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她?笑着笑着,眼角便带上了晶莹的泪光,手中的发簪仿佛成为了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勇气。于此同时的丞相府内,苏问宁如今怀孕八月有余,临盆在?即,光坐着肚子就高高隆起,好似衣袍底下揣着一?个西瓜。
与?父亲和家眷共用过元宵团聚的晚宴后,冯正搀着她?慢慢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丞相府极大,人丁又不多,所以他们至今都没有搬出去另外置宅。
苏问宁虽说肚子已经?这么?大了,但也不至于连都走几步路都得人扶着,屡次想抽回自己的手,自己走,冯正却不允许她粗心大意。
苏问宁不以为然,展臂一?挥道:“怕什么??我当日在?军营内负重五十?斤,八十?里行军都不带喘的!
冯正一?边提着灯笼,一?边紧张兮兮注意着她?脚下,道:“不是怕,是院子里雪没有化尽,地还滑着,你万一?一?个不小心呢?”
苏问宁嘴角无奈的歪了歪,显然不相信自?己会这么?倒霉。
但看冯正一?脸认真的模样,不好驳他的面子,任由他去了。
两人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苏问宁带着偌大的肚子,一?点累意也无,倒把冯正的额头?惹出一?层细汗来。
回到房里,屏退了下人,只剩下夫妻两个人了,苏问宁才显露出愁云惨淡来,皱着眉头?,道:“驸马现在?还关在?天牢里,你说皇上这是想做什么??”
自?舒殿合下狱之后,这夫妻二人每日都在?担忧她?的安危。
冯正也摸不着边际,叹了一?口悠长的气,无奈感自?心底蔓延开,道:“这件事?坏就坏在?圣心难测上。”
他原以为舒殿合的身?份只有他和父亲知道,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件事?是如何被泄露出去,还落在?御史手上的。
他甚至怀疑过自?己的父亲,但是这件事?出来之后,父亲也受到了牵连,他又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与?自?己有害无益的事?情。
“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皇上那么?宠公主,驸马就算犯了再大的错,皇上也不该这么?决绝将驸马下狱啊。”苏问宁百思不得其解道。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第一?次做母亲,苏问宁觉得新鲜,不时就想着等这个孩子出世后,要?让他跟着自?己学?武,保家卫国,还是要?让冯正教他习文练字,进入仕途。
此事?发生之后,她?却想让自?己的孩子远离朝堂,远离这些纷纷扰扰。
像驸马这样为国为民、一?心一?德的人,都会被皇上无端降罪,那普天之下能在?朝局中全身?而退的人还有几个?
天下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苏问宁也不例外。
“我明天联合其他大臣,再上道折子劝谏皇上言罢,便岔开了话题,让屋内严肃的气氛放松了一?些,他将自?己的耳朵贴在?苏问宁的肚子上,静息等待了许久,然后突然之间感觉脸颊被轻轻推了一?下。
冯正初为人父的喜悦瞬间盈满心头?,眉飞色舞道:“我感觉到他在?踹我了!”
苏问宁随即露出柔和的笑容来,低眸道:“近来他可能知道自?己要?降世了,好动了许多。”
“对了,你为他想好小名了吗?”她?问道。
孩子的大名自?然要?请他爷爷来赐,夫妻二人唯一?能做主的便是小名。
苏问宁读的多是兵书,扯不出那些文绉绉的东西,这任务自?然落在?了冯正的肩膀上。
冯正一?拍自?己的额头?,如梦初醒道:“说起这事?来,我这段时间翻了《楚辞》、《诗经?》,想了好几个总觉得不够好。”
“虽然是小名,但他是我们的孩子,自?然要?慎重一?些,不能像寻常百姓家那样猫呀狗呀的乱叫!”
