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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不接受无理由杀人。”

    “拒绝以滥杀维护基地安全。”

    “请求定期评估审判者精神状态。”

    “致审判庭:请为基地人口流失率负责。”

    “现任审判者杀人率远超历代,请给基地一个解释。”

    极光下,这些白色的纸张像花朵一样展开,它们汇在一起,像一片沉默流动的海洋,苍白是海洋的底色,血红的字迹是这片海洋掀起的浪花。

    墙外的人们耸动起来,他们伸长了脖子,目光穿过半透明的隔离带看清对面的情形,死寂的氛围被这突然而来的异动打破,他们小声交头接耳起来。

    安折却望向城门。

    城门,陆沨的身影微动,侧身往城内看过来。

    那只是平淡无奇的一眼,他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回身,上膛,扣动扳机,又一个人倒在了血泊里,是个短头发的少女。

    如果安折没有记错,这是陆沨连续杀掉的第十一个人。

    轮到第十二个人了,是个古铜色皮肤的男人,他惊怖欲绝的目光在陆沨、审判官和地面上那摊深浓的血迹间来回犹疑,迟迟没有迈出向前的脚步。

    持枪的士兵走上来驱赶他。他面部肌肉抽搐,死死看着对面静立示威的人群,最后咬紧后槽牙,闭了闭眼,坐在了地上:“我不去!”

    这一举动极大振奋了墙里示威的人群,他们将标语举得更高。

    墙外,第二个人坐下了。

    第三个。

    第四个。

    仿佛一股洪流席卷而来,短短五分钟之内,他们像倒塌的骨牌一样纷纷坐下,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踏入审判区,极光在天空狂舞变幻,他们静默地看着中央的陆沨,用拒不配合的态度表达反抗。

    陆沨的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他微垂了眼睫,低头给枪换上新的弹匣,这人微斜的眉梢和薄长的眼角天生有一个上挑的弧度,正常时是凌厉迫人,而垂下眼的时候,那弧度就像极了冷漠的不屑和讥哨。

    轻轻一声咔哒响,弹匣换好。

    他道:“带上来。”

    城防所的士兵迟疑了片刻,场面足足静止十秒钟后,才有两个士兵迈步上前,粗暴架起第一个坐下的男人。

    陆沨缓缓抬枪。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们。人群中传来一声女人的抽泣,随即,抽泣声像病毒一样传开。仿佛他们即将面临的不是审判,而是屠杀。

    或许审判日本就是一场屠杀,一百年前是这样,一百年后也是。

    就在此时,装甲车的声音打破了紧绷的氛围。带了一队卫兵的霍华德从车上下来,对陆沨道:“怎么回事?”

    陆沨语气平淡:“居民拒绝合作。”

    霍华德环视周围一眼,紧皱眉头:“陆沨,你是不是杀人太过了。”

    陆沨语调不变,只是嗓音略带沙哑:“没有。”

    “今天情况紧急,”霍华德的副官给他递了一枚扩音器,他对居民道:“事关基地安全,大面积感染随时有可能发生,请大家配合审判庭和城防所的工作。”

    没有人动弹。或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爆发的感染比起面前审判者的枪口,后者还更可怕些。

    霍华德显然也注意到了大家的沉默,他目光在示威标语上略过后,思忖片刻,道:“我们彼此各退一步,审判庭公开审判细则,居民重新进入审判流程。”

    “霍华德。”陆沨的嗓音淡淡响起。

    人群忽然爆发出一片惊叫!

    ——因为陆沨的枪口,缓缓转向霍华德的方向。

    霍华德一愣,随即拧眉道:“陆上校,你这是做什么?”

    霍华德的卫兵齐齐上前一步,一致抬枪上膛,枪口对准陆沨!

