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二章

    第二章

    4

    下班后,我留在供销社踌躇了好一会,还是拿出自己攒的粮票和工钱,换了两个苹果。

    不管怎样,我仍然希望宋彦霖,可以平安喜乐。

    更何况宋父宋母对我有大恩,他们喊我回去吃饭,我不好拂了他们好意。

    可一踏进宋家的门,我最先看到的,就是哭哭啼啼的黄子怡。

    桌上摊开的红布红的刺目,可正中间被烟头烫出来的大洞更是触目惊心。

    “夕夕是不是真的很不喜欢我啊,可这,这样的红布多不吉利啊!”

    见我回来,黄子怡哭得更大声了。

    宋妈妈也在一旁一脸为难地安慰着她,“夕夕是个好孩子,她肯定不会是故意的。”

    宋彦霖却直接冷了脸,“一而再再而三,我看杨朝夕就是故意的。”

    说着,他疾步向我走来,抓住我的手腕往黄子怡那拖:

    “去给你嫂子道歉!”

    拽得我手腕生疼,几乎抓不住手中拎着的苹果。

    “你弄疼我了!”

    我终于也带上了哭腔。

    “那红布交到你们手上的时候甚至都没拆封,我也不知道会是坏的啊!”

    “对啊彦霖,你怎么能这么怪妹妹呢?”

    宋妈妈心疼地拦住他,轻抚着我已经红了的手腕。

    “我看就是个误会,夕夕昨天拿回去打个报告换一匹就是了。大喜的日子,不要吵闹了。”

    宋爸爸坐在餐桌前,眉头紧锁,一捶定音。

    而宋彦霖不再说话,只是回去搂着还在抽泣的黄子怡轻声安慰去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红着眼眶:“对不起,是我没挑好,让嫂子误会了。”

    宋彦霖这才微微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

    我轻轻“嗯”了一声,把手中的苹果远远地递过去:

    “送你们的,还没来得及道一声恭喜。”

    他正要接,却听到黄子怡又为难地惊叫了一声:

    “呀,是苹果。可是,我吃苹果会长红疹子的......”

    多么耳熟的说辞。

    她一定是故意的吧。

    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想要找到蛛丝马迹,却只看到了盈盈的泪花。

    宋彦霖却信了。

    他顿了一顿,又把苹果递了回来:

    “既然不合适,那就别送了。”

    是啊,自从和来我们村里驻扎的文工团的黄子怡在一起,他哪次不是信她不信我?

    我已经疲于去解释了,只是接过苹果递给宋妈妈:

    “挺贵的。那就给叔叔阿姨尝个鲜吧。”

    宋妈妈忙打着圆场,招呼大家吃饭。

    这顿饭,我吃得味同嚼蜡,甚至觉得滋味又咸又苦。

    黄子怡却已经又换了面孔,一会夸饭好吃,一会给宋爸爸添饭,哄得二老乐呵呵。

    真好啊。

    只是我太多余了。

    饭后,宋彦霖照例护送黄子怡回家。

    而宋妈妈单独叫住了我,要和我谈心。

    她关切地问道:“夕夕,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我轻轻摇头:“没睡好,不过没关系,休息几天就好了。”

    宋妈妈说:“好。你这几天要好好养养身体,彦霖的婚事只怕还要你帮忙呢。”

    我猛地抬起头来:“他们定下日子了?”

    “对啊,就在半个月后。彦霖已经打了结婚报告,还没跟你说吗?”

    半个月啊。

    不知道那时候,爸爸来接我了没。

    我扯出一个笑,“好啊,要我做什么只管说。宋妈妈,以后哥哥有嫂子照顾了,你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你这孩子,你也是我的女儿,我不是还有你照顾吗?”

    宋妈妈亲切地拍了拍我的手。

    我笑了笑,拉住她的手,说:“是,我永远是您的女儿。”

    宋妈妈也唏嘘了起来:“夕夕,曾经......我真的以为你会是我的儿媳,真正改口叫我一声妈。谁知道彦霖他怎么突然间就......”

