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反问道。对方的脸色是在看到她的玉锁之后发了变化,她在心里揣测是不是玉锁有什么问题,或者对方看出了什么。
近两年的宦海沉浮,舒殿合什么牛鬼蛇神没有见过,
又屡屡在刀尖火海上行走,所以面对眼前小小的诘问,根本不以为惧,依旧能够保持着冷静。
李道格指着玉锁,语调拔高问:“老夫就想问问你,你这玉锁是从何而来的?”
此话一出,舒殿合立刻就明白对方这是想诈她,否则哪里客人质问主人所拥有的东西从何而来。
舒殿合拉下笑容,配合李道格的表演道:“这块玉锁是小侄从小佩戴在身上的,小侄也不知道它是从何而来,难道它有什么问题吗?”她的这句解释里,也全是实话,自从太子薨了之后,她费了很多的功夫,始终都没有找到关于这块玉锁的其他线索。
“胡说!”李道格道:“就算是你的确是苍山兄的儿子,这启皇宫物件也不该出现在你的身上!”
“启皇宫?”舒殿合耳朵敏锐捕捉到关键字眼,攒起眉头来。
启皇宫是李道格故意抛出的饵,但舒殿合的反应却不是他意料之中的样子。李道格见她一脸迷茫,仿佛真的不知道这块玉锁的来历,以他多年的识人经验不似有假,也不由皱起眉来。
他现在想知道的东西,已经不是舒殿合身份的真假了,而是这块玉锁为什么会出现在舒殿合的手上,以及它背后所关联的贵人现在身在何处。
李道格重新拿起来那块玉锁,问道:“你果真不识这是启皇宫之物?”打量的目光就差把舒殿合穿透。他今天本来只是想来见见故友的儿子,没想到会有意外的收获。
一个莫名的男子自称是他苍山兄的儿子,手里拿的却是公主的玉锁,如果不是某种巧合,那么他就要怀疑眼前人心怀不轨了。
舒殿合摇摇头,见李道格对玉锁如此在意,又像是知道玉锁的来由,于是动了套话的心思,欲擒故纵道:“李伯父既然不相信小侄,小侄也无法说服李伯父,那请把玉锁还给小侄,小侄先行告辞了。”说罢,站起行礼,恭请李道格将玉锁还给自己。
“老夫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个明白。”李道格忽揪出了舒殿合话里的一处破绽:“你自言对小时候的事一点也不记得了,那你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世的?又如何找寻到了这里?”
“李伯父可知当朝的冯丞相?”舒殿合道。
哪知李道格一听到冯焕森的名号,就乍然变了脸色,道:“你和他有什么关系?”
“小侄的身世正是他告诉小侄的,信物亦是李伯父手中的玉锁。”舒殿合半真半假地说道。
她没法解释自己的来路,又想知道李道格所藏的秘密,只能拿冯焕森当作挡箭牌,赌李道格不会去和冯焕森对质。
李道格面色难堪不已,在启朝遗留的老臣中,冯焕森是当今站的最高的人,他确认过的事不会有假,而且他也曾经说过他已经找寻到了公主的踪迹,莫不就是舒殿合手中所掌握的这块玉锁?
李道格不自觉他就将舒殿合与冯焕森说的话对应上,对舒殿合的身份信了大半。
他另外还想起了一件事。
在苍山兄死后,他暗中调查过他所涉及的反诗案,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反诗案只是他苍山兄表面上的罪责,实际上当时的情况非常复杂,里面还掺和进了前朝的恩怨与苍山兄和太傅的师生关系。
据悉公主丢了,太傅宁死不降叛将,撞柱而亡。吕蒙谋朝篡位之后,因疑心太傅交托他们这批老臣把公主藏了起来,一边打着辅正朝纲的名义,一边借机清洗旧臣,所以苍山兄作为太傅的得意门生首当其冲,才有了后头苍山兄的蒙冤受屈。
如果说苍山兄下狱之前,果真找到了公主的下落,并在遭难时将儿子与公主都送了出去,那么现在儿子身上有公主的物品…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当然往事不可知,李道格也只是凭着现有的线索对过去进行推测,难说事实会不会和他所推测的一模一样。
冯焕森如此笃定舒殿合的身份,难道是他握有众人所不知道的讯息?
李道格在心里大骂完一声狗相,回过神捻起胡须,嗟叹道:“老夫暂且信你是苍山之子。”
舒殿合心头害怕被戳破的紧张顿时一松,抓准时机,顺势问道:“伯父为何对小侄拥有这块玉锁如此惊讶,难道它不该属于小侄吗?”