冯正越说越起劲,索性下了床,穿上刚脱下来还带着余温衣袍,对苏问宁道:“不然你先睡吧,我去书房再想想,这事?不能再拖了。”
苏问宁本来随口一?问,没想到他会这么?较真,想阻拦他的时候,冯正已兴冲冲去书房了,那劲头?十?足的模样,估计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她?嘟囔了两句,便打了一?个哈欠,自?己先睡下。
冯正打亮书房的灯台,书案上堆满了案卷,脸上方才面对着苏问宁的欢天喜地倏忽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了眉宇间化不开的深思。
给?自?己未来出生的孩子起名只是一?个借口罢了,他心头?焦灼着事?情,怕自?己躺在?苏问宁身?边辗转反侧会引起她?的询问。
所以才找了这么?一?个借口,来书房中独自?静坐。
三更的鼓已经?敲过,丞相府远离街市,窗外的夜色格外宁静,冯正挽袖细细研磨着墨汁,侧头?看着案头?的那些卷宗,思绪翻江倒海层出不穷。
也不知殿合此刻在?牢狱之中会是怎么?的光景,他如今已官至刑部员外郎,对天牢里那些刑讯逼供的手段熟他出神思虑着,一?时不察,手中的墨块一?滑,把砚池里的墨汁溅出来些。冯正看着被染黑的宣纸,更加心乱如麻。
皇上至今未对殿合定罪惩处的原因未知,但看他不接受百官劝谏求情的架势,是非要?将殿合置于死地不可。
索性四下无人,他忍不住低声唾骂了一?句:“昏君!”商纣王威逼忠臣比干掏心,也不过如此。
但愿殿合不会受辱于小人之手。
他已想到了如何能够救一?把自?己的好友,然而现下他父亲也遭到了皇上的怀疑,他要?是这么?做,容易祸及家人……
想到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冯正抿着发干的唇,手下的字越写?越乱。
最?后,他干脆将写?好的字一?股脑儿撕毁,然后换了干净的宣纸,重新执起笔来。
不说君子折节,他岂能视若无睹,殿合与?他是至交好友,两人一?同中举,一?同金榜题名,他能与?苏问宁结为连理,也多亏了他的帮助,他怎么?也不应该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友去死。
冯正落墨,在?纸上端正竖写?下「安宁」两字。
他决定了,等到他的孩子出世时,无论男女,小字都要?唤作「安宁」。
“安宁……”
他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忽然明白了父亲给?自?己起字「守拙」的深远含义。
有些事?只有自?己做了父母,才能体会到自?己父母面对自?己时的感受。
第二日,冯正就找到了自?己的妹妹,想与?她?交代一?些事?情。
“你能否答应二哥一?件事?情?”
冯夕婉少见自?己哥哥在?自?己面前会这般凝重,不由得也随之严肃了起来,困惑问道:“什么?事?情?”
“我想让你帮我照顾你嫂子。”冯正一?字一?顿嘱托道。
冯夕婉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越发不解,迟疑问道:“二哥为什么?这么?说,嫂子不是一?直都在?府里?为什么?需要?妹妹照顾?”
稍迟一?些,她?有了猜测,接着道:“难道二哥要?远行?”
冯正本想将自冯正本想将自己的打算全盘告诉妹妹的,但念头一二转,怕妹妹知道自己的冒险后会阻拦自己,并把事情告诉父亲和苏问宁,那到时候他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他瞥过头?去,瞧着草堂外冰封的湖面,不让聪慧的妹妹猜透自?己的心思,道:“我是说万一?,近来刑部的公务颇多,你嫂嫂又即将临盆了。
要?是我忙在?外面的时候,她?难受起来,你一?定要?帮我照看好她?。”
“原来如此……”冯夕婉听他这么?说就放心下来了,看自?己哥哥刚才那副语重心长的模样,简直像是交待后事?。
她?答应道:“二哥放心,家里几个京都有名的稳婆都请来了,母亲和我都会细心照看嫂子的,有事?情也会让小厮去刑部找你。”
当妹妹答应之后,冯正心上如释重负。
宣城被禁足这公主府里,犹如一?只困兽,无论怎么?撕挠吼叫,将她?困在?其中的人都不为所动……
第158章
怀孕
吕蒙名义上对宣城禁足,
却不许任何一个?人来看望她,也?不许她见任何人,十足将她幽禁了起来。
书房内,
宣城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几天了,
眼泪哭干了,
便双手环抱着自己干坐在椅子上,
看着面前的剑,
脑中?反复反复上演着冲突。
一方是疼她宠她的父皇,
一方是她爱入骨髓的驸马。
无论选择那方,必得辜负另一方,
她该如?何选择?
