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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事实?上,赵琛临终所言远比“结党营私”更难听,几乎是戳着萧窈的脊梁骨在骂。萧霁听得脸都黑了,疾言厉色令人拿下他,哪知侍卫还未动?手?,他自己就先?当庭撞死了。

    在场之人谁也没料到会有?这出戏,一片哗然。

    萧霁脸色白了又青,同阶下侍立的谢昭换过眼神,令人将赵琛的尸身抬下去?,清水洗地,匆匆结束了这场朝会。

    但此事决计不可能轻描淡写揭过去?。

    赵琛用这样惨烈的法?子来控诉萧窈,无疑是拿自己的命铺路,便是萧霁想护着,与他同谋之人也不会允许。

    眼下东宫外,便已经有?求见太子的朝臣。

    萧窈若是这时?候入宫,撞个正着,只怕那些人又要?借题发挥,大做文章。

    萧窈明白这个道理,道了声“好”,便没再多?言。

    倒是青禾从惊恐中回过味来,越想越替自家公主委屈,不甘心?道:“这算什么呢?难不成为着他一头撞死,这些罪行?便能一笔勾销,没理的事也成有?理了不成?”

    萧窈紧攥着的手?逐渐松开,嘲弄道:“因为并没多?少人在意赵琛做过什么。”

    赵琛如何欺凌百姓,手?上又折了多?少无辜性命,于?士族而言无关紧要?。可他能舍出自己的性命,将她拖下水,可就至关重要?了。

    终归还是她想得太少。

    若是早料到,赵琛竟肯拿自己的性命给旁人铺路,也就不至于?骤然被摆了这么一道。

    萧窈在心?中暗暗骂了自己两句,余光瞥见青禾忧心?忡忡的模样,又不由笑道:“虽说此事是意料之外,但远坏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哪里值得你这般愁眉不展?”

    青禾立时?活泛起来:“公主这么说,是有?应对的法?子了吗?”

    萧窈未置是否,只道:“我须得再细细想想。”

    青禾连忙点?了点?头,收拾了汤盅,轻手?轻脚端着漆盘出了门,不再打扰。

    朝臣当庭触柱而亡的消息是瞒不住的,便如水入油锅,立时?炸开来。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本就易惹得浮想联翩,消息辗转经过几人之口,添油加醋,便不知传成什么模样了。

    从东宫到世家,无一清净。

    乃至建邺街头巷尾,都有?打哑谜似的,议论此事的。

    相较而言,萧窈这个当事之人反而是最清净的。

    傍晚日暮西斜,湖中映着天际锦绣似的云霞,浮光跃金。她倚在窗边看了会儿,才取了张花笺,准备同崔循讲讲这几日的闲话,门外响起青禾的回禀。

    “别院方才传话过来,说是家君请公主移步。”青禾的声音有?些发飘。

    毕竟公主与崔翁不睦,今晨出了这样的事,傍晚便被叫过去?问话,怎么看都像是问责。

    萧窈眉尖微挑,也觉八成没什么好事。

    但崔翁毕竟是她的长辈,平日见着,也得规规矩矩称一声“祖父”,总没有?撂着不理睬的道理。

    便放了笔,起身往别院去?。

    仍是那片熟悉的湖泊。萧窈到时?,崔翁恰钓上来一条鱼,侍立在侧的老仆忙上前,将钩上的鱼取下放入竹篓中。

    崔翁才端起茶盏,余光瞥见她,顿了顿:“公主倒沉得住气。”

    萧窈走近些,不疾不徐道:“事已至此,我总不能抹着眼泪来见祖父吧。”

    “你还有?心?思玩笑……”崔翁有?些失语,饮过茶才又开口,“坐吧。”

    萧窈听这话劲不似要?责问自己,在一旁竹椅上坐了,好奇道:“祖父唤我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崔翁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虽居于?别院不问世事,但消息比谁都灵通,早朝才散去?不久就已经得知那场变故。此番将萧窈找过来,也是想问她可用自己出面收拾这烂摊子。

    哪知萧窈丝毫不见慌乱,更没有?要?他老人家帮忙的意思。

    “今日早朝之事你应知晓。”崔翁挪开视线,淡淡道,“琢玉临行?前,恐你不知天高地厚,求我照拂。”

    萧窈这番说辞将信将疑,若无其事笑道:“多?谢祖父记挂。不过此事我自己能应付,还是先?不劳动?您老出手?了。”

    崔翁面色和缓些:“你可知赵琛舍命相搏,是为何?”

