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掀开碍眼的马车卷帘,舒殿合望着近在咫尺高大巍峨的城墙,心里暗叹一口气,感概万千。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离开了这么久,如今再次面对这座曾经让她不想呆下去的城池,无了之前屡屡恐慌不安的情绪,竟也生出了怀念。
果然心念所囚即是牢笼,心念所驻即是心安处。
人一旦对出生地以外的城池,起了徘徊之意,那一定是因为那座城池里有她放下心上的人。
而此时舒殿合的心上人,正在她的身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念叨着要去见父皇,要去见皇兄皇嫂,忽得一拍额头,自言自语道:“对了,还要问问太子老兄,那块玉锁的来历。”
舒殿合放下车帘,被她傻乎乎的模样逗笑,按住她的手道:“这些事都不急于一时。舟车劳顿,人马疲惫,公主先回去休息两天。等精力充沛了,再进宫问安也不迟。”
宣城虽然根本不知道累字怎么写,整个人的精力都像源源不断涌动的泉水般充沛,但是她驸马都这样说了,她也就不逞强了,乖乖斜躺进舒殿合的怀里。
她发现有时候服软,能够更快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车队进入京都之后,舒殿合本想与宣城分道扬镳,让她先回公主府休息,但是宣城不愿,非要跟她一起去大理寺交接证物,两人再一同回去。
所以,等她们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暮星初上。公主府的下人们收到传报,提前站在公主府门口等候,一看到马车来了,赶忙上前恭迎。
舒殿合和宣城携手下车,楚嬷嬷见公主已然换成了妇人的打扮,心上一喜,还道是因缘际会,促使了公主和驸马关系突飞猛进,小公主、小驸马指日可待。
棉儿久未见到公主,热泪盈眶,不顾尊卑礼仪,一上来就给公主一个大大的拥抱,呜的一声,道:“公主,棉儿好想你!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说什么傻话,本宫这不是回来了吗?”宣城摸着她的头,安抚着她道。
棉儿搂着她的腰,愁眉苦脸道:“公主,你都瘦了。”
楚嬷嬷忙分开两人,相劝道:“公主驸马千里迢迢回来,定是累坏了,热茶和饮食已备好,快快入内休息吧。”
宣城扭头去寻舒殿合,牵住她的手,两人一同入内。
棉儿想跟着进去,却被楚嬷嬷拉了回来,低声警告道:“以后可不能再对公主咋咋呼呼,动手动脚了,行事要小心一些,万不能撞到公主。”
“为什么?”棉儿满脑袋都是疑惑。她之前和公主也是这样亲密无间,以前楚嬷嬷都没有说什么,为什么以后就不行了。
“公主和驸马关系日益笃厚,万一公主此时肚子里暗怀珠胎。你要是大意的弄伤了一大一小,你可赎不起罪。”楚嬷嬷恨不懂事的戳了戳她的脑袋道。
棉儿咯噔一声,茅塞顿开。原来是这样,那她以后一定要小心接触公主,绝不会像以前那样粗手粗脚!
休息了一夜之后,舒殿合进宫回禀这次滇州赈灾的详情和成果,而宣城则去东宫,看望自己的太子老兄。
虽然有禁足令在前,但是东宫的甲士哪个敢拦着这个祖宗,做做模样,就把宣城放进了东宫。
宣城一进到东宫的大殿里,看到太子,就蹙眉问道:“我听说皇兄被父皇禁足了,怎么回事?”她的皇兄一向品行温顺,孝敬父皇,从来没有过惹怒父皇的举动。现在她不过是出去了一趟,到底发生了什么,竟会让父皇下旨禁足了皇兄。
太子看到宣城现在的打扮,眼睛一亮,发现自己的妹妹从容貌,到仪态越长越像他们早已仙逝的母后了。今日她身上穿的裙装颜色,更是她们母后生前最喜欢的淡琥珀色。
方才她徐徐朝自己走来,他还以为是…
太子正想说话,猝然喉头发痒,连咳了几声。
宣城再定睛一看,察觉太子脸黄如蜡烛,双唇黯淡无光,显然是病态…
第96章
变故突生
宣城心一揪,
担忧道:“皇兄还病了?”
