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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徐榕惜望着跪在蒲团上的泱泱,眼中不乏羡慕。

    她幼时开族,那时父亲已带着她与哥哥阿娘回了晋陵老家,开族宴时,是与族中几位兄弟姐妹一起的,五指尚有长短,她是个姑娘家,在族中自是比不得兄弟们受宠。

    想着,徐榕惜瞧向了徐九涣,虽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眼中的骄傲与疼爱几乎要溢出来。

    都是姑娘,爹爹待她,就是不如大哥待泱泱。

    徐榕惜心想。

    她的右后侧,一位羽扇纶巾的男子也目不转睛的看着泱泱,片刻,竟是红了眼睛,不动声色的侧首,眨了眨沾湿的眼睫。

    再抬眼,便见前面长身玉立的徐九涣朝他轻抬了下眉问:哭了?

    似是示意,又像是嘲弄。

    崔三斜他一眼,面色素净,目光垂落,看着那小小的姑娘,他心里轻叹了声,孟姐姐终归还是……

    宴宾客罢,徐九涣兄弟俩将人好生送出门去,才折身回院子。

    女眷那厢散的早些,宋喜已经换了身轻便衣裳,发髻上的钗环也让丫鬟取了,瞧见他进来,丫鬟们自觉退下,将门关上了。

    徐士钦揉揉前额,道:“过来歇会儿,可累?”

    宋喜摇摇头,“有二婶帮衬着操持,我省心多了。”

    说着,想起什么,她踩着绣鞋蹭来榻上,与他低声道:“听二婶的意思,是瞧上了崔家的三郎。”

    徐士钦眉眼微怔,“崔家?”

    宋喜点点头。

    “崔家……”徐士钦又念一遍,道:“崔家是士族清流,从前比咱们家要贵重许多,崔三又是主支嫡孙,就是公主怕是都看不上眼,二婶眼光好,可只怕是不好办。”

    宋喜嘀嘀咕咕,将暖阁中崔夫人说的话与他说了,又道:“今日我可没多嘴。”

    徐士钦笑了声,与她低语:“崔三从前与孟姐姐走得近。”

    宋喜微微吃惊,正要开口,被捂住了嘴。

    宋喜:……

    “谨言慎语。”徐士钦低笑着说。

    从前种种,如今说来也无甚意思,更是对孟灵的亵渎。

    “此事二婶自有主意,你不掺和是对的。”徐士钦吃了些酒,此时衣袍解开两颗盘扣,青天白日的,忽的多了些有辱斯文的意思,唇轻擦过她白里透粉的脸颊。

    说的是正经话,宋喜却是被他撩拨得倏然红了脸,不禁伸手推推他,“你酒气尽扑我脸上了。”

    说罢,她又憋一句:“熏人。”

    徐士钦将她抱上软榻,喉间闷出几声轻笑,“那你脸红什么?”

    说着,他抬手蹭她脸颊,“好好歇个晌,你胡思乱想什么?嗯?”

    宋喜羞得锤他。

    房外的丫鬟默默走远了些……

    .

    春居堂。

    泱泱抓着一枚青玉牌翻来覆去的瞧,听见外间徐九涣传来的动静,蹬着鞋子跑了出来,仰着脑袋问:“爹爹!你有不?”

    徐九涣瞧了眼她脸上的嘚瑟,轻嗤了声,示意她来。

    午后暖阳如春,父女俩在屋里翻箱倒柜。

    “找到了。”片刻后,徐九涣说。

    他从抽屉深处拿出来一只梨花木小匣子,几下开了那鲁班锁,引得泱泱双眼冒光的赞叹——

    “太好玩儿了叭!”

    “没见过世面,”徐九涣翘着唇角低笑着骂,将那锦缎上的玉牌拿起来给她瞧,“徐、九、涣,瞧见没,是我。”

    徐家子孙,皆有这么块玉牌,不论贵重,是明身份的物件儿。

    泱泱这枚玉牌,是老头儿亲自雕刻的,不肖得瞧,徐九涣便知道,因他手里这枚也是。

    徐九涣捏着闺女的玉牌,忽的酸溜溜的说:“一把年纪了,还搞这个,幼稚。”

    泱泱顺着他的目光,看着玉牌上的小花花,道:“我喜欢这个!”

