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了,何足公主亲自动手?”舒殿合见状微微皱起眉头道。
宣城不领情,
昂起头,挑衅道:“要你管?本宫乐意。”
那日,
舒殿合卷起袖子,
亲自动手烧火为她煮了一碗长寿面,
她久久凝视着烟火缭绕中的侧脸,寻思着那刻的她们,
最像一对寻常的夫妇。
自此之后,
她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想要什么特别的东西,公主身份也罢,荣华富贵也罢,只要能和眼前人举案齐眉,就远胜过得到这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
或许,
她要是不生在皇宫,
她们还能够更融洽的相处,舒殿合不用在她面前称臣,也不会整日都要处理那么多的麻烦事。
宣城用手臂垫着下巴,
趴在桌子上,目光随着舒殿合的动作流转。
这人的一举一动怎么都这样优雅好看,要不是他是男子,自己都要疑心他比自己更适合这个公主身份。
“驸马,要是让你放弃眼前的一切,和本宫浪迹天涯,归隐田园,你可愿意?”话一说出口,宣城就觉得自己在痴人说梦。她的父皇和皇兄,怎么可能放她走。
舒殿合挽水的动作一顿,问:“公主为何想到这个?”
“就是…想与你做对寻常夫妇。”宣城罕见地叹了一口气:“免得你回到京都之后,又忙的不见人影。”罢了,且珍惜眼前这难得时光,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舒殿合用毛巾盖在脸上,掩住自己复杂的情绪,心上的负担又重了一分。她该怎么和宣城说,她们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对正常的夫妇?
舒殿合洗漱完毕,神色恢复如常。她走近桌面,提起茶壶,与自己斟一杯水,发现桌面上多了一个纸袋:“这是什么?”壶里的茶是温热的,十有□□又是宣城早晨起来提前换好的。
说起这个,宣城就又开心了起来,道:“本宫早晨出去溜达了一圈,竟然发现这里还有烤地瓜,就买了一个回来给你尝尝。”
献宝的模样,像极了在外野了一圈的家猫,回家还不忘捎带带点东西回来,在主人面前炫耀自己的功绩。
舒殿合打开纸包,往里一瞧,一个灰头土脸又瘦小的番薯出现在眼前,外表略发焦黄,从烤裂的纹理中,暴露出金黄色的内瓤,扑鼻的炭火和丝丝甘甜味,应该会很好吃,就是外表看着脏了一点。
她不自觉纠起眉头,落进宣城的眼里,不消想就能看穿对方所思,打舒殿合手里抢下纸包,伸手掏出那烤地瓜,一掰两段。金黄色松软的内瓤彻底暴露了出来,冒着腾腾热气,整个房间顿时盈满甜香。
“呐。”宣城将剥去一段皮的地瓜,送到舒殿合的嘴边,让她张口就能尝到美食。
然而舒殿合还是显得犹豫不决,道:“能不能给臣一根勺子?”
“……”宣城。这个人,一男的竟比自己还金贵。
鹿城关于上元夜有两绝,一绝是花灯,一绝是面具。
舒殿合在等待宣城下楼的功夫,旁听了一耳朵,店东和其他客人介绍这鹿城上元夜戴面具风俗的来源。
相传唐朝的太平公主与驸马薛绍,就是因为在上元夜的面具而结缘的。
当时太平公主和自己的婢女,偷溜出宫看花灯,意外走散。太平公主第一次出宫,仅有婢女陪伴,自然是慌里慌张地到处找寻自己的婢女。由于街上人人都戴在面具,她只能冒犯的去掀开与婢女戴着相同面具的路人,以确认对方的身份。
直到意外掀开了一张面具,与面具下的俊美男子四目相对,一见倾心,成就了一段金玉良缘。
那男子便是薛绍。
鹿城的风俗就是由此衍生而出,并流传至今。每到上元夜,鹿城的少年少女们便头戴面具,上街游玩,期冀也能够拥有一段金风玉露一相逢的悱恻姻缘。
舒殿合听完店东讲的故事,面色淡淡,不知该如何评价才好。
这太平公主和驸马薛绍的爱情,虽然可以称的上是美谈,但最后却没有什么好结局。
薛绍和太平成亲七年后,因为受到哥哥参与谋反案牵连,最后饿死在监牢中,太平公主则在薛绍死后,另嫁武攸暨。
君埋泉下泥消骨,我寄人间雪白头。
这样的爱情,实是凄凉至极,哪里值得后人效仿。
舒殿合思忖的入神,没有发现宣城已悄然走到她的身后。
宣城想出手拍她的肩膀,吓她一跳,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又收回了手,轻声喊出一个从未呼唤的称呼:“夫舒殿合随即转身,瞳孔里映出宣城现下的模样,纵然是不轻易波动的目光,也为之讶异,又刹那焕发光采。
宣城亭亭站在她的面前,云鬓花簪,娥眉青黛,明眸流转,罗裙潇逸,袖口领边绣着精致的凤凰羽。
成婚将近一年,曾经恨不得拆婚杀婿的女子,终于心甘情愿的将所有的散发挽起,从少女的发饰,换作了温柔娴静的少妇妆容。
舒殿合认真端详着宣城,像怎么也看不够一样,觉得她头上的木簪有些眼熟,抬手摸了摸上头的贝花。
这个不是她曾经赠给她的吗?
