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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你看不见,我引你去梳洗。”

    顾淼急道:“这里没有旁的人么?女郎有么?”

    高檀笑了一声:“都是儿郎,除却我之外,你打过交道的人,只有悟一。”

    她和悟一和尚只算见过数面,何谈交情。

    顾淼闻言,掀开身上的锦被,摸索着将双脚落到了地上。

    “我自己去就行,你只许告诉往何处去。”她甩开了高檀的手,兀自站了起来,朝前行了数步。

    高檀似乎叹了一口气,声音落在她的背后:“你前面是一张方桌,左侧走过六步,便是一面竹屏,竹屏后摆了木架,架上有一盆清水与澡豆。”

    她身上尚算清爽,今日不用沐浴。

    顾淼心中微微一松,依言朝前摸索,果然摸到了方桌,她便朝左侧又行六步,抬手摸到了光滑的竹屏。

    她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她就住在原本烛山泊上自己的闺房之中。

    眼前虽然漆黑一片,既然是熟识的地方,她不由地也安心了些许。

    顾淼缓步绕过屏风,虽然动作不快,可是她依旧独自梳洗罢。

    她复又绑好发上的丝带,方从竹屏后转了出来。

    高檀虽未再言语,可是她晓得,他并没有离去。

    顾淼开口问道“郎中还在么?罗文皂何时能来?”

    “用过早膳后,郎中便会来瞧你。罗文皂自康安来,即便日夜兼程,亦要大半月光景,况且,他尚需避人耳目。”

    说话间,顾淼又听耳边一声门响,是送膳的人来了。

    高檀似乎接过了食盒,门扉再度合上。

    “这一段时日,你且安心在此养伤,待到你双目痊愈,再做打算。”

    顾淼听到了杯盘的数声轻响,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这里的厨子是本地人,做的早膳都是邺城本地菜,你且来尝尝。”

    顾淼昏睡了一天一夜,直到此刻,方觉饥肠辘辘。

    她徐徐走到桌边,身旁忽有风动,高檀将矮凳移到了她的脚边。

    他却避开了她,并未如同先前一般扶住她的手,反而任由她自己摸索。

    顾淼心中一动,低声道了一声谢。

    “我自己用膳便可,你不必一直看顾我。想来,你也有要事要忙。”顾淼憋住一句没问,那便是高檀究竟要在烛山泊呆到何时?

    悟一和尚既然依旧跟着他,那么顺教众人,必然也有人追随他。

    肖旗虽说谢氏对他穷追不舍,他似乎是与谢朗决裂,可顺教中人倘若还跟着他,高檀未必不能与之抗衡。

    他不必在烛山泊偏安一隅,无端消磨时光。

    高檀却答:“无妨,等郎中来瞧过你了,我再走不迟。”

    顾淼因而不再言语,只专心用膳。

    不能视物,她的动作不得不放慢。

    好在,桌上的食物并非滚烫,她骤然摸到杯盏边缘亦不会被烫伤。

    足以可见,备膳的人,送膳的人,都用了心思。

    高檀,若非为高檀所救,倘若她真落在小葛木的手中,双眼瞎了,处境定然不堪设想。

    顾淼一面胡思乱想,一面用膳。

    却听门外传来另一道男音:“公子。”

    她分辨得出,是悟一的声音。

    “进来吧。”

    令她意外的是,高檀似乎没有打算避开她。

    悟一一进门,便见高檀端坐桌畔,他的右手臂依旧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白纱,他的脸色略显苍白,可精神却比前几日仿佛好了许多。

    而他的身侧坐着那个人,顾远,不,是顾家小姐。

    她身上虽穿了素白的襕衫,乌发挽在脑后,全无雕饰,可那模样,一看便知,她是女人。

    悟一在马堡乍然见到她时,自然万分惊讶,他实在想不通,原本好端端的,舞刀弄剑的顾远小公子,怎地忽然变成了女郎?

    他少时出家,而后还俗,心中倒也不是全不通风花雪月。他将先后事宜相连,细细一想,自然觉察出了其中关窍。

    公子恐怕早就晓得顾远非顾远,她是一个女郎,她是顾闯的女儿。

    眼下,她瞎了。

    悟一扫过一眼她面上遮盖的白纱,转头对高檀道:“小葛木跑了,他往北去了,北面还有几处藏身处,倘若他的人知道了我们的行踪,只怕还会折返报仇,公子要派人去追么?”

    第79章

    平常

    顾淼只听高檀沉默了须臾,

    沉声而答:“不必追了。”

    悟一只答了一声“是”。

    高檀又道:“肖旗若是来信,邺城凉危一有异动,当以保全此地为先。”

    悟一静了静,

    又答了一声“是”。

    他的脚步远了。

    顾淼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她听到了杯盘的声音,似乎是高檀又将杯盏放回了食盒。

    她自觉赧颜,

    道了一声谢。

    高檀只低应了一声,

    不再言语。

    静默在二人之间流淌。

    顾淼忽然惊觉,自从她与高檀相见以来,鲜少有如此沉默的时光,大多时候皆是剑拔弩张,

    往来试探。

    她如今眼瞎了,

    瞧不见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她轻轻握了握袖中的拳头,

    正欲说话,门外却传来了郎中的声音。

    他进门过后,

    先替顾淼摸了脉,又摘下她眼前的白纱,看了看她的双目。

    郎中的话同高檀先前说的无甚区别。

    无非是脑后由钝器所伤,因而伤了眼,

    须得好生将养,先吃几服化瘀的药试一试。

    顾淼听罢,沉吟片刻,

    只问道:“我的眼睛多久才能复原?”

