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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他将臂弯的书册一一归位后,回身?见着不知何时到来的萧窈,怔了怔,连忙垂眼问候:“见过公主。”

    “都说过了,我在此处与寻常学子无异,不必拘谨。”萧窈将怀中抱着的书交付给?他,眉眼一弯,“有劳了。”

    他在藏书楼当值时,那些个世家子弟从来都是颐指气使?,萧窈身?为公主,却总是客气有加。

    管越溪双手接过,温声道:“此是小?人分内之事。”

    他将交还?的书册登记妥当,又取出这?些时日抄的书,交给?萧窈。

    萧窈在临窗的书案旁落座,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他眷写?、装订的书册,指尖抚过清秀而

    铱驊

    工整的字迹,随口道:“你的字很好。”

    这?于寒门子弟而言,殊为不易。

    他们少时开蒙,想要寻用以临摹的字帖,恐怕都得大费周章。纵然有银钱,也未必能买到。

    就如她向崔循借的那册《山海经注》,尧祭酒这?样盛名满天下的人,也只因昔年与崔氏有旧,才能得了一册抄录的版本。

    管越溪执笔的手停顿。

    他从前对于这?样的称赞,总是一笑置之,而今心中明了公主不过随口一提,但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道:“我少时,曾受一姓士族恩惠,得以开蒙受教。”

    此话算是解释了他的字为何练好。萧窈愣了愣,下意识道:“是哪家?”

    管越溪袖下的手微微攥紧,低声道:“算不得高门大户,早些年先?帝在时,牵扯一桩旧案中,不复存焉。公主应当未曾听过。”

    萧窈敏锐地觉察到他的伤感,并没想因满足好奇心而去揭人伤疤,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她托腮看了会儿书,渐渐地,头越来越低,竟伏在书案上睡了过去。

    管越溪立时抬头看向她的方向。

    初冬的日光透过窗棂,犹如金粉,落在她身?上,勾勒出姣好的轮廓。纤长的眼睫如蝶翼,令人不由?自?主放轻呼吸,唯恐惊动?。

    萧窈是个生得很好看的女?郎。

    哪怕再怎么不近女?色、如木石般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管越溪在藏书楼当差,偶然曾听过几个纨绔子弟以一种憧憬而轻佻的语气在背后议论,说她今日穿着怎样的衣裙、身?形如何,若是能一亲芳泽死也情愿这?样的荒唐话。

    他彼时对那些道貌岸然的士族公子满心鄙夷。而今不自?觉地盯着萧窈看了许久,纵然心中未曾生出荒唐的念头,却也自?觉失态,连带着对自?己也十分鄙夷。

    他收回视线,欲起身?离开,却见凉风吹过,拂过萧窈手边摊开的书册。

    到底入了冬,哪怕午后日光还?算和煦,若是这?样在窗边睡上半晌,只怕也会头疼脑热。

    管越溪在原地站了片刻,向窗边走去。

    他将脚步放得很轻,妥善合上那半扇窗牖,余光瞥见萧窈先?前随手撂在一旁的披风,又有些犹豫。

    只是还?未曾想出所以然,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是个身?着白衣的公子,形貌清隽,气韵疏朗,与学宫一众士族子弟相?比,有鹤立鸡群之感。

    只是面色有些冷,抬眼望来的目光也算不得和善。

    管越溪在学宫半载有余,自?然是见过这?位的,正欲行礼问候,却又恐惊扰了熟睡中的萧窈。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崔循缓步近前,并未追究他的怠慢,只是抬手示意离开。

    管越溪没动?弹。

    他若是离开,此处便只剩崔循与公主独处。纵然知晓这?位崔少卿为人正派,并非那等好色轻浮之人,却依旧觉着不妥。

    毕竟公主未醒,万一呢?

    崔循瞥了他一眼,眉头微微皱起,却也怕惊醒萧窈——

    他自?然知道,萧窈多少是有些起床气的。

    正僵持间,萧窈眼睫颤动?,迷迷糊糊望向他所在的方向。

    崔循松了口气,矮身?道:“你醒了。”

    萧窈揉眼,声音中还?带着些许困意:“不是做梦……你怎么来了?”

    管越溪见此,悄无声息地退开。

    “有公务来此,知你在,便过来看看。”崔循眉目舒展,抬手握着她搭在书案边缘的指尖,稍稍用力,“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萧窈想了想:“我来还?书。又看了会儿书。”

    崔循目光掠过那册摊开的书,猜到是她先?前吩咐管越溪抄录的,挑剔道:“带回去看就是,何必在此耽搁?”