    萧窈颔首:“他们想逼我放权。归根结底,无非是为了我手?中的宿卫军。”

    京口军被拆成两股,一支由齐牧率领在会稽平叛,主力?精锐则被崔循带走驰援湘州。如今建邺数得上的兵力?,便是她手?中攥着的宿卫军。

    “脑子倒还不算糊涂。”崔翁皱眉道,“你不该给他们这个机会。哪怕是令人杀了赵琛,也好过今日,由他这样死在大殿之上。”

    萧窈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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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思虑不周。”

    崔翁似是没想到她非但没顶嘴,甚至还能这样顺遂认下,短暂沉默后,竟为她找理由:“罢了。你是见的太少。便是琢玉,当年也是吃过亏,才渐渐像模像样的。”

    萧窈眨了眨眼:“他未曾同我提过。”

    崔循本就不是喜欢追忆旧事的人,又在意她的看法?,自然不会提那些“蠢事”。崔翁深知自己这个长孙怎么想的,没戳穿,只道:“待他归来,你自问他去?就是。”

    又道:“若何时?何事为难,告知我。”

    时?至今日,崔氏与她早就是荣辱与共,脱不开干系。

    哪怕知道崔翁此举更多?是出于?利益考量,萧窈看着这位须发花白的老爷子还是顺眼许多?,笑盈盈起身告辞:“多?谢祖父。”

    别院外,慕怆正等?候着她。

    萧窈习惯他沉默寡言的性子,平日也不会闲话,只是想起崔翁方才的话,心?中一动?:“你跟随在他身边多?少年?”

    慕伧愣了愣:“十?四年。”

    “那你应当知道许多?事。”萧窈饶有?兴趣问,“同我讲讲,他这些年最难招架的,是什么事?”

    说罢又补了句:“不准推脱。他应当没命令不准你说。”

    崔循曾同她讲过,自己当年为了说服桓大将军,被桓翁拉着喝酒的旧事。萧窈原以为自己也会从慕伧这里听到这样的事。

    可慕怆犹豫了会儿,却道:“是当年刚领兵时?……”

    纵然当年崔氏已有?颓势,可到底是阀阅门第,崔循身为族中长公子,生来便是锦衣玉食。他不似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能骑马、射箭,也练过些强身健体的粗浅功夫,但却并未见过真正的战场。

