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人是假的,也是真的。因为陈鹤年记忆里的爷爷是真的,即使他自己遗忘了,但他的心没有。
“爷爷。”陈鹤年哑声唤了句,将头?埋得很?低,爷爷还?是那个?关心他的爷爷,但注定,他要亲手杀死?他。
“乖乖。”陈爷子站起来。
陈鹤年听到?一串颤颤巍巍的脚步声,接着,一只手掌就?放在了他的头?顶。
爷爷摸了摸他的头?:“我的乖乖呦。”
“没有爷爷,你有自己的新家了么?”
“没有……”陈鹤年回答:“爷爷,我不会有家了。”
陈鹤年嗓音哽咽,他哭了,无声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眼泪。
“不会的。”陈爷子却说:“我的乖乖,一定会有新家,还?会有人爱你,像爷爷一样,爷爷啊,只是在天上看?着你,不能在你身边,陪你说话。”
陈鹤年听了,两行泪倏地掉了下去。
“乖乖,你不要哭。”陈爷子拍着他的后背,“你要过得好,过得开心,这样,爷爷也会很?高?兴。”
“爷爷能看?到?了这么好的小?年,爷爷高?兴啊。”
陈鹤年忍不住抬起头?,盯着陈爷子,问:“爷爷,你真的看?见了么?”
“当然看?见了。”陈爷子说,他的眼睛在诉说着对陈鹤年的自豪。
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擦掉了眼泪,才发?现,陈爷子也哭了,爷爷的眼睛很?浑浊,眼泪很?小?,不会掉,就?悬在眼尾,和不能放下的思念一样。
陈爷子捧着陈鹤年的脸,心疼地说:“我的乖乖呦,吃了好多苦哇,爷爷真想你能一直留在这里,但是乖乖,这不成的,你还?要好好活着。”
陈鹤年一直没有用的刀现在到?了陈爷子的手里,他把刀尖对准自己,牵住陈鹤年的手,将刀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陈鹤年握住了刀,陈爷子则握住了他的手。
陈鹤年的手在抖,陈爷子则握得很?紧,帮他扶稳手里的刀。
这是心门?,是陈鹤年的桃花源。
幻境能实现他的愿望,陈鹤年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在桃花源里生活,直到?他的身体死?去,灵魂终结。
要出去,就?得杀死?眼前人。
他的爷爷帮他拿起了刀。
他的爷爷一定会这么做,会毫不犹豫地让自己杀死?他。
陈爷子轻哄道?:“乖乖,你该走了。”
“爷爷。”陈鹤年流着泪问,“再和我说说话好么?我舍不得你。”
他不是一个?假人,他是我的爷爷。
陈鹤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他的眼泪没有扰乱他的视线,他的心没有让他迷失,他要杀死?这个?人,但他的思念该用什么来填补?
“乖乖,爷爷爱你。”
陈爷子一说,陈鹤年手里的刀就?对准了他的心脏,猛地扎了下去。
陈鹤年闭上了眼睛。
陈爷子抱住了他,让他的头?再一次埋进温暖的胸膛里。
陈鹤年终于杀死?了自己最思念的人,陈爷子成了消散的纸人,他再也感受不到?那双手的温度,他抓不住已经失去的人,那点余温和瓦解的房屋一起消失。
他眼前眼泪还?在掉,汹涌的,止不住,面前的灰烬和当年的火一样,在他胸膛狠狠地烧着,也是黑色的雪,在眼前吹动着。
陈鹤年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这样做,就?能把他的悲伤都藏在黑暗里。
“醒了吗?”
