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痒!”陈鹤年立即说,尤其是它舌头?的颗粒慢慢擦过时,还?不舍得吸附在皮肤上,这可有?点冒犯了,他再不制止,不知道它要舔哪里去?。陈鹤年可不喜欢被当做舍不得吃的一块儿?肉,时不时拿出来?舔一舔尝尝咸淡,他拽住它的手,没?全部拽住,鬼的手掌太大,他掰住了一根厚长的指头?。
鬼的指甲是黑色的,皮肤是冷白的。
“别这么做了。”陈鹤年尝试和它沟通,“你能听得懂吗?”
“为什么?”大鬼说,“你不是,喜欢么?”
陈鹤年想了想,说,“但?我现在不喜欢了。”
大鬼收住了嘴,吐了口气,显然它是听懂了,不太愿意?地把陈鹤年放了下去?。
“知道了。”大鬼说,“等,等你喜欢……”
陈鹤年平稳地落地后,不忘给躲起来?的镜中鬼使眼色,“快去?吃啊!”
镜中鬼真希望他别拉上自己?,它在一旁胆战心惊的,可一看他呢,好样?的,他竟然还?能笑出来?,刚刚这都是什么眼神?什么举动?是在调情么?
难免不是一种战术,它看陈鹤年都这么牺牲身?体的在拖延时间了,要不珍惜这个机会,陈鹤年大概会扒了它的皮。
它只好悄悄飘了起来?,从大鬼的身?后绕了过去?。
“你为什么又会说话了?”陈鹤年用说话来?管住鬼的注意?力,“比之前可要流利了。”
“学的。”大鬼有?问有?答,“跟你。”
陈鹤年问:“你在我身?体里都是醒着的?”
“是。”大鬼说,“能听见,能看见。”
陈鹤年接着说:“那你叫什么?还?记得自己?衣冠冢么?”
“不知道。”大鬼回道:“不记得。”
“名字可以…你来?取。”
“我想,你取。”
“我要……”
说着,大鬼的姿态突然变得强势,声音都跟着硬了。
“好吧。”陈鹤年觉得它没?有?撒谎,它是真的不记得了,鬼魂在人间逗留的时间越久,越会遗忘,要么凶,要么傻。
没?准,它是属于这傻的一列呢?
陈鹤年决定给它暂时取个名字:“那以后就叫你大黑,怎么样??你的真名,以后由你自己?告诉我。”
大鬼顿了顿:“好。”
“写,写下来?。”
“想看……”
“可以。”陈鹤年答应了,他用余光去?看镜中鬼,见它已经成功吞掉了黄岭道士,才放下心,“那你现在可以回去?了。”他对大鬼说,朝它竖起那根被绑着红绳的手。
大鬼盯着他的手却没?动,压低了头?颅,变得阴沉起来?。
“为什么?”大鬼手一指,指着的是镜中鬼,“它可以,我不可以?”
“为什么?”
“我,不可以。”
镜中鬼本?还?窃喜,却不知这一切都在大鬼的眼皮子底下。
“为什么?”大鬼一声声发问,它身?上的火焰也随着增大,愤怒。
它在发火。
遭殃的还?是镜中鬼本?鬼,它瞬间被压制在地上,仿佛大鬼的脚正踩在它的背上,百年的骨头?跟着痛了起来?。
“错了,我错了。”镜中鬼试图挽救,奈何大鬼没?瞧他一眼。
“你误会了。”陈鹤年赶忙说,“不让你吃,是因?为人都很脏,你吃了,不好,我是在关心你,为你好。”
“关心?”
“对。”
“关心?喜欢?”陈鹤年这一说,大鬼气火就消了,“我也喜欢……”
“喜欢。”
它俯下头?,又在陈鹤年脸上舔了一口,它舔完就闭上眼睛,庞大的身?躯直接变成了一缕黑烟,钻回了陈鹤年的身?体里。
陈鹤年后背的异样?消失,他如负重释。
镜中鬼惨兮兮地从地上爬起来?,“差点小命不保。”
“你怎的,还?在笑?”
“我高兴啊。”陈鹤年捏着下巴笑起来?,“那道士不是说,我这样?极阴体质不适合那些正阳道法么?”
“那就我不得另辟蹊径?驭鬼,又不是只能驭一只鬼。”
“你还?想利用它?”镜中鬼惊讶地说:“真是胆大妄为!”