    千辛万苦拉扯起后来的京口军,同叛军周旋时?,崔循曾犯过大错。

    他低估了陈恩的残忍,也低估了信众的狂热,为救一镇令麾下一营出兵,却被所救下的百姓背刺,导致腹背受敌,死伤惨重。

    对着满地鲜血、焦尸的战场,不少将士都撑不住,吐的一塌糊涂。

    崔循并没逃避,也不顾部众劝阻,顶着张面无血色的脸亲手?收敛了那些尸身。

    唯有?慕伧这样亲近的人,才知他并不似面上那般镇定,此后许久再无一夜安眠,被愧疚与懊悔所缠绕,噩梦不休。

    的确没人能够生来算无遗策。

    她不能,晏游不能,就连崔循自己也不能。

    曾经花团锦簇中长成的小公子,不知被磋磨淬炼多?少回,才有?了如今的崔循。

    但他周遭是崔翁这样的长辈,又或者等?着落井下石的人。

    甚至无人能如她对晏游那般,写上一封书信,告诉他,“勿要?苛责自身”。

    第126章

    第

    126

    章

    自赵琛在大殿上撞得头破血流,

    当场咽气开始,萧霁耳边几乎就没一刻消停过。

    一干人等恨不得将赵琛标榜成被强权逼迫得无路可退,不得不死谏的忠臣。而萧窈自然?是?那个罪魁祸首。就连御史拿出来?参赵琛的诸多证据,

    也成了她结党营私,

    为?排除异己而蓄意伪造陷害。

    流言甚嚣尘上,

    每日为?此呈上的奏疏也越来?越多。

    萧霁看得烦不胜烦,向谢昭道:“他们打量着?我是?三?岁孩童,

    还是?是?非不分的蠢人?”

    他与萧窈纵算不上知?根知?底,

    情谊却?非这些外人能相提并论的,

    又岂会因为?这些鬼话连篇的攻讦而责罚阿姐?

    “他们心中自然?也知?道您不会信。只是?声?势愈大,

    总会有您被裹挟着?,

    不得不信的那天。”谢昭迎着?他疑惑的目光,

    直言,

    “若有一日,

    颁布的政令难以推行,又或是?他们蓄意阳奉阴违,

    曲解上意。您会如今日这般力保公主,还是?依言给他们一个交代?”

    这些都是?士族惯用的手段。便是?昔年宣帝在时?,也曾为?此一筹莫展。

    只是?萧霁被保护得太好,还未真正见识过罢了。

    萧霁被问?得沉默下来?,思忖片刻,

    笃定道:“我与阿姐本就同?气连枝。如今若不顾情谊舍她,

    纵能换一时?喘息,却?无异于饮鸩止渴,

    焉能长久?”

    “殿下看得这般明白,

    臣便放心了。”谢昭眼底浮现笑意。

    萧霁回过味,哭笑不得:“阿姐不是?会多心的人,

    必是?少?傅你擅自做主,来?问?这些。”

    谢昭含笑告罪,又不慌不忙道:“公主近日不便入宫,令臣捎话,请您不必忧心。她想借此机会,钓一回鱼。”

    对于近来?诸多攻讦,萧窈并未有何反击,呈上一封辩白书后?便就此沉寂。任凭流言蜚语诋毁,也未曾再做什么。

    倒是?崔家?传出夫人旧疾复发的消息,她身为?长媳,在家?中侍疾,再不似从前那般频频过问?政务。

    此举落在旁人眼中,此举无异于露怯认输。

    “到底是?女流之辈。年纪轻轻,又能有什么见识?从前不过是?有崔循在,时?时?护着?,才令她能够那般张牙舞爪。”赵瑞身着?孝服,腰上系着?的麻绳犹在,脸上的笑意却?已经几乎难以抑制,“王公布置周全,只消再进一步,让她将宿卫军的虎符交出来?,便再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从前兄长赵琛在时?,轮不到他来?王公面?前奉承。

    可赵琛触柱而亡,舍了性命将公主拉下水,既成就了王氏,也成全了他。

    先前王俭因“谋反”死于晏游之手,失了湘州这个倚仗,王氏一度被打压得难以喘息。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王氏这样的百年士族,若得东风,总有翻盘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仿佛已近在眼前。

    赵瑞这些年一直羡慕兄长得王公倚重,沾了王氏不少?光,如今非但没有半点兔死狐悲之意,反倒殷勤至极。

    小人得志的嘴脸总是?不大好看。纵是?被奉承的那方,王公依旧不可避免地皱了皱眉:“做好你分内之事,其他的,勿要?多言。”

    赵瑞连连称是?。见王公已有不耐烦之意,这才告辞。

    待他离开,檀木屏风后?转出一人,幽幽感慨道:“实在是?个蠢货。”

