心,那当然是全大陆最受欢迎的吟游诗人,兰斯洛特。
可兰斯洛特已经死了。
靳丞和唐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小杰克。”
第一个支线任务“塞西莉亚的面包店”,其中一位客人小杰克的床下藏着一把小竖琴和兰斯洛特的乐谱。
幸运的是,靳丞恰好会弹奏小竖琴。
两人再次回到小杰克的家,找到了床底下的木箱。靳丞拿起小竖琴试着弹了几下,音色不错。
他看向唐措,唐措拿出怀表,按下怀表上的小按钮,说:“这得注入魔力才能用。”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唐措一本正经说着“注入魔力”的表情,靳丞忽然想到了巴啦啦小魔仙。他偏过头,忍住笑。
唐措眯起眼,当场识破。
想打人。
算了,嘴唇干得都快起皮了,省点力气吧。
唐措继续钻研怀表,尝试把自己有限的魔力注入进去,激活魔法阵。但他是初学者,对于魔法阵的运转原理知之甚少,靳丞虽说是老玩家,可不是走魔法这条路子的,也帮不上什么忙。
两人便搬了屋里的小矮凳坐在小杰克家门口,一个翘着二郎腿学谱子,一个低头鼓捣怀表,丛生的月季爬过窗沿垂在靳丞的肩侧,远处,金黄的海上又迎来了一轮日落。
靳丞抱着小竖琴,轻轻拨弄,怡然自得。
从这里望出去,城西的塔楼高高耸立,爬满月季的城墙和面包店的烟囱都隐约可见。当玫瑰色的夕阳从塔尖一路洒落至唐措的脚边时,他终于成功激活了魔法阵。
“嘀嗒、嘀嗒。”指针复苏,怀表的表盘像留声机上的黑胶碟,也开始了缓慢的转动。
唐措看向靳丞,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靳丞挑了挑眉,指尖拨动琴弦,悦耳的琴声便从他的指尖流淌在玫瑰色的夕阳里。那是遥远大陆上的异乡的声音,神秘、悠扬,裹挟着某种不知名的感动,溢满心房。
唐措不禁又想起那次篝火晚会上的琴声,他弹了一首陌生的北欧民谣。隔着火光,什么都看不真切。
靳丞弹得尽兴,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放松地坐在夕阳里,静下来弹一弹琴,或者干点别的什么了。
永夜城那个地方,距离生活很远。靳丞虽然有同伴,可以交托后背的那种,但他们不曾参与他的从前,便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有了音乐,月隐之国的街道上也多了几丝鲜活的气息。流动的风不再透着股尘封已久的味道,纯白的月季也在风里轻轻摇晃着,仿佛下一秒钟,街角处就会出现一个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着从花朝节回来的年轻姑娘。
兰斯洛特的这首曲子,叫《黄昏恋人》。
唐措静静听着他一曲弹完,再次按下怀表上的按钮,“叮”,支线任务完成,奖励物品——一把钥匙。
又是钥匙。
唐措看着掌心的钥匙微微蹙眉,过了几秒,忽然觉得这钥匙的形状有点眼熟,灵光一现,“铜像!”
兰斯洛特的铜像,他的心口位置有一个钥匙孔。
两人迅速起身,奔赴雕像所在的小广场。
大约二十分钟后,兰斯洛特的铜像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还是那副微笑拨弦的模样,只是在夕阳中,面色更显温柔。
“叮!”
“触发支线任务——兰斯洛特的心。”
唐措刚刚迈进小广场范围,系统播报再次响起。这是上次来这儿是没有的,那么触发的关键就是这把钥匙。
“异乡的旅行者啊,欢迎你们跨越时间长河,最终来到这里——月隐之国。你们准备好聆听最后一个故事了吗?”
“请摘走兰斯洛特的心吧。”
“让这位全大陆最受欢迎的吟游诗人,亲自讲给你听。”
连环支线任务第99环。
唐措和靳丞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但很有默契地走到了铜像前。拿着钥匙的唐措半蹲下来,稍显郑重地将钥匙插入兰斯洛特心口。
“咔哒。”完美契合。
打开心门,里面是一颗红色的宝石。宝石很小,小到可以镶嵌在唐措的戒指上,仿佛它本来就应该在那儿。
靳丞:“九十九个支线任务,最终的奖励就是这个,我想我们现在可以去城中心的宫殿了。”
支线任务中拿到的奖励物品还剩几个,因为有些任务并不需要额外的物品通关。但唐措同意靳丞的观点,九十九是个特别的数字,也是个特别的任务。
他把红宝石放到戒指上,宝石自动契合,支线任务结束。那一瞬间,唐措终于在这枚戒指上感觉到了魔力的流淌,只要他心念一动,就能立刻用出镌刻技能“月光潮汐”。
任务奖励——一把金色的小剪刀。
“走吧。”
两人都不想再等,全速赶往宫殿。
此时月亮已经升起,满城的月季沐浴在月光下,静静吐露芬芳。唐措戴着完整版的夜莺走在路上,明显感觉到一股不一样的气息缭绕在四周——是善意。
这满城的月季,对他释放出了温和的善意。
这一点在抵达宫殿前得到了完美的验证,因为当唐措走到宫殿大门口时,那些缠绕着的藤蔓似是感应到了什么,自动退往两侧,露出了被重重遮掩的大门。
靳丞忍不住调侃:“这是主角才有的待遇。”
唐措:“我可以让你开门。”
你确定不是怕门里突然射出箭来?
