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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寸头赶忙问:“你们去哪儿啊?”

    两人都没有回头,靳丞摆摆手:“看柴火。”

    后院不大,一圈木桩围出了十多平米的地方,右侧则是一个盖着茅草的杂物棚。呼呼的风吹着,时不时刮下几根茅草落在地上,又很快被大雪覆盖。

    从后院出去,就是茂密的山林。这旅社坐落在半山腰的一片缓坡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附近看不见任何人烟。

    杂物棚是没有门的,但因为今天的风是从杂物棚背后刮过来,棚里并没有落多少雪。所有的柴火整整齐齐堆放在靠墙的位置,上面盖着一层防水油布,而棚子的另一边,是电锯、麻绳、斧子等一干用具。

    唐措掀开油布看了一眼,这些柴火有新有旧,一部分堆放在外侧的都像是新砍的。只有一点很奇怪——这些木柴并不干,摸上去有一股滑腻之感,还有一股奇特的若有似无的香味。

    “这是什么树?”唐措问。

    “不像是常见的品种。”靳丞也蹲下来捡了一根查看,但这木柴的触感实在不怎样,他很快便把它丢开,嫌弃地掏出手帕擦手。

    随即他望向后方的山林,道:“如果想要知道,或许得进去看看。”

    可无论在什么类别的故事里,都有这么一条定律——逢林莫入。

    唐措没有莽撞地跑出去,目光扫过二楼窗户,找到了浴室的那一扇。再顺着那扇窗往下看,地面上雪白一片,已经没有了脚印。

    靳丞道:“雪很大,十分钟就能把脚印全部覆盖。”

    唐措:“你看见铜像的时候,它被掩盖住了吗?”

    靳丞:“铜像就在窗户的正下方,上面只盖了一点点雪。”

    也就是说,铜像是在他们发现尸体前几分钟刚被人扔下去的。

    思及此,靳丞道:“我每到一个新地方,都习惯先在周围转一圈,所以应该没有人比我更早发现尸体。那么把铜像扔下去的人,要么是那个服务员,要么是隐藏在我们九个人之中的NPC。”

    唐措:“他为什么要扔?”

    靳丞还在慢条斯理地擦手,闻言含笑道:“这就是你这个大侦探应该思考的事情了。”

    他称唐措为“大侦探”,倒不至于是猜出了唐措生前的职业。唐措便也没放在心上,看看四周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在意的,转身进屋。

    去厨房的黑框眼镜和冲锋衣男也回来了,两人都说厨房没什么异样,冷冻柜里装的都是最普通的猪肉和牛肉。他们甚至还找到了地下储藏室,看到了尚算新鲜的土豆、大白菜和萝卜。

    总而言之,除了被藏在更衣柜里的尸体,这家旅社看起来就是一家普通的旅社。

    众人心中稍安,这顿晚饭吃起来自然也没有什么心理障碍了。服务员依旧惊魂未定,躲回了屋里,冲锋衣女咬唇思量了一会儿,终于大着胆子主动接过了下饺子的任务。

    “我、我去吧。”

    不管在什么环境里,热腾腾的食物总是能让人心情愉悦的。大厅的隔壁就是休息室,配备了吧台、台球桌等娱乐设施,还有几张靠墙的小桌子,两间屋子相互贯通。大家三三两两地坐在这里吃饺子,气氛还算不错。

    寸头最为活跃,率先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钱伟,这是我同学彭明凡,我们俩一直在一起做任务,成绩马马虎虎,希望大家多多关照哈。”

    冲锋衣紧跟着开口:“我叫赵平,这是我的同伴李双双,我们是同一届的玩家。”

    是同伴,不是女朋友。唐措默默留意。

    唐措看得出来,这些人都不是第一次玩游戏的,虽有个别很胆小,但都很谨慎,也不慌张。红衣女郎虽说是新人,可她一贯高冷,只吐了个名字——

    “瞿丽。”

    中年男人看了她一眼,道:“章之逑。”

    短发女则带着笑,爽朗大方:“你们叫我安宁就行。”

    待唐措和靳丞也自报家门,气氛又冷了下来。唐措正大光明地观察着,却没料到只是多看了几眼瞿丽,就换来对方一个白眼。

    靳丞倒是乐了。

    钱伟跟彭明凡交换了一个眼神,清清嗓子,道:“所以我们现在……要怎么办?说是杀死英俊,可英俊已经死了,我们现在要找出凶手吗?”

