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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她苦笑,果然瞒不住她,将唇轻轻贴上宣城的额头,温柔克制的说道:“太子只是不想让公主担心…”

    宣城突然腾起怒火来,嘶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他是我的哥哥,我有资格知道他的病情。你们为什么总要以为了我好的名义,将所有的事情都瞒着我?!”

    是积压在心头多年的不满和怨气,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也是面前人可以让她放心的发泄,而不惧怕对方会离开。

    她咬牙切齿着质问,就好像面前的人就是那些欺她瞒她的人。

    舒殿合轻轻的安抚着她,道:“臣没有打算隐瞒公主,只是在太子面前,太子不让说,臣要照顾太子的心情。”太子的那番话提醒了她,自己有时候的确会小看宣城的细腻,所以她从东宫出来的时候,便觉得自己应该把太子病情告诉宣城。

    卧房内陷入安静,只听闻两道一快一慢的呼吸声。尔后那一道急促的呼吸声,随着慢的呼吸声的节奏,渐渐平和下来。

    宣城绷紧的脊背慢慢松弛,稍迟钝的反应过来,自己面前的人不是那些人。

    别人当她小,当她不懂事,以护她之名,将一切都瞒着她的时候,只有这个人会仔细耐心的与她解释事情,所以她才会那般信任他。

    “你有没有办法救救他?”颤抖的声线中,带着一丝丝祈求,宣城双目含泪地望着舒殿合:“救救皇兄?”

    “我不想让皇兄就这样死去…”她恳求舒殿合,以为他一定有办法能把哥哥救回来的。

    因为他是神医的徒弟;因为在她以为父皇要死的时候,是他出现了,救了她的父皇;因为她能轻而易举的解开九连环。这几件事情,就足够在宣城的心里撑起一个高大且无所不能的形象。

    于黑暗中,舒殿合神情恍惚,不忍心彻底斩断宣城的希望,说道:“臣可尽力试试…”

    但她并无任何把握和底气。太子的病,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救治时期,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根本不存在好起来的可能。她所说的试试,也只不过是竭尽所能,延长太子的时日。

    这番话她是不会在宣城面前提起的,抱有一丝希望期待,总比彻底绝望要好受一些。

    宣城听她说愿意一试,却没有几分宽心,仍然担忧着太子的身体,眼泪无法控制的再次溢出来。

    舒殿合抱住哭泣的宣城,她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说再多安慰的话也无用,唯余陪伴。

    舒殿合既然答应了宣城,就会说到做到。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一面将太子日常服用的药方换成了自己的,替太子疗养受损的体魄,一面在每日忙完朝政之后,一得闲空就埋首进医书里寻踪索迹,想要找出导致太子身染重疾的原因。

    她相信只要能够找到病因,太子就一定能够好转起来。

    着实是这个病来的太奇怪,没有由头,没有渐进的过程,寻常的病症绝不会呈这么迅猛的势头。

    舒殿合疑心是毒,又寻不到确切的证据。

    她查过太子发病以来的饮食起居,皆无异常,太子也没有表现出寻常中毒的呕吐、腹泻等症状,这使得她很难下定论。

    她后找来了那些给太子诊治的太医询问,太医们也同她一样,绞尽脑汁无法解释太子这到底是什么病。

    在舒殿合努力的同时,宣城无法为太子做点什么,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找有的没的借口去东宫,陪伴在太子的身侧。在太子面前依旧表现作没心没肺的样子,逗他开心。

    即便看着太子眼圈发黑脸色枯黄的样子,她心如刀割,悲伤难抑,也强忍着。直到回到公主府之后,才会把痛苦拿出来,以眼泪宣泄情绪。

    经过时间的缓和,又亲眼目睹着舒殿合为她皇兄费劲心力的模样,她再不愿意承认,也已经能够接受最差的结果了。

    寻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她和舒殿合说,就算最后他救不回自己的皇兄,她也不会责怪他。

    舒殿合却决计不会轻言放弃,日日衣不解带的为太子病情劳心伤神。

    纵然百般求索,她还是没有寻到太子的病因。寻不到病因,就无法彻底根治太子的病。譬如起火的源头不灭,死灰亦会复燃。

    眼见太子一日比一日虚弱下去,宣城每次去东宫看望完,眼中希望的光便会消失一点。舒殿合终是下定决心放手一搏,不再去追逐病因,能挽回太子的性命一天是一天,使尽浑身解数,不顾后果维续太子的生机。

