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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安折没说话,继续跟着他。

    04单元,陆沨按下了37层的电梯按钮,于是安折随着电梯也升上了37层。01单元或02单元这种简单的选择自然不需要别人的指路。

    安折看着01号门上那个昨晚刚刚被撕掉的封条的遗迹,想,这位上校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恶劣的行为早已经被识破了。

    他的对门邻居,01号,门上的封条在一个月前就已经被撕开,他亲眼见证的。这说明那时候陆沨已经在这里住过一晚,根本不存在不认识路这种可能。

    而陆沨竟然谎称他一点都不认识路,要他带路,这说明——陆沨完全就是在捉弄他,让他付出没有价值的,多余的劳动。

    可惜,当他看到陆沨的ID卡时,这人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

    正在这个时候,他听见陆沨道:“你很负责。”

    这个人真的认为自己是在尽职尽责给他带路——安折的神情随着这个念头变得更加无情,他看向陆沨,陆沨也看着他。

    安折学着陆沨的样子,冷漠地转身,来到2号门前,将自己的蓝色ID卡贴在感应处。

    感应处发出一声清脆的“嘀”声,并亮起绿灯,紧接着“咔哒”一声,门锁自动打开。

    安折回头,望向陆沨。

    陆沨短暂地怔了一下,然后道:“好巧。”

    安折面无表情。

    “怎么了?”陆沨眼中好像有点探究的意思,但仅仅是一秒后,他就好像想通了所有事情,眼中的神情全部变成笑意,唇角也扬起来。

    “没有骗你,”他道:“一个月前我在主城开了一夜战前会议,就去外城了。”

    安折:“封条。”

    “是军方知道我回主城,派人来打扫。”陆沨道。

    安折:“哦。”

    但他并不打算再相信这个男人。

    他转过身去,回家。就在此时,陆沨的门忽然发出一声尖锐急促的:“嘀——”。

    他转回头去,见陆沨正在刷卡,而感应器上明明贴着正确的卡片,却红光大盛。

    陆沨蹙起眉来。

    安折狐疑地看着他。

    就见陆沨拨打了一个号码,简单阐述了目前的状况。

    话筒那边传来解释声。

    挂掉电话,陆沨看着安折的,道:“三年前主城的ID卡升级过,我的没有及时升级。”

    安折想,他可能真的错怪了陆沨。

    但是,但是——

    主城的路根本不复杂,而且建筑上都有显眼的编号,只要坐上摆渡车,就连他这只蘑菇都知道什么时候该下车。

    一时之间,他摇摆不定。但最终,看在孢子的面子上,他还是道:“那你……先去我家?”

    陆沨欣然应下。

    将审判者大人请到沙发上,再给他打开电视,安折就进了厨房。

    进厨房前他问:“你吃饭了么?”

    陆沨说没有。

    安折说这句话的本意是暗示他可以下楼去集体食堂吃饭,但陆沨的回答有隐藏的含义——意味着他今天要做两个人的饭。

    安折多切了两个土豆。主城的集体食堂供应食物,也供应原料,这一个月间,他逐渐习惯了自己煮汤——会比食堂里的浓郁美味一些。

    将土豆和小块熏肉放入锅中,倒进清水,再加上牛奶,他开了火,盖上锅盖,回到客厅里。

    新闻里正在播报驱散中心修复工作顺利进展的消息。

    而陆沨正在沙发上看他的课本,似乎心情不错。

    这个人心情好的时候就会欺负别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不爱搭理人,比如一个月前在列车上的时候,他好像根本不愿意和自己说话。

    被欺骗感情的冲动情绪消退后,他已经冷静下来,在厨房切土豆的那段时间里,他认真思考了自己和陆沨的关系。

    找到孢子的关键在于和陆沨建立良好的关系。

    和人类建立良好关系的前提是弄明白他的喜好。

    于是安折坐到了陆沨的旁边,他看见陆沨正在看课本中一首描写秋天景象的小诗。

    陆沨:“你教这个?”