“公…”她差点就忘记两人之间的约定,在今日不得以君臣相称,转而说道:“夫人竟然将它带出京了。”语气又是惊讶,又是惊喜。
宣城见她第一眼就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颇为不好意思,摸自己的耳朵,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带出来。”分明是有心,却道无意。
舒殿合微微一笑道:“夫人,你今日真好看…”
少见能在这个人的嘴里听到不是讽刺的赞语,宣城心里甜滋滋的,一番精心准备没有白费。
她亦打量着面前的夫婿,总是一尘不染的白衣,青玉腰带束身,不需加以修饰便已是绝色的面容。
光是两人容貌、衣物颜色的相搭,并肩走街道,就足够令人称羡不已。
宣城对她们有足够的自信,动动唇,正想回敬对方,不识趣的店东插嘴进来,道:“原来你们二位是夫妻啊。”两人之间的美好气氛顿时被破坏殆尽。
店东露出恍然大悟又暧昧的目光,他说姑娘还未嫁人,怎么就能不顾礼仪的和公子同住一个房间里。
宣城不以为羞,牵起舒殿合的手,宣誓着面前清雅傲凛的人,只能是被她所独据。舒殿合只是宠溺的笑望着她。
店东在她们联袂离开之后,啧啧称奇道:“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花市灯如昼,行人熙熙,情侣并肩成双,光怪陆离的面具挂在摊头的竹架上,等候着与合该拥有它的主人相遇。在这样的热闹气氛下,原本面具上狰狞的花纹,也硬生生变得可爱了起来。
宣城刚走出客栈没有多久,头上就多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对着舒殿合张牙舞爪,咋咋唬唬,而舒殿合却仅将面具拿在手上,没有戴上。许是因为是太平公主和薛绍兰絮因果的爱情故事,敲中了她心底某处的念头。
宣城一边在前头走着左张右望,一边紧拉着舒殿合,生怕她会与自己走散般一样。
舒殿合盯着那给自己无限温暖的手,眸光闪烁,人群密集,若是真的走散了,会怎么样?
俄尔,她收回了目光,若真的是最后一夜,她自当好好陪伴宣城,不能总是分心。
两年时间,弹指一瞬,回首前尘,恍如昨夜梦里昙花。
梦境再好,也该有醒来的那天……她在心里默念,不知道是要说给宣城听,还是给自己听。
上元夜,与恋人逛街时,手上不提盏雅致的花灯,怎么想都觉得少了那么点什么。而出自别人之手的花灯,再精巧,再好看,也比不过自己手绘图案的花灯,来的有意思。
鹿城精明的商人就捏准这一点,在街边摆下了长桌,提供白纸和颜料,让顾客自己绘制花灯的图案。画好之后,再交给商人糊在提前备好的灯骨上,一盏别致、绝对不会和人撞衫的花灯就完成了。
这种花灯的卖法别出新裁,更加上还是个在恋人面前表现自己画技的机会,所以在灯摊前停下的脚步络绎不绝。
宣城瞧瞧自己笔下画的歪七扭八的人物面貌,再悄悄瞟了一眼舒殿合,腹中不禁后悔起小时候没有和宫里的画师好好学画了。明明自己很用心想在纸上画出这人的模样来,毫笔却不听使唤,画出的五官都是歪的。
再看,舒殿合笔尖随意在白纸上勾勒了几笔,稀疏却富有精气神的兰花,跃然纸面。
两人的画作放在一起,犹如乌鸦和孔雀比美,高低立见。宣城自惭形秽,刚要撕掉,重新画,舒殿合凑过来,歪了歪头,费解问:“夫人,这是在画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忘记说了,本文没有恋爱脑,没有金手指,不会为了圆剧情强行降智,全程按逻辑走线,驸马公主也不是那种柯南的体质,没事不会惹麻烦
太平和薛绍的典故出自《大明宫词》,剧情随你们猜,猜中了,算我输┐(‘~;)┌
第93章
长毋相忘
“啊?”宣城为了不丢自己的脸,
随便扯道:“嗯……随便画画,看到路人长的不错,就画下来了。”
“夫人在夫君我面前绘别人的画像,我可要吃味了。”
舒殿合初次坦然表明自己对宣城不容他人觊觎的,再加上那吴侬软语般的‘夫人’二字,只听的宣城耳红心跳。
对上那双笑眯了的眼睛,她不自觉地喉咙滚动,
连忙抑制住自己的冲动,
以免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做出非礼男子的行为。
贩灯笼的商人见两人画的差不多了,后面还排跃跃欲试却没有位置的小情侣,
特过来询问道:“二位客官,
画好了吗?”