李道格饮了一杯酒,放下心防,脸颊浮现被酒气熏染的红晕,道:“你既不知这块玉锁的来历,老夫就和你说说吧。”
他执着酒杯,像个说书人一般,缓缓地说:“这玉锁原该是属于一位公主的,她是启末思帝的第一女,也是唯一的女儿,母为孝烈皇后。她自小聪明伶俐,冰雪可爱,深得圣宠,启帝因此给她起名承欢,意指承欢膝下之喜。”
“启朝国破家亡之时,她方两岁出头,叛将吕蒙带着军队杀进启皇宫之后,所到之处斩尽杀绝。启帝见大势已去,心灰意冷,一把火点了宫殿,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他毫不客气地在舒殿合面前直呼吕蒙的大名,以及将他所带的军队定义为叛军。在他看来舒殿合是他苍山兄的儿子,与吕蒙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断不可能忘记仇恨,做出告密之类的行为。
李道格说到感极之处,哽咽了一下,舒殿合从他老迈的眼中看见了泪光。
“而孝烈皇后等一众后宫妃嫔,不愿受辱于叛军之手,或自缢,或吞金,皆以身殉国。其余皇亲国戚在叛军的屠杀之下,无一幸存,唯独公主竟像是宫中腾空消失了一般…”
舒殿合猝然像失聪了一般,再也听不见其余的声音,脑海中只剩下李道格的最后一句话在回荡。
唯独公主竟像是宫中腾空消失了一般…玉锁是前朝公主的,玉锁是她的,她就是前朝公主。
稍后,滚滚的记忆朝她袭来,那些连夜的噩梦,那些粘稠的血和惨叫声,鼻尖似乎还能嗅到的铁锈味,都是真的,真的。
所有的困惑亦在一瞬间都得到了解释,师傅为什么要她扮作男子以避难,为什么会在遗信中说她应该是宫中之人,冯焕森为何会那么容忍她…又为什么会骗她…
掩藏在岁月里的生锈匣子被拧开了锁,扑起满室的灰与尘。
她寻了近二十年自己是何人,在得到答案之后,却没有给她分毫的释然,转而将沉甸甸的仇恨担在了她的肩头。
那个日日被她唤作岳皇之人,竟是杀她父母、灭她族人、颠覆她国家的仇人,舒殿合的眼眸瞬间布上血丝。
“…叛将吕蒙事后,几乎将皇宫上下都翻了一遍,都没有找到公主的下落。这么多年来,包括老夫在内的一干启朝旧臣,也在寻找公主的踪迹,却鲜有线索。”
李道格原来是打算借此敲打出舒殿合是否与公主有联系,没想到一谈起启朝灭亡的事,他就忍不住动起感情来,潸然泪下,没有注意到舒殿合的失态。
舒殿合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手压住自己的大腿,指甲几乎要抠进掌心里,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紧紧压着,让自己喘不过气来。
一时接受了太多的讯息,她无法立刻理清楚该有的头绪来,所以此时她必须保持冷静和理智。
李道格为什么会发现舒殿合所拿这块玉锁的异常之处?那是因为他曾经在公主的满月礼上,亲眼见到皇上为公主挂上这块玉锁,希冀她能够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并且这玉锁本是一对,另一块是皇上打算赐给公主将来的驸马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想日万,然后…这章文磨了四个晚上,我在哪里?我是谁?我要做什么?人类为什么要互相勾心斗角?
那红红的东西是什么?是作者的智商在燃烧。
第128章
启明长庚
谁道世事难料,
公主还未长成,天就不佑他大启,致使他大启覆灭在叛军的冷箭下,
两块玉锁也一同消失在狼烟烽火中。
事隔十多年,始终没有找到公主,
李道格等一干老臣都以为复国无望了,
哪知山穷水复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
能把玉锁从皇宫里带出来,也说明公主是幸存着逃出皇宫的,
那么或许她现在还活着。
只要公主活着,
那么他们这些老臣这十余年的等待就没有白费了。
李道格想通这点后,
喜不自禁,显得异常兴奋,
疏忽了对自己的把控,在舒殿合面前一杯又一杯的把水酒送入口中,
对她絮叨地讲起自己和舒原宿过去的关系。
李道格大概猜想不到他心心念念想寻找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这也给了舒殿合去认真思考的时间。
舒殿合对舒原宿的事情并不感兴趣,
所以在李道格念念叨叨的时候,
只作出了一幅沉默倾听的样子,心里一直想着自己的事情。
面对突然降临的身世真相,舒殿合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那是无论放在谁身上都会出现的正常反应。在头脑散去混沌之后,
她下意识开始怀疑李道格会不会在骗自己?