    安折:“我还在学。”

    陆沨的主动提问更让他确认了这人心情不错。

    于是他道:“上校。”

    陆沨放下课本看向他:“怎么了?”

    “之前,在列车上的时候,”安折微微垂下眼,低声道:“您好像不愿意理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陆沨深深看了他一眼。

    “没有。”他淡淡道:“是我的问题。”

    安折:“这样啊。”

    陆沨:“你很在意吗?”

    安折:“……嗯。”

    短暂的沉默后,陆沨伸手。

    他的手指在安折脖颈的皮肤上停留片刻,然后向下,将那枚他挂在脖子里的弹壳取了出来。

    安折抬头望向他,带着一点惶然,陆沨什么时候发现了弹壳的存在,他不知道。

    “我杀掉了黑市的老板娘,那时候你在她旁边。你在她手下做事?”

    安折摇摇头:“我只跟着肖老板。”

    “在城门。”陆沨继续道:“是你队友还是男朋友?”

    安折:“朋友。”

    陆沨握住他颈间的弹壳,道:“这个是谁?”

    安折没有说话,他不能说,但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沉默后,陆沨并没有问到底,将弹壳重新塞回他的领口。

    “我杀过很多人。不过最近几次大规模杀人,你都在场。”他道:“这种情况下,你还能说出我是一个好人,让我很惊讶。”

    安折回想了一下,发现事情确实是这样。

    第一次见面,陆沨杀了范斯。第二次见面是杜赛,那天晚上,异种混进城中,他还杀了另外七十三个人。

    一个月后,自己又站在隔离墙内,目睹审判日的进行,无数声枪响。

    最后,在离开外城的列车上,在他身边,陆沨下达了炸毁6区的命令。

    陆沨杀了很多和他有关系的人。

    不过,这并没有妨碍他认为陆沨是个好人。首先,他知道陆沨判断异种非常准确,其次,即使他被陆沨认出是异种然后杀死,或者6区被炸毁的时候,他也是其中的一员,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入乡随俗,他来到人类基地,就要接受人类的规矩。

    但陆沨是执行死刑的那个人。

    “你因为这个……难过吗?”安折问。

    “没有。”陆沨看着他,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那……”安折只说出了一个字。

    那是因为什么有情绪的波动?

    但陆沨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我没有违背过原则,”他道:“但是没有人来判定我的对错。”

    安折想起年轻审判官瑟兰对他说的那些话,他问:“你不确定杀的人的对错吗?”

    “不,我确定,”陆沨看向窗外,他绿色的眼瞳像冰封的冻湖,空旷遥远的寂静:“我只是有时候会想……我做出的那些选择。我究竟在审判什么,最后谁又会审判我。”

    安折并没有彻底听懂他的话。人类在疯掉的时候或许会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胡言乱语。

    但他又觉得自己懂了。

    望着陆沨,他道:“我没有因为那些事讨厌你。”

    顿了顿,又补充:“你没做错。”

    陆沨看向他,长久的沉默。久到安折产生了错觉——那双眼睛里不是冰封的冻湖,而是温柔的冷水。

    暮色缓缓降落在这个房间,陆沨伸出右手,揉了揉安折的头发。

    第30章

    安折微微垂下眼,

    被审判者摸头的感觉很奇妙,

    他觉得陆沨现在处于一个很柔和的状态。

    如果是因为他之前的话安慰到了这个人的话,

    他还觉得挺开心的。

    于是他对陆沨笑了笑。

    然后就见陆沨的目光恶劣起来,原本摸他头的手指往下,掐了掐他的脸。

    ——安折觉得这人还是心情差的时候好一些,

    起码不会随便欺负人。

    他逃离陆沨:“我要去看锅了。”

    陆沨:“嗯哼。”