    安宁说:“你确定凶手现在在我们中间?是那个唯一的非玩家?”

    “我可没这样说啊!”钱伟急得要跳起来。

    “首先我们得知道玩家里面有没有人拿到了凶手牌,我们究竟算是外来者,还是这个故事里的一员。”彭明凡推了推眼镜,小小年纪却很有头脑,“暴风雪山庄虽然是个推理题,但永夜城的游戏不会只是推理那么简单,接下来一定还会有人死。”

    中年男章之逑点点头:“英俊死了却没通关,证明他要么没死,要么他根本不是英俊。”

    赵平怔住,随即反问:“可那个服务员也说他就是李英俊,更何况还有身份证能证明,如果他不是英俊,那谁会是英俊?”

    他们这里一共九个人,谁会是英俊?

    难道说英俊还没出现?

    还是他能借尸还魂?

    唐措和靳丞全程没有参与,两人坐在靠窗的茶桌旁,旁边就是贴墙而放的铁艺置物架,摆放着许多书和盆栽。

    靳丞从一堆书里找到一盒拼图,拼图盒上印着一副印象派风格的油画,画着四棵黄昏下的树。他看起来挺满意,哗啦啦把拼图倒了一桌,极其霸道地占了大半张桌子。等到大家讨论完毕,他已经拼好了一个角。

    讨论的结果是——等。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章之逑此时显露些领导本色来,“我们进副本的时候虽然是上午,但最好还是按照副本里的时间来走,否则容易关键时刻精力不济。现在是晚上了,大家都回房休息,但休息的时候尽量不要落单,可以吗?三位女士睡一间房,其他人至少两人一间。如果发生什么事情,立刻喊话。”

    这没什么好反驳的,就连不怎么合群的瞿丽都没有反对。

    这家旅社不大,房间多是宿舍风格的上下铺,另有一个单人间和一个标间。男士们把标间让给了女士,其余人也不去争那个单人间,纷纷选择了上下铺。反正大家都可以选择睡下铺,也挺方便。

    最终结果是章之逑和赵平一间,两个学生一间,唐措和靳丞一间。

    在回房之前,唐措又去公共浴室看了一眼。

    李英俊的尸体还是跟刚才一样,肢体愈发僵硬,死得透透的了。靳丞抱臂靠在洗手台前,道:“这不太像是F区的低端局。”

    唐措回头:“怎么说?”

    靳丞:“一般的低端局,新人莽莽撞撞,上来就死,但这样的游戏通常不会很难,情节设置略显粗糙。但这一局的玩家一点都不莽撞,看着水平不错,那个中年男人应该是使枪的,手上的茧子很明显。所以——系统对你的评估应该很高,你到底是怎么被分到F区的?”

    这话题绕着绕着忽然绕回了唐措身上,他答非所问:“你是说,系统触发优先级,根据对我的评估,给我安排的队友?”

    靳丞:“Absolutely.”

    放什么洋屁,唐措最讨厌说鸟语了。

    “为什么不能是因为你?”唐措反问。

    “因为他们还不够格。”靳丞道。

    自恋是一种病。

    唐措看他病得不轻,暂时不想跟他搭话,遂直接回房了。房间是随便挑的,墙壁是清新的海军蓝,瞧着倒是不错。

    另一边,两个学生的房间里。

    钱伟猴子似的挂在爬杆上,绞尽脑汁想着李英俊的事,说:“你不觉得那个戴面具的很可疑吗?他最先发现的尸体,最先找到的凶器,还遮着脸,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试探他一下?”

    彭明凡反问:“那他旁边那个人呢?他们两个显然是认识的,但非玩家只有一个。”

    钱伟哑然,隔了好半晌,又一拍脑瓜子:“那岂不就是落单的最可疑?那个红衣服的,还有章之逑。”

    “落单的也有可能是新人。”彭明凡推了推眼镜,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进入游戏的时候才上午十点左右,什么新人那么厉害,刚来永夜城还没过二十四小时就去做任务?”

    钱伟也终于反应过来,咋舌不已。想当初他们可是拖了一个多礼拜,做足了准备才敢接任务的,多的是新人拖到死线才被赶鸭子上架。

    这次的新人,不简单呐。

    他(她)会是谁呢?

