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他看着谢晏兮的目光也变得十分奇特，像是惊奇，像是唏嘘，又像是某种巨大的欣慰。正是因为他知68道谢晏兮乃是前朝大邺的三皇子，所以才知68道，这样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究竟代表了什么。
“十安。”程祈年在68心底默默地唤出旧友的名字：“你看，终有一日68，那个漠视苍生满身无所谓的人，也会为了天下苍生许下帝王一诺。”
那火冲天后，很68快将整个树冠都吞没，火如倒灌的海水，再继续向上，像是在68以妖气为养料，一路顺着那盘踞双楠村上方的巨大如蜘蛛般的挑生蛊妖吞没过去。
莹润的舍利子从火光中68浮凸出来，那颗不68过半块指节大小的舍利子周身有着圣洁的光，某种肉眼难见却低沉逼仄的、像是“气”一样的东西从四面八方被68吸过来，再消弭一空。
元勘和满庭已经68听了谢晏兮的嘱咐，开始去村子里搜寻是否还有人生还。
——红莲业火会烧死所有作祟的蛊虫与蛊妖，倘若中68蛊不68深如刑春花，火并不68会伤及她的性命。
可最终，元勘和满庭回来的时候，却面色沉重至极，迎着众人希冀的目光，慢慢摇了摇头。
就连他们之前救下来了的刑春花也沉睡着被68火舌吞噬了，蛊虫虽除，她的身体却也已经68变成了蛊妖的容器。
凝辛夷沉默许久，倏而道：“阿垣，我有一件事68想68要做。”
谢晏兮问：“什么事68？”
“双楠村中68所有的人所想68的，不68过是一场团聚的美梦。为了这场梦，他们甚至不68惜以身饲蛊，哪怕再也见不68到阳光，也绝不68后悔。”凝辛夷道：“人间这么苦，却也理应……能够容下一个梦。”
“只是红莲业火太耗力气，我的三清之气不68足以支撑我再鬼咒召神以接神力啦。”她迎着谢晏兮带着疑问的目光：“所以阿垣，可以再借我一点三清之气吗？我想68让这些魂魄在68彻底消散之前，再做一场团聚的梦。”
谢晏兮静静地看着她，他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但那一抹苍白却被68火色遮掩，仿佛只是凝辛夷一个眨眼时的错觉。
“阿橘，你应该知68道，所谓梦境，不68过是虚假的仁慈。”
凝辛夷却摇了摇头：“我不68管什么是虚假，我只做我觉得自己应该做的事68情，我想68给他们一场美梦。”
“可你却要借我的三清之气。阿橘，你不68要忘了，想68要杀你之人尚在68暗处，或许此刻就在68妖瘴外等68你。你若是真68的力竭，再遇见危险，又当如何68？”谢晏兮没有说可以，也没有说不68可以，只是平静地说出凝辛夷此时此刻的处境：“你真68的想68好68了吗？”
他所说的一切，凝辛夷如何68不68知68，但她只是安抚似的冲谢晏兮一笑：“不68是还有你送我护身的缠臂金吗？”
可是，缠臂金最后的四次都已经68用完了。
谢晏兮心中68如此道，却到底一个字都没有说。离火到底不68同于红莲业火，他的人力也终有尽时，若非他燃血为之，又怎能将这一方天地都烧个干净。此刻他也快要是强弩之末，可她要借三清之气，他的手便也已经68放在68了她的手上。
没有缠臂金护她，也还有他。
红莲业火不68够，他便燃血以点离火。
更何68况，无论她是否知68晓，他的真68心都已经68交付，这点三清之气，又算得了什么？
她想68要，给她便是。
他还是不68太喜欢这个人间，可这个人间有她，所以他也愿意驻足再多看一眼。
于是他轻巧地勾了勾唇：“可以是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凝辛夷挑眉，等68待他的下文。
便听谢晏兮道：“以后不68要叫我阿垣，叫我阿渊吧。善渊的渊。”
凝辛夷有些莫名地看着他，有些不68解其意，口中68却依言轻声道：“阿渊。”
谢晏兮低低笑了一声。
下一瞬，三清之气倒灌。
第
150
章
须信百年俱是梦。
全部展开的九点烟，
有68九根扇骨。
九根扇骨，理应能够召出九位神鬼。
今日魂灵漫天，触目惊心，
她若想要为他68们编织一场家国两安，
团圆美满的梦境，
所需要的，
却是所有68十二位神鬼，以众神之力，
共同为之。
但凝辛夷却什68么都没说，只是抬手，
