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稍后又抬起宣城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膝头上,指尖紧压住那条纤细却有力的脉搏。
楚嬷嬷见状不再多言,闭上了嘴和棉儿退到一边去等候。
舒殿合匆匆忙忙来,
一看宣城昏迷的模样,
就无法平心静气,
手底下虽然按着宣城的脉搏,
却心慌的什么都感觉不到。
静心了好几息,
她才将对宣城的担忧暂抛于脑后,专心致志的把起脉来。
岂料宣城的脉象出乎她的意料,舒殿合呼吸一乱,
整个人都僵住了,冷意从脚心蔓延开,
直窜她的心门,
又须臾间化作一道箭刃,
直刺进她心上最柔软的地方,一击致命。
她勉强将自己的神思稳住,
打断那些胡思乱想,抱着一丝侥幸,睁开眼睛,
不去理会身边人急切的询问,将宣城的头微微侧向一边。
当宣城耳后的红痣映入她的眼帘中时,舒殿合周身的空气骤然收紧,像是一脚踏进了深渊中,身体顿时失重,耳边嗡嗡作响,再也听不见身边人的半点声音。
“驸马,驸马,公主怎么样了?”身边人遥远又漫长的呼唤,像潮水一样全部涌来,灌进舒殿合的耳朵里,暂缓了她下坠的速度。
她绷紧两颊,额头冒出豆大的冷汗来,咬牙命道:“楚嬷嬷,你去驸马邸请一个人来…”
……楚嬷嬷去后,舒殿合启齿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棉儿面白如纸,眼角的泪光摇摇欲坠,听到声音,迟钝的反应过来,驸马爷是在问她话,连忙回答道:“公主今日从皇宫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和奴婢有说有笑…当时奴婢也没有瞧出有什么不对劲来,就在公主一个站起来的功夫,公主突然说头晕,然后身形不稳,便倒了下来,幸好奴婢搀扶的及时…”她心里着急,说的前言不搭后语。
“皇宫?”
棉儿补道:“对,公主这几天进宫去见皇上和皇孙了。”
皇孙……舒殿合预感到了什么,却暂时不想深究。
她道:“不要让无关的人知道这件事,也不要传信到宫里去。”
棉儿明白驸马的意思,公主出了事,要是让皇上知道了,天子一怒,整个公主府都得遭殃,特别是她们这些贴身照顾公主的人,身先士卒死罪难逃。
但是…“那公主怎么办吗?”她担忧问道。
“我不会让公主出事的。”舒殿合冷声道,说完话,就让屋子里的人都退了下去。
当卧房内只剩下一坐一躺两个人后,舒殿合看着昏迷不醒的宣城,终于颤抖了起来。
愤怒,绝望,一阵阵无力感从心底席卷而来。
“那这种毒有没有办法解开?”
“时至今日,未有人能解。”和哑叔的对话余韵未消,宣城怎么就出事了。
手里握着的指尖略带冰凉,眼泪顺着脸颊默声流下,点点滴滴落在宣城的手背上。
楚嬷嬷亲自去请人还没有回来,棉儿一个人在卧房门口焦急徘徊。日渐西沉,屋内什么熅惨裁挥校棉儿恍惚以为屋内已经没有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房门突然被打开,驸马从里面走了出来,对她说道:“我要入宫一趟,你们照顾好公主,不要让外人接近她。”
棉儿一愣,不明白驸马为什么在此时要抛下公主入宫,但见驸马双目通红,一脸决然的模样,不好说什么,应了下来。
有件事她必须去证实一下,所以舒殿合对昏迷不醒的宣城纵然有万般的不放心,也只能暂放到一边去。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匹红棕烈马如离弦的箭一般,穿越过公主府到皇宫之间的街道,蹄声急促似雨,马鬃迎风猎猎。
不知情的路边百姓,连来人的衣着都没有看清,回神时眼角只剩残影,还以为是边疆送了急报来。
舒殿合勒马在宫门前,飞身下马后,一刻不停的朝皇孙所在的宫殿而去。她疑心对方可能并不是冲宣城来的,而是要对皇孙下手,意外将宣城牵连了进去,所以她必须要在宫门落锁前,入宫确认皇
孙无恙。
宫殿中灯火辉煌,皇孙小小的身子端坐在书案后面,手中正拿着一卷论语,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中官宫娥静声侍立在左右,不敢打扰他。
宜安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走到他的身后,双手猛地在他的肩膀一拍,大喊道:“哥哥!”