    太子在舒殿合的治疗下,勉强的度过了她曾经说的大限。随着春季的到来,他的身体竟如奇迹般,有渐渐好转的迹象,在太子妃的搀扶下,还能够在东宫的花园里散散步,看看刚刚盛开的花卉。

    正当众人都以为太子能够恢复康健,就连舒殿合也以为自己的方法应该有效时。

    一天夜里,东宫忽然来人,提着灯笼匆忙捶门闯进公主府,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开口便报的是急讯:“太子不好了…”

    刚放下医书,阖目不久的舒殿合,听到外面的动静,登时就清醒了过来,暗道太子定然是出事了,连忙唤醒身边的宣城。

    两人起身焦急更衣,屋外公主府上下都点亮了灯烛。楚嬷嬷来传话的时候,刚想敲门,舒殿合正好打开门走出来。

    不用再多说什么了,默然交换过意思,舒殿合和宣城一刻不停的径往东宫去。

    公主府离东宫并不远,却是宣城这一生走过的最漫长的一段路。

    即便有着舒殿合的拥抱和安慰,她仍觉得冷,身体隐隐发抖,车辕像一下下打她心上碾压而过一般。

    ‘太子不好了。’这几个字太过沉重,她不敢深思其中的含义,反而掩耳盗铃的告诉自己皇兄一定会没事的。或许只是突然半夜想见到她呢?

    东宫里,太子面色泛青,气息渐弱,凭着最后一口气,低声喃喃道:“宣城…”他曾经对自己发过誓,要让宣城做最无忧的公主,如今再也做不到了。盼来世两人都莫要再生在帝王家。

    愿做一只野鹤,遨游天际,以唳震华亭。

    太子妃再怎么凑近,也没有听清他后半句在讲什么。

    太子终是没了声响,中官拿着新的蚕丝放在他的口鼻之上,那蚕丝一动也不动。

    舒殿合和宣城刚下马车,进了东宫的阙门,黑暗中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沉闷的磬音。

    一声落下,没有过多久又是一声,带着凄凉冷意,空空的在东宫的梁宇间回荡,犹如孤鹤哀鸣。

    舒殿合不解,宣城却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双腿一软,险险跪倒在地。

    她脸色惨白,兀自的摇头。

    不可能!她不相信!早上离开的时候,明明还是好好的!

    挣脱舒殿合的搀扶,她不顾碍事的裙摆,奋力的往东宫后殿跑去,脑海中空白一片,视野渐渐模糊。

    眼前的一切,回廊,昏暗的灯笼,身边哀戚的中官侍女,都如梦幻泡影一般虚假。

    她不顾一切的往前跑着,仿佛太子就在前头,只要她能跑完这段路,就能依旧看到太子笑脸盈盈的回身瞧着她,用无奈的口气道:“皇妹啊,你又在胡闹了,担心父皇骂你噢。”那时哥哥的身子,已然恢复了曾经的健壮,不再为病痛所扰。

    一定会没事的!宣城抱着坚定的信念。

    然而这信念没有坚持多久,就彻底垮塌了。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必须死。没死,驸马就没戏唱

    第102章

    死讯

    无月无星漆黑的暗夜里,

    一盏白灯笼摇摇晃晃出现在了东宫后殿的屋脊上,

    在影影约约的弱光中,

    一道身影拿着太子的淡黄长袍,面北而招。

    中官尖细的嗓音,放声呼喊道:“吕氏太子温,归来兮!”

    一声盖过一声,带着最后的希望,

    殷切地呼唤着离体的魂魄回来。

    宣城刚跑过重门,

    被昏暗中不察的障碍物绊倒,重重的扑跌到地面上。

    再听到这呼唤声,

    整个人如立于冰面之上,

    冰面突然裂开,

    她还来不及反应,身子一沉就掉进了突如其来的冰窟中,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淹没过她的头顶,

    争先恐后地涌进她的七窍,让她窒息。

    “宣城!”紧跟在她身后的舒殿合,慌乱的扶起她,所触碰到的宣城的身体冰冷异常不似生人。再一检查,她的双手手掌一并膝盖也因摔倒,

    在粗糙的地砖上擦破了,

    鲜血淋漓。

    宣城浑身颤抖,蜷缩在舒殿合的怀里,嚎声大哭。

    她从此失去了她唯一的哥哥。

    吕蒙在太宇殿听到丧磬的声音,

    放下奏折,敛容问道:“怎么回事?”

    左淮从外面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当地一跪,哭道:“皇上,太子薨了!”

    吕蒙闻言手中的茶杯骤然落地。

    “太医呢?!太医呢?!那些太医呢!不是说太子身体已经逐渐恢复了?”

    “都是些废物吗?!”