孝道与爱情,
同时在心上煎熬。
看着眼前的剑,
她的脑海中?忆起那日舒殿合在梨花树下为自己舞剑的模样。
动若游龙,
翩若惊鸿,
一招一式都将柔美与凛冽杂糅结合在一起,剑尖所?到之处,梨花随风而动,
那分明是女子的容颜,却在飘落的梨花雨中?让她迷了眼。
从前无论她遇到什么样的困难,
只要她愿意开口询问,
那人就会不假思索的给她一个?最好的答案,
而如?今那人远在天牢里,无法给她回应,
她的身体好像陡然失去了一只臂膀。
虽然贵为公?主?,但当爱人与自己的天子父亲发生冲突时,她却毫无办法,
这是天底下最深的无力,最痛的苦。
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万事都须有个?出口……
她奋力的想让自己摆脱情绪,理智一些,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人敲响。
随后楚嬷嬷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公?主?,是老奴。”
本不打算做出回应的宣城动了动,稍显迟疑道:“进来吧……”
楚嬷嬷应声推门进来,手中?捧着一个?木盒,来到宣城的面前。
从宣城打量盒子的憔悴目光中?,她看到了疑惑,犹犹豫豫道:“这是……驸马留给公?主?的……”
宣城的肩膀肉眼可?见的一颤,从楚嬷嬷的手中?接手了那个?盒子,打开它?。
内里是两根干枯的树枝,一颗黑豆,一段不只何物的东西,垫底的还有一封书信。
宣城记得这些东西,是一直放在舒殿合驸马邸书房桌上的木盒里的,只是她不知……
记忆忽然被?什么撞了一下,仅就着眼前所?剩无几的物件,拼凑出了它?原该有的模样。
宣城已?经干涸的眼泪,忽然又盈满了眼眶,这些东西她竟然还留着。
楚嬷嬷应声推门进来,手中捧着一个木盒,来到宣城的面前。
“如?有来生,无论你我是何模样,臣都会义无反顾再次走到公?主?的身边去。”
纸笺上只写着这么一句话,可?每一个?字都直击在宣城的心头。
是料到换血的事,早晚会被?她知道,所?以才?留了这么一句话?
宣城喃喃道:“什么来生,今生亏欠我的东西,就必须今生还!”随后忿然撕掉眼前的纸张和送回的休书。
太子对她说:“父皇早就不是过去的父皇了……”
苏问宁对她说:“没有力量也?要保护的人……”
宣城伸出手去,握住放在面前的长剑剑柄,手中?的剑似有万斤重,令她手臂微微颤抖,她绷紧了牙关,终究是将剑带着寒光一寸一寸拔出了鞘。
面对如?狼似虎的大臣,她不曾怕过,面对阴狠毒辣的九哥,她不曾怕过,同为女子,她能做到的事,自己为什么不可?以?
宣城打定主?意,令人将她留在公?主?府上的哑仆唤到了书房里。
公?主?府当夜请了太医入府,太医离开后,第?二?天便欢天喜地地入宫报喜讯。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公?主?有孕了!”太医跪在阶前,喜气洋洋的禀报道。
彼时吕蒙正在阅览奏折,闻言一愣,不敢相信道:“你再说一遍。”
“公?主?有孕了!”
吕蒙这回听的清清楚楚,却仍旧不相信。这个?时间点?,事情发生的太过巧了一些,宣城一向鬼主?意多,是不是想借此为借口,让自己放了舒殿合?
左淮见状,代他发声询问道:“怎么回事?”