    萧窈困意未去,依旧趴着,纤眉微皱。

    崔循放轻了声音:“方才怎么醒了?”

    “梦里闻到了熟悉的熏香……”萧窈顿了顿,闷声道,“都怪你。”

    崔循微怔,眼中随后有笑意浮现。

    “好。”他如沐春风道,“是我的错。”

    第069章

    第

    69

    章

    虽崔循说得风轻云淡,

    仿佛他只是为公务而来,恰巧得知她也?在学宫,故而顺路来看看。但相处这么久,

    萧窈知道他的话该怎么听。

    她犹有困意,

    便没正经坐直身体,

    依旧懒散地趴在书案上,枕着?手?臂侧脸看他,

    徐徐道:“崔翁那日回去?,

    是不是同你狠狠骂了我不知好歹?”

    话虽这么问,

    声音中却依稀带着?些许笑意。

    睡眼惺忪的模样落在崔循眼中,

    像极了一只狸奴,

    令人很?想摸一摸她柔软的鬓发。

    崔循短暂犹豫片刻,

    也?确实这么做了。

    修长的手?抚过漆黑柔顺的长发,

    落在小巧的耳垂上,

    轻咳了声:“还是以训斥我为主。”

    萧窈好奇:“训斥你什?么?”

    崔循摇头一笑,揉捏着?她的耳垂,

    反问道:“你猜不到?吗?”

    崔翁那日在宫中被萧窈噎得生气,回去?后,便令人将他叫去?训了许久。既责备他在阳羡逗留,迟迟不归,也?骂他“不争气”,

    明明要什?么有什?么,

    却偏偏要上赶着?求这门?亲事。

    但训斥归训斥,知道他不撞南墙心不死,

    倒不曾说别的。

    崔循便恭谨听了,

    不曾辩驳。

    指尖薄茧蹭过敏感的肌肤,萧窈下意识瑟缩了下,

    抬手?攥了他的手?,软声道:“谁喜欢我、待我好,我便投桃报李;谁若不喜欢我,我也?没有上赶着?讨好的道理……”

    她从来都是这样的为人处世,纵使是对着?崔翁这样的尊长,也?没有例外。

    崔循知她记着?昔日别院之事,也?明白?这是隐晦表态,颔首道:“我明白?。纵然?你嫁入崔氏,也?不会逼迫你去?刻意讨好谁。”

    萧窈得了他的表态,心满意足。

    便顺势握着?他的手?指,稍稍仰头,在指尖亲了下。

    这是令她满意的“奖励”。

    她今日涂了唇脂,在他白?皙如玉的指尖留下淡淡的胭脂色,崔循喉结微动,眸色一黯。

    只是还未动弹,萧窈又?轻声笑道:“这里可是藏书楼,清净之地,不宜做旁的事情。少卿自重?。”

    崔循闭了闭眼,按捺下不合时宜的冲动,攥着?她的手?一时不察,力道重?了些,白?瓷般的肌肤立时浮现红痕。

    萧窈横了他一眼。

    崔循收回手?,沉默片刻后起身道:“随我来。”

    他的模样看起来正经极了,萧窈不明所以,还当是有什?么不便在此?议论的正事,便收拾了案上摊开?的书。

    出门?后见着?侍立在外的管越溪,萧窈脚步一顿,同他笑道:“劳你代我抄录这些书。前几日从阳羡回来,得了不少物什?,晚些时候将人将你那份送来。”

    猜到?他的反应,便又?飞快说道:“不必推拒,安心受了就是。”

    管越溪怔了怔,恭谨道谢。

    萧窈没久留,说清楚后,便抱着?书册跟上崔循。

    这条路径她再熟悉不过,是通往官廨的小路,早些时候她见过尧祭酒,正是从这条路来的藏书楼。

    没多久,却又?回去?了。

    崔循的脚步比平日要快些。萧窈猜到?这是要去?玄同堂,喘了口气,抱怨道:“此?处亦无人,便是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也?是一样的。”

    崔循却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

    好在两处相距并不算远,萧窈进?门?后,正要催促他不要再卖关子,却被攥着?手?腕抵在了紧闭的房门?上。

    稍显急切的吻落下时,萧窈愣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他并没什?么要紧的正事,只是要续上藏书楼动过心思、却无法?做的事情。

    怀中抱着?的书册跌落在地。

    萧窈瞪圆了眼,下意识想捡,却被钳制得无法?动弹。

    修长有力的手?捧着?她的脸颊,手?腕被攥着?按在雕花的门?板上,膝盖

    弋?

