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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喜欢这位小公主,不愿这样的事发生。

    而如今,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回原处。

    萧窈压根不在乎这些名满天下的士族。

    心中不认为他们有何尊贵,也不期待获取他们的认可,故而并不会为此谨小慎微,战战兢兢。

    她就是依重光帝的意思,来送些寿礼,再吃顿饭,就可以打道回宫了。

    萧窈来到松柏院时,里边也得了通传,原本正撒娇凑趣博老夫人高兴的女眷们齐齐安静下来。

    唯有备受疼爱的王四娘子没什么顾忌,依偎在老夫人身侧,依旧道:“可算是来了。若不是祖母寿辰,这位还不定藏头露尾到什么时候呢。”

    在场众人皆是擅察言观色的,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

    陆三娘子掩唇笑道:“听闻公主这些时日,在潜心学琴。”

    王四娘子冷笑了声,正欲开口,被自家祖母瞥了一眼,这才停住。

    婢女打起帘拢,请萧窈入内。

    房中温暖如春,这时节,竟似有清清淡淡的瓜果香,很是宜人。

    萧窈绕过那十二扇的檀香木松鹤屏风,这才见着正厅的全貌。

    宽敞华贵的厅堂中,已聚了不少女眷,衣香鬓影,锦绣如堆。像是春日里满园开得姹紫嫣红的花,赏心悦目。

    而被她们簇拥着,斜倚在正中的,是位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夫人。

    银发梳得一丝不乱,精神矍铄,石青色的衣裳恰到好处衬着她雍容华贵的气度。

    因上了年纪的缘故,眼眸稍显浑浊,但抬眼时看过来的目光却格外利。

    萧窈不喜欢这样的视线。

    会让她有种毫无保留的、被审视的感觉。

    “恭贺老夫人六十大寿。愿如南山之寿、松柏之茂,福寿绵长。”萧窈垂了眼,“父皇感念王氏多年辛劳,于国于民,居功甚伟,也为您另备了寿礼。”

    “皇恩浩荡,王氏自当尽心竭力。”

    王老夫人略抬了抬手,立时有婢女上前挪了坐席,请她与班漪落座。

    “久不见你,近来可还好?”老夫人再开口时,却是对着班漪。

    “承蒙圣上信任,召我入宫教导公主,故而近来少走动,劳您记挂。”班漪笑着,不动声色地将话题扯回萧窈身上,“好在公主聪颖,兴许再过些时日便可出师,届时我便又清闲下来了。”

    老夫人微微颔首,这才向萧窈道:“公主初来建邺,可还习惯?”

    萧窈低眉顺眼道:“一切都好。”

    “既如此,闲暇时宜多走动。宫中只一位公主,无人作伴,怕是无趣。”老夫人看向身侧的四娘子,笑道,“你近来不是在与盈初她们商量着筹办雅集?届时记得给公主递请帖。”

    萧窈循声看去,与一位美貌的小娘子视线撞了个正着。

    她穿着条石榴红的衣裙,雀羽金线绣成,熠熠生辉,华美至极。

    鬓发上簪着支凤凰衔珠钗,凰羽精致,最难得的还是那珍珠,个个饱满圆润,在日光之下竟依稀泛着幽光。

    光彩夺目,世所罕见。

    萧窈从没见过这样的珠子,倍感新奇,目光在其上多停留了一瞬。

    她知晓,这是王家的四娘子,王滢。

    早在背王氏族谱时,女史们就曾同她提过,说四娘子是王家最受宠爱的女郎。

    前几日班漪也曾提起,说当初四娘子出生时,老夫人曾梦见红霞漫天,以之为吉兆,故而将四娘子放在自己院中,亲自抚养长大。

    而后隐晦地提及,因整个王家千娇百宠,四娘子性子不大好。

    而如今,这位性子不大好的四娘子略抬了下巴,同她道:“祖母说得是。不过既为雅集,不说琴棋书画样样齐全,至少精通其一,才不至于空坐着无所事事”

    “不知公主擅长哪一样?”

    在场之人只要不是傻的,都能品出王四娘子尖锐的态度。

    但大都是看热闹的想法。

    谁也不想平白得罪了王滢,毕竟这可是王氏的掌上明珠,素来眼里揉不得沙子,睚眦必报。

    班漪方才已经帮过一回,何况她已算是半个长辈,总不好掺和进这些小女郎们的事情中,欲言又止。

    萧窈迎着王滢倨傲的视线,扯了扯唇角。

    她心中想的是“谁爱来谁来”,但念及临行前重光帝的叮嘱,还是缓缓道:“我才疏学浅,琴棋书画都谈不上精通,还是等何日学出些模样,再来叨扰娘子吧。”

    王滢冷哼了声,示威似的,目光从在场这些女郎们脸上扫过,最后仰头看向老夫人:“祖母听见了,公主自己不愿来的,将来可别怪我。”