    此人身形高瘦,眉眼间与萧巍有几分相仿,性情却?大不相同?,正是?江夏王膝下第六子,名萧屿。

    自萧巍铩羽而归,萧屿便主动向父亲请命前来?建邺。他并不似自己那位蠢货兄长,大张旗鼓,恨不得张扬得人尽皆知?,而是?轻车简从,悄无声?息找上了王家?。

    时?至今日,知?他底细的寥寥无几。

    就连王公被攥了把柄胁迫,不得不死的赵琛,到咽气也不知?是?谁出了这样的主意。

    “赵家?得用之人,原就赵琛罢了。可惜了。”王公一哂。

    “若落到萧窈手中,赵大人原也活不成,此番也算值了,他日事成当记首功。善待其家?眷也尽够了。”萧屿抚弄着?手中的折扇,话锋一转,“而今要?务,还是?尽早夺得宿卫军,才能高枕无忧。”

    王公和颜悦色道:“贤侄想必已有打算。”

    萧屿似笑非笑:“萧窈这么个不通军务的女郎掌管虎符,本就难以服众。若此事军中再生出事端……届时?无须您动手,自然?会有人上赶着?添一把火。”

    “不错。”王公颔首。议罢,又不由感慨道,“若当初,奉命来?建邺是?贤侄而非世子,兴许不至于此啊。”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萧巍当初是被萧窈与崔循联手摆了一道,无功而返。

    萧屿却?道:“祸兮福兮,若无世子在先办砸了差事,原也轮不到我。只是可惜……”

    王公不解:“为何可惜?”

    “可惜我未能与崔氏那位长公子交手。我在江夏时?,他在建邺;而今我来?此处,他倒去了湘州。”萧屿脸上的惋惜不似作伪,“如今也只好盼他能埋骨湘州。”

    毕竟若崔循归来?,也就意味着江夏王兵败,纵建邺这边能如愿成事,依旧棘手。

    玉骨折扇轻轻敲击着?掌心,萧屿饶有兴致道:“我听?闻,崔循对公主一往情深。那若建邺出事,他还能否从容迎战?”

    王公并没心思玩笑,只道:“一试便知?。”

    “是?了。”萧

    忆樺

    屿磨了磨牙,重复道,“一试便知?。”

    -

    战事一起,湘州建邺两地通信多有不便,便是?官道驿站也不似太平时?安全。

    赵琛自尽的消息传来?时?,晏游还能坐得住,但宿卫军中哗变之事传来?时?,便再难平静。

    “有沈墉在,不会任由军中闹出这样大的事故,必是?有人蓄意生事。窈窈本就受赵琛之事牵连,如今雪上加霜……”

    “我知?你关心则乱,但未必当真如此。”管越溪还算冷静,劝道,“不如去问?问?崔少?师,想来?他了解得会更多些。”

    可实际上,崔循所掌握的消息并不比晏游多多少?。

    虽说仍有萧窈的来?信随公文附来?,但如今谁也不敢担保信件能万无一失,萧窈更不会将自己的打算落于纸上,特地讲与他听?。只是?在闲言碎语中大略提及此事,又特地叮嘱“不必挂怀”、“信我”。

    晏游打量着?他八风不动的神色,皱眉道:“你就当真不担忧她?”

    崔循道:“我信她。”

    “可若万一……”

    “她是?我教出来?的人。”崔循生硬地打断他,缓缓折起书信,“以她一贯行事,绝不会坐以待毙,更不会因为?口诛笔伐便生出退缩之意,如此为?之,自有其道理。”

    他在收到书信时?,就已经隐约猜出萧窈的打算。

    至于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不能想,亦不敢想。

    “你我谁也不能撂下湘州不管,担忧这种?情绪既无用,便不该有。”崔循的声?音近乎冷硬,似是?说给他听?,又似是?说给自己,“倒不如将心思放在战事上。早一日结束,便早一日能解朝堂之困,令有些人歇了不轨之心。”

    如今朝中生出这么些风波,说到底,还是?因为?湘州形势僵持不下。

    拖得越久,心思活络的人也会越多,想着?自家?兴许也能就此分一杯羹。唯有一场干净利落的大捷,才能令他们消停。

    晏游的确是?关心则乱,但并非莽夫,心中明白当下如何抉择才好。他定了定神,沉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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