太子把火急火燎的她按坐在椅子,
又遣人去端来宣城最喜欢的糕点来,
喝茶漫谈。
“孤不过是在御前口不择言,说错了一些话,被父皇禁足了。”他先轻描淡写的回答前一个问题,刻意隐瞒了真正的原因,不想让宣城牵扯到前朝的事里,
尔后又说道:“这几日身体的确不爽利,
但是已经看过御医了。御医说只是轻微的风寒咳嗽,休养几天就好了,
你不要担心。”
宣城被哄了过去,
窃笑,
被禁足往常都是她的专属待遇,没想到乖乖的太子老兄也会有这么一天。
她走到太子的身侧,
拍拍他的肩膀,
安慰道:“没关系,本宫回头送点乐子来给太子老兄解闷。”比如,为难人的九连环。
“这样的事,本宫颇有经验。等父皇过几天怒气消了,自然会放你出来。”她还大方与太子分享着自己被禁足无数次的心得。
太子苦笑,
事情可没有宣城想的那么简单。再深谈这个话题,
恐会让宣城起疑,他岔开话题,问起了滇州的事。
太子有兴趣听这些事,
宣城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滔滔不绝的讲述起滇州的风景如何,百姓如何,她和驸马到那之后做了什么,又如何将贪官污吏拉下马来。
太子随着她绘声绘色的描述,心情开朗了许多,不禁向往起来皇宫以外的天地来。
他一边听着宣城讲话,一边踱步到门边,负手眺望。恰好有一群野鹤打天边飞过,他的视线随着它们移动,直到野鹤们远到看不见,他才悻悻收回目光。
世人皆道皇家的人命有多好,甫一出生,就拥有了一个人努力一辈子也妄想不到的荣华富贵,但是他们却不知道,上天是公平的,给你多少东西,就会收回多少东西。生成皇家,便意味着父母兄弟亲情淡泊,夫妻异心,终身不得自由。
出身在皇宫的孩子,除了丧嫁被贬,一辈子也走不出这紫禁城,就算他贵为太子也一样。
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多希望有机会能够到外面看看。
断了多余的妄想,他扭头走回来,凝望着宣城纯真无邪的脸,既羡慕她不用承担天下忧国忧民,又羡慕她的来去自由。
有别与后宫那些怨气冲天的女子,宣城是皇宫中的一道清泉,无论经历过多少事情,都仿佛永远能够保持着不容他人玷污的天真可爱。
这样的品性,他也不知道该不该为她的未来而忧心。
等宣城将滇州的事说的差不多了,太子想起她之前的胡作非为来,劝道:“你与舒慎成亲一年多了,也该学会如何和驸马好好相处了。做一个贤妻良母,不要动不动使性子离家出走,不告而别。”
宣城不置可否地哼哼两声,什么贤妻良母,她才不要。真要说起她出走的事,那还不是事出有因。
太子见她油盐不进的样子,忍不住忧心的嗟叹道:“你啊,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等到真正失去了,你才知道珍惜。”
“呸呸呸!”宣城嫌他乌鸦嘴,她差点就弄丢自己驸马一次了,可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也罢,太子道:“什么时候等舒慎有空了,你带他来见见孤,孤有事想和他说。”
“什么事?”宣城试探道,劝服不了自己,就打算要让驸马教训自己?
太子不会让她窃知到自己的想法,径直堵话道:“前朝的事。”
对前朝的事,宣城才不想听,答应下来,道:“本宫回去,会让他来的,顺道一块给皇兄看看身体,小病也不能大意…”说完,宣城从怀里掏出舒殿合的玉锁来,问:“对了,皇兄你还记得你送我的这块玉锁,是从哪里来的吗?”
太子接过来一看,不解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来,用打趣的目光瞧着宣城,问:“你不是老早送给舒慎了吗?怎么又拿回来了?”
宣城被他说的脸一红,梗着脖子强辩道:“现在他的东西,就是本宫的东西,本宫想拿就拿,不行吗?”
太子可没有表示自己不允许的意思,撇清自己后,他在脑海中追忆着这块玉锁的来由,但是时间太久了,连他自己也忘了是从哪里来的。
索性让宣城容自己想想,想到了再告诉她。
宣城也不急,把玉锁拿了回来,去见太子妃和她的皇侄儿、皇侄女们。
等她走了之后,太子悠长的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宣城啊,一心想要长生不老的父皇,可能不再是我们的父皇了…”所以他才想见舒慎,让舒慎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护着宣城,不容她有失。
舒慎对宣城的好,他看在眼里,真心诚意毋庸置疑,世间也没有几个男子会做到同他一般,因此他才敢把妹妹真正的托付给他。
宣城在东宫待了一天,才回到公主府,听说驸马早就回来了,正想回房去找他,却被楚嬷嬷拉到了一边,旁敲侧击的问:“公主近来月事可还正常?”
