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愤慨激昂道:“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敢当街行凶,刺杀皇亲国戚!可谓是胆大包天,无视国法,
所幸九王无恙,
但请皇上下令,允臣彻查此事,揪出始作俑者,严惩不贷!”
吕蒙昏翳的眸子盯着折子目不转睛,面无表情。
冯焕森立在百官之首老神在在,在场的只要是个明眼人都知道,此事多半和争嫡有关,那么最有动机对九王下手的人,非五王莫可。
圣上还在,
除非五王有心造反,
否则他绝不会这么明晃晃的对自己兄弟下手。他想到了前几日京畿卫在京都内发现了大量没有来由的壮年民丁。若是五王真有此心,这件事便不能不防。
再往另一个方向细思几分,又觉得事有蹊跷…他决定再观望观望。
这是他十多年混迹官场到今日的丞相之位,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普天之下,
谁最大?唯有那龙座之上的帝王。他身为丞相,
手中的权力也尽出于皇恩。谨慎行事,
不当众表态,
揣测出皇上的心意并跟着走,
总是没有错的。
吕蒙合上折子,在案头磕了两下,没有发怒,
也没有表露怀疑,只是责令刑部调查这件事,限期找出凶手。
刺杀九王的事虽然暂时无法下下定论,但嫌疑最大的五王府,一下子就变成了众矢之的之地,如在热油上煎烤,随时都有可能被帝王一怒之下掀翻。
五王气地牙绷欲碎,这段时间来,他在朝堂上的势力屡次被九王的人马打压在下也就算了,为了使自己暗地里伺机而动的计划不被人发现,他可一直安安份份待在自己的王府里,什么动作都没有,哪里来的派人刺杀自己的兄弟?
“这件事定然是九王自己做下的,否则在这京都之中,谁有如此大的胆子?九王此举实在歹毒,就是想在皇上面前陷害千乘!”谋臣在他的身边,言之凿凿道。
五王对他的话虽然没有表态,但越咬越紧的牙关无疑在表明他认同这个说法。
谋臣注意着五王的神情,乘机继续说道:“千乘驰骋疆场,戎马半生,那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是可忍孰不可忍!理应奋起反抗,免叫那九王得寸进尺,视千乘为无物!”
“你觉得本王应当如何反击?”五王沉气道。
谋臣危言道:“千乘您是了解皇上的,眼下无论千乘做什么,都难改皇上心中的怀疑。皇上一旦对千乘失去了信心,千乘则危矣。不如不做不休…”
五王铜铃般的圆眼瞪大,果像谋臣所说的那样,万一他的父皇真的起了疑心,他便是有口也辩不清。到那时他人为刀斧,我为鱼肉,就只剩下等死的机会了。
吕蒙的形象在他少时心里太过威严,即便时过境迁,父皇已老,他也有了自己的羽翼,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丝惧怕。
谋臣觑到五王一闪而过的紧张,见有戏,怂恿道:“恕小人大胆直言,如今千乘带入京都的兵马已得到了足够的休憩,士兵日日思报千乘对他们的恩情,正可谓兵强马壮,羽翼丰满。要是千乘想的话,大可效当年秦王李世民,行玄武门之举,使皇上看到千乘这么多年来的辛苦。”
“这…”
不等五王犹豫,谋臣再火上浇油道:“千乘这么多年来镇守边疆,使番邦外敌莫敢来犯,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东宫之位本就该是属于千乘的。”
他所说的‘东宫’两个字意味深长,耳朵听到的人一品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五王手头的兵马,一向是他的底气。若是他真的想起兵造反谋得皇位,东宫之位算得了什么?
五王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承认他说的话有理。
“皇上受奸人蒙蔽,犹豫至今,千乘若是不主动争取,恐怕这东宫之位就该落入别人的囊中了…
一见五王态度略有松动,谋臣立马跪地请求道:“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请千乘速决!”
谋臣在五王面前将眼前的状况分析的清清楚楚,一面是赌一把的可能成功,一面是不赌的任人宰割,屋外连绵夜雨,五王被鼓动起心思来,手底下捏碎一个酒杯,从坐榻上猛然起身,令人将自己的属将唤来。
就在他换上盔甲,将宝剑悬挂上腰际之际,一个属下匆匆从外头跑了进来,禀报道:“五王,舒驸马有物送上门来。”
做贼心虚的五王,握住宝剑剑柄的手臂一僵,激昂的心情悄悄平静下来,道:“什么东西,呈上来瞧瞧。”
属下遵命之后,很快就把东西带了上来。
五王望着托盘中如女子手腕粗细的木棍和一捆纱布,困惑不解:“他…这是什么意思?”