“不行?么?”陈鹤年不慌不忙,擦去?脸上的口水,“这不是很好么?”
“行?了,你也吃到?嘴里了,就别说什么丧气话了。”他收拾好箱子,不忘捏着鼻子去?找黄岭道士阵眼的符。
他判断得没?错,这符正在这废地的中心位置,走倒时,他脚顶到?一块儿?石头?,翻起来?一看,符也露了出来?。
“现在,你们自由了。”陈鹤年立即将符咒撕碎,“自由了,就在土里好好安息,别在鬼节闹事,谁闹,我干谁,懂么?”
这符咒一毁,他就看见数十?道白影从石头?里蹿了出去?,刮起不强不弱的风,带去?了哀苦的呢喃声。
这些鬼自由,陈鹤年也准备离开这废弃楼,可一转身?,面前就立着一道影子,有?只鬼没?有?走。
“找事?”陈鹤年不客气地说。
“对不起,打扰你了,但?你能帮我一个忙么?”那人说,“我才刚死不久。”
那是个年轻的女声。
“什么事?”陈鹤年回道,“我得先听听。”
“我叫李勤勤。”她说,“你能带我去?找我妈妈么?我还?有?话没?对她说,就这样?死了,她会伤心。”
“李勤勤?”她一说完,死前的模样?也露了出来?,她额头?有?血迹,样?貌年轻,身?上是脏了的校服,有?个校徽,正是青平二中。
“你是李勤勤?跳楼自杀的那个?”
她点头?。
这样?一看,她确实更像个学生,她是真的李勤勤,那之前那个黑裙女鬼又是谁?汪敏找了个假鬼来?哄骗他?
“有?人来?了。”镜中鬼提醒说。
陈鹤年朝楼底的出口看去?,那道黑影越来?越清晰,他知道是谁。
汪敏。
只不过再见她时,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站在他对面,冲他招招手,笑着说:“你好呀,太阴之体。”
第33章
校园幽魂(七)
太阴之体,千年一轮回……
“真恶心?。”汪敏呸了句,
手插着口袋慢吞吞地跨过地上的湿木头?,她眼睛胡乱看了几眼,这地又脏又臭充满了凶煞遗留的血腥味,
能冷得人冻住牙齿,但就这样,她也能平静地微笑?,“没能力的男人就喜欢压榨别人,压榨不了人,就开始压榨鬼,那道士还?想饲鬼,可笑?可笑?,你已经?干掉他了,
他的尸体呢?”
“哦……”她注意到了镜中鬼,“是被你给吃了啊?”这样一说,她好奇地看向陈鹤年,“你好大胆,居然和鬼签订了契,刚刚那个大鬼呢,我在外面都能感受到它的气?息。”
陈鹤年不和她拐弯抹角:“你又是什么?人?”
“你不高?兴。”汪敏瞧他脸色不对?,打着哈哈,“好吧,
我不小心?骗了你,我向你道歉,
但是你体质特殊,我不看看你的能耐,又怎么?好自报家门呢?”
“重新认识一下,姜皖。”她说,
“这才是我的名字,我也是道上的人,知道的东西不比你少。而且,我还?是第一个精准找到你的人。”
说着,那只黑裙女?鬼也出现了,它刚一冒出来,就朝陈鹤年冲了去,比起凶煞来,它的威胁力度可不只差了一点点,这一举动正中了陈鹤年的下怀,鬼魂直接被他掐在手心?里。
“烦人。”陈鹤年用力一握,他掐得了镜中鬼,对?付这样的小鬼更是容易,只是用手,加了点力气?,腕上鼓起青筋,一双修长漂亮的手,将一只鬼碾成了粉末,鬼被灭了,变成灰烬洒了一地。
“好手法啊!”汪敏,不,姜皖却在旁拍手叫好,十六岁的小姑娘脸上带着满满的邪气?。
陈鹤年面不改色地问她:“你姓姜?生姜的姜?”
“自然。”姜皖点头?,“你听过姜氏一族么??”
“没有。”
不过陈鹤年大致确定,她就是周羡之说的那个人,王女?冒头?,是为姜,恰好也是个女?人,他师父的卦象应验了。
“你不知道那太好了!”姜皖高?兴地说:“但我知道你啊。”她离陈鹤年又近了一些,那双眼睛可比同龄人要深沉得多?。
“你是三阴手。”她目光确切肯定,“不对?,我说得不够准确,你是三阴手的徒弟,谁不久仰你师父大名呢?”