    抵在腿间,半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崔循含着?她的下唇,声音既喑哑又?模糊,隐隐催促,“专心些。”

    萧窈有气无力,任他长驱直入、攻城略地。被亲得连气都喘不顺的时候,忽而有些后悔方才手?欠撩拨那一把。

    但谁能想到?,他现下这样禁不住撩拨。

    特地将她拐到?此?处来还债。

    崔循有些太?喜欢肌肤相亲了,被她挣扎着?抗议两回后,终于放过唇舌,却又?仿佛犹嫌不足,在她颈侧流连。

    齿尖轻噬,像是对待爪下的猎物。

    萧窈好不容易捞回些许理智,舔了舔唇,紧张提醒:“不准留下印迹……”

    崔循顿了顿,与她额头相抵,低声道:“我看了黄历。”

    这转折太?过突兀,萧窈疑惑:“什?么?”

    “明岁春分,是黄道吉日。”崔循郑重?其事道,“冬日定亲,春分成亲,如何?”

    他本不想这般急切的。

    因能看出来,萧窈对这桩亲事算不得十分热切,毕竟成亲之后,她便不能随心所欲玩闹,约束颇多。

    可今日种种,消耗着?他为数不多的耐心。

    他想尽快与萧窈定亲,名正言顺,如此便不会有管越溪这样的人暗暗觊觎,从她这里讨取怜惜与眷顾;也想快些成亲,与她朝夕相对,耳鬓厮磨。

    萧窈眨了眨眼,小声道:“好。”

    如冰雪消融,崔循向来如深潭般平静无波的眼眸泛起涟漪,如春风吹皱一湖春水。

    郎艳独绝。

    萧窈目不转睛地看愣了。

    崔循被这样的目光触动,复又?吻她。

    萧窈今日来学宫,原是为了办正事,结果?半数时间都消磨在了崔循身上。及至傍晚回到?行宫,眉眼间犹带春情。

    青禾未经人事,虽不明了,却还是看出自家公主与平素不大一样。仿佛更为艳丽,倒像是春日开?得正好的灼灼桃花。

    她多看两眼,惊讶道:“此?处是怎么了?”

    萧窈不大自在地摸了摸脖颈,对镜看了眼,硬着?头皮扯谎:“今日在林中闲坐,兴许是被虫子叮咬,留了印迹。”

    打发过青禾,又?红着?脸暗暗骂了崔循一句。

    第二日晨起,对镜敷了层粉,小心翼翼地遮去?印迹,这才又?往学宫去?。

    她琢磨了个主意,只是昨日被经学博士打断,并没来得及提及。今日再来,却发觉谢昭也?在。

    这些时日,谢昭在学宫的时候算不得多。

    究其根源是因为谢氏那位长公子,谢晗,近来愈发病重?。

    仲夏风荷宴时,萧窈曾与这位谢长公子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就看出他身体不佳,只是不愿令谢昭出风头,这才勉力支撑。前几日问六安,得知谢翁曾亲自向重?光帝借过宫中御医,也?遍请江左名医,却始终不见有任何起色。

    谢夫人素来防备谢昭,族中事务原不会令他经手?半分。近来一反常态是谢翁的意思,明眼人都能猜出来,谢晗怕是积重?难返,不好了。

    谢氏这样的世家大族,不会因一人之死衰颓,只是族中免不了暗流涌动。

    萧窈同他打了个照面,发觉谢昭看起来虽消瘦些,但精神很?好,整个人的气质仿佛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见着?她后,温柔一笑,才令她又?有了熟悉之感。

    “多谢公主送来的礼物,我很?喜欢,盈初亦然?。”谢昭温声道,“她托我代为谢过,说是若公主过些时日得空,邀你赏早梅。”

    萧窈欣然?应下。

    又?向尧祭酒道:“父皇前几日还曾同我提起,再过些时日便是年节,辞旧迎新,学宫也?该有一场考教。师父何不效仿上巳时,在学宫办一场雅集,邀各家同来热闹,共襄此?事。”

    尧祭酒虽不大喜欢与士族往来交际,但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之人,闻弦音知雅意,颔首道:“不错。”

    年节前后,是循例考评官员政绩、察举品级之际。大都是走个流程,归根结底还是看出身门?第,并没多少人正经当回事。

    故而接下来,各家收到?学宫的请帖时,大都也?只是将其视作一场寻常雅集。看在尧祭酒的份上,纷纷应下。

    只有为数不多的会特地吩咐自家子弟,紧紧皮,届时别丢人现眼。

    更多的议论放在了崔循与萧窈定亲这件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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