谋臣眼见自己的计划只差临门一脚了,这时候被人横插一杆,怫然不悦,在五王耳边吹风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舒驸马驳了千乘招揽的好意,现下又突然给千乘送礼,莫不是见风使舵,来嘲讽千乘的?”
他在说话的同时,也在思忖着如何抹黑这两件物品。
五王头脑尚有一丝理智,一边琢磨着舒慎的意图,一边复又坐了下来,身上盔甲的鳞片交叠,反射着来自九枝宫灯淡淡黄光。
“千乘…”
“闭嘴。”
谋臣想再次提醒五王时机的宝贵,却被五王一下喝止住。
谋臣的脸色乍然不好看,今夜的计划,多半不能成行了。
皮肤泛白的手指敲在圈椅把手上,嘣嘣笃笃,正等待着什么。
一柄深棕的油纸伞在雨幕中绽开,之后便一刻不作停的往九王府深院而去,道靴三步并作两步踏上丹墀,匆忙间不免溅上些泥泞。
没过多久,他等候的人来了。
跑进来的小道童额头上满是热汗,叩首行礼道:“九王,五王府那有消息了。”
敲击把手的声音停了。
小道童忐忑不安,回禀道:“五王府内递消息说,五王好不容易被劝动了谋逆的心思,但却…”
小道童吞咽了一下口水,不敢有延搁,接着说:“舒驸马给五王送了件东西,不知何意,让五王突然息了心。”
他主子原本的计划是,给五王布下连环套。一则让五王背上谋害兄弟的罪责,属下怂恿起他的反心,再则让御史在御前密告五王私通番邦,携兵入京图谋不轨,里应外合,罪实相应,让五王自寻死路,没想到竟如此被人横插了一脚。
外头的雨下的越发大了,檐下风铎摇摆,唥唥作响。
“舒驸马…”说话的人冰冷如刀。
雨下到破晓方晴,东方绽开霞光,太液池上雾气清濛,烟笼云树。
清晨早起的人们发现,温度徒然又降了几分,赶忙回屋将厚实的衣物翻找了出来,以备冬季的来临。
云边透露出的一道霞光正正打在午门厚重的朱漆大门上,百官衣冠整齐井然有序地候在金殿前的广场上,等着上朝的钟声响起。
在这群绯袍乌纱帽中,有一个突兀的存在。寻常难得一见的五王以奇怪的姿态出现在了众臣眼中,他额头裹着厚重的纱布,纱布上隐约渗着血痕,一脸憔悴,高大强壮的身体却呈现着一副微风刮刮就会倒下去的模样。
有好事的大臣上前关怀询问状况,五王哭丧着脸,道:“昨夜本王在府上饮酒过度,醉在姬妾的房中。哪知那姬妾不知被何人买通了,想要置本王于死地,半夜趁本王醉死,拿着绳子企图将本王勒死。要不是本王惊醒及时,恐怕此命休矣。”
他不说还好,一说众人皆注目到了他的脖颈上,果然有绳子留下的淡淡勒痕。
五王再摸摸自己额头上的伤,登时疼地呲牙咧嘴,说:“这头上的伤,就是本王反抗时不小心磕碰到柱子上的。本王今日上朝来,要向父皇讨个公道!”
众人皆面面相觑,各怀心思。前几日九王刚被刺杀,今天五王又遇险,是真是假,谁说的清楚?
舒殿合向来不喜欢热闹,所站的位置在百官的边缘,听到五王那边的动静,瞥了一眼过来,又淡淡收回了目光。
久等不见开门,关怀五王的人不断,没过多久满朝文武全都听闻了五王昨晚在姬妾房中差点丧命的事。
他说的真情实感,头上的伤也是确确实实,不少一开始不相信他的大臣,都为之所触动,开始劝慰他了。
五王喜闻乐见这样的情况,他父皇信与不信两说,他先在百官的心里装一番可怜,到时候他父皇真的要疑心他在背地里伤害手足,定会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背过身,不知是谁突然阴阳怪气说道:“五王莫不是自己装的吧?”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到包围着五王的这一群人听见。
五王专等这句话来,立马装作生气的模样,驳道:“不知是哪位大臣说本王装的?口说无凭,你得有证据,前几日本王九弟也受伤了,你怎么不说他也是装的?难道本王在大人的眼中是软柿子吗,专门欺负本王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写权谋情节,专门去看了《张居正》,看的晕头转向,我这样写你们应该看得懂吧?