靳丞在心里腹诽小混蛋,身体还是诚实上前。“吱呀——”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尘封的时光便在此刻开始了流动。
然而宫殿内什么都没有,只有正中央一口井,和井里生长着的月季花。
唐措:“时光之井。”
第41章
诗人之死(六)
大殿中央,孤零零一口井,沐浴在清冷月光下。
月光从穹顶的镂空花窗中洒落。
纯白的月季从井中探出头来,一路向上、向上,直至探出窗外,却还留了缝隙给那月光。花窗正对着井口,月光便似舞台上的追光灯,独独把井照亮,待人探寻。
唐措和靳丞走到井边,齐齐往里看,终于第一次在这月隐之国里看到了水。
月季生长在水中,深得看不见根。
缠绕着的藤蔓长满尖刺,开出的花朵却是纯白的,挂满了枝头。它的枝条并不粗,很难想象就是这一株月季,开遍了全城。
唐措很笃定,整个月隐之国就这一株月季。
他能感应得到。
“没有触发,看来还需要做点别的。”靳丞非常识相地没有伸手触碰月季,他看向唐措,“譬如——破除魔法。”
唐措会意,拿出了金色小剪刀。
月季是boss,一旦暴走连靳丞的箭都可以折断,那系统给出这把剪刀的意图就很明显了。而如果兰斯洛特的愿望是把花带回月隐之国,那唐措自然也不能将之完全破坏。
权衡之下,唐措挑了一朵离他最近的月季,谨慎、小心地将它剪下。
“咔。”一朵月季落在唐措掌心,断口处没有流血,藤蔓也没有发生暴动。就在两人狐疑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时光之井忽然泛起波澜。
两人齐齐向井中望去,却见那长出藤蔓的水面上瞬间光芒大放,耀眼夺目。唐措连忙伸手遮挡,几秒钟的失明后,耳边忽然传来轻快笑声和隐约的集市的喧闹。
他下意识循声望去,眼前也终于有了点跳动的光影。
“嘿,小杰克,你没把你的竖琴带出来吗?今天可是花朝节啊,不正是表演的好时候吗!”
“美丽的塞西莉亚,你可真是位心善的姑娘,谢谢你的面包。今天老约翰又赖床了,我们急匆匆出门,怕错过了取水的好时候,可不就忘了吃早餐了么。”
“托克!托克!烟花准备好了吗托克!”
“听说吉伯特先生终于赶在花朝节回来了,我想我托他带的发饰一定也到了。如果我的妹妹收到这个礼物,她一定会是花朝节最幸福的姑娘。”
不同的话语,此起彼伏的欢快的语调,充斥着唐措的周遭。他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看着眼前的模糊光影变成了一个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像走马灯一样。
塞西莉亚是个金发的穿着长裙的漂亮姑娘。
小杰克跟照片上一样,但更有朝气。
托克大约喝了酒,醉醺醺的,难怪会忘记自己把玩具箱的钥匙放在了哪里。
瞎子比利还坐在门口,永远望着街上的琉璃灯。
西西里特大陆历1228年9月1号的花朝节,无比真切地展现在唐措面前。
他没有试图伸手触碰,也没有喊任何人的名字。那些身影远远地从他面前跑过,或像雾一样从他身上穿过,让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幻影。
靳丞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良久,唐措的眼前忽然如玻璃镜面一样出现裂痕,“咔擦”的声响中,裂痕越来越大,纵横交错。
又化作碎片剥落。
万物的真实出现在眼前。
仍旧是那个空荡荡的只有时光之井的大殿,大殿里也依然盛开着纯白的月季,但那古老的井边,却出现了一口棺材。
棺材紧靠着井口,有人闭目靠坐在棺材旁,一身破损了的骑士盔甲,银色长发,英俊的脸上沾着几滴血,色泽鲜艳,仍如活着一般。
纯白的月季,就在他的心口盛放。
不是从井里。
整个大殿就是一个巨大的魔法阵,金色的阵纹随着唐措的靠近而慢慢浮现,而魔法阵的阵心,就是那口井。
靳丞似乎比唐措早来一步,站在棺材边上,问:“你觉得他是谁?”