    僵持。

    只听霍华德冷笑一声:“陆上校,我今天没有接触过一只虫子。”

    陆沨:“你已经被感染了。”

    “我理解审判庭想接管城防所。”霍华德声音低沉:“但现在是基地存亡的关头,陆上校,你滥用职权,也要有个限度。”

    此话一出,人群立即骚动起来。

    陆沨的手指搭上了扳机。他没有说一句话,但他的动作已经表明了他想做什么。

    城防所卫兵同样。他们的动作更大一些,显然,陆沨只要向他们的霍华德所长开枪,他们也会立即将他乱枪打死。

    死一样的沉默,冰一样蔓延凝结开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墙内传来一个人的高喊。

    “反对审判者强权!”

    他一呼百应,所有人——墙内的,墙外的,原本就在的,新涌入的,全部跟着这一声口号喊了出来。

    “反对审判者强权!”

    “反对审判者强权!”

    “反对审判者强权!”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而中央的陆沨始终不动。

    安折看着陆沨的背影,他几乎忘记呼吸。

    他对陆沨了解不深,可就凭那么一点浅薄的了解,他知道陆沨真的会开枪。

    会死的。

    他身旁的年轻审判官也喃喃道:“不要……”

    ——就在此时。

    远方道路,忽然出现一道白色亮光,这亮光不断闪烁着,同时响起的是刺耳的鸣笛声,人群纷纷规避,一辆车身绘着红色尖三角的白色机械车轰隆隆飞速驶来,驶到近前时车门打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年轻男人跳了下来。安折认得他,一个月前在城门,他的基因测试就是这位年轻博士做的。

    “我是灯塔检测处负责人。”他拿了扩音器,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第一代基因耦合剂在一个小时前配置成功,能实现靶点快速显像,只需要……”

    他上气不接下气,又喘了一下,才道:“……只需要五分钟。”

    说着,他拧开一次性针管,走上前:“霍华德所长,如果您愿意配合的话。”

    霍华德坦然卸掉全封闭式防护军服的衣袖,接受抽血,然后看向陆沨。

    其余所有人也看着陆沨,安折知道他们在等待一个结果——一个霍华德基因检测正常的结果,以此证明审判者滥杀无度。

    他身后的示威群众中有人道:“我们要改变历史了。”

    他也看见陆沨压下枪口,面无表情倚在壁上擦枪,他好像什么都不在意。

    他会想些什么?安折想。

    三分钟后陆沨擦好枪了,他将它扣回腰间,目光淡淡扫过周围人群。

    安折望着他,或许有那么一个片刻,他和他短暂对视了那么零点几秒。

    安折立刻往审判官的身边站了站,以此表明自己的立场。

    陆沨好像勾唇笑了一下,他没看清楚,因为这人下一秒就转回去了。

    还有一分钟。

    示威的人群更加骚乱,他们议论纷纷。

    半分钟。

    十秒钟。

    他们开始数秒。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检测车车顶灯红光大胜。

    不祥的警报声穿透力极强,突兀响起:“嘟——”

    人群猛地陷入死寂。

    一声枪响。

    不必陆沨动手,城门的卫兵开了枪。

    死寂在这里蔓延开来,没有人说话,最后,博士开口:“上校——”

    陆沨一言不发,转身向城内走去,他径直越过所有人,也越过安折。

    沉默的人群仿佛被冻僵的木偶,只在他走到近前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缓慢分开一条道路。

    他的身影在安折眼里,和基地城门那一天转身离开的背影重合。安折也只见过他转身离去,而没有见过他向什么人走来。

    审判官忽然用手肘碰了碰安折。

    安折立刻反应过来了,他抱着陆沨的工作手册,追向陆沨——审判者人高腿长,他得小跑才能缀上。

    “上校。”

    陆沨没回应。

    “上校,您等一下。”

    陆沨还是没回应。

    “上校……”安折喘了几口气,他本来就没多大力气,这一跑,声音受到影响,更软了一些,他蹙眉道:“您慢点,我跟不上您……”

    上校停下了,并转头看他。

    安折气还没喘匀,抬头:“上校……”

    “好好说话。”陆沨淡淡看他一眼,冷声道:“别撒娇。”

    安折:“……”

    第23章

    “我没有。”安折小声道。

    他把工作手册递给陆沨,

    陆沨微挑眉,

    接下了。

    “还有衣服。”他将大衣脱下来,

    也递给陆沨,道:“谢谢您。”

    陆沨将衣服搭在手肘上,低头看安折。

    “不用等我。”他道:“直接放在城门就行。”

    安折没回答。他和陆沨对视了几秒,

    小心翼翼道:“您……还好吗?”