    “哄小孩儿的罢了。”徐九涣醋道。

    “我喜欢!”泱泱得意。

    “知道了……”徐九涣拖着调子说,忽的又使唤她,“去将你绿稚姐姐的笸箩拿来。”

    “做什么?”泱泱好奇的问,却是迈着小短腿儿去了,片刻小跑着回来,“呐~”

    “喜欢哪个颜色?”徐九涣扒拉着笸箩里的锦线问。

    泱泱最是喜欢色彩明艳的,当即选了几色给他。

    “你这审美……堪忧呐。”徐九涣叹道,骨节分明的手将那几根丝线理了理,道:“你捏着这头……”

    泱泱乖乖听吩咐。

    片刻,绿稚进来伺候茶水,便见晌午的日光洒落在窗棂前,那父女俩盘着腿玩儿花绳,她神色微顿,忍不住瞧了片刻,又翘着唇角、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老爷常遗憾她们主子不读诗书,可她们主子也没那些所谓君子的酸臭。

    没瞧见?她们主子还会给小姐打络子呢。

    第18章

    扫尘日。

    跨院,此时气氛却是剑拔弩张。

    侯在门外的嬷嬷打发丫鬟们站远些,远了檐下那处。

    “……阿娘今日当真是糊涂了,今儿开族宴是泱泱的好日子,我在诸位夫人跟前露个面就是,阿娘却是喋喋不休的与人家说嘴我的亲事,喧宾夺主,若不是我将及笄,还当是无人问询的老姑娘不成了,你让那些个夫人今后要如何瞧我?丢死人了!”徐榕惜以帕子捂着脸,气得边哭边诉。

    赵氏被闺女这般指责,气得抬手戳在她额头上,恼得提高了声儿道:“我糊涂?!我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你想嫁来汴京,想嫁王孙侯爵!我事事为你,倒是成了我的不是?真这般难耐,你还要你老娘替你筹谋什么,自个儿寻门亲事利索嫁了就是!”

    徐鉴礼回来,便见一院子丫鬟婆子侯在院门前,刚疑一瞬,便听屋里传来这话,顿时眉头紧皱,圆滚滚的身子竞走几步,推门入内。

    “你说的什么话!”徐鉴礼斥道,“枉你还是读过书的,怎能教自己闺女与人私相授受?!”

    赵氏话出口,也觉不对,还未出声,便听他进来训斥了这么一句,顿时如火冒三丈,声音拔地而起:“我哪句说的不对?”

    “你……”

    “若是她德才兼备,名声出众,又何须我苦心孤诣的替她腆颜去与那些个夫人攀谈?好女百家求,我未出阁时,上我家来求娶的恨不能将门槛踩断,她呢,如今又有几个欲要求亲的?”

    徐榕惜被说得臊的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缠花门砰的关上,门外伺候的下人面面相觑,竟是谁都没敢去拦。

    屋里赵氏的骂声并未因此而停下——

    “……若是你如你大哥般,稳坐朝堂,今日因着一封家书而风尘仆仆、不远千里的从晋陵赶回来的便不是我!可你不求上进,窝在那千里之地,说的好听是潜心修史,实则不过是比不过你大哥罢了!你怕了!你怕人家将你与大哥比,可你事事不如他!”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赵氏冷笑,“你睁眼瞧瞧!如今这汴京城中有谁记得你徐家二老爷?又有谁知道我!年前各府多宴请,便是连宋喜那小家子出身的都收到了几封帖子,我呢,我两手空空!都说夫荣则妻贵,我跟着你二十年了,得了什么?若不是今日你大哥给那丫头摆宴开族,我又怎能见着那些个夫人?那崔氏三郎年过及冠才中榜,便是这般榆木,都瞧不上你闺女,我不过是多说了两句罢了,竟是能让那小蹄子指着鼻子骂我丢人现眼!我倒不如一头碰死,也好过被你们父女作践!”

    徐鉴礼苦笑两声,“既然我这般无用,你当年又何必嫁我?”