短暂的思考后,
她否定了这个想法。
已经相信自己是舒原宿之子的李道格,没必要骗自己,也不需要编造这样一个故事来骗自己,所以……舒殿合揣摩着掌心拿回来的玉锁,
对应上师傅的话,这块玉锁代表着她是前朝公主的身世确凿无疑。
眼瞧李道格谈到丢失的自己时那激动的情绪,舒殿合虽然不知道他和他口中所说的那群老臣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寻找自己的下落,但是她认为自己此时并不适合将自己暴露出去。
庆幸自己现在还是女扮男装的模样,在没有搞清楚所有的事情之前,无论面对谁,她眼下的身份都是她最好的庇护所,能够保她不受他人辖制。
李道格酒意上头,微醺,指了指门外,示意道:“…也是老夫和你父亲一同来的这里,遇到薛小鱼。”刚说完,目光意外落在舒殿合的脸上,视线一凝问道:“小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小侄自幼肤白。”舒殿合见他半醉,睁眼说瞎话道。她方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在神色上难免会透露出点什么。
李道格信任了舒殿合,便把故人之子当成了自己的儿子一般,不疑有他,道:“哼?想当年你父亲如你一样仪表堂堂,风流倜傥,登科跨马游街之时,不知道收了多少芳龄少女的手帕,可把还年少的老夫羡慕坏了。”
舒殿合已然摸清楚了李道格,他没有冯焕森的那么多老谋深算和油滑,人是直了点,与舒原宿的关系也匪浅。
除此之外,她还隐隐触碰到了一丝凸起的线索,舒原宿、冯焕森和李道格这三人师出同门。
士子间的拜师,并不像民间传授手艺那样是一对一的样式,而是同一榜的进士会将当届的主考官认作座师,此后同一座师底下的门生就会凝聚成一团,在官场上互相照拂,互相提携。
所以,多个进士有着同一个座师不足为奇,但这三人中两人都对启朝忠心耿耿,而冯焕森是真正将自己送到师傅手上的人,都和自己沾着一点关系,就太过巧合了一点。
三线汇聚一点,舒殿合不由好奇起他们共同的老师是何人物?会不会也与自己有些关系?
李道格突然凑近,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小子娶妻无?”
舒殿合怔了怔,道:“妻贤。”端起酒杯一抿作掩饰,冷不丁却呛到了喉咙里,咳了两声。
李道格笑道:“哼哼,老夫还想着如果你没有娶妻,老夫家中还有一小女,可许配给你,也不辜负我和你父亲挚友一场。”
舒殿合不搭话。
厢房传来喧闹的争吵声,打断了李道格正欲与舒殿合继续的交谈,李道格不耐烦朝外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薛小鱼推门进来,回复道:“凌云道观的一个观主在闹事,无妨。”红袖招来往人多嘴杂,她一直在外面守门口,提防外人打扰屋内人的谈话。
凌云道观…这地方听着分外耳熟,舒殿合心不在焉,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离开红袖招回到自己的驸马邸之后,舒殿合未点蜡烛,独坐在昏暗地只有幽幽月光的卧房中,手指抚过长琴的琴弦,细微的颤抖音调从她的指尖泄出。
心乱了,所以要用琴声来理正。
双手熟稔地拨弄琴弦,随着悠扬的琴声响起,一道道令人困惑不已的结在舒殿合面前摆开。
启朝皇室,不是舒姓,而是褚姓,所以她也不是什么舒殿合,她的真名应是叫做褚承欢。
活了二十余年,方知自己的真实姓名是什么,以及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笑话…
舒殿合手下的琴越奏越急,初时还是清泉涓涓石上流,后渐有江湖奔涌、海浪拍岸之势。
都道琴调能够传递着弹琴人的心思和情绪,相对那些夜晚里,为宣城安眠所弹奏的温柔琴声,今夜的琴声格外的紊乱,琴弦的每一下战栗都像是弹琴人心头无处而去的烦躁的发泄。
从凡人到沧海遗珠,听起来是天降福泽,但带来的却是无穷尽的烦恼。
被命运眷顾并不都是好事,大多数人只会希望命运忽视掉自己,让自己安稳地度过这一生,而绝不会想要这样突如其来的福分。
舒殿合想做个寻常人。
更何况她和宣城之间,一道身份还没有解决,又突然多了一道国仇家恨,日后应当如何面对她?