    是啊,从前,宋彦霖总是陪着我,宠着我。

    隔壁生产队的小伙子对我示好,他还会举着拳头吓唬回去。

    有长辈笑着打趣说我是他的小童养媳,他也从不解释,只是会面红耳赤地拉着我躲开。

    怎么就......突然成了这样?

    “好了,宋妈妈,我们不说这个了。这些年,你对我够好的了,我都记得的。”

    我按下心头的酸涩,宽慰着宋妈妈。

    不论如何,她这些年待我的好,是真的。

    “诶。希望我没有辜负你妈妈的嘱托吧。夕夕,你本来应该是个城里娇养大的小姑娘呀。”

    哪有那么多的当然,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

    当时只道是寻常。

    5

    宋家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宋彦霖和黄子怡的婚事。

    全家这些年攒的布票和粮票,都来供销社换成了备婚的用品。

    那回的红绸布,我拿回来打了报告,又贴上了自己当年的津帖,给他们换成了新的。

    只是他们俩再亲亲热热地来到供销社时,我都是能躲就躲,眼不见为净了。

    也是从那一天起,宋彦霖对我冷若冰霜。

    我们很久都没有说上过一句话了。

    爸爸的回信,也在不久后寄到了我手中。

    信纸上,他的欢欣跃然纸上,说欢迎我回家。

    又道他的腿脚在下乡插队时受了些伤,不太灵便了,但一定会派信的过的人尽快来接我。

    时间就定在下周日。

    我看向日历。

    那也正是宋彦霖办婚礼的日子。

    没关系,我心想,还好,还有人在挂念着我,等我回家。

    那时,宋家应该也顾不上我的离开了吧。

    但既然决定了要离开,还是要和宋家人提前说上一声为好。

    回到家的时候,宋彦霖和黄子怡都在。

    黄子怡拎着一个大行李箱,正从我的房间里走出来:“夕夕,你回来啦。”

    我顿时深感不满:“谁让你趁我不在进我房间的?”

    闻言,宋彦霖把手里的杯子重重一放,“我让的,怎么了?”

    我一哂,“凭什么?哥,你这是已经想赶我走了吗?”

    “杨朝夕,这是宋家。子怡是我的未婚妻,她如今想进哪个房间,就进哪个房间。”

    我瞬间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意思就是,如今,我才是那个借住的外人。

    我突然就不想和他说我很快就要离开的事了。

    反正,他大约也不会在意的。

    黄子怡很温柔地假意劝阻:“彦霖,你怎么能这么说夕夕呢,她会伤心的。”

    说完,她又跟我说:“夕夕,我最近在整理婚礼要用的东西,你哥那放不下啦,这才征用些你的位置。”

    我没多说,快速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满地的狼藉,让我差点以为房间里被台风过境卷过。

    衣服,鞋子,书籍散落了一地,凌乱至极,满地狼藉。

    我终于忍不住高声质问黄子怡:“你就是这么整理的?”

    她顿时红了眼眶:“对不起,我还没来得及弄完......”

    宋彦霖闻言,皱着眉边训边走过来:

    “夕夕,注意你和嫂子说话的态度!”

    我苦笑出声:“所以,这一次我是受害者,却还是我的错,是吗?”

    “子怡是你嫂子,不论如何,你得尊重她。”

    “宋彦霖,你要不要自己来看看?”

    我连哥哥都不想叫了,侧开了声

    宋彦霖看到满屋子的凌乱时,也有一瞬间的惊诧。

    不过也就那一瞬间。

    很快,他就开始替黄子怡找补,哑然失笑:“子怡家务做的少,而且大概是还没来得及吧。”

    黄子怡脸上迅速浮起一团红云,“是我太笨了。”

    宋彦霖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没事,以后我来帮你一起收拾,嗯?”