“好像醒了,他睁眼了。”
“他……好像哭了。”
左贺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陈鹤年是他们之中最慢醒的,姜皖用蛮力将赵翠翠给叫醒,但是他们没办法靠近陈鹤年,因为鬼一直守在他的身边,不想有别人打搅。
姜皖说,有鬼在,陈鹤年不会有事?,所以他们控制住大巫师,就?一直一边等着。
等陈鹤年醒来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他的眼睛上掉下了眼泪,眼底生出沟壑,像被血染过,而他的眼神淬了冰,好冷,好冷……
鬼伸手摸上了陈鹤年的脸颊,擦掉了他眼尾没有落下的眼泪。
“不喜欢,眼泪。”鬼说,它苦恼,不解,甚至也被陈鹤年影响,变得有些躁动,环绕在陈鹤年的周围,触手在翻涌。
“很?好。”陈鹤年开口,甚至比往常还?要平静,他并没有在现实里痛哭一场,抬起头?时,眼睛里已经没有水光,只是寂沉地敛去了所有情绪。
“我应该感谢他。”
他的声音平淡,轻轻的,却狠得像淬了毒:“他帮我圆了一个?遗憾,有心了。”
“那就?把他的心挖出来吧。”
第54章
桃花源(完)
赵翠翠,她飞远了。……
黑煞把大?巫师压得死死的,
他的四肢被禁锢,头朝地,念不了?咒也?动不了?蛊,
要泄愤,要折磨,是很简单的事。
陈鹤年很安静,他的目光是一条一尘不变的平行线,大?巫师的眼睛依然充满怨毒,心门是很多人难渡的关卡,但是他把这招放在陈鹤年他们身上就是大?错特错。
陈鹤年沉默的样子才冷得让人胆寒,他终于动了?,却是对?看?着他的鬼的。
“你喜欢我?”
他问得有些突兀,
鬼答得很快:“喜欢。”
“好。”陈鹤年点?头,用手指向?大?巫师,“那你去把他的心挖给我。”
“你要挖得慢一点?,我要一颗完整的心,要在他活着的时候挖出来,我要他痛苦,但是我不想听到他恶心的声音,能做到么??”
陈鹤年笑得冷漠又恶毒,他并?不是在询问,
他知?道,鬼能做到。
鬼在他完的那一瞬就消失了?,
它出现在大?巫师的面前,转眼间将黑煞逼退。
鬼的后背生出了?四条触手,分别插进了?大?巫师的四肢关节处,横穿了?他的的身体,
捅掉了?一圈铜钱大?小的肉和骨头,像叉烧一样把他血淋淋地提了?起来。
大?巫师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恐惧,他一句话?也?不出,鬼知?道人最脆弱的地方在哪儿,添了?一根触手直接勒住了?他的脖子,让他从窒息里脱水,让他连一句哀嚎都吐不出。
接着,一只宽大?的手掌捅进了?他的胸膛。
鬼可以直接捅穿他的后背,然后摘下心脏,但是它没有。
因为陈鹤年了?,要他痛苦。
给人制造痛苦,对?鬼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好像它天生就会,鬼没有直接掠夺他的生命,相反,它给他灌注了?阴气?,维持他的意识。
大?巫师的血液都冷了?,不再流动,他的身体像是坠入冰窖里,冷到一点?知?觉都没有,只有胸口撕裂的痛,而他的心脏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挖出去,他要死了?,像他这样的人面对?的死亡时反而更加恐惧,眼睛都流下了?鼻涕尿,呜呜的诡异地哭了?起来。
鬼不会在意这些,大?巫师胸口涌着血,一条血线刷刷地往下滴着血珠,他脑袋憋得红紫,脖子已经?被拧变形了?,长发不着冠,脸上鼓起的青筋像是他饲养的蛊虫在吃自己的身体。
终于,鬼把他的整颗心都刨了?出来,活生生的,它抽离自己的触手,大?巫师砸在地上,在看?见自己心脏时目眦尽裂而死。
鬼把他的残躯甩开?,飞回陈鹤年面前。
鬼弯下腰,朝陈鹤年奉上那颗心脏,它的双手沾满了?刺目的人血,是奈何桥边的曼珠沙华。
“你做的很好。”陈鹤年微笑着:“我很高兴。”
他问:“现在,你想吃这颗人心么??”
鬼摇头。
“但我想让你吃呢?”
