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现在还不想拱白菜
每年冬春两季,龙城地区的几个县都会发起农田水利大会战,民间俗称“扒河”。扒河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最艰苦的工程,没有之一。
数九寒天,人们站在淤泥或者水里,上身汗流浃背,两条腿冰冷彻骨,那滋味谁干谁知道。谁都是一肚子怨言。
这样的工程,一般要动员十万名以上的劳动力——社员。
为了稳定广大社员的情绪,各县、各公社都要组织文艺宣传队深入工程一线,表演节目,进行慰问。
宣传队为大家表演的节目,很多都是样板戏、民间小调和京剧唱段。
刚才,学校喇叭里放出的样板戏选段“杨子荣打虎上山”,提醒了陈援朝,他就想参加文艺宣传队,先把这个冬天给混过去。
每个公社的宣传队都是从下面各村挑选的文艺积极分子,在宣传慰问期间,他们不仅有吃有穿有住,公社还会给他们发放补助。
“文艺宣传队?你会什么文艺?”田青梅问道,“我记得,我们上初中的时候,你连一首歌都唱不好的!”
“我现在会唱了!”
“真的吗?你唱我听听!”
“在这里唱不合适吧?影响上课的!”
“那我们走远一点!”
田青梅拉着陈援朝的衣襟,走到几十步之外的大树下:“在这里唱!”
“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舒豪情寄壮志面对群山。
愿红旗五洲四海齐招展,
哪怕是火海刀山也扑上前。
……
待到与战友会师百鸡宴,
捣匪巢定叫它地覆天翻!”
这是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的一段,全国人民都耳熟能详。
刚才,学校喇叭里就播放过一遍。
喇叭里播放的是杨子荣的扮演者,著名演员童祥苓的唱段,绝对是经典中的经典。
陈援朝学着童祥苓的唱腔,不仅没有丝毫卡壳的唱完,还中规中矩,慷慨激昂,颇有韵味。
他甚至还做出杨子荣打虎上山的动作,只是不太标准。
这年头,能唱几句样板戏的人不少,但是能唱这么好的却没几个,尤其是在这样的穷乡僻壤。
田青梅又惊又喜:“援朝,你行啊!什么时候学的?”
“就在高中那两年!”陈援朝解释道,“高中两年,基本不上文化课,每天不是学工,就是学军、学农、学文艺,时间一长,样板戏我都学会了!”
学工就是到工厂参观,帮着工人干杂活。
学农就是到地里捡麦穗,学习插秧,割草沤绿肥。
学军就是长途拉练、军训、唱军歌。
陈援朝说的学工、学军、学农都没错,但是他的样板戏却不是在高中时学的,而是他前世退休之后才学的。
前世的陈援朝,到了六十岁之后,就把公司交给儿子打理,他自己到老年大学里鬼混。
重生前的那几年,他把样板戏、京剧、乐器、书法、绘画、摄影、交谊舞、魔术、气功、象棋、围棋等科目都学了个遍。
有些老干部打趣说,老年大学已经不需要老师了,有陈援朝一个人就足够。
“不错、不错,这就够了!”田青梅连声称赞。
就在这时,一个老头跑过来:“陈援朝,我们正上课呢,你鬼嚎什么?把学生都给吸引过来了!”
陈援朝回头一看,原来是田集小学的校长来找麻烦了。
这个校长前几年还教过陈援朝的语文,一眼就认出他来。
陈援朝再向教室那边看去,果然,很多老师都跑出来,学生们虽然没出教室,却都挤在窗户边,一个个小脑袋要把窗户挤爆。
“再来一个!”很多孩子扯着嗓子大叫。
陈援朝连忙道歉:“校长,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想向青梅展示一下我的才艺!”
校长没好气地说:“想展示,你走远一点!到小河边上,没人打扰,正适合谈情说爱!”
田青梅被说得粉面绯红,却一言不发,没有为自己辩解。
陈援朝连忙解释:“校长,我找青梅有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去吧!”校长挥了挥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都成年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陈援朝大喊:“校长,我们是纯洁的革命友谊!”
他可不想让人以为他在和支书的女儿谈恋爱,如果支书田志邦信以为真,一定会把他也塞进扒河的队伍。
“行了、行了,不要解释!”校长将双手背在身后,开始巡视班级。
在这个年代,像他这么重视教学的校长真是凤毛麟角。
田青梅嗔了陈援朝一眼:“怎么,你就这么怕人误会?”
陈援朝苦笑:“我是怕你爸误会!”
他这么一说,田青梅也皱起眉头:“我爸这个人,非要给我找个好人家,却不问问我的想法!”
陈援朝不想纠结于这个话题:“我们先去党支部吧!”
二人并肩走向田集大队党支部。
名为党支部,其实分为三个部门,党支部、大队和经管站。
党支部的一把手肯定是支部书记,负责党务。
大队的一把手是大队长,负责本村的生产、建设和其他杂务。及下面的所有生产队。
经管站的负责人是会计,管钱。
看似大队长权力大,其实大队长还归支部书记领导,也就是说,田集大队的一草一木和每一个人,都归支部书记的管辖。
这就很符合我们的国情。
所以,陈援朝想进宣传队,必须田志邦点头。
陈援朝跟着田青梅走向田志邦的办公室,快进门时,他故意后退一步,以免让人误以为他和田青梅在搞对象。
“爸!”田青梅叫了一声。
一般来说,像陈援朝这样的普通人家,都管父亲叫“爹”,管母亲叫“娘”。
田青梅一家就很时髦,管父亲叫“爸”,管母亲叫“妈”。
本地人对父亲的称号有点乱,还有人叫“爷”,也有人叫“答”。
前世,陈援朝每每听到田青梅叫“爸”的时候,都有点自卑。
及至他上了师专,心态才略好一点。
等他结婚生子,很自然地让孩子叫自己“爸爸”。
此时,党支部书记田志邦正在看报纸,听到女儿的声音,抬起头来,一张老脸已经如菊花般绽放:“梅子,你怎么有时间过来,下午没课吗?”
下一秒,他却看到女儿身后的陈援朝,不由得声音一颤:“陈援朝,你来干什么?”
陈援朝一听这声音,就知道田志邦慌了。
这不是一般的慌,是那种苦心栽培十八年的小白菜要被猪拱了的危机感。
女儿大了,早晚要嫁人,但是绝不能嫁给陈援朝这样的人。
问题是,田志邦想多了,陈援朝暂时还不想拱任何人家的白菜。
陈援朝比他还慌:“这种情况下,田志邦一定不会同意我参加文艺宣传队!唉,我早就应该想到,他会多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