吕灵均被妹妹唬了一跳,哭笑不得问道:“宜安你想做什么呢?”
“哥哥陪宜安玩!”宜安撅着嘴,撒娇道,说着就滚进了哥哥的怀里,熓忠抢下哥哥手中的书卷。
皇孙连忙把书卷拿开,免得圣贤被不懂事的妹妹糟蹋掉。
当舒殿合看到这一幕时,提起来的心稍微松了一点点,以为是自己意料错了,想了想仍旧有些不放心,于是走进了宫殿。
皇孙看到她来了,惊奇地瞪大眼睛:“姑父!”宜安亦是一脸惊喜,顿时松开了自己的哥哥,迈腿朝舒殿合跑了过来。
“姑父怎么这时候入宫?”皇孙好奇地问道,朝舒殿合的身后瞧了一眼,没有看到自己姑母的身影,那就更加奇怪了。
“来…看看你们。”舒殿合捉摸不定地说,将宜安抱在怀里,先看过她的耳后,又隐秘的替她把过脉搏,都没有问题。
“姑父来的正好,灵均有一个问题困惑不解…”皇孙不疑有他,端着论语到舒殿合面前,想让她为自己解惑。
就在皇孙不经意的扭头间,舒殿合的眼睛敏捷地察看到了皇孙耳后的情况,稚嫩白皙的皮肤上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姑父?姑父?”皇孙问完问题之后,没有得到理应的回应,却见自己的姑父呆呆地看着自己。难道他的脸上什么特别的东西,皇孙不由自主的摸摸自己的脸颊。
“你宣城姑母…”舒殿合咬着牙,不知该如何询问。一念起,一念落,在皇孙越发不解的目光中,她勉强扬起微笑来,道:“无事…”
应付完皇孙这头后,舒殿合当即找到了负责皇孙俩人生活的奶嬷嬷,命令她今后对皇孙们的饮食用物更加上心,不得经过外人的手。倘若在宫殿中发现可疑的人,或是皇孙们有什么不适,就立马派人知会给左淮,让左淮来处理。
宣城这段时
间里都在宫里,那么极有可能是在宫里中的毒。自太子死后,皇孙们身边的人都被她和宣城换过了一批,在这样严密的监护下,宣城还是出了事,可见对方的手早就伸入了宫内。
无论这次对方是冲谁来,都得提防后手。这个奶嬷嬷曾经照顾过太子和宣城,又看着皇孙们从小到大,宫外没有家人,是眼下她唯一信得过的宫人。
盘查完皇孙们所住的宫殿后,舒殿合眸色中闪过怒气,藏在袍袖下的手指越攥越紧,收敛起平日里的温良和顺,周身多了几分肃杀的气势,目光亦变得冰冷。
假如宣城有任何事情,她定会叫九王付出代价。
宫门即将落锁,她不再逗留宫中,照来时的路又驰聘回了公主府。
此时的公主府早就掌上了灯,往常这时候不说热闹,也多少会有些人声,而今天阖府上下却安静的过分,愁云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就算是那些不知情的下人,亦被身边人所感染。
舒殿合脚步迟疑的靠近卧房,仿佛走慢一些,宣城就会平安无事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转过宣城平时最喜欢坐的秋千,卧房晃晃的窗格近在咫尺,舒殿合停了下来,手指抚着秋千的绳索。
若是那天她不和宣城生气,及时回了头,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舒殿合喉咙一涩,原本她想等九王的事都了结之后,就和宣城坦白一切,却没有想到造化会这般弄人。
她与宣城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她从来都无法随心所欲的操纵自己的人生,像宣城那样自由的决断自己的来去。外界对她种种限制,令她有太多的顾虑,也导致了她谨慎小心的性子。
假如早点…再早点…她的嘴角浮起一丝苦笑来,再早点,就不再让公主遇见她了,那么现在公主可能会幸福得多…
“殿下曾说过要与臣‘生同衾、死同穴’。那么现在臣亦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若是有来世,臣定当把欠殿下的一切都还上。”
自言完这番话,舒殿合神情变得决然起来,如果公主活不了了,她也不会独自苟且。
亦或是再给她一个选择,用自己的性命,换公主的命,她一定会义
无反顾的答应下来。