将斜斜扣在68额头上的那具谢晏兮的十二龙吞傩面向下一拉，
遮住了一整张脸，然后迎着68谢晏兮带着68疑惑的目光，弯了弯眉眼68：“他68们不必记得，也不必知道我是谁，
我是我，也是这世68上所有68愿意为了他68们而竭尽全力的人。”
顿了顿，她的目光穿过面具，
落在68谢晏兮的脸上：“若是这世68上行善自有68天知，
那我希望，
上天知道，
此善非我一人，
还有68别人。”
谢晏兮似是明白了，也似是没有68。
于是凝辛夷继续道：“阿渊，我是说，那个人，是你。”
牵在68两个人腕间的红线依然灼灼，
但显然除了他68们彼此，没有68人能看到这一段不知从何68而起的红线，只是凝辛夷此刻已68经并不去纠结这样东西68到底是什68么，她轻巧地松开了谢晏兮的手，然后向面前的火色之中走去。
红莲业火与离火交织，那是两种不太相同的明红璀璨，却因为此刻共同的目的所向而变成了同样的色彩，那样明明能够焚尽一切的火，却在68此刻向两边退去，为她辟开了一条路。
凝辛夷裙摆上的织金被火光照出一片璀丽的光，随着68她向前的步伐，那些光便68也流动如水面上的一层拂金。
谢晏兮怔然看着68她。
她带着68他68的面具，裹挟着68他68的三清之气68，此时此刻，她是一个人，也像是他68们两个人。
她一边向前走，每走一步，掌中九点烟便68多出一缕青烟，直至漫天的烟气68直冲九天，而此前尚未全然散去的那几缕徘徊在68天穹的神息似是听68到了某种召唤，又俯身而下，将两侧的火焰搅动成一片如波涛般的连绵。
待得所有68九点烟都燃起，她反手将扇面遮掩在68面前时，已68经悄然伸出了小指、无名指和中指三根手指。
扇骨不够，她献以手骨，也能召神。
【鬼咒·牵灵】
顷刻间，无数条幽绿的线从九点烟和她的掌心散射出去，将漫天的魂灵温柔地绕住，这一刻，站在68所有68这些牵灵之线中心的凝辛夷，就像是用灵线勾住了满天幽暗的星辰。
万物有68灵。
那是无数菩提树的树灵，是双楠村在68澜庭江边为家为国骁勇向前悍不畏死、却最终死于了上峰通敌叛国的将士魂灵们，也是双楠村中沉默守护着68高大柱在68黑暗中的秘密、不惜为了他68而分担一身挑生蛊却最终被吞噬了神智、无奈成妖的妇孺们。
所有68漂浮的魂灵都牵于她的一手之间，凝辛夷漆黑的眼68瞳中有68了幽茫的金，她闭了闭眼68，就要起灵火点燃自己的第一根手指，却听68身后倏而响起来68一道声音。
“鬼咒师的这个术法68我听68过。”竟是程祈年，他68从谢玄衣的背上轻轻落在68了地上，方才一片混乱之中，他68的大木匣子68化作的轮椅也被拉在68了村中，此刻恐怕也已68经被红莲业火尽数烧成了灰烬：“不必用这种眼68神看着68我，我的确早就知道，你究竟是谁。”
他68如今孱弱至极，谢玄衣下意识要伸手去搀扶他68一把，却被他68挥了挥手，喘了口气68，拒绝了。
程祈年在68所有68人惊讶的目光里有68些艰难地一步步向前，然后向着68火苗的方向神色认真地伸出一只手，那火飞快地将他68的指尖燎出一片，元勘吓了一跳，一把把他68向后拖了两步：“你干什68么！”
程祈年似是才回过神来68，摇了摇头，道：“没什68么，只是好奇，被离火灼烧，究竟有68多疼。”
谢晏兮微微拧眉，心底倏而有68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凝辛夷却先开了口：“你早就知道我是鬼咒师？”
程祈年笑68了一声：“我不仅知道你是鬼咒师，我还知道，你不是凝玉娆，而是凝三小姐凝辛夷。”
有68那么一个瞬间，凝辛夷认真考虑了一下，自己手上的牵灵要不要再多一条。
但站在68那里道破她身份的人看向她的眼68神温和含笑68，与其说是想要以这句话有68利可图，倒不如说，程祈年此刻的模样，就像他68其实早就是帮她隐瞒这一切真相的人其中的一员。
她脑中还在68飞速旋转程祈年是从何68而至自己的身份，想来68想去却也只有68一种可能，在68神都时，她实在68太过张扬，见过她的人的确不知凡几。
与程祈年相识至今，她倒是不怕他知晓他过去的名声，只是……
“凝三小姐很好。”程祈年却竟然含笑道：“别人不知，我却知道。三小姐纵马过街，不过是为了从一群公孙纨绔的手中为一位被刁难的卖花少女解围。当街鞭笞老叟，也是因为那老叟为老不尊，偷偷上了儿媳的床榻，被儿媳一脚踹下床去，落得残疾，还要反咬一口，说是儿媳不孝不悌，要将儿媳告上官衙。”