    说罢,他垂首开门出去了。

    屋里的歇斯底里霎时一静,唯留耳边嗡鸣。

    片刻,赵氏将屋中摆件儿砸了个空,伏在软榻上竟是哭了。

    .

    粉彩般的流云渐渐藏于枯枝山岚后,徐府各院上了灯。

    晚膳时,徐鉴实扫了眼桌上空着的两把木椅,问徐鉴礼:“弟妹与榕惜怎的没来?”

    徐鉴礼垂着眼,闻言勉强扯了扯唇角,摇头道:“她们身子不适,便不过来了。”

    泱泱揣着小手等祖父喊开饭,听着这话,仰起脸问:“小姑姑不舒服呀?”

    稚语童声,听得人心口不免慰藉,徐鉴礼温声道:“无事,明日便好了。”

    泱泱似懂非懂的点点脑袋,“我不舒服时,绿稚姐姐会给我煮山楂水喝,甜甜的,我就舒服了。”

    这话引得桌上众人不禁忍笑。

    徐九涣翘着脚悠哉道:“你那是吃撑了。”

    这话一出,顿时满堂哄笑。

    泱泱也不觉丢脸脸,点头道:“等我长大就能多多吃啦~”

    用过晚膳,徐鉴实将徐鉴礼喊走了。

    泱泱缩着脑袋小小声与爹爹说:“今晚还不用读书嗷~”

    徐九涣轻笑了声,将闺女抱起坐在脖子上往外走,悠悠道:“你祖父这会儿可顾不上你。”

    “为啥呀?”

    徐九涣懒得去揣测,道:“没吃着酱鸭腿,出门吃烤肉串去。”

    “好~”

    书房里,徐鉴礼面对着兄长,臊红了一张脸,搓着手很是局促,“也、也没啥。”

    徐鉴实拎起炭火上温着的清茶,替他倒了一碗,道:“你我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虽是这些年聚少离多,但如有为难之处,你不与我说,还能与谁说?”

    徐鉴礼垂着眸光,看着炭盆里的火星子,片刻,呐呐道:“榕惜他娘,看上了崔家三郎,想与之结亲。”

    “崔家?”徐鉴实微诧。

    徐鉴礼轻轻点了点头,“听着意思是,崔夫人没情愿。”

    “崔家自先朝时,便已是百年清流,如今崔家子弟虽是鲜少有入朝为官者,但其底蕴深厚,依旧是名门望族,弟妹眼光好。”徐鉴实道。

    徐鉴礼抬起眼,苦兮兮道:“可就是心气儿忒高,我初初时以为,她们母女俩的意思是,想在汴京达官显贵中挑个郎君,可这……唉。”

    “榕惜是个好姑娘,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徐鉴实宽慰弟弟道,“等寻个时机,与崔家家主……”

    “大哥!”徐鉴礼连忙打断他的话,“我……”

    徐鉴实摆摆手,“有道是好女百家求,崔家三郎这些年亲事未定,不乏有贵女登门求亲的,在汴京城中说起也算是佳话,”他揶揄说笑一句,又道:“崔家家风清正,崔三郎若是真能与榕惜成就良缘,也是好事。”

    “只怕人家瞧不上我这个岳父……”徐鉴礼搓了搓脸尴尬说。

    双膝被炭盆烤得发烫,徐鉴实却是坐着没动,目光望着对面的弟弟,良久,他问:“当年,你为何执意回晋陵老家,而不愿入仕?”

    徐鉴礼动作一顿,看着炭盆里猩红的炭火,却是没出声。

    他与大哥,幼时皆是在族中读书,长至十五,徐鉴实下场科考,连中三元,一时风光无两,徐鉴礼那时,真真儿是将大哥引以为傲,可他十五下场,虽是榜上有名,却平平无奇得让人失望。