    安折回到厨房,发现水果然已经开了,泡沫拥挤着浮上来,

    几乎要冲破锅盖。这些天来他已经掌握了足够的煮饭技巧,

    他将透明锅盖掀开,白色的水汽蒸上来,

    泡沫迅速消退。熏肉已经在滚水中被泡开了,土豆小块的边缘也变得圆润,

    少量的牛奶使汤色微微发白,扑面而来鲜咸的气息中又似有似无带着一丝宽和绵长的甜香,

    是安折很喜欢的一种味道。

    他拿过一旁的汤勺,用勺底碾着已经煮软了的土豆块,那些小块在搅拌和碾磨下渐渐溶化在汤里,

    这锅土豆汤肉眼可见变得更加浓郁。

    陆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厨房,

    倚在门框边,并淡淡道:“要我帮忙吗?”

    安折当然不指望上校大人熟悉厨房里的工作,他道:“没有。”

    但陆沨也没走,他只是在那里看着安折,然后目光移向厨房,

    环视了一圈这个不大的空间。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水槽上的银色水龙头上:“漏水?”

    安折:“嗯。”

    厨房的水龙头从他搬进来的第一天就漏水,无论拧得再紧,都会有水滴下来。白天声音不明显,到了晚上,万籁俱寂,连远方双子塔的灯光都熄灭的时候,一下又一下的滴水声在整个房间里回荡,有时会扰乱他的睡眠——扰乱睡眠倒在其次,重要的是这样一天天下来,他恐怕要多付水费。

    却见陆沨脱下外套搭在一边,挽起制服衬衫的袖口,抬手关掉了水管上方的黑色水闸——那是安折的身高够不到的地方。

    接着,他把水龙头拧下来了。

    安折默默看着他的举动,他觉得陆沨此举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想把他的水龙头彻底破坏掉,二是想帮他修理这个东西。

    他在理智上觉得是前者,但情感上更愿意相信后者。

    就在这时候,门被敲响了。

    陆沨正将水龙头大卸八块,头都不抬道:“去。”

    他的语气理直气壮得仿佛他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

    真正的主人安折放下勺子,走到玄关处开了门,是个军方制服的士兵。

    那人环视了一圈客厅,道:“陆上校让我来这里。”

    他嗓门很大。

    就听厨房处传来陆沨平静的声音:“这里。”

    士兵走到门口,军靴一并行了个礼:“陆上校,我是后勤处人员,疏忽了您的ID卡问题,是我们工作的失误——”

    他的话突然顿了顿,目光移向陆沨手里的水龙头零件,表情像是见了鬼,然后才继续:“……对此,我们表示真挚的歉意和——”

    “少废话。”陆沨冷冷打断了他。

    士兵道:“……我为您送来了新的ID卡。”

    “谢谢。”陆沨看都没看他一眼,双手将两个零件重新装在一起,道:“放下吧。”

    水槽旁堆了一些土豆皮,旁边是菜刀。

    水槽里是水。

    上校手里是水龙头零件。

    士兵举着ID卡,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安折只能小声道:“给我吧。”

    接好ID卡后,就是送客。

    门口,那士兵又瞧了厨房里的上校一眼,又看向安折,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因为嗓门本来就大,压低后声音也不小:“……上校在干什么?”

    安折:“修水龙头。”

    “审判者还会修水龙头么?”士兵狐疑地瞧了瞧他:“那你和他是……”

    安折:“现在是邻居。”

    士兵:“以前呢?”

    “以前……”安折想到他们两个曾经互相睡过对方的床,道:“算朋友吧。”

    士兵嘴角不自然地扯了扯:“……呵呵。”

    他好像不信。

    可能是陆沨很少拆别人的水龙头吧,安折平静地送走了士兵。

    ——他回到厨房,就见水龙头已经被安回了原来的位置。

    陆沨拧开水闸。

    水龙头滴水不漏。

    “哇。”安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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