他68每说一件事68，凝辛夷就有些赧然的想要摸摸鼻子，转念又想起自己此刻一手牵灵，不过幸而她脸上还扣着68面具，见她的表情全都遮去。
纨绔真是不好当。
她精挑细选了这么几件能够夯实自己纨绔之名，又能将无辜之人解救于水火之中的事68情，以自己跋扈蛮横之名吸引大家的注意力，这样那些公孙纨绔便68不会事68后再去找卖花少女的麻烦，也无人将儿媳的闺誉拿出来大说特说，也算是两全其美。
唯独没想到，这一切却竟然会被人看了去。
“所以，看到凝三小姐不惜燃指点烟，也要召神抚慰这一方魂灵，我并不意外。三小姐本就是这样至真至纯之人。”程祈年笑68了笑68，然后将目光落在68了谢晏兮身上：“只是我的确没想到，原来68至情至性之人，也是可以打动别人的。”
凝辛夷不料他68竟然连自己打算燃指点烟的事68情都看了出来68，她盯着68程祈年，道：“那想必小程监使68也看出来68了，牵灵不易，小程监使68就是有68什68么话非得现在68说？不然这一方妖瘴被破开，等到双楠村的事68情了了，我们再说也不迟？”
程祈年却摇了摇头，道：“来68不及了，三小姐，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他68说这话时的语调，是与语意和他68此刻的病体全然无关的轻快，却也反而因为这样的轻松，让所有68人都蓦地警惕了起来68。
离他68最近的元勘已68经悄悄包抄上去，一脸紧张地盯着68他68：“程监使68，你要做什68么？你可不要做傻事68！”
程祈年笑68着68摇摇头，往元勘手里塞了个机关木球，然后道：“去拿给你师兄吧，他68想要知道的，我都放在68这个机关木球里了。”
言罢，他68很是轻巧地越过了神色愣怔的元勘，带着68自己身上的那张因为火色逼近而愈发狰狞的岳十安人面，一步步向着68凝辛夷的方向走去。
“这个世68间没有68平白的力量，也没有68永恒不散的梦境，既然要让他68们坠入美梦，不如就让这个美梦永远都不要消散。”程祈年一边走，一边道：“在68来68到这里之前，我的毒还能解开，但现在68，十安的魂魄与我同生共在68，我恐怕已68经不能走出双楠村了。既然如此，不如在68临死之前，再做最后一点有68用的事68情。”
离火的风将他68素来68一丝不苟的发吹得有68些散乱，他68虚弱至此，能走这么多路，说这么多话，已68是不易，但他68的脸上却有68着68一抹殷红，说不出是被火照耀出来68的，还是因为咳嗽而自然而然浮现的。
凝辛夷静立原地，眼68瞳却骤缩：“小程监使68，你……”
“鬼咒术瑰丽莫测，诡奇百变，若非我居永嘉郡的乡野之中，曾见过一位鬼咒师，听68她说过几句，恐怕也不会明白这些。鬼咒召神，若是有68祭献之物，自可事68倍功半。”程祈年脸上的笑68容愈发平静：“正好我不想被挑生蛊妖蚕食了身子68，最后落得个被装入收妖袋的下场，如此一举两得，岂不正妙。”
凝辛夷如何68不知他68所说的是真的，但她万万做不出这等事68情，她一边摇头，一边道：“小程监使68，你再撑一撑，这蛊虫也并非真的已68入神髓，宿监使68既然已68经见到了认识这蛊虫之人，我也将你中了蛊的事68情告诉了她，想来68也很快就会带着68驱虫之法68赶来68……”
她话没说完，程祈年却蓦地吐出了一大口血。
那血落在68地上，似是有68什68么东西68在68血中蠕动，引得一侧的离火飞快烧了过来68，一阵噼啪声后，才烧了个干净。
他68体内的血里，竟然不知何68时已68经有68了许多虫卵，若是真的让他68带着68这一身血肉入神都，还不知将要酿成什68么大祸。
凝辛夷蓦地沉默下去。
“便68如你所见。”程祈年用手背擦去唇边的血，摇了摇头，道：“我的确已68经药石无救了，那么至少在68最后，我想选择我自己想的死法68。只是对不起宿监使68为我奔波，我不欲以应声虫以死告别，所以还拜托诸位，在68神都见到她的时候，替我转达一声抱歉。”
松石绿的官服上落了血，他68的衣襟上也是血，程祈年从未如此衣冠不整过，然而他68饶是如此强弩之末，也腰背挺直，似有68松柏之姿。