鬼听了?,又点?头,把这颗心往嘴里送。
“不。”陈鹤年在最后一刻按住了?它的手臂。
鬼也?停了?下来,它只是注视着那双眼睛,等待着他出他真正想要的。
陈鹤年的眼睛也?在笑,他伸手抚摸上它的脸颊,像是在哄它:“我不会为难你,让你吃下这么?肮脏的东西,把它捏碎吧,不要脏了?自己。”
一个人在鬼的手里都是那样脆弱,何况只是一颗心脏,它动了?动手指,那颗心就被腐蚀成了?灰烬,成了?它脚下消失的沙砾。
“很好。”陈鹤年,“你很听话?,我也?喜欢你。”
“回来吧。”他张开?双臂,邀请似的朝鬼敞开?了?胸膛,”回到我身体里。”
鬼愉悦地吐出一口气?,它似乎也?很高兴,触手先缠上陈鹤年,往他腰上缠了?好几圈,身体才绕过去,它的脑袋盘旋在陈鹤年的周围,注视着他的容颜和神情,他没有拒绝。
它高兴地在他的脸颊上舔一口,才整个钻进陈鹤年的后背里。
陈鹤年的手上还?有从鬼身上沾到的血,他平静地走到桌边,拿起块布轻轻擦拭干净。
左贺有些担忧地看?向?他:“你让那只鬼杀人,真的好么??它可是一只大?鬼。”
“要是激发了?它嗜血的欲望,不受控制,你就是最危险的那一个。”
“危险?”陈鹤年并?不是很在意,“最多不就是吃了?我吗?”他反问:“这很可怕么??”
“不可怕么??”左贺。
“不可怕。”陈鹤年说:“它不仅不可怕,还?很可爱。”
“我和它是一体的。”
左贺噎住了?,姜皖说道:“既然已经把他解决了?,那我们先出去吧,白白忙了?一晚上,烦人。”
。
白蛇给他们带路,很快就走出了?山洞,外面的天已经?快亮了?,山脚下是雾蒙蒙的瘴气?,他们正站在一座高山上,甚至看?不清寨子的全貌。
“我知道这里是哪儿。”赵翠翠说,“再往那山上走,就是万毒窟咯。”
她流了?血,脸上还?有些白,指了?一个方向?,“你们等天亮咯,往那边走,就可以出去咯。”
他们准备离开?这里,姜皖想带赵翠翠一起走,她:“别人的命是命,你的命也?是命,没人可以强迫你,别做个傻子,丢了?命,可就什?么?都没了?。”
“我晓得。”赵翠翠笑了?,但她却还?是摇头,“我昨晚上其实想了?很久,我想,要是我真的出去了?,会咋个样,我没有那么?好,我也?想过,我是不是应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地离开?这里。”
“但是,它回到了?我身边,还?给我了?一样东西。”
赵翠翠抚摸手上的白蛇,“它给了?我它姐姐的蛇胆,那蛇胆可以解百毒,也?就有希望可以解掉虫母的毒,那个时候我就晓得,我走不了?,没准呀,我生下来就是来拯救大?家滴。”
“你们也?不用可怜我。”赵翠翠低下头,“比起我自己,我阿奶,才是这世上最最可怜的女人。”
赵翠翠出生后就失去了?双亲,是寨子里少有的孤儿,有人她是个克星,没人想要她,只有阿奶接受她,阿奶收养她待她为己出。
阿奶是寨子里所有人的阿奶,却是她唯一的奶奶。
赵翠翠本该有个姐姐,她看?见了?一间被保留得干干紧紧的屋子,和一件漂亮的,属于一个姑娘的嫁衣,阿奶其实有个女儿,在快要成亲的时候死了?,她只活在阿奶一个人的心里。
阿奶会守着寨子里的每个孩子,那些孩子们欢声笑语,陪伴着自己的阿爹阿嬷,而阿奶只能一个人默默祭奠自己的孩子。
因为那是个秘密,一个关于牺牲的秘密。
当自己被选中的时候,赵翠翠很伤心,因为爱她的阿奶很狠心,在大?巫师宣判她的忌日时,阿奶没有一个不字。
赵翠翠那时想,阿奶爱的不是自己,而是她死去的女森*晚*整*理儿,她没有睡着,甚至有些嫉妒死去的那个孩子,她半夜离开?房间,愤怒的,想砸烂那个人的所有东西,可她却看?见阿奶一个人抱着衣服在窗边坐到了?天亮。
阿奶在为自己的孩子伤心,也?在为她伤心。
赵翠翠埋怨过阿奶的狠心,她希望阿奶可以站出来维护她,保护她,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懂阿奶。
原来那个孩子也?是祭品。
阿奶已经?经?受过一次生离死别的痛苦。
当大?巫师割开?她的手腕,不停咒骂阿奶的自私时,赵翠翠明白了?一件事,只有她知?道阿奶的痛苦,也?只有她会在乎阿奶的痛苦。
十六年前,阿奶手里还?没有震山木,她也?只是普通人,一个普通的母亲,因为蒹葭蛊,她的身体没有被母虫的毒素侵蚀,是那个叫周羡之的人给了?她一半生命,寨子里的人都听从大?巫师的话?,阿奶也?是其中之一。
赵翠翠想,那个孩子在成为祭品前一定也?埋怨过阿奶,为什?么?不保护自己的孩子呢?她是一个母亲,母亲应该保护自己的孩子。
可阿奶,也?不过是寨子里的一个蚩南人,在她的女儿被选中的时候,她有权利不么??面对?那么?多人,她该怎么?反抗呢?她有什?么?办法可以解救自己的孩子?