楚嬷嬷以为公主和驸马昨个回来时那样的亲密,定然是已经发生过了什么,虽然不合规矩,但是既已发生的事,过分追究无益。现在最重要的事,要让公主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体,以免怀上了却不知道。
宣城被她问的莫名其妙,一脸诧异地打量楚嬷嬷,答道:“正常啊?怎么了?”自从上次她痛过一次之后,舒殿合每月那几天都不容许她乱碰冷水冷食,还压着她喝又苦又涩的药。说来也神奇,被这样养了一段时间,她后来再也没有痛过了。
楚嬷嬷略显失落,兀自安慰道:“没关系,公主和驸马都还年轻,应该不久之后就会有好消息了。”一半说给宣城听,一半也是说给自己听。
她的意思呼之欲出,宣城眼睛眯成细缝,露出看破一切的眼神,不想让舒殿合听到这样的话,命道:“楚嬷嬷,以后不许你再在公主府内提有关孩子的事。”
楚嬷嬷一愣:“为何?”
宣城皱着眉头,语气严肃,一言堂道:“本宫说不许,就不许!”
楚嬷嬷以为自己惹了公主不快,退后一步,福身请罪道:“这是老奴的职责所在,而且公主和驸马一年了,宫中翘首跂踵着喜讯,屡次遣人来问…”
“本宫不管你怎么应付宫里的来人,若是楚嬷嬷不愿意再待在公主府,本宫可让父皇收你回宫。”宣城从未有过如此坚定的态度,不惜以威胁相逼。
楚嬷嬷怕如果没有自己的时时提醒,公主以后有了身子,没有察觉,伤了孩子,那她的罪过就大了,还想再次劝说公主改变主意,被这一吓,顿时不敢二话道:“老奴遵命。”
无法明面上改变公主的想法,楚嬷嬷暗自盘算着决定日后让府医每月多请几次平安脉,不能让公主疏忽大意。
说到孩子的事,宣城就又担忧起舒殿合的先天不足来,忖度着要楚嬷嬷去找个太医上府,想想还是算了。要是父皇知道这件事,定然二话不说就让她们和离。堂堂九五至尊怎么容得下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病秧子。
也不能把外头的大夫叫进公主府来,无奈只能将这件事暂时搁置了。
等她回到房间的时候,舒殿合坐在灯火烛影里,手上捏着一本书,却无心在看,半天也不翻一页,似乎在思考事情。
听到宣城进来的动静,舒殿合放下书本,朝她看了过来,表情意外的凝重,半吞半吐的想开口说话。
宣城将身走到她的面前,困惑的问道:“怎么了?是今天见父皇,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舒殿合摇摇头:“不是,父皇因臣在滇州立下了功劳,把臣提拔到了礼部侍郎。”
“这不是好事吗?”宣城眉眼带笑:“那你为什么这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舒殿合不搭话,牵住宣城的手,又考虑了一阵,宣城把她的眉头按下去,不一会又皱了起来。
宣城以为他们之间没有什么禁忌可言,不需要舒殿合这样犹犹豫豫,道:“什么话,不能直说?”
舒殿合忽然叹了一口气,决定还是说吧,一面留心着宣城的情绪,一面缓缓道:“臣此番进宫,无意间察到父皇的面色不对…”
“怎么不对?难道父皇也病了?”宣城困惑。
舒殿合注意到了她的‘也’字,心有疑惑,还有谁也病了?
先将这个问题放到一边稍后再问,她继续说:“父皇的脸色过分红润有光,而且现在分明春季还未来临,天气尚冷,他的身上却穿着夏季的轻薄常服,似乎毫无冷意。”还有不停擦汗的手心等等…
她神情笃定,按下定论:“所以臣觉得父皇可能在食丹药,…”
不想让宣城和自己一样掺合进朝堂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但是当今皇上是宣城的父亲,事关他的事,宣城理应知道。
就算她现在不和她说,不久之后,她一定也会听闻到。
再则,她不仅是皇上的臣子,更重要的一层身份,还是他的女婿。这件事无论将来如何发展,她都无法置身事外。她须知宣城对这件事的态度,才能够决定要如何对待这件事。
宣城第一个反应,便是不敢相信,哑然失笑:“这是你的猜测?”