    看着这两人打情骂俏,我只觉得刺眼得很。

    目光看向床头时,我瞳孔猛地一缩。

    妈妈的遗物和我这些年写的文稿都被我存放在床头一个上锁的小抽屉里。

    可如今整个柜子都湿漉漉的。

    黄子怡惺惺作态地道歉:

    “夕夕,不好意思啊,我刚刚不小心把茶水弄洒了,我又怕弄脏了你的柜子,所以把整个柜子都用水冲洗了一遍......”

    我越听心里越凉。

    懒得再跟她废话,我快速用钥匙开了锁。

    拉开抽屉,我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妈妈的日记,我的文稿,全都泡在了水里。

    有的已经散落,有的已经褪了色,连水都变成了灰色。!

    全都毁了!

    我气的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宋彦霖站在门口,瞥见了抽屉里的景象,轻描淡写地说道:

    “湿了就湿了,等出太阳了拿出去晒晒。”

    我终于爆发了:“晒?晒了就能恢复了?她不知道这些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也不知道吗?!”

    宋彦霖眉心微蹙:“但是这些纸现在已经毁了,你发脾气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不是吗?子怡是好心,不小心弄撒了茶水只是个意外。”

    “意外就可以推得干干净净吗?你之前误会我的时候可没这么大方!”

    “杨朝夕!”宋彦霖的语气严厉起来:“你不要揪着不放,文稿没了再拍就是了,有这么严重吗?”

    我泪如雨下,“可我妈妈的遗物没了!全没了!”

    明明还在信里答应了爸爸,要都带给他看的。

    还有我这些年的所有灵感,心得,和对宋彦霖的爱意。

    全都没了。

    6

    见我哭了,宋彦霖终于有了点慌乱,软下了语气:

    “夕夕,你别哭啊......你说吧,要我们怎么补偿你?”

    我狠狠抹去了满脸的泪水,作出了送客的手势:

    “不用了。你们还我一个清静就好。在我离开宋家前,不要再进我的房间了。”

    宋彦霖却捕捉到了关键词:“离开?你要去哪?”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默默收拾着地上的狼藉:

    “没哪。我也总要成家的不是吗?”

    宋彦霖微哂:“年纪不大,想的倒不少。”

    我没好气:“要不然你给我介绍一个?”

    他去有些生气了,“我没那么闲。”

    “那你就别管这么多。我累了,你们出去吧。”

    我花了整整一夜时间,把卧室收拾了出来。

    被弄脏弄乱的那些衣服和鞋子,我也不准备带要了,干脆留在宋家吧。

    主要还是在抢救妈妈的日记,把纸一页一页摊开,晾干。

    可毕竟被水泡过,字已经严重晕开,糊成一团。

    我又落下了眼泪。

    对不起啊,妈妈,我没能如你所愿,好好生活下去。

    我把自己弄得和这日记一样,一团糟。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开始争抢着帮宋爸爸宋妈妈干活,却和宋彦霖互相视若空气。

    可这天的饭桌上,黄子怡却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笑嘻嘻地跟我打招呼:

    “夕夕,我都跟彦霖都商量好了,我们的婚礼你来负责收份子钱,一定要把账目算好啊。”

    我直接拒绝:“那天我有事,去不了。”

    黄子怡一副受伤的神情:“你是不是还在为卧室的事情生气啊?我跟你道歉。你要是还不能消气的话,我......我给你跪下吧......”

    说着,她站起来就要下跪。

    宋彦霖把拉住她:“哪有嫂子跪妹妹的。”

    宋妈妈连忙打圆场:“子怡,你不用这样的。毕竟是夕夕母亲的东西,生气肯定是有些生气,但是不至于下跪啊。”

    黄子怡委委屈屈地说:“我就是觉得我什么都做不好,惹夕夕讨厌了。”

    宋彦霖安慰她:“以后注意点就行了,不是大事。”

    说着,他一边给黄子怡夹菜一边说道:“夕夕,三天后我的婚礼,不管什么事都推了,也算是全了我们十年来的兄妹的情谊。”