大?巫师这是正确的牺牲,他们就用这句话?绑住了?阿奶。
一个母亲被迫牺牲了?她的孩子,他们在她痛苦时称赞她,称赞她的伟大?,而她只能站在高高的原野上,沉默地看?着这个寨子,看?着别人踩在她女儿的血肉上欢声笑语,自由?自在。
她无法诉,没有人会记住她的女儿,母虫是一个秘密,一代接一代,早就将那些祭品遗忘。
牺牲能换来回报,而她不愿意再牺牲,当圣人,又有什?么?错?
她的阿奶不是大?巫师口中的罪人。
赵翠翠很痛苦,她也?不想牺牲,所以,她从未停止问上天,为什?么?偏偏只有她不能活呢?她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不能再跳舞,唱歌,陪伴在阿奶身边,除了?阿奶,也?不会有人记住她,没人会知?道哪个姑娘跳进了?虫窟。
“我早就想好咧。”赵翠翠收起沮丧的模样,笑着对?他们,“其实包里的东西都是为你们准备滴,里面有我给你们准备的礼物,快拿出来看?看?!”
左贺打开?包裹,拿出了?里面用银丝编成的簪花,赵翠翠走过来给他们一一戴上,“我不能走咯,你们就带一朵不会枯萎的花走吧。”
“对?了?,以后小白就拜托你们了?。”赵翠翠将手上的白蛇放下:“它受了?伤,留在这里容易被人抓去炼蛊,你们带它走吧。”
白蛇不想走,赵翠翠就推着它走,直到它去到陈鹤年的身边。
陈鹤年他们什?么?也?没,只是安静的听着,他们知?道,这不是他们能插手干预的,赵翠翠已经?没了?选择。
赵翠翠面朝着那座高山,她看?见了?自己的奈何桥,忽地,她哽咽起来,“我还?有很多愿望没有实现,我想和阿奶一起去外面,看?外面的世界到底长成啥样,我想去看?曼曼出嫁,等着曼曼生个姑娘,三个人一起去采山花,我也?想有个娃娃,教她唱山歌,我会爱她,阿奶也?会爱她。”
着,她停住了?,再也?忍不住,捂住脸,放声大?哭,“小哥哥,小姐姐,我不想死,我一点?也?不想死啊。”
“我想活着,我想和他们一样,但是我不能,我不去,阿奶就会死,曼曼就不能和王麻子好好在一起,寨子里的娃娃,姑娘,她们就都要死。”
赵翠翠哭了?一场,把自己的委屈不甘都吐了?出来,到最后的最后,她服了?自己,默默擦干了?眼泪。
这个年轻的姑娘,在黎明结束时露出最后的微笑。
“小哥哥,小姐姐。”
“再见咧。”
赵翠翠决定好一切,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大?山深处走去,她苗条的身体被树影吞没,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她在唱:“山风吹来呦——
山风吹来呦——”
她的歌声,身上的铃铛声,一摇一晃,都渐渐远了?。
陈鹤年三人等待着,等待破晓时,山间的迷雾散去,等待着山中的曙光出现,等待着赵翠翠带给蚩南人光明。
当太阳升起时,他们看?见了?金灿灿的光芒,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大?片的黄色蝴蝶从山中涌现,它们从深处飞过来,天上像是下起了?银杏雨,蝴蝶在他们人头上那朵簪花上歇了?会儿脚便又飞走了?,它们在往寨子里去。
蝴蝶越飞越远,飞到了?屋檐下,飞进屋子里。
蝴蝶停留在蚩南人身上,停留在了?赵奶奶的肩膀上,它漂亮的翅膀轻轻煽动在她耳畔带来清动的风。
赵奶奶醒了?,她睁开?眼,却只看?见一抹灿烂的蝴蝶影子,远远离去。
赵翠翠,她飞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