    陆沨转开目光:“还好。”

    他语气淡淡,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安折:“……哦。”

    他继续问:“您要去哪?”

    陆沨看向了他,那双带着审视的冷绿眼睛总让安折想到一些寒冷的东西,

    再加上夜晚城市里浩荡的凉风,

    刚刚离开温暖大衣的他微微瑟缩了一下。

    陆沨伸手,把大衣丢回安折怀里。

    “不知道。”他道:“先送你回去。”

    安折抱起衣服,

    重新给自己披上。穿好后,陆沨抬腿往前方走去,

    他跟上。

    两侧是游行的人群分开的道路,他们神情严肃,

    嘴角绷紧下垂,手中的标语和传单还没有放下,纸张被夜风吹动,

    唰啦啦作响。

    每一个人都沉默注视着他们,

    一个紧绷的姿态,绿、紫和橙色的极光照在他们脸上,与皮肤混合成一种奇异的金属色泽。

    从那些眼睛里,安折看见鲜明的仇恨和警惕的戒备——如果不是顾忌陆沨随身的枪和随时杀人的特权,他们好像什么都能做出来。

    同样的目光也落在了安折身上,

    甚至可以说他们中的一大部分都在看他,安折不由自主往陆沨身边靠了靠——他知道陆沨为什么要送自己回去了。

    所幸人群的规模虽然不小,但比起整座城市来又不能算大,不出五分钟,他们穿过了示威区域,踏上了居住区的道路。

    居住区林立的建筑物被极光在地上照出黑沉沉的影子,灰白色的水泥道路被光和影子分割成黑与灰的斑块,他和陆沨的影子也长长投在地面上,与那些无规律的斑块层层堆叠。

    安折不知道该和陆沨说些什么,陆沨也没有主动开口。

    虽然是夜里,但这地方也并不宁静。一辆军方的大卡车轰隆隆从他们身侧驶过,停在道路的分叉口,车门打开,城门进来避难的居民被放出,由一队士兵和一位穿白衬衫、拿记录本的城务所工作人员领着进入建筑物内安置。

    一个男人问士兵:“得避难多久?”

    士兵道:“看情况。”

    又有一位居民问:“我听说就6区没事,能保证6区一直安全吗?”

    士兵道:“没有确切消息,等灯塔出研究报告。”

    “那……”有人还想问些什么,但立即被士兵打断:“都跟我走,快。”

    杂沓脚步声响起,他们进入了建筑物里。

    安折抬头看向楼体右上方的标号,这是55号楼。

    陆沨脚步没停,他也没停,再往前走三十米,就来到了56号建筑前。

    56号——

    安折心中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抬头望着标号,又望向楼中央黑洞洞的单元门。

    这片区域离隔离门口很近,军方已经开始在55号建筑安置人员了,那么很快也会轮到56号。

    陆沨的声音响起:“想去?”

    安折摇头。

    陆沨语气平铺直叙:“想去就去。”

    安折:“。”

    他怀疑审判者和审判官们受过读心术的训练。

    他说:“那走吧。”

    陆沨转了方向,朝56号建筑走去,安折和他并肩走着,边走,边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枚ID卡。卡面上印着一串数字:代表56号建筑3单元2楼09号房间。

    这不是安折的房间,这枚ID卡也不是他的那枚——它属于范斯,那个将他带到北方基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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