    我一阵恍惚。

    原来只剩三天了。

    不知道三天后,爸爸是托谁来接我。

    也罢,大不了忙完宋彦霖的婚礼,再偷偷离开吧。

    就当是,好好告别过了。

    7

    宋彦霖和黄子怡结婚的前夜,我提前收拾好了自己要带走的东西。

    妈妈的遗物,自己的贴身物品,收来收去,也不过一个小小的包袱。

    想了想,我给宋爸爸宋妈妈留了封信,简单地写了下爸爸要接我回家的事,让他们宽心。

    又在信封里留下了这些年我攒的所有钱。

    不多,只当全我一份心意,

    那本已经泡得有些模糊的日记,我也不打算带走了。

    就连同这十年时光,一同留在宋家吧。

    给宋彦霖,我只留了一张字条:

    “来时不问归路,去时莫问归期”

    黄子怡得偿所愿,嫁给了宋彦霖,站在门口迎接客人时,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得意洋洋。

    宋彦霖年轻有为,来给他道贺的乡邻不少,我一直在忙碌着收红包、记账。

    宋妈妈心疼我,劝说道:“夕夕,先做个记号把红包收好就行,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黄子怡抢白说:“夕夕那么厉害,记账又快又好,一会就能弄完了,对吧?”

    宋妈妈有些不悦地说道:“账什么时候计不行,饿坏了夕夕怎么办。”

    “可是这么多钱诶,丢了咋办?今天可是我跟彦霖一辈子只一次的大日子,忙不过来,必须要夕夕帮忙。”

    我没说话,笔下不停,记完最后一笔账,直接把账本和所有的钱交给了宋妈妈。

    转身就走。

    宋妈妈追上我:“夕夕,你去哪儿啊?”

    我笑笑,“有点累了,回家睡会。”

    “那正式开席的时候,你记得回来吃啊。”

    “好。你们先去忙吧,不用担心我的。”

    大喜的日子,我就不要用自己的离开打扰他们了。

    匆匆赶回宋家时,门口已经站了一个高挑又精瘦的身影。

    听见我的脚步声,他回过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是杨朝夕吗?杨老师托我来接你回家。”

    他自我介绍说,他叫凌清河,是我爸爸收的第一个研究生,算是开门弟子。

    “杨老师找了你很多年,常把你和师娘挂在嘴边。”

    凌清河感慨着,柔声道,“终于见到你了,你长得和老师很像。”

    我笑笑,没有接话,开门去拿包袱。

    见我拎着小小的包袱出门,他顺手接过,略吃了一惊:

    “就这么点东西吗?杨老师还特意派我来当壮劳力......走前不需要和什么人说一声吗?”

    “不用了,早点赶路吧。”

    8

    直到坐上了通往市区的大巴车,我才感到真正松驰了下来。

    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我望着这承载十年成长的乡土风光,怔怔出神。

    凌清河是个很温润的人,看出我心情不好,倒也没有过多追问。

    我也不愿一直把人晾在一边,就问起我爸爸的近况。

    这倒是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给我讲起他敬爱的杨老师和他们一起做的课题时,眼里有光。

    “......总之就是杨老师特别特别好,还是地理届的大拿。只是他腿脚不好,不方便外出调研,就一般留校做科研了。”

    见我含笑望着他静静地听,凌清河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瞧我,一说起专业就滔滔不绝了。听着很无聊吧?”

    “没有,我觉得很有意思。”

    我是真的觉得很有趣。

    幼时和妈妈来到这里后,我便一直困在这一方天地里。

    妈妈教我读书写字时,眼里也是闪动着亮晶晶的光芒的。

    她也常常眺望着远方出神,和我讲起爸爸,讲起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名山大川。

    只是后来她病了,又很快地去了,便剩下了孤零零的一个我。

    曾经我是不觉得那么孤单的,因为有宋彦霖陪着我,护着我,看我写的字。

    只是村里的人们虽然朴实勤劳,却是不愿听我说那些远方的。

    妈妈和我写的那些文稿,在那时,在那里,也是换不来工分和粮票的。

    于是我把对名山大川的向往,也渐渐埋在了心底。

    如今,却又燃起了希冀。

    宋彦霖有了新的生活,我也会有的,不是吗?