第132章
北冥有鱼
被他一怼,
心有疑虑的大臣们顿时哑口无言。
五王心里鸣鸣得意,如果不是昨夜舒慎送来的棍子与纱布,他还想不到这茬去。他九弟能自导自演,
他就不可以了?
众人皆以为他派人刺杀的他九弟,那他就把他九弟伪善的面具撕给众臣看。
一件事,
即能混淆视听,
又能暗搓搓把矛头对准他的九弟,何乐而不为?
他感激地看向人群中,想要找到舒慎的人影,却怎么也没有找到。
这时候有刑部熟知律法的大臣问了:“那意图谋害五王的那个姬妾现在何处?谋杀皇亲国戚,罪犯应当归我刑部逮捕入狱问罪。”
“那个贱人已被本王就地处决了。”五王收回寻找的目光,佯怒道。谋杀是假的,他额头上的伤是自己敲出来,但为了戏能真,昨晚他还是在王府里挑了一个不受宠的姬妾杀了,
不怕对方调查。
“这…”刑部大臣不敢再问。
罪姬已死,
那这个案子便死无对证,五王的确受伤了,就算有假,也无法反驳。
五王与大臣们的谈话很快就传到了吕蒙的耳朵,
吕蒙发出一声轻笑,
互相栽赃的把戏,
以为真的能瞒过他?
左淮帮吕蒙整理好团龙衮服的衣袖,
问道:“皇上想如何处置此事?”
吕蒙不为所动道:“没有闹出什么大事,
就让他们闹吧。”
左淮应喏,又道:“文华殿的太傅说,皇孙这几天已能将《管子》全篇背了下来了。”他专门挑这个时候提起这个,
就是为了让皇孙和五王九王作个强烈的对比,以获圣心。
吕蒙未置可否,却夸道:“灵均是个好的。”
左淮微微一笑,收敛意图,跟随吕蒙去上朝。
朝会上,谈完国政后,五王瞧准时机跳了出来,将朝会前对大臣们说过无数遍的话,连哭带嚎又重复了一遍,还扯下自己额头上的纱布,将伤口指给吕蒙看,极力渲染自己的可怜。
而吕蒙只作不知,表情淡淡听完,命御医去给他查看伤口,然后照例令刑部彻查此事。
分明都是逢场作戏,两方却演的格外真,让除了九王那方人以外,都得到满意的结果。
眼见自己的计划成功之后,五王压住嘴角的窃喜,换了正色,一拱手道:“其实儿臣今日上朝来,除了求父皇为儿臣主持公道以外,还有一事想提。”
吕蒙高坐明堂,风雨不动问道:“何事?”
五王试问道:“儿臣平日虽不上朝,但也心忧国家大事。窃闻父皇意欲在宫城中修建一望仙台,然国库空虚,用资不足,致使望仙台修建缓慢,束手束脚,可有此事?”
不想看到自己仇人,但又不能不见,无自己事便站着发呆的舒殿合,耳朵听到望仙台三个字,旋即拢了神思,认真听五王讲完后,不用吕蒙吩咐,就应声而出道:“回禀五王,正是如此。”望仙台的事,吕蒙让她全权负责,她有这个资格回答。
她的回应正落五王的下怀,五王嘴角上扬道:“不瞒父皇说,儿臣这些年来身在边陲,父皇所赐宝物无可用处,因此小有积蓄。如今父皇有燃眉之急,作为父皇之子的儿臣理应为父皇分忧解难,故儿臣愿出绵薄之力,为父皇修建望仙台凑齐所需的银两。”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的目光都投向了五王的身上。
五王心里明明白白自己在做什么。他早就令人打探清楚了,望仙台是国师向他父皇建议修建的,而国师是他九弟引荐给他父皇的。他父皇一心痴迷长生不老,他九弟定是想通过修建望仙台来讨好他的父皇。
那他就替他父皇出了这笔修建望仙台的银两,硬生生从他九弟的手上抢下这份羹汤来,走他九弟想走的路,让他九弟无路可走。等望仙台修建完成之后,他父皇定会牢记着他的功劳,
另外,他还想通过这件事,达成另一个目的。
他父皇令舒慎主管望仙台的修建事宜,望仙台没钱修建,舒慎一定也着急。他这一出钱,不仅能让他父皇满意,也解了舒慎的困局。对方就算不对自己感恩戴德,也会有几分感谢自己。
他看准了这个驸马是个有能耐的人,两人明面上扯上关系,到后面对方要是依然不肯被拉拢到自己的阵营里,以他九弟的多疑,断不会用这个人。
不管怎么想,五王都觉得这笔生意都对自己有利。
户部尚书在心里默默打起了算盘,其实说是国库空虚,但国库中所剩的银两,修建十个望仙台都绰绰有余,只是为皇上听信国师的妖言付出不值得,才拿国库空虚当借口拖延时间,希望皇上能够打消修建没用的望仙台的想法。
五王的这个提议,如果能够实现,一下子就减缓了户部和皇上拉锯的压力,他缓缓松了一口气。
舒殿合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稍稍提醒了五王一次,就牵扯出他这么多举动来,不由眉头皱起。