放开秋千,再靠近卧房一步,候在门口时刻不离的棉儿,当先发现了她,立即朝屋内扬声道:“驸马回来了。”
舒殿合进了卧房,哑仆皱着眉头对她比划道:“已经看过了。”
“就是白日里和你说过的归千草过量的毒。”
作者有话要说:放一包纸巾在这里。
第143章
一眼万年
“跟我回山上吧,
你救不了她。”哑仆已经看出了两人非浅的关系,比划道。
舒殿合陷入无边的沉默中,缓缓在床沿坐了下来,
房间内安静的宛如空气静止。
她凝望着她的脸,
抬起手来,
指尖在烛火的昏黄中轻柔落在她的眉间,
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药园初见,
一眼万年,从此将自己的一颦一笑牢刻在她的心里。
指尖划到她小巧的鼻梁上,就是这个人在新婚的第一夜踩肿了她的脚,
明明说好定下契约,
一年之后便和离的,
却在期满之后不约而同装作没有这件事。
指尖落在薄唇上,
就是这个人,
总是爱说一些煞风景的胡话,笑起来脸颊边会有浅浅的酒窝,用自己的身影填满了她两年记忆。
她像往常一样,
将她琐碎的细发挽到耳后去,就是这个人,
为她梳起了妇人的发饰,
为她做了诸多从前不乐意做的事情。她身上所有的故事皆因她而起,
爱欲皆因她而生,她是点入她白纸人生的第一滴红墨。
舒殿合重新牵回她的手,
她指尖的温度有些冷。
“我不会离开这里,我要陪着她。”舒殿合将宣城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试着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可这毒无药可医,
你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哑仆想劝熕。
舒殿合打断他的比划:“哑叔,你先出去吧。”没有流露半点情绪,也没有给出一个理由。
门扉被离开的人合上之后,舒殿合弯腰一吻落在宣城的额头上,强忍的眼泪终于一发不可收拾的模糊了眼前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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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云漠漠,秋风萧瑟,城南九王府邸门楣上的灯笼被风吹熞∫位危园中的老树盘根错结,枝杈交横,从远处望去犹如一尊张牙舞爪的地府判官。
风声吹到这里之后,宛如被吞进了无底洞中,消失的一干二净。偌大的府邸中,仅有几个房间点着蜡烛,以及回廊中照明所用的昏暗灯笼散发着幽幽光线,仿佛从未有人居住在这里一般。
“这个老五越来越难缠了,日日都来寻本王的麻烦。”说话的人发出一声嗤笑:“本王真没有想到,从未放在眼里的莽人竟然如此难对付,看来他藏
的也够深。”
“五王虽狼子野心,但他定逃不过千乘您的手掌心。”他身边的人应和道。
隐身于黑暗中的人扬起冷笑,从喉咙里呵呵两声,道:“可惜了插在他身边的棋子,还没有起作用,就被他发现了。”
对话的人知道九王话里指的是五王身边的谋士,自从他被五王拔除了之后,五王府邸内传出来的消息,就少了大半。近来九王屡屡和五王陷入胶着状态,也含着这个缘故。
他略一思索,道:“那是他太心急了。”转而劝道,“最近皇上的身体越发不好了,千乘应早做打算。”
“不急。”九王徐徐道:“棋要慢慢下才有意思。”
“下一步千乘打算怎么办?”对话人问。
“先把我好父皇的最后一根支柱打断,再和他谈谈长生不老吧。”
一个人让两人同时痛失所爱,有意思。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他父皇像失去太子那样一夜苍老的样子了。