    “你啊”王老夫人抬手在她眉心点了下,似是责备,可最终也没就此多说什么,只道,“好了,你们年纪轻轻的,也都别拘束在我这里了。今日日光晴好,到园子里逛逛,有什么想玩的、想要的,只管吩咐仆役就是。”

    言毕,又向班漪道:“你若无事,留下陪我说说话。”

    班漪纵使是有事,如今也只能点头。

    萧窈对上她隐隐担忧的目光,笑了笑,示意她尽管放心,而后同众人一道出了门。

    能在老夫人院中陪着说话的女郎,皆是士族出身,且非那等家道中落之流。

    她们彼此大都相熟,这些年时常往来,关系极其稳定。

    王滢自小就是这其中“众星捧月”的对象。

    她方才已经表露对萧窈的不喜,哪怕老夫人发话,也不肯让人参与雅集。其他人“闻弦音而知雅意”,自然也不会接纳萧窈。

    一路走来,其他人簇拥着说说笑笑,萧窈则成了那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无人理会,格格不入。

    这其中有那日在学宫外见过的谢、陆两位女郎。

    谢娘子似是对她的处境心有不忍,回头多看了两眼,随即被陆娘子挽着小臂拉走了。

    青禾亦步亦趋跟在萧窈身后,眼圈都快红了:“她们怎么能这样?您可是公主”

    “公主又如何?”萧窈抚过丝绢扎成的花枝,轻声道,“谁坐在皇宫那个位置上,都由她们父祖说了算,我这个半路公主,算得了什么呢?”

    萧窈对此认知明确。

    只是一时并没想明白,自己初来乍到,王滢对她的敌意究竟因何而起?

    一行人走走停停,行过木拱廊桥,到了设宴的湖心岛上。

    也不知王家建这引仙园时耗费多少,竟生生引淮水支流,在其中挖出偌大一个湖泊。又这湖心的岛上,筑假山,建亭台轩榭,意在仿传说中的蓬莱仙境。

    此处已聚了各家前来祝寿的儿郎,博弈投壶。

    王家势大,建邺有头有脸的士族大都能扯上姻亲关系,适逢老夫人六十大寿,广发请帖,各家自是无不应的道理。

    来之前班漪还曾打趣过,叫她趁此机会好好看看各家儿郎。

    可如今放眼看去,萧窈并没记着任何一张脸,只觉着仿佛都差不多,一样的宽袍广袖、衣袂飘飘。

    也不知是哪位,或是哪几位,身上的熏香用得太过浓烈。

    清风拂过,令人头晕目眩。

    青禾不着痕迹地扯了扯萧窈的衣袖。

    被众星捧月哄了一路依旧兴致缺缺的王四娘子,此时倒似是转了性,语笑嫣然,同身侧那位白衣郎君说话。

    她相貌生得妍丽,不凶巴巴地闹脾气时,是个很好看的女郎。

    萧窈心思歪了一瞬,随后也认出来,令她喜笑颜开的那人正是谢昭。

    两人不知聊了些什么,谢昭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王滢笑盈盈地回身招呼其他女郎,看架势,是要两两结队,投壶□□。

    王滢对谢昭抱有好感。这件事连萧窈都能看出来,旁人就更是心照不宣,要么寻自家兄弟,又或是相熟的郎君结队,谁都不会去触她的霉头。

    青禾勾着萧窈的衣袖,轻轻摇晃:“公主不去吗?”

    若是不去,难免会显得不合群;可若是去

    萧窈正犹豫着,却只见身着锦衣的少年到了她面前,期期艾艾问:“韶冒昧打扰,不知公主可愿与我结队投壶?”

    他这回做足了准备,没初见时那般狼狈,但耳垂还是隐隐泛红,声音也紧张得厉害。

    萧窈得以坐实了先前的猜测。

    那日她在幽篁居外撞见的,正是崔家五郎,崔韶。

    周遭众人齐齐看过来,不知多少视线落在两人身上。崔韶性情本就内向,如今更是肉眼可见地局促起来,清澈的眼眸中写满了不知所措。

    他这模样看起来有些可怜,倒像是受刑似的。萧窈看不下去,点了点头:“好啊。”

    崔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眉眼间也随之添了喜色。

    所谓结队投壶,不过是形式上翻出花样,本质并没什么变化,对萧窈而言更是易如反掌。

    因旁的世家闺秀学琴练字的功夫,她都用在了玩上。

    尤其早些年,几位表兄还在建邺时,时常教她投壶、射箭。

    萧窈如今掷百次,能中百次,依耳、贯耳等花样不在话下,也能掷竹箭使之跃还,如此往复几十回不断。

    第一回,众人还当她是运气好。

    及至第二回,萧窈闲庭信步似的随手掷出,竹箭依旧能穿过屏障,箭箭不落空,这才意识到她当真是个中高手。

    司射的仆役又算了一轮分。

    “谢郎与四娘子位居榜首,崔郎与公主次之”

    有与崔韶关系亲近的小郎君笑他:“阿韶,最后一轮,你可不能再拖累殿下了。”