太医没有主?意到吕蒙的神情变化,自顾自的说道:“昨夜公?主?在公?主?府突然晕倒过去,公?主?府的嬷嬷就唤微臣入府为公?主?诊治。
微臣到了之后,便为公?主?请了脉。公?主?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显然是有喜之兆。
又是公?主?近来食欲不振,常常作呕,更是为佐证!”
“你可?把准了?不要让皇上空欢喜一场。”左淮敲打道。
太医连连说道:“微臣不敢!”
吕蒙瞧他说的吕蒙瞧他说的言之凿凿,不像是和人串通好了的,于是问道:“公主怀孕几月了?是男是女?”
太医不假思索道:“依微臣之所?察,公?主?应怀胎一月有余了。如?今月份还小,尚辨不出是男是女。”
“孩子和母亲都可?还健康?”吕蒙挑了挑眉头,又问道。
他想到了半个?月前宣城跪在雪地里给舒慎求情的事。
“皇上放心,公?主?和腹中?胎儿都很好。”
吕蒙给太医布了赏赐之后,便令他退下,脸上毫无喜色,耐人寻味道:“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这事若是发生在以前,他定然会高兴,但是现在孩子的父亲却成了罪臣,他身上流淌的血也?不再是干净的,留着何用?
左淮从皇上的话里听出了骇人的寒意,立马转圜道:“可?他毕竟是公?主?的亲生骨肉。”
他怕皇上会暗中?令太医打掉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又不能戳破皇上的意思,只能拐弯抹角的劝阻。
吕蒙不置可?否,命道:“你再派个?太医去公?主?府瞧瞧,确认公?主?是否有孕。然后……”
他一沉吟,道:“倘若是真?的,就请怀阳长公?主?替朕去看望一下她吧。
公?主?孕中?所?需的一应补品,都从宫中?拿去。”
之前她为舒慎求情的事,自己余怒未消,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这件事。
但又因为宣城第?一次做母亲,不想让她感到自己对她怀孕的事太冷漠,所?以就让她的姑姑去代他看望看望她,距离不近不远,刚刚正好。
左淮听出了皇上还是心疼公?主?的,料想应该不会对这个?孩子做什么事,暗中?松了一口气,应喏而去。
怀孕是假,宣城弄出这件事来,想让吕蒙心软有之,但最大的目的却是想借此见到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她的姑姑,怀阳长公?主?。
这年的春日比往年来的更早一些,才?过了春分,天气便暖和了起来。
公?主?府花园中?的花花草草含苞欲放,新叶徐徐展开,广池中?被?冻了一个?冬天的游鱼,也?开始摆着长尾出来嬉戏,院墙外各式各样的纸鸢飘浮在蓝天中?,不时有春燕衔草飞入檐下。
往年这时候,宣城看到这纸鸢,估计早就按耐不住自己了,而此时她却没有丝毫玩乐的心思
在公?主?府焦急等了几天之后,她终于见到自己想见的姑姑。
近三?年过去,她的姑姑怀阳长公?主?还是像她当初新婚上门拜访时一样年轻,鬓发依旧黝黑发亮,岁月仿佛格外宠爱她,只是在眼角添了几丝细纹。
两人刚一在花园里坐下,怀阳长公?主?便按耐不住心头的高兴,握住宣城的手,问道:“姑姑听你父皇说,你怀孕了?”
姑姑从小对宣城就如?同她的母亲一般关怀备至,宣城虽然不忍心欺骗她,但是为了救舒殿合,她不得不这样做,在心里默道了一声歉,她点?点?头肯定了对方的话。
怀阳长公?主?眉开眼笑,拍着宣城的手,欣慰的说道:“好好好,宣城长大了,可?以做母亲了。”
宣城勉强笑了笑,问道:“是父皇让姑姑来看望我的?”
怀阳长公?主?听说了宫里发生的事,叹了一口气,道:“你又何苦和你父皇作对呢?他至今生着你的气,虽然知道你怀孕很高兴,但碍着面子,不好让你进宫去让他看看。”
宣城垂着眉眼,带着丝丝不满和委屈道:“他至今把宣城的驸马关在天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