嘣的一声,长琴的琴弦终于吃不住力,猛地从中断了一根,暗室内霎时寂静了下来。
弹琴人按在长琴上修长无瑕的十指,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道被琴弦刮出的血痕,细小的血珠从伤口沁出,而她自己却毫无痛觉。
金星,隐没在夕曛之中,名曰长庚,徘徊于晨昏之际,名曰启明…启明…
…师傅是知道她身世的,那为何要让她蒙在鼓里这么久?
宣城好久没有见到自己的驸马了,她掐着手指认真的算了算,足足有两天之久,也不见驸马邸有人来传信,于是开始怀疑自己驸马是不是外面有其他女人了?
她看书走神,在脑子里越想越偏,就差搭起戏台子自导自演起来。
这还得了!砰地一下,宣城手掌拍在桌面上,霍然起身,道:“本宫得去驸马邸看看驸马这几天不上公主府,是不是背着本宫金屋藏娇了!”
棉儿咳了两声,道:“公主倘若不想看书的话,也大可不必找这样的借口…”她瞧了一眼公主看了一早上都没有翻过一页的书,确定自己的猜测绝对没有错。
宣城被戳破了借口,却依旧脸不红心不跳,嘟囔道:“说不定呢?”
“说不定是人家姑娘倒贴着要找她呢?她长的那般貌美如花,也不是不可能。”她理直气壮地说道。其实不过就是想找个理由,去驸马邸看看舒殿合。
棉儿被自家公主的歪理呛得差点一口气没上,为无辜的驸马解释道:“奴婢听驸马邸过来送东西的小厮说,驸马最近为望仙台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日日都有大臣上驸马邸拜访求教,哪有时间沾花惹草呀?”
“望仙台…”说到这个,宣城脸就沉了下来。她虽然不管政事,但这不代表着她会不知道宫里发生的事。
当初修建望仙台的旨意一下下来,就在朝中民间一石激起千层浪。
她父皇明知道大豫这些年内患不断,国库不丰,外又有番邦虎视眈眈,危机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却孤注一掷要修建望仙台,这就直接导致了百姓不满之声渐渐四起,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唾骂皇帝被妖士所惑,荒唐无道。
再加之,她的皇兄死后,东宫之位迟迟未定下,人心浮动,朝枢不稳。内朝影响外政,所牵连到的地方更是广泛。
内忧外患同时交织在一块,再这样下,如不及时解决,大豫迟早会发生溃堤之灾。
“算了,你去安排马车,本宫要进宫看看父皇。”宣城眉头紧锁,临时改变了主意。
棉儿应诺而去。
宣城入宫之后,还没有看见她关心的父皇,却先遇见一个她并不想见到的人。
“是宣城皇妹啊?”那人见了她仿佛颇为惊喜,一张苍白的脸上,怎么看都不像是阳间人。
宣城腹诽了一句,本想装作没看到他直接走过的,被他这么一喊,明面上还是兄妹,就不能不给对方脸面。
她抬起头,勉强弯了弯嘴角,客套道:“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九皇兄?九皇兄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九王对宣城粗犷的问话不以为然,笑了笑道:“本王刚刚去见了父皇,皇妹来的正巧,父皇这时候正好手头无政事,可以接见皇妹。”
“见了父皇?”宣城语中带刺道:“九皇兄这回是要与国师商订修建个什么台啊?是迎仙台啊,还是送仙台啊?”
作者有话要说:宣城:“九皇兄你干脆给神仙搞个一条龙服务得了,望有什么好望的?”
什么两百章,什么两百章?绝对不可能,作者认为如果真的要写两百章,作者先去自挂东南枝比较快一点。
第129章
雪人木盒
九王脸上的微笑依旧,
不疾不徐道:“一切都是遵照父皇的心意,皇兄我和国师怎么敢自作主张。”
给脸不要脸,宣城低声唾骂了一句,
压抑住怒气,冷冰冰道:“九皇兄别以为自己在背后做的那些事没人知道。”
单论他向父皇引荐国师这件事,
其心即可诛,
她现在还能唤他一句九皇兄就算客气的了。
“皇妹这是说什么?皇兄我听不明白。”九王眉头一挑。宫道上穿堂的风,
同时将争锋相对的两人的衣角卷起。
宣城嗤笑道:“呵,九皇兄那么聪明,
不知道吗?本宫劝你赶紧收手,
不要一错再错。”心下不耐烦至极,
只觉得和这个讨厌的人多呆一刻,再多谈一句话,
都是浪费时间。
就在她打算径直走开,与九王错身而过之时,
九王突然莫名其妙的说道:“皇妹与舒驸马成亲这么久,真的识得枕边人的真实面目吗?”
宣城听着这话甚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