    被吕蒙拎着领子质问的太医们,一个个噤若寒蝉,浑身战栗。

    他们知道,皇上对太子没有像表面上那样厌恶,相反在太子病重的这段时间,太宇殿还时时遣人来问太子的身体状况,因此没有一个太医敢懈怠对太子的治疗。

    但是太子的突然身故,谁都始料未及。

    太子已去,现下说什么都没有用了,皇上滔天巨浪般的怒气无处发泄,便要降罪给太子身边的人。

    他们心知肚明自己已经完了,命运同太子一样将断绝于今夜,不敢辨驳,只能引颈受戮,坐等皇上的降罪,唯恐累及家人。

    吕蒙见他们无一回答自己的话,更为暴怒,通红着眼睛的下命道:“给朕把他们都拉去给太子陪葬!”

    太医哀嚎着被甲士拖下去。

    处置了这些无能的太医,吕蒙仍觉得不够,齿间泛寒问道:“太子妃为什么没有发现太子的病况?为妻失责,该当何罪?”

    左淮上去颤抖的回答:“回皇上,太子薨了之后。太子妃一条白绫将自己挂在了横梁上,已经随太子而去了。”

    吕蒙发指眦裂,厉声问道:“这是畏罪自杀了?”

    左淮明知太子妃是殉夫了,却为了配合皇上内心摆脱负罪感,只能配合的点头:“是…是…是。”

    当夜,皇帝在太宇殿因太子的病故大发雷霆,吼声震梁,砸碎了无数碗碟玉器,杀戮了十几名太医。

    第二天,大臣们得知了太子的死讯,皆为大惊失色。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的这么突然,都以为太子的身体只是偶感不爽罢了,不日就会好起来。

    随着太子的亡故,吕蒙旋即下下旨意,恢复吕温的太子之位,亲定太子谥号为懿德。太子妃因失责贬为庶人,不得与太子同葬在皇陵。举国为太子丧服三月,不容礼乐作乐。太子的葬礼,一切按帝崩制。

    京都内的风云变化,不过只用了眨眼之间。很多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就被迫换上了缟素。

    吕演在九王府听到太子的谥号,冷冷一笑。

    文德充实、尚能不争曰懿;忠和纯备、强直温柔曰德。他的父皇对太子的情感真是复杂啊。

    接下来在外就封的其他皇子们,收到太子的讣告之后,定会以吊唁太子之名纷纷赶回来,如食肉兀鹫般盯着空出来的太子之位,各自谋划。

    他怎么可能容得下别人窃取自己打下来的成果?

    好戏才刚刚开始。

    令下人去备轿,九王换了一件干净的道袍,他现下要去见见他的父皇,以安抚他的丧子之痛。

    太宇殿前,左淮见到他,好意相劝道:“太子刚刚逝去,皇上沉浸在悲痛之中,不想见任何人,九王还是回去吧。”

    九王脸上显出哀容,对左淮客气十足道:“本王就是为此而来,恐父皇伤心过度,损及圣体。若是有旁人在侧婉言相劝安抚,或许会好一些。”

    左淮一想,言之有理,感叹道:“九王有心了。”还与九王说皇上已经一天没有用膳了,希望他能够劝动皇上以龙体为要,嘱咐完便放了九王进去。

    九王走进太宇殿,就看到了遍地的碎玉乱瓷,杯盘狼藉,脚下展开的奏折支离破碎,上头端正的字迹,被玷污上了脏墨。

    殿内没有开窗点蜡,便显得有些昏暗,外头的日头很足,却照不进这座庞大的宫殿中。

    他跨过那道奏折,目光略一巡视,并没有寻到他父皇的身影。

    吕蒙坐在屏风隔断后面,听到脚步声,当即问道:“谁?”低沉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

    九王不再往前,叩地,呕哑着嗓子道:“是儿臣,道衍。”像是哭了很久的样子。

    吕蒙森然问道:“你来做什么?朕不是不许任何人进来吗?”

    “儿臣猝然听到皇兄离世的消息,难以置信,特来皇宫确认。”他一哽咽,泣涕而下道:“谁曾想到,皇兄竟真的阖目辞世了。分明儿臣前几日方去看望过皇兄,那时皇兄还能够与儿臣发脾气,怎么就…”

    “皇兄平素待人谦和礼让,品行敦厚善良,友睦兄弟,当为人杰。放眼来日,他若是能够活下来,定能为国为民有所作为,实现父皇对他的期待。可惜怎就在壮年患病撒手人寰。儿臣叹惋可惜,恨不得以身相代!”