他68走到凝辛夷对面，振袖向凝辛夷一礼，然后施施然盘腿坐在68了地上，温和一笑68。
凝辛夷长久地与他68对视，再侧头看向稍远处的众人，然而火色斑驳，噼啪之声喧嚣，有68一瞬间，她竟似听68不清远处的呼喊声。
“程祈年。”她第一次这样直呼他68的名字：“你的兄弟岳十安，是谢晏兮杀的吗？”
程祈年微微睁大眼68，然而饶是如此，他68也看不到带着68龙吞大傩面具的少女此刻究竟是什68么表情，只有68那双从面具后透出来68的眼68瞳看起来68漆黑一如往昔。
少顷，他68自嘲般笑68了一声：“凝三小姐果真聪慧，什68么事68情都瞒不过你。”
“在68白沙堤时，谢晏兮踏入的九重杀阵里，有68九个与苍生有68关的问题，这杀阵，可是你所设？”凝辛夷又问。
程祈年沉默片刻，颔首：“是我。”
转而却又摇头笑68了出来68，似是唏嘘：“我本意不过是问一问他68之所想，哪能想到他68竟然……”
竟然答了九个“关我屁事68”，然后硬是挥剑杀了出来68。
他68不说，凝辛夷也知道他68想说什68么，于是她也弯了弯眉眼68，然后问：“那现在68呢？你可得到了心中想要的答案？”
程祈年这次的笑68容终于散去了所有68的阴霾，他68抬起手，正了正衣冠，然后道：“凝三小姐明明也已68经知道答案了，我已68了无遗憾。”
“那么，有68劳三小姐依我之愿。”说到这里，程祈年脸上居然有68了一抹狡黠的笑68：“倘若我都已68经如此，三小姐还要拒绝，我便68也只能跳入离火之中，让谢兄再平添一条杀孽了。”
凝辛夷终是叹了口气68：“你一早就笃定，就算或许会背负骂名，犯了鬼咒师绝不献祭的禁忌，我也会答应你。”
“若非知道凝三小姐为人，又如何68笃定。你我所想，不过都是为了一方苍生罢了。既然要让他68们有68百年浮世68，暂离真境，不如就让这些已68经受了太多磨难的魂灵，永远都沉醉在68三小姐为他68们编织的梦里。如此这般，我这一生，便68已68经算是圆满至极。”程祈年静静看着68她，用一只手抚上了自己身上的人面，强迫那张脸上的眼68瞳闭紧，然后边笑68，边闭上了眼68，任凭唇角的那一抹已68经难以压下的血丝沁出：“那么，程祈年在68这里祝凝三小姐，吉星高照，福寿安康。”
凝辛夷的眼68中已68经有68了泪水，纵翻涌的火色不能蒸干，她的扇骨之上，青烟再燃，而她的手已68经轻轻按在68了程祈年的额前。
她用过无数次鬼咒术。
但唯独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带着68哽咽。
九点缭绕的青烟里，凝辛夷的身后有68无数巨大的虚影搅乱火海，她的声音含泪响起。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68。吾请揽诸造梦，请十一神鬼，吃尽鬼虎、疫、魅、不祥、咎、磔死、寄生、观、巨、蛊，驱邪缚魅，祭程姓祈年之身，佑双楠梦中魂灵，无病无灾，无痛无厄，三魂永久，魄无丧倾，十全十美，福寿安康。”
咔嚓——
平妖监的护身腰牌蓦地碎了。
一并被震碎的，是想要在68这个须臾将程祈年的神魂吞没的一只挑生蛊虫。
然后，盛大的光将程祈年吞噬。
须信百年俱是梦。
“鬼咒·一梦华胥。”
第
151
章
第二剑。
浮空的无数条牵灵之线在凝辛夷的话音落下时骤而收缩。
这68一刻，
妖瘴的坍塌，红莲业火与离火的焚烧，这68世间的所有噼啪与喧嚣都像是暂时离凝辛夷而去，
她68长发68飞舞，
衣袂更68是被不68知从何而起的风翻卷而起，
那68风丝毫不68缱绻，
裹挟着无尽的肃杀和威严，惹得所有的魂灵都忍不68住地战栗俯首。
但那68风最终落下的时候，
却是轻柔的。
魂灵聚集在凝辛夷身周，几乎要模糊她68的身姿和脸上的面具，
在一个顿挫后，
蓦地有无数白纸蝴蝶振翅。
那68些蝴蝶比洗心耳召唤出来的忘忧蝴蝶看起来要更68虚幻一些，每一只周身都像是带了一抹幽秘的灵火，于是那68些蝴蝶便也可以停落在魂魄之上，将那68些魂魄中的苦难灾厄都洗涤一空。
从燃着纯白的灵火，
到变成斑斓的漆黑，不68过几个眨眼的时间。
很快，那68些蝴蝶重新振翅，
它们落在凝辛夷的衣袖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