对话人翕熥齑剑原打算劝说九王这么做容易惹出皇上嫌疑,但又想着如此一来可以牵制住舒慎,以防他和五王联手起来于九王不利,便放弃了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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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的舒殿合恍恍惚惚睁开眼睛,抬手挡住从窗外直射在她脸上的阳光,以为会像过往的每个早晨,宣城从身侧蹭过来,拥抱她的腰际,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傻话。
但是什么都没有,宣城还是没有醒过来,奇迹也没有发生,她握了握宣城衣袖,一下子就被拉回到了现实中。
如今宣城的性命在她眼前好比握在手心里的沙,任她如何想挽留,也拦不住它逝去的速度。
舒殿合双眸通红,背靠床沿,呆呆注视着铺在地毯上的阳光。她无数次的想着师傅要是在就好了,师傅若是在,定有办法救宣城,可这样的念头消退之后,她更无助的好似天地间独剩自己一个人。
房门被敲响了好久,她才听见声音,形同走尸的走到房门前,甫一拉开门扉,哑仆就在外头塞了一个瓷瓶进她手中。
不待她询问,哑仆径直比划道:“这是你师傅留给你的。它能暂缓毒素发展的速度。”
舒殿合一宿未眠,怔怔出神,只见哑仆的手指比划却不解其
意:“什么?”
哑仆见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忧心忡忡,拍拍她的肩,将手势重复了一遍,又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该去找找那个给她下毒的人,或许对方手上会有解药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
舒殿合看见这话就想笑,九王敢对宣城下这么重的手,已然说明不想要宣城活,从他手中拿解药,无异于与虎谋皮。
心思活络了一些,她握紧手中的瓷瓶,但是…有一丝希望,她何不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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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请您赶紧的吧,皇上那儿急着要见您。”小中官火烧屁股似地领着无尘往太宇殿走,而他身后跟着的人的脚步却如闲庭信步般不慌不忙。
“急什么?本道昨夜在炼丹炉前忙了,这会人还没有怎么醒…”说着,他一甩拂尘,捂着嘴浅浅打了一个哈欠,浮肿的眼皮证实他所言非虚。
这个理由让小中官无法反驳,他擦擦额头上急出来的热汗,忧心道:“可皇上那边,奴婢不好说…”
话还没有说完,无为便不以为然道:“皇上那要是问到,本道自会解释,需你说什么话?”
“是是是。”小中官闻言松了一口气,卑躬屈膝道:“但咱还是快些走吧,前头就到太宇殿了。”
在小中官的要命似的催促之下,无为这才将步伐加快了一些,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太宇殿前。这段时间他在宫里吃得好,睡得好,整个人都肥臃了不少,这才下撵走了几步路,就累的气喘吁吁。
他站在殿门前,整理好自己的衣冠,再将放松的腰带勒紧一点,站直腰问身边的小中官道:“如此面圣,会失仪否?”
小中官急着把人送进去,把头摇的与拨浪鼓一般,无为满意的点点头,迈步跨进了大殿中。
小中官将这尊大神目送进屏风的拐角,终于把紧张的肩膀驰了下来,心中感概万千。皇上眼前的红人就是不一般,这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敢这么懈怠皇上的诏令,非被满门抄斩不可。
无尘手捧着拂尘,垂首走进大殿中,大殿华贵的地砖在他眼前一一掠过,直到看到高阶上一双锦靴闯入他的视野中,他当即跪了下去:“臣道无尘,恭请皇上圣安。”
他的头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