“西奥多。”
名叫夜莺的属于兰斯洛特的戒指戴在唐措手上,看见那张英俊却陌生的脸,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包裹了他的心脏。
他又看向那口棺材,棺材里,兰斯洛特静静地躺在里面,旁边放着他断了弦的小竖琴。
诗人之死。
现在又添了一个,骑士之死。
“是月季。他胸口的盔甲上,有月季的徽章。”靳丞露出难得的正色,蹲下仔细看着那个家族徽章,再三确定那不是玫瑰,是月季。
月季是西奥多,所以开在他的心口。
百花王国的公爵阁下,家族徽章是花完全不奇怪。
唐措沉默着,他的心绪被影响了,难以名状的悲伤让他难以冷静思考。兰斯洛特的愿望是把世上最美的一朵花带回月隐之国,现在花开了,愿望达成。
所以是西奥多把他的尸体带回来,完成了他毕生的愿望吗?
可又是谁杀死了他们?
兰斯洛特是死后才回到这里,还是为了阻止玫瑰教派的野望而回来?
思绪太过繁杂,唐措强行压下心里的悲伤,目光又缓缓移到了西奥多手边的剑上。那是一把造型古朴的骑士长剑,黑色剑柄,银色剑身。
鬼使神差的,唐措弯腰拾起了那把剑。握住的刹那,一股力量从掌心传入,冲刷着唐措的四肢百骸,让他差点没站稳。
靳丞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手臂,沉声:“怎么了?”
唐措摇头,心里的悲伤和力量的冲刷让他不得不靠着靳丞站立,但他的目光还紧紧地盯着西奥多。
这个副本的主人公是谁?
刚开始唐措以为是兰斯洛特,现在他却觉得是西奥多才对。
下一秒,魔法阵泛起微光。西奥多和兰斯洛特的血肉开始化作光点消散,像风中的尘沙,也像月夜下的萤火,渐渐的,只剩下伤痕累累的枯骨。
被尘封的时光,都回来了。
宫殿布满灰尘,头顶的花窗到处都是风吹雨打的痕迹,就连时光之井本身都长满青苔。唯一不变的只有纯白的月季,缠绕着枯骨,也呵护着陈旧的棺材,一路往上、往上,钻出花窗,直至开满全城。
“出去看看。”唐措缓过一口气,目光坚定。
靳丞本想让他坐下休息,但看着他的眼神,还是没说什么,随他一块儿走出了宫殿。破旧的大门再度开启,灰尘震落,甚至还有很多蛛网。
两人却谁都没有去拨一下,因为眼前的一切都太过震撼,让他们的脚步僵在原地,迟迟没有迈开。
满地的骸骨。
西西里特大陆历1228年9月1号的花朝节,原本是一个举国欢庆的日子。有人准备了烟花,有人换上了漂亮的裙子,有人等着远方的来信,也有人心心念念着要给妹妹送一个发饰。
节日的彩带还挂在树上,树枯萎了,人死了,一个个沿街的美食摊子无人再光顾,角落的乐器也蒙上了厚厚的灰。
良久,唐措和靳丞才迈动步伐,缓缓走过那一具具或堆叠在一起、或散落各处的白骨。他们有时会停下来看一看,从白骨的旁边捡起一个东西。
那也许是瞎子比利的一根拐杖。
也许是塞西莉亚的一根蕾丝发带。
如果没有那九十九个支线任务,唐措想,他的脚步不会踟蹰。
从城中心的宫殿,走到城西的塔楼,唐措和靳丞走了足足一个半小时。塔楼已经倒了,挂在塔顶的铜钟跌落在废墟上,长满了绿锈。
月季从废墟上爬过,拥抱着铜钟,画面破败又美丽。
来到吉伯特先生的马车前,一具白骨半趴在敞开的车厢上,肋骨缝隙里插着一把剑。靳丞把剑拔出来,摩挲着剑柄上倒五芒星镶嵌玫瑰的标志,眸中一片冷光。
越靠近城墙,城里的黄沙越多。月季保护着这座城,但终究无法护得密不透风,此时距离1228年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百年之后,月隐之国就会彻底被黄沙掩埋,就连月季也将不复存在。
登上城墙的那一刻,唐措和靳丞回望着这座沙漠之城,系统播报声终于再度响起。
“异乡的旅行者啊。”
“当你走到这时间的终点,当你拾起象征着勇气与正义的长剑,请你永远保持热血的滚烫、坚定心中的信念,不要忘了自己来自何处。”
“现在让我们回到一切的开始。”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