    崔韶脸又红了。

    这回不是害羞,而是窘迫。

    受长兄的影响,他素日看书最多,哪怕去参加雅集文会,也不大喜欢投壶、弹棋这样的玩乐。

    方才主动邀请萧窈,是见她独自站在那里,没多想就去了,并没料到她投壶的技艺竟这般纯熟。

    倒显得他分外无用。

    与最初的设想背道而驰。

    “便是输了也没什么妨碍,不过一局投壶罢了,有什么要紧的?”萧窈又投了一轮全中,回过头看他,轻声笑道,“不必放在心上,随意就好。”

    眼前的女郎眉目如画,声音悦耳,笑起来的模样犹如春日枝头的桃花。

    崔韶只觉自己的呼吸仿佛都停了一瞬。

    他抬手按了按剧烈跳动的心口,虽难以平静,但先前那些难以宣之于口的犹疑、窘迫却被悉数抛之脑后。

    最后一轮,竟十支箭投中八支,其中还有两支“依耳”。

    王四娘子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谢昭抚平衣袖,不疾不徐道:“可惜。”

    然他那张仿佛永远带着笑意、八风不动的脸,实在让人看不出任何惋惜的意味。

    按理说,司射此时应该奉上彩头,恭贺一番。但他觑着自家四娘子的脸色,实在没敢大张旗鼓祝贺。

    好在有侍女来传了话,筵席将开,郎君与女眷们也该各自入席。

    王滢拂袖离去,走在最前,女郎们依旧簇拥着她往水榭去。

    司射这才呈上彩头,是把错金书刀。

    萧窈看着,只觉样式古朴,看起来仿佛有些年头。

    崔韶却是眼前一亮:“这是前朝宫中旧物?”

    “正是。”司射为难道,“因不曾料到四娘子有意结队投壶,故而未备下合适的彩头,只余这么一把金错刀”

    萧窈听出司射的意思,不甚在意道:“给他就是。”

    崔韶连忙推辞:“今日投壶能拔得头筹,全仰赖公主,这彩头自然该归公主才是。”

    “这东西真给了我,也是放在那里积灰的命。”萧窈没给崔韶再客套的机会,直接将连错刀带锦盒塞到了他怀中,“你既喜欢,就自己留着吧。”

    又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倒是崔韶抱着锦盒站在原处,定定地看着她的身影远去。

    崔循忙完手中的事务,姗姗来迟时,见着的便是自家五郎这么一副傻样。

    “为何还不入席?”

    崔韶如梦初醒地回过神,对上自家长兄审视的目光,一时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司射认得崔氏这位长公子,被他扫了眼,立时将方才的事一五一十讲了。

    崔循想说什么,又暂且按下,示意他随自己往宴厅去。

    崔韶亦步亦趋跟上,试探着问道:“长兄,我想着,改日还是该还公主一份礼才是。”

    崔循原不想在此处多说什么。

    但眼见崔韶不仅动心,甚至快要莫名其妙陷进去,不可自拔,他还是皱了眉,言简意赅道:“你与公主,还是少来往为好。”

    崔韶下意识道:“为何?”

    “不必明知故问。”崔循瞥了他一眼。

    崔韶少时,他那位放浪不羁的父亲已经削了头发,杳无音迹。长兄如父,在他这里并不只是一句托辞,而是的确如此。

    他向来敬重这位长兄,平素的日常举止也都有意无意地效仿,对崔循算得上是言听计从。

    而今心中虽难以认同,但婚姻大事本就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还没胆量为此顶撞长兄,终于沉默下来。

    宴厅早已布置妥当,轩敞明净,富丽堂皇。

    萧窈来得略晚了些,受着一众注视,不疾不徐穿行其中,在那个为她预留的空位落了座。

    她到底担着公主的名头。

    哪怕没多少人将她放在眼里,王滢先前更是出言挤兑,但在这种礼节上,还是无人敢明着僭越。

    老夫人并未来此处,主位空置。

    萧窈居左,王滢居右,两人相对而坐。

    只要一抬眼,就能将彼此的神情模样看得清清楚楚。

    输了投壶后,王滢自觉面上无光,看她的目光愈发谈不上和善。

    萧窈已经大致猜了七八成,强忍着,才没为此翻她白眼,只低头看长案上的菜色。

    珍馐美馔流水似的端到面前,不同的菜色搭配着样式各异的器皿,摆盘精致,卖相极佳。

    萧窈曾听人提过,王公只一日在饮食上的花销便逾万钱,如今总算长了见识。

    旁的女郎们闲谈交际。

    她一言不发,专心致志地细嚼慢咽,算着还有多久能告辞走人。

    满堂热闹之际,一缕琴声传来,婉约悠长。

    众人不约而同安静下来,细细听这琴音。

    “应是协律郎的琴,”陆西菱与谢盈初同坐,两人显然关系极好,亲昵道,“盈初方才还同我提过,说是谢三郎今日为老夫人祝寿,特地携了他那张‘观山海’来呢。”

    立时有人捧场:“这琴贵重,寻常可是见都难得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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