    他哭的情真意切,吕蒙为之动容,安慰道:“好了,别哭了。你皇兄要是泉下有知,见你为他如此痛惜,定会不忍。”

    九王稍稍振作,道:“儿臣再痛,也痛不及父皇。儿臣听左淮说,父皇今日还未进半点米水。斯人已逝,人死不能复生,请父皇节哀顺变,珍重圣体。”

    屏风后的人,拒绝道:“朕不饿。”语气变得哀伤,“朕只要一合上眼睛,太子的模样,就会浮现在朕的眼前…”

    九王闻言再次默然落泪,仿佛被父皇的话勾起回忆来道:“儿臣也想起了太子的音容笑貌。忆往昔,儿臣少时周山围猎,还是太子手把手教臣挽的弓。”

    “太子有德。”吕蒙幽幽长叹一声道。心里不说悔,也有些责怪自己,往日他不该对太子那么凶的。

    九王借机道:“臣请父皇立祭坛,办道场,为皇兄招魂祈福,不让皇兄孤零零的走。”

    “有用吗?”吕蒙将信将疑。

    “只要祈福的人足够诚心斋戒,诵满七七四十九日经文,内心对逝者的呼唤声便能够进入冥界,使亡灵听到。甚至感动亡灵,让其重回人间,与亲人入梦相见。”九王诚恳道:“儿臣愿为父皇代行此事。”

    “你靠近过来,与朕仔细说说。”吕蒙被他挑起了兴趣。

    另一头的东宫,舒殿合终于寻到了太子身上一丝异常。

    她仔细审视着太子耳后的红痣。那颗红痣,色泽绯红,约略有一枚指甲盖大小,触之与皮肤无异,擦之不去,按之不褪。位置恰恰好藏在耳垂后头,若不是亲密之人有心观察,光是从外表上是发现不了的。不说是痣,外人见了还道是太子意外将红墨点在了此处。

    这是替太子沐浴敛身的中官发现的,舒殿合之前特意叮嘱过他们,倘若是在太子的身上发现有什么异常的情况,一定要告知她。————有些秘密只有在人死之后,才会彻底浮现。

    而据太子的乳母说,太子从小到大,耳边都并无此痣。舒殿合更有了把握,心里久未有答案的猜测,被确定下来。

    太子的确应该是中毒了,但是这种毒,她从未见过,医书中也无记载。大抵是下毒之人自制的,征兆便是这耳后的红痣。

    太子中毒的隐秘,还有该毒的毒性诡诈,就算是她在太子生前及时发现了,短时间内也无法解开,结果还是会像如今这样———这也足见对方之心狠手辣,令人胆寒。

    若是师傅在…舒殿合摇摇头,内疚无用,避开过分苛责自己,眼下最重要的是寻到那个下毒之人。

    按照毒理,这颗红痣有可能是太子死后才出现的,也有可能随着毒素蔓延,逐渐扩大。不懂医术的人,多半会将它当成普通的痣,而不去在意。

    如是后者,那么这红痣就是一条清晰的线索,可以探究太子是什么时候中毒的,中毒前后又见了什么人,吃过什么东西,大大缩小下毒之人的范围。

    不幸的是,如今太子妃也已身故了,太子身上的红痣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如何发展,谁也说不清。这条线索无奈只能中断在此。

    舒殿合想起了太子在她手心里写的那个九字,太子是想提醒她小心此人。

    在这皇宫内,能用数字代表的人,除了皇子公主,还会有谁?舒殿合不消想,便能明了这九字直指九王吕演。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越来越少,更新还掉收藏,我还有机会吗?

    第103章

    为官的理想

    能让太子提醒的人,

    定然不是个简单的对手。或许太子身上中的毒,也和这人有关系?舒殿合思忖着。

    但不能仅因此断定是九王对太子下手的,她还需要证据。

    果然不出九王所料,

    不到十天的时间,

    接到讣告的诸王们争先恐后的赶回了京都,

    唯恐来迟了,那太子之位就被兄弟抢先一步夺走。

    昔日吕蒙为了维护太子的地位,除了九王因修道的缘故,迟迟没有就封以外,他膝下的皇子一成年,

    就会被分封出去,非岁朝年贡,

    无诏不得入京,更不得逗留在京都。

    如今太子一死,储君之位空悬。诸王皆明白,他们的父皇不会另立皇后,因此便不会再有嫡子。也就是说剩下的皇子,人人都有机会继位东宫,成为未来的帝王。

    九王想要的东西,

    众皇子也想。即便是原先最无心皇位的皇子,受手下人的鼓动,也难免心思活络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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