作者有话要说:要花花
第97章
对峙
“不是……”舒殿合从来不开玩笑,
尤其是在正事上,
道:“臣还询问过了左公公,知道了一些我们离开京都之后朝廷上发生的事。”
尔后,舒殿合将左淮私下里偷偷告诉她的事,全盘告知宣城,包括太子为何被禁足。
外头的冷风渗入屋内,烛火摇曳,
宣城大吃一惊:“太子老兄…父皇怎么可能做出这样昏庸的事情?”她头绪凌乱,
一时之间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那不是亡国之君才能做出来的事吗?”她艰难地吞咽着口水,道。
普天之下,
只有宣城敢这么直白的说话。朝廷上的大臣即便想以这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来劝阻皇帝,
也只能遮遮掩掩的表达。
“臣担心,
这是有心人给父皇下的套,目的在于谋取私利。”舒殿合肃容说道。
古往今来,
无论是天子,
还是平民,妄想长生不老的人,几乎没有一个好下场。
何况舒殿合自幼习医习道,阅览过医书宝典无数,什么长生不老,
什么万寿无疆都是无稽之谈。
她说是担心,
但心里几乎已经可以肯定皇上的背后定站着心怀不轨的人。
“会是谁?”宣城目光如矩,恨不得把那人揪出来,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舒殿合摇头叹息,
她现在也不知道。
“是不是放任父皇这样下去,对他的身体也会有碍?”宣城有不好的想法,隐晦的问道。
“看父皇现在的模样,他服用的应该是含有寒食散之类的丹药。此药少量服食时可为治病良方,使人神思清明,量大则变为毒。易造成脑中的血脉扩张,情绪易怒,暴躁,癫狂…”舒殿合越说,声音越低沉。倘若一国之君变成她口中的模样,之后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宣城丝丝抽着冷气,也不管现在已经是深夜了,愤然就要入宫去找她的父皇问个清楚。
舒殿合把她拦下,劝道:“父皇现在正在气头上,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否则太子和那些御史们也不会被责怪了。”御史捶门之事就在不久之前,此时任何劝阻都有可能变成火上浇油。
“那我们该怎么办?不能眼睁睁看着父皇…”宣城气的跺脚,心急如焚,不明白自己的父皇为什么会如此糊涂。
“这件事须得等候适当的时机。”舒殿合亦是忧心忡忡,这事又急不得,只能勉强哄宣城宽心:“且看看父皇是不是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又劝了两三句,宣城渐渐平静下来,她再信任不过舒殿合,自然也相信舒殿合能够摆平掉所有难事。
至少自己的父皇现在还没有事,一切都来得及。
一向乐观的宣城,对一切坏事都抱有会好转起来的态度,躺到床上之后,满脑子的想法渐渐被疲累所平息,昏昏欲睡之际,耳边忽然听闻到一声叹息。
劝自己不要想的人,反而比自己这个做女儿的更加担忧,宣城假装在睡梦中无意的转身,搂住那个人的头,让两人亲密的依偎在一块,感觉那人片刻迟疑之后,回搂上了自己的腰。
即便此时身下仅是一块枯木,飘荡在汪洋中,只要驸马在身边,她便永远不怕。
宣城额头轻蹭了蹭对方,睡着过去。
舒殿合方才在宣城面前信誓旦旦的将事情揽到自己的肩上,然而她并没有多少底气能劝动固执的帝王,不过是为了安抚宣城,才不得不说出那样的话。
在她看来,即便揪出了背后搞鬼的人,以史为鉴,一心妄想自己能够长生不老的帝王,会回头吗?维今之计又是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四品以上官员停俸,五品以下官员当廷杖责。”
三日后,吕蒙以雷霆的手段,处置了那些触犯他怒头的御史大臣们。
因廷杖而死者,共十多人有余,血染宫廷,惨叫声响彻廊宇。侥幸逃过一劫的大臣们,纷纷识趣的缄口,无人再敢反对皇上的作为。有甚者,见过那日的惨况后,如遭雷鸣破了胆子的家禽,直接向吏部请了病假,蜷缩家中,瑟瑟发抖。
太子闻讯,怒火攻心,猛的吐出了一滩血来,东宫的侍人们吓的肝胆欲裂,手忙脚乱扶着太子坐下,唤来太子妃,又迅速去找太医。
太子刚安抚完太子妃自己没有事,喉头尚有血腥味,吕蒙就派人来传诏要见他。
“太子他…”太子妃眼角带着泪,是方才因太子呕血吓出来,她想告诉来传诏的中官,太子身体不适,恐无法去面圣。
太子拦住她还没有说完的话,与无事一般站了起来,道:“孤这就随公公去面见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