    郎中默然了小片刻,叹息道:“老夫无能,

    实在不好推断,

    不过姑娘莫要心急,

    须得平心静气,好生休养,

    才能真正痊愈。”

    顾淼听懂他话中的意思。

    她的眼睛短时之内怕是好不了了。

    “多谢。”

    问诊过后,郎中自去煎药。

    顾淼兀自起身,要往外走,却听身后的高檀道:“你要去何处?”

    “这里是烛山泊,地界我大致熟悉,与其拘在屋子里,不如出去走走。”她行得不快,抬手摸到了门框。

    “等等。”

    高檀的声音响在她的脑后,眼前复又落下一片冰凉。

    他将白纱又覆住了她的双眼。

    “你且等等,我去去便来。”高檀与她擦肩而过,径自走了出去。

    顾淼在原地立了一小会儿,便听见他果然去而折返。

    她的手掌忽地碰到了一个光滑圆润的物件。

    她的耳边听高檀道:“此为手杖,你不能视物,若要出门行走,前几日有手杖更为方便,等过几日,你熟悉了路径,不再需要它,搁置一旁便是。”

    顾淼蹙了蹙眉,仔细地捏了捏掌中的木球,像是被人细细打磨过,毫无棱角。

    她的手下一重,似乎是高檀松开了手,任由她全然握住了那一根手杖。

    她抬了抬手,听见了木头轻轻敲击地面的声音。

    手杖并不沉手。她试着往前探了探,手杖触及地面的一头,似乎亦很光滑,可以在前面探路。

    她抬高了手,试着去摸手杖的另一端,果不其然也摸到了另一个光滑的圆木球。

    这样的东西,不想是提前备好的,倒像是临时木刻的东西。

    顾淼闭上了双眼,道了一声谢,抬脚往外走。

    这一回,高檀没再拦她。

    她依照记忆,沿着不长不短的游廊,往外走。

    走了一小段,她才听到了一些人声和脚步声。

    她不清楚眼下的烛山泊上究竟有多少人,但在马堡那一夜,她见到的“强匪”人数多于小王爷的人马,约莫六七十数,不足百人。

    不足百人,若是邺城来人,高檀的人真能保全烛山泊么?

    他们真能鸠占鹊巢么?

    顾淼一念至此,轻轻晃了晃脑袋,不再去想,只专注于脚下,往前走去。

    寨中的石道自与府苑无法相比。

    石道并不算平坦,坑坑洼洼的地方也多,昨夜似乎落了雨,她走了一小会儿,便觉一双皂靴踩进了好几个软绵绵的泥坑。

    她捏着手掌,小心翼翼地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到了目的地。

    顾淼去的地方是靶场。

    草靶摆在西侧,早已破败不堪。

    高檀顿住脚步,停在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

    只见顾淼微微侧身,朝着西面的位置望去。

    她看了好一会儿,复又转过身来,朝另一侧缓慢行去。

    原本在此地练武的教众,见到她,有些好奇地张望。

    但当他们注意到高檀的时候,便又散了去。

    顾淼杵着手掌,在烛山泊寨中行了约莫半个时辰。

    高檀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她眼睛看不见了,却还想着射箭。

    高檀暗暗一笑,抬眼见到她徐徐而行的背影,笑意却又难达眼底。

    日影缓缓西移,山间吹起了凉风。

    顾淼依稀感觉此刻应该已近日落,她竭力朝西边望去,可是她感觉不到一星半点的夕阳之光。

    她的脸色慢慢地沉了下来。

    接下来数日,她依旧每日都在寨中缓缓而行,到了第五日,她似乎终于摸清了寨中的道路。

    这一日清晨,她丢开了手杖,慢慢地摸索着朝靶场而去。

    走到中途,她听见了朝她行来的脚步声。

    高檀。

    一来,她似乎可以准确地分辨出他的脚步声,二来,除了他之外,烛山泊上的其他人都在有意无意地避开她。

    她在寨中拄着手掌,走来走去的时候,从来不会有人来打扰她。

    顾淼站定了脚步,听见他的声音越来越近。

    “你识得路了?”

    顾淼颔首,鼻尖却闻到了一股有些陌生的气味,像是一股奶味。下一刻,她的耳边听到了一声细小的呜咽声。

    “是什么东西?”

    她感觉到高檀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抬起她的手,她的掌心忽然摸到了一个毛绒绒的东西。

    顾淼一惊,立刻想要松手,却听高檀道:“这是它的脑袋。”

    顾淼手下轻轻一摸,果然摸到了一个毛绒绒,圆溜溜的头颅。

    轻轻的呜咽声就在她的掌下,她继而摸到了它有些长的耳朵,可是那一颗头颅不大,耳朵也不算太长,毛发十分柔软,比之细绵还要软上好几分。

    她猜测道:“这是幼犬?”

    高檀答道:“是一只将足月的项犬,亦算作项獒的一类,只是它并非纯种,性子亦要温和许多。项犬机敏,

    好生驯养,假以时日,它便是你的眼睛。”

    顾淼心中一动,是啊,她还不知要盲到何时。

    一丝酸涩在心头荡开,无论是手杖,或是项犬,都是高檀予她的善意。

    其实,无论高檀如何自矜,他其实骨子里,也是个温柔的人。

    顾淼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它的脑袋,复又问道:“它是什么颜色?”

    “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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