“等等。”宣城再次提起了笔,
在自己的鬼画符旁,端正题下字。
有画就必须有字,
或是诗句,
或是题词,不消多,两三句就能够成为点睛之笔。宣城虽然没有认真读过多少书,但是这个还是知道的。
宣城画虽然画的不好,但是那一手字还是勉强能够入眼。
“深情不负,
长毋相忘。”
舒殿合注视着她写下这一行字,
联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舌尖五味杂陈,又苦又涩。
“这是夫人的愿望吗?”商人用奉承的语气问道,
得到宣城的点头之后,他笑容可掬,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走,祝福道:“二位佳偶天成,定能心想事成。”
宣城转过头,见舒殿合在发愣,问:“你不写吗?”
舒殿合还过魂,用笑意遮去所有复杂的念头,示意自己写的,提笔的手腕一凝,但写什么呢?
片刻思虑,她终是下了笔。
一手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娴雅婉丽,清婉灵动,不像是出自男子之手。
宣城还从未见过他用这种字体写字,按下心里的惊讶不言,随着墨字一笔一划的出现,她默念道:“花晨月夕,须尽欢。”
她莫名从这七个字里,品读出悲呛的感觉,但如今两人的关系这么好,哪来的事情会让驸马伤心。她摇摇头把不详的念头甩出去,只道是自己的错觉,这个词的寓意还是好的。
将两个人共同的杰作交给了商人,商人很快就把独属于两人的花灯糊好,摆上蜡烛,交到宣城的手上。
宣城提着那盏灯,一边走着,一边放在眼皮底下仔细一遍遍看,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一样。
这盏灯笼,与‘好看’、‘美观’等字眼完全沾不到关系,甚至在外人眼中它还有些怪异,竟将歪歪扭扭人像和优雅高贵的兰花,两样俨然不同的东西放在一块。宣城却将它视为至宝,在心里开心的不得了,恨不得向全天下宣告,这是她和驸马共同绘成的。
舒殿合瞧着前头那摇摇晃晃的花灯,不敢去看宣城自始自终都绽放着的笑靥,怕自己会生出不舍来。就如同花灯上头的那两句,含意各不相同的诗词,两个人原本就想不到一块去,宣城又怎么会了解她内心的痛苦。
“今夜举行灯会的街道末尾,还有一个姻缘树,郎君和夫人可去许愿投签,听说十分灵验。”
宣城记挂在适才花灯商人与她说的话,不再流连街边的杂耍、灯谜,挽着舒殿合,任由自己的身躯亲昵的紧贴在对方手臂上,穿梭在人群中,径往街尾而去。
行人实在太多,就差摩肩接踵,舒殿合悄无声息的与宣城位置一换,将宣城护在怀里,不容他人撞碰过来。
宣城毫无察觉,满心期待能寻到那棵姻缘树。
终于在将至街尾,先是察觉到路边小摊小贩变的稀少,来往的人多是年轻情侣,然后她一抬头,就遥遥望见那棵商人口中的姻缘树了。
偌大的树冠,宛如亭盖,垂满了红色绸带,绿意间或夹杂着积雪。
宣城招呼着舒殿合,手盲目的往后伸去,想牵住对方的手,却意外的落了空,扭头来寻。
舒殿合犹豫了一下,在宣城起疑前,还是牵住了她的手。
来到树前,姻缘树周的景象更加壮观,火盆环绕,火光照亮整棵树。那是一颗十几人可能都无法环抱的大榕树,拔地而起,树干嶙峋,繁茂的树叶遮天蔽月。气根从树杈间垂落,或是悬空而挂,或是扎进泥土里。
忽得一阵微风吹过,满树的红绸带都飘拂了起来,积雪纷纷掉落,恍若柳絮飞扬,风铃叮当作响,清脆悦耳。
宣城找到卖绸带的铺子,将自己方才写在花灯上的愿望,又抄了一遍在红绸带上,回头将笔递给舒殿合,舒殿合却笑着摇摇头。
两人回到姻缘树前,宣城比划了一下。
那姻缘树极高,绸带大部分都挂在底部,宣城不甘心自己的愿望和别人的愿望混杂在一起,她要挂就要挂到最高的地方,让天神一眼就能看到。但以她的功力,想抛到树头去有些难度,索性把绸带往舒殿合面前一递道:“帮我抛到最上头去。听说最接近树顶的地方,越灵验。”