    同样的疑惑也在隔壁上演,但章之逑和赵平初次见面,又都忌惮着对方可能是那唯一一个非玩家,聊了几句便不敢多言。

    一夜无话。

    翌日,早上快五点半,急促的拍门声打破了旅社的宁静。

    “快醒醒!出事了!”短发的安宁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拍门,如一阵旋风刮过走道,将所有人叫起。

    昨晚大家都是和衣而睡的,所以起床的速度很快,短短五分钟便都出现在走廊里,互相询问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脸色煞白的李双双蹲在倒数第二间屋子的门口,见到大家过来,连忙站起:“不见了!昨天晚上跟我们一起睡的那个瞿丽不见了,一点预兆都没有,我们谁都没发现,一觉起来她就……”

    此时安宁又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喘着气说:“楼下也没有。”

    章之逑蹙眉:“你们什么时候发现她不见的?”

    安宁的脸色也不大好:“醒过来就没见到人了,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

    章之逑:“你们昨晚没听见声音?”

    安宁和李双双都摇头,蓦地,安宁又想到了什么,说:“我本来不应该睡那么死的,现在想想,我昨天好像连一个梦都没做。”

    钱伟立刻举手:“我也是。”

    一圈问下来,昨天晚上所有人都睡得很死,透着一股诡异和不寻常。彭明凡沉思着,余光瞥见站在人群外围的唐措和靳丞,道:“你们也没有?”

    靳丞斜倚在墙上,勾起嘴角:“小朋友,你在怀疑什么?”

    彭明凡闭嘴不言,靳丞便也笑笑没再说话。

    很快众人又把旅馆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但都一无所获,甚至连一个多余的脚印都没有,更别说什么血迹。瞿丽就像是人间蒸发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快六点,众人再次集中到楼下大厅。

    服务员睡了一夜好似恢复过来了,笑着端出了一大锅粥,一边麻利地拿碗来给大家盛,一边宽慰道:“别担心,她可能就是去外面的林子里散步了,我们这边的风景还是很好的,空气又清新。等吃饱了饭大家再去找找,兴许立刻就找到了呢。”

    安宁盯着她:“你不是说大雪封山吗?她又为什么会自己跑出去?”

    服务员登时有点手足无措,磕磕巴巴地解释着:“我、我也只是想安慰你们,我没有恶意的……”

    安宁追问:“那你说,我们该往哪个方向找?”

    服务员又说不上来了,小声嘟哝:“我也没去过外面呢,本来都要下山了又下不了,我怎么知道啊……”

    闻言,唐措微微眯起眼,觉得哪里不对。

    其余人也都从这句话里品出些别的意思来,各个都紧盯着服务员。靳丞倒是老神在在的,捧着粥碗一副看戏的模样。

    “啪!啪!”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僵局,似狂风拍击门板,叫人心头一颤。

    所有人齐齐望向声音的来源,隔着挡风布帘,他们看不到门外的情形,但能从隐约可见的门缝里看到一双皮靴。

    “啪!啪!”一片雪花从震颤的门板缝隙里飘了进来,又迅速化为雪水。

    “谁?”钱伟蹭的站起来。

    李双双紧张地抓住了赵平的袖子。

    圆脸的服务员却神色如常,脸上甚至还带着丝笑意。她伸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快步走向门口,一边开门一边轻快解释:“应该是打柴的人来了。”

    打打打柴的?

    脑袋里紧绷的弦忽然被拨动,钱伟瞪大眼睛,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拦,可已经迟了。门开的瞬间,风雪倒灌而入,吹得桌上菜单疯狂翻动。

    跟随风雪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高大的男子。三十岁左右,短发、留有胡茬,穿一件黑色的毛领皮衣,背上背着一捆柴,手里拎一把斧子。

    正是李英俊。

    第9章

    风雪夜归人(三)

    英俊死了,英俊又活了。他笑得憨厚,却是个哑巴。

    众人看着服务员没事人一样把他迎进来,又看着李英俊朝他们友好地点点头,跑去后门放柴火,一直到服务员跑进厨房给李英俊下面,才炸了锅。

    钱伟用一连串的“卧槽”表达了自己的惊讶,大家面面相觑。就在这时,唐措忽然道:“尸体。”

    彭明凡倏然色变。

    章之逑、赵平等人也反应过来,立刻如炮弹一般蹿向二楼浴室。“咚咚咚”脚步声如雷贯耳,几人冲到更衣柜前打开柜门一看——

    尸体不见了。

    彭明凡立刻去开旁边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铜像,铜像上还沾着血。尸体不见了,可是铜像还在,这是为什么?