    珠玉在前,其后者皆蒙尘。

    大抵是自那时起,徐鉴礼便生了不愿科考入仕的心。

    爹娘虽是不解,族中长者摇首叹息,可徐鉴礼坚持如此,他们倒也未逼迫什么。

    后来,他及冠后便与赵氏成了亲,那时二人也算是举案齐眉,先是生了长子,又有了次女榕惜,再后来,徐鉴礼便举家搬迁去了晋陵。

    后来多少年,他瞧着大哥膝下二子读书,得知徐九涣书文不就时,整夜未睡。

    大抵是因,这世间有了知他感受之人。

    可他们终究是不同的。

    他十年如一日的待在晋陵,不愿往这汴京来,不想听着旁人嘴里那句‘原来是徐家二老爷’。

    哪怕人家并未冷嘲热讽,他却是先窘迫臊红了脸。

    而徐九涣纵然六艺不通,也依旧坦荡,身上那股子洒脱,他多年都未学会。

    “家里有大哥就够了……”徐鉴礼扯出些笑来,讪讪道。

    .

    过了小年,日子更添忙碌。

    汴京百姓向来是腊月二十四扫尘,既是洒扫,也是喻将旧年的晦气扫去。

    陵王府今日也扫尘,陵王妃将事情与身侧嬷嬷吩咐罢,便打发人各自去忙,不必在身边伺候。只是歇了不过小半个时辰,便见嬷嬷快步进来禀报。

    “娘娘,徐家的年礼送来了!”

    闻言,陵王妃神色微怔,“今日?”

    嬷嬷瞧着也满脸晦气,“马车已经停在门前了,那小厮都将东西放下了,徐家……也没个主子来,只那小厮说了句,是徐家大爷派他送来给咱们的年礼!”

    陵王府与徐家,如今也算得上是姻亲了,过年送年礼全乎礼数,自是该的。

    可哪日不好?偏是今日扫尘!

    别说是他们这般礼数周全,重规矩的皇亲国戚,便是寻常百姓家,今日收年礼也觉晦气!

    “娘娘……”嬷嬷觑着她的神色,又唤了声。

    陵王妃叹息一声,吩咐道:“让人将东西拿进来吧,放在门口算得怎么回事。”

    面前的是她陪嫁嬷嬷,陵王妃自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又道:“原就是王爷算计了徐家,还想徐九涣捏着鼻子认下?”

    “咱们主子可是世子爷……”嬷嬷嘀咕道。

    “是,世子身份尊贵,可人家徐家又差在了何处?”陵王妃说着轻摇首,“王爷若是礼贤下士的去结这门亲便也罢了,可偏使出这种下作手段,徐家是没法子抗旨,可这结亲还是结怨,今日这事还瞧不出来?”

    “娘娘想得通,当日怎也没拦上一拦?”嬷嬷道。

    陵王妃握着账本,默了良久,道:“我只是内眷罢了。”

    第19章

    年礼。

    徐府。

    苍邬院里,宋喜伙同徐九涣干了坏事,一整日惴惴不安,等得夜里徐士钦与同窗吃酒回来,才低声将陵王府年礼之事说了。

    不等徐士钦开口,宋喜连忙搂着他的脖颈道:“我知道错了,你别训我了,今日我肚子还难受呢,都没敢让人去请大夫。”

    瞧她这般模样,徐士钦顿时什么气都散了,手覆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可还难受?”

    听他温声,宋喜摇摇头,身子塌了下去,坐在了脚跟上,低声道:“我就是气,凭他陵王府金贵,就能这般算计泱泱了?谁家的姑娘不是块金疙瘩宝贝着的,他们争便是争,平白将人拉扯进来恶心人……”

    徐士钦睨着她问:“这话大哥与你说的?”

    宋喜噎了下,对视片刻,老实点头,“大哥也是一片慈父心……”

    徐士钦轻嗤了声,道:“他就是许久没挨揍了。”

    说罢,又捏了捏妻子的脸,“你被他卖了还得数银子。”

    “大哥不会的,”宋喜甚是笃定道,说着大实话,“大哥也就是欺负你罢了,待我还是很好的。”

    徐士钦:……

    “我也心疼泱泱,泱泱多好啊,惹人疼,若是谁这般算计阿敏,我也得与之拼命!”宋喜又忿忿一句。

    徐士钦听得眼皮一跳,木着脸将她塞进被窝里,“睡你的觉。”

    翌日,陵王府的节礼流水似的送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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