是这样吗?舒殿合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从宣城的手上接过绸带,将它捋平,凝眸注视上面的字,决心迷信这一回,但愿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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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起宽大的衣袖,她用绸带对准树顶的某根横枝,手腕带上内力一甩,没有用多大力气,就将绸带抛上了树冠,稳稳挂在横枝上,绸带末尾的铃铛摇摇摆摆,声响传进她们的耳朵里。
宣城正想表扬她,两位白发苍苍,年过半百的夫妻,颤颤巍巍相扶着来到她们的面前,因老迈无力,想请舒殿合帮他们把绸带也抛到树上去。
宣城睁大眼睛,有几分诧异。她素以为这种许愿的把戏,只会有年轻人爱玩,原来老年人也有这种雅兴。
舒殿合礼貌地承下来,把绸带接了过来。探知别人的愿望是冒犯的行为,但宣城又按不下好奇心,在舒殿合抛出去之际,用余光悄悄瞥了一眼那绸带上的字眼,是‘死能同穴’之类的话。
那对夫妻见自己的绸带,终于挂上了树,对舒殿合两人一阵感谢,尔后又相扶相依的离开。
宣城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渐渐走远,直到消失在火盆后头的黑幕中,才将心底的想法如实的说出来。
舒殿合手指曲起一敲她脑袋,笑道:“夫人勿笑话人家,相思不分老幼。能够执手到老,还有如此天真烂漫的行为,更是难得。”
宣城晃晃脑袋,头顶的面具也随着摆动,不满的反驳道:“才没有笑话,只是以为奇。”黑眸滴溜一转,问:“我们以后也会这样吗?”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舒殿合一下被戳到了内心痛楚之地,呼吸变的艰难异常,停滞了半响,才道:“会的,公主你会的。”而不是我们。
宣城未尝察觉到身边人的不对劲,对着姻缘树虔诚地阖目并掌,悄悄地祈祷道:“信女吕淇在下,望我和驸马夫妻二人能长长久久,与那对夫妻一样白头到老。”驸马从来都顺从她,所以这条小小的要求,他应该也会满足吧。
此时距她们约定的一年离合时间,不过只剩几个月,谁都没有提起这次约定,都假装自己忘记了。
一个觉得不用再提了,因为他们还有以后。
一个也觉得不用再提了,因为他们没有以后了。
道不同,又怎换得两心同。
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宣城随即睁开眼睛,火树银花猝不及防在她璀璨的眸子里绽放,绚丽的色彩照亮大半个夜空,是无法用言语描绘的美。
宣城又惊又喜,差点开心的跳起来,脸颊上的酒窝越发显眼。
舒殿合脉脉望着她,几次呼吸之后,眼中的光芒消沉没去,借着烟火的声响,兀自喃喃细语道:“公主,你的将来没有臣,也会很好的。”
始料未及宣城竟然听到了她的嘀咕,扭过头来,懵懂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舒殿合旋即变化出笑意,道:“臣说烟火很美。”那个说好今夜不提的‘臣’,忙乱间没有顾忌到,脱口而出。
宣城听惯了她这样的自称,没有留心,也没有发现不对,兴高采烈地附和了一句,又转了回去,继续欣赏烟花。
一年多的宦海沉浮,早就让舒殿合学会了随心所欲控制自己的情绪,掩饰所思所想。
她捏紧手中的面具,抬手摸着脸上无形的面具,戴了太久,已经生长进了肉里,无法再脱下来了,在此时此刻,竟也能随口说出欺瞒宣城的话。
舒殿合似要说服自己一般,又轻嘟了几个字:“未及公主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