    赵平的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担忧:“所以这个英俊会复活?他昨天晚上复活过来把瞿丽杀了,然后一大早又没事人一样从大门进来?”

    章之逑道:“应该不止是这样,那个服务员怎么说?”

    安宁恰在此时进来,听到他的问话,答道:“我问过了,那个叫小圆的服务员,根本不记得昨天李英俊被藏尸在更衣柜里的事情了。她说李英俊每天早上六点钟都会来送柴火,昨天还来过,不会有错。”

    “忌日快乐。”彭明凡忽然念叨了一句。

    “什么?”钱伟问。

    “一部电影,讲一个女大学生被人杀死之后又回到死亡当天的早上,陷入循环的故事。”彭明凡说着就往楼下走,他记得柜台后面的墙上挂着万年历。

    他跑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又回到了楼下,可他死死盯着那万年历,却发现时间是在往前走的。

    昨天他们来的时候墙上显示的时间是12月21号,今天是12月22号。

    可如果不是死亡循环,又怎么解释李英俊死而复生,而小圆却浑不记得的事呢?这是一个推理副本,出现的一切不该只是为了营造恐怖氛围那么简单。

    彭明凡一时想不明白,余光扫过跟下来的钱伟等人,蓦地发现唐措和靳丞不在了。他连忙问两人去了哪儿,却都在摇头。

    最后是李双双怯怯地指向背后:“我刚才站在后面,看到他们往后门去了。”

    唐措和靳丞再次来到了杂物棚。

    李英俊正在这儿码柴火,他把新打来的木柴整整齐齐地码上去,又取了些旧的放在箩筐中。天气虽冷,但他手脚麻利,一看就是经常干活的人。

    此时天色刚亮。

    李英俊把箩筐抱起,回身看到唐措二人,便笑着跟他们点头打招呼。明明是个高大魁梧的汉子,一举一动间却透着股傻气。

    “你的柴火要抱去哪儿?”唐措问。

    “啊、啊。”李英俊不会说话,伸手指着厨房的方向。他似乎是想告诉唐措这些柴火要用来做饭和烧水,可比划得总不太准确,因此有些着急。

    唐措等他比划完,又问:“你的柴火是什么时候打的?”

    李英俊指了指天又“啊啊啊”一通比划。

    唐措:“晚上?”

    李英俊点头。

    白天挺尸,大晚上打柴,可以,昨天死的那个就是你了。

    “可以带我去看看吗?”唐措问。

    这一次李英俊却在摇头,一边摆手一边摇头,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他似乎想表达外面很冷,又很危险,极力想打消唐措的念头。

    唐措再问他打柴的事,他也只反复地做劈柴砍柴的动作,什么都说不出来。

    交流无果,唐措目送李英俊离去,又转身走到了厨房的窗户外。厨房里的小圆正哼着歌在做菜,突然看到外头那大到迷人眼的风雪里出现一张脸,尽管那张脸很帅,依旧吓得差点切到手指。

    “客人你怎么跑外面去了?”小圆隔着玻璃惊呼。

    “吹风。”唐措答。

    小圆好心地提醒他小心着凉,然后笑笑,竟又若无其事地低头做菜去了。她在做面条,切了大白菜和牛肉在里面煮,比早上煮给客人们吃的白粥看起来美味得多。

    不是黑店,胜似黑店。

    回到大厅,所有人都在。

    章之逑看过来,问:“你们去哪儿了?”

    “去看柴火。”唐措若无其事地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说:“李英俊说他在晚上砍柴,砍柴的地点应该离这里不远,我想去看看,有人要去吗?”

    钱伟:“是不是还能找一下瞿丽?她可能只是失踪,说不定正在哪里等着我们去救呢。这天寒地冻的,晚去一会儿说不定就真死了。”

    赵平:“这……”

    有人跃跃欲试,有人犹豫不定。

    李双双紧张地攥着衣角,目光扫过同为女性的安宁,却见对方眼睛亮得很。她站起来,说:“我支持去外面看一看,服务员说大雪封山了,可李英俊既然能砍柴,说明还是有路可以走。哪怕不能走到外面去,那砍柴的地方也应该属于副本范围,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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