这次他主动提出要帮自己解决望仙台的事情,在外人眼中很容易就联想到自己已经属于五王那一派的人了,将自己置于一个尴尬的地位。
自己还不能拒绝,只能由吕蒙决定。吕蒙一心都想着修仙,这么称心的事情送上门,当然会答应。
放眼望去,身边所站的这些个大臣,个个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嘴上挂着冠冕堂皇的道理,皮囊之下却各怀鬼胎。对同流合污的人互相袒护,而对不服自己的异端就使劲打压,分明是借着人皮掩饰自己**的魑魅魍魉。她突然就明白宣城为什么那么讨厌这群腐儒了。
更别提上首对她有血海深仇的吕蒙。若不是眼下的状况不允许,她当寻吕蒙清算恩怨,一了百了。
恍神之间,舒殿合的心头突然冒出了宣城的一句话,女子为什么不能站朝堂?难道女子就比男子差吗?
倘若让这群人最看不起的人来统治他们,那该是多有趣的事情啊。
吕蒙也正因望仙台的事而烦恼,听到五王要为自己分忧,连道了几个好字,准许了他的请求。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棉儿你说这个鲲是什么味道的?会和普通的鱼有什么不同吗?”
“奴婢不知。”棉儿心知公主这又是在胡思乱想了。
宣城将书盖在自己的脸上,脑袋一晃,大放厥词道:“什么时候让光禄寺搞两条来,给本宫尝尝。”
棉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就算她再不懂文章,听到那句‘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也该知道鲲的体积怕是不小,所以…“公主,光禄寺就算能搞来鲲,恐怕也没有那么大的锅煮它啊。”
“愚钝!”宣城驳道:“难道就不能把它切成鱼片,分锅煮?”
“???”棉儿满脑袋都是困惑,她的思维实在是跟不上公主跳脱的想法。
“庄子要是听到公主这一席话,非得从棺材里气得蹦出来不可。”
宣城徐徐拉下遮在脸上的书,果然看到一张朝思暮念的脸。在对方调笑的注视下,她吐吐舌尖,不由自主坐正身体,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适才。”舒殿合身上的官服都未换下,却怀抱着一叠书放在宣城的面前,又将带来的披风给宣城围上道:“天气冷了,不要老是呆着在这水榭里看书,万一得了风寒怎么办?”棉儿识趣地退下。
宣城撇撇嘴,低声用仅自己可以听到的声音,嘟囔道:“可是呆在这里,你一回来本宫就能知道。”水榭池边的小径,是入院的必经之路,一眼就可以看到是否有人回来了。
“这是做什么?”她迷惑地打量着舒殿合拿来的书。
舒殿合在宣城的面前落座,手指在自己带来的书上点了点,别有深意地道:“公主你想不想早点帮助皇孙长大?”
她想明白了,暂且将她的身份和与吕蒙的恩怨放到一边。她还记得太子临终前的话,‘在后宫里没有人护着的皇嗣是活不下去的’,而生为皇室的人,即便不争不抢,也是同样活不下去的。
她原本以为公主有她在就足够了,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她和吕蒙的恩怨早晚得了结,到那时谁也说不准情境会变成什么样,公主必须自立起来。
宣城注视她的眼眸眯了眯,宛如一只小狐狸,并不上对方的圈套,反问道:“你想做什么?”
舒殿合被她盯的不自在,仿佛自己要对她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似的,轻咳一声,打消心头的挂虑,道:“臣想要公主把这些书都背起来,到时候一定用的上…”
她话还没有说完,宣城一下子就蹦了起来:“本宫突然想起还有事情没有做!”随便找个借口,她就想溜之大吉。被人监督着学习和自己想学,这是两码事。让她背书,还不如直接要了她的命。
舒殿合眼疾手快拎住了她的衣领,把她提回来了,道:“公主聪明绝顶,还有治国的天赋,臣以为背下这些书对于公主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作者有话要说:宣城:“你是在提小鸡吗?”
驸马:“是的。”
第133章
得寸进尺
“胡说,
治国的天赋是什么东西,本宫从来没有这种玩意儿。”宣城被压着肩膀坐下,抵死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