    到了市里,我有些新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乖乖地跟在凌清河地身后去买干粮、买火车票。

    他耐心地和我解释:“老师在江南任教,火车还要开一天一夜呢。那边的风土人情和这边很不一样......”

    我正要细细追问是哪不一样,却落入了一个灼热又熟悉的怀抱里。

    是宋彦霖。

    他满头是汗,胸前还戴着属于新郎的胸花没有摘,嘴里还絮叨着:

    “你真的在这,没事就好,太好了,走,我们回家......”

    凌清河皱了皱眉问道:“夕夕,这位是?”

    我推开了宋彦霖,跟他拉开了一段很有分寸的距离,然后平静地介绍道: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哥哥,我养父母的儿子。”

    宋彦霖仿佛才注意到我身边的凌清河和他手上拎着的我的包袱,戒备地问:

    “你是谁?要带夕夕去哪里?”

    我淡淡地问,“我要去哪里,你不是知道吗。至于他,是我爸爸喊来接我回家的。”

    他既然能追来这里,说明我放在房里的信,家里人已经看见了。

    自然知道,我是要去江南找我爸爸。

    宋彦霖一哂,却还是抓着我的手腕没有松开:

    “可我不放心你。夕夕,先跟我回家,改天我送你去找叔叔......”

    “哥哥。”我打断了他,“你现在应该回去好好当你的新郎官,而不是在这里纠缠我。嫂子会着急的。”

    “她不是你嫂子!”宋彦霖紧紧攥着我的手,急切地解释道:

    “我发现你不见了就终止了婚礼,然后到处找你。夕夕,我看到了你的信和日记,我不知道我们有那么多的误会......”

    我皱紧了眉头:“宋彦霖,你冷静一点!请你放手,你弄疼我了!”

    凌清河也上前,隔在了我们的中间,“宋先生,虽说我们不相识,但是你对夕夕这么拉拉扯扯,我必须阻止。”

    宋彦霖愤怒不已:

    “你跟他认识了多久就赶和他走?夕夕,不要拿自己当儿戏!”

    我语气冷淡,“哥哥,不是认识时间越长,就越可靠的。”

    我的意有所指,宋彦霖怎么会听不明白。

    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夕夕,我们单独聊聊行吗?十分钟就够了。”

    “我想,我们已经没什么可聊的了。日记里,信里,我写的非常清楚了。”

    “......”

    “你的新婚妻子还在等你。而我,也要回到属于我自己的家里。

    我冷漠的眼神刺痛了宋彦霖,他抱住了自己的脑袋,痛苦地哀求我:

    “不要这么对我,夕夕,我回去就和黄子怡说清楚,我和她要退婚。我看了你的日记,我不知道你受了那么那么多的委屈,我不知道她在故意刺激你......”

    “不重要了,哥哥。我已经想通了。”

    我退开两步,轻轻笑了,“快回去吧。我也要回我自己的家了。”

    说着,我去拉凌清河,“走吧,火车快要开了。”

    走出去了很远,快要排到进站时,凌清河告诉我:

    “你哥还没走,他还一直站在原地。”

    “别看他了。不如再多给我讲讲你们大学的事情吧,我很感兴趣。”

    “真的不用管他吗?可是他看起来很落寞。”

    我摇了摇头:“他刚刚新婚,不会落寞的。我们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了。”

    再见了,宋彦霖。

    9

    再听到宋彦霖的消息时,我正在帮爸爸整理手记。

    那天辗转来到爸爸任教的大学时,爸爸拄着一根拐杖在教职工宿舍楼下等我们。

    他一见到我,就落了泪,将我揽进了怀里。

    而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也湿了眼眶。

    当晚,我们一起整理妈妈留下的遗物,一边哭一边笑。

    真好啊,妈妈,你看到了吗,我又有家了。

    后来,我就一边在大学里旁听,一边跟着爸爸学习,还试着帮他整理一些笔记。

    凌清河也常常来看我,给我分享他最近又去了哪里,路上有什么好玩的见闻。

    这天,他给我带来了一封信。

    是宋彦霖寄来的,他不知道具体地址,就寄到了大学教务处。

    被凌清河恰好看见,就带给了我。

    我没有急着看,而是放在一旁,和凌清河说笑着,继续把手头的笔记整理完。

    直到夜深人静时,我才拆开了那封信。

    信很长。

    宋彦霖说,他和黄子怡大吵一架,退婚了。

    他说,黄子怡和他彻底撕破了脸,骂他对自己的妹妹有不伦的暗恋还不敢承认,还去招惹她,是个无耻的懦夫。

    他说,情闹得挺大,影响不好,他生产小队队长的职务也丢了,而黄子怡的名声也坏了。

    他说,他本可以拿出我的日记做证,本可以辩解说黄子怡才是那个挑拨离间的坏人。

    可是,他没有。

    因为他,问心有愧。

    因为宋彦霖很久之前就爱上了在他家寄养的妹妹夕夕,可是夕夕那么美好,还有一对城里的、有学问的父母。

    他自卑,他害怕,他不敢去和夕夕说爱,他怕夕夕终归要离开,再也不回家。

    于是他选择爱上了同样皮肤白皙、去过城里的黄子怡,他假装自己只把夕夕当妹妹,他几乎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可婚礼那天,夕夕真的离开了。

    他脑子轰地一下,马上就后悔了。

    更别提他看了夕夕留下的信和日记,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错过的是什么。

    可是太晚了啊。

    我安安静静地看着宋彦霖的信,内心竟然出奇的平静。

    虽然偶尔还会想起在宋家的生活,可已经很久没有为他难过过了。

    在信的末尾,宋彦霖写道,他不敢再奢求我的原谅,只希望我有空时可以寄信回家。

    落款是,永远爱你的哥哥。

    那个爱字,像是被滴落的泪水浸泡过,已经晕开了。

    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提笔回信。

    我只写了一行字:祝好。问叔叔阿姨安。

    署名是,爱过你的杨朝夕。

    然后往信封里,塞了一百块钱。

    是爸爸前些天刚刚给塞我的,说是补给我的这些年的压岁钱。

    宋彦霖丢了生产小队队长的职务,宋爸爸宋妈妈年纪又大了,家里日子大概是不好过的。

    就当是感谢他们的养育之恩吧。

    我如今能做的,也只有那么多了。

    宋彦霖说他问心有愧,可我,却无愧于心。

    那些挣扎与欺骗,辜负与委屈,都是他自己的独角戏了。

    10

    宋彦霖后来又断断续续来过几回信,我很少回复。

    只是在年节将近的时候,会回一封简短的信件,问候宋爸爸和宋妈妈。

    最后一封来信里,宋彦霖说,他要去从军了。

    他也想走出去看看我曾经和他描绘过的外面的世界,而不是永远困在自己的自卑和悔恨里。

    这很好啊,我心想。

    后来也变渐渐断了联系。

    而我,这些时日过的也很不错。

    凌清河对我展开了热烈的追求,他温和,善良,自信,见多识广,心口如一。

    爸爸很钟意他,我也愿意给彼此一个机会。

    我开始和凌清河一起,用脚步丈量祖国各地的土地,去见识各地的风土人情,去勘绘出一张张地理图画。

    而爸爸永远会在学校的家里等着我们回去,他会和我一起整理那些手绘和笔记,给我们提供学术建议,整理成书。

    我很幸运,如今有疼爱我的父亲,有很多可爱的师兄师姐,有凌清河。

    可以一直学习,可以不断追梦,可以走遍祖国的大好河山。

    正如我当时离开时留下的信里写的那样。

    来时不问归路,去时莫问归期。

    一直往前走下去啊,夕夕。

    永远不要回头。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