“看得倒是挺准。”陈鹤年说,他跟着翘了翘唇角,这姜皖本人倒让他了点兴趣,知道他师父的人不少,但能看出指法的今天还?是第一次见,说明她是有真本事。
姜皖笑?道,“在道上走,怎么?能没眼力见呢,难怪你能安稳活到十八岁,原来是三阴手做了你的师父,可我来这里这么?久,却没发现你师父半点影子,他是抛下你走了?那你可就难办了,来找你的人可多?了,他们总是要找你麻烦的,你又躲不掉,你能保证每一派的人都能对?付?你捉鬼再厉害,能一次性对?付那么?多?人么??”
陈鹤年接了一声冷笑?,“怎么??你要先试试。”
“当然不。”姜皖立即说:“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需要得到你,我呢,是站在你这边的。”
“因为太阴之体,我早就拥有了。”
说罢,姜皖手指一掐,唤了声:“阿姐。”
她叫了声阿姐,背后?的影子就瞬间变得庞大,如同一个耸起来的溶洞,还?未露出全?貌,陈鹤年就知道,那是一只厉鬼。
“黑煞。”陈鹤年判断说,他脚下的影子也扩大了,大鬼不动声色地散出自己?的气?息,在给对?面那只厉害的鬼威慑。
黑煞,是厉鬼中最凶的那一种,模样定格在死前?最后?一刻,通体莹白,阴气?呈实体黑云,这鬼浑身都裹着黑布,手脚沾有泥垢,是个女?人,并不丑陋,她出现时的状态就如同木偶,若是一般的黑煞,以它嗜血好杀的性子,早已和他开干了。
它就安详地停留在姜皖的身后?,没有任何动作。
“控鬼术。”这是陈鹤年唯一能想到与?之相配的道法,最神秘的一族,就连他师父也未曾了解过。
“你猜对?喽。”姜皖说,“姜氏控鬼术,名气?倒不大,却是这世上最强悍的控鬼之法。”
“要是没有阿姐,我可找不到你。”她亲近地触碰那只黑煞,“阿姐死之前?,也是太阴之体。”
“这丫头?居然没说谎。”镜中鬼在陈鹤年耳边说,“那女?鬼生前?确实是太阴之体,所以死后?成鬼,才比寻常鬼要厉害得多?。”
这让陈鹤年难得惊讶了一回儿,他曾经?问过他师父,这世上还?没有和他一样体质的人。
他师父摇头?,他说太阴之体千年一轮回,降世时会有异象,一千年之内,至多?有三位。
“我很早就听过你,虽然我族从不在外界行走,但外面的事情却也一清二楚,这次轮回一共出现了三个太阴之体。”姜皖说,“现在,就只有你还?活着,你知道‘太中之难’么??”
“年轻人,老东西,能报得上名号的都参与了这场对太阴之体的围剿,最后?那个人死了,尸体被抢光了,你一块儿我一块儿,骨头?不剩,你也快了,越来越多的人聚在这里,他们目标一样,会筹划,让你变成下一个。”
“哦。”陈鹤年显得不太在意。
姜皖凑到他面前?,“你一点也不担心??”
“担心?,但不是还?有你么??”陈鹤年脸上挂着平静的笑?,还?有些许邪气?,说完,他就伸出手,把姜皖脖子上的长命锁给拽了下来。
“拉你一个垫背的,我也赚了。”陈鹤年动作很快,直接将长命锁丢进了镜中鬼的嘴里,“就算变成了鬼,恐怕也会有人想要得到吧?你的处境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你——”姜皖手指着镜中鬼,“但这是我的东西,给我吐出来!”
“当押金了。”陈鹤年说,“想拿回去,那就在我店里干活儿,干到我满意为止。”
“我本来就是要和你合作的。”
“不,不是合作。”陈鹤年说,“是我单方面压榨你。”
“好啊。”姜皖脸皮也不薄,“反正,我就跟着你,和你混饭吃咯。”
“我不包饭。”
“我这脉传人本来就不需要食五谷。”姜皖说,“不用你给饭。”
“很好。”陈鹤年一听,更满意了,“你被录取了。”
但他脸上依然显得冷淡,说完,就面无表情地从姜皖身边掠过,他也不想继续待着这臭地方,正大步朝前?走,可那只小鬼居然还?没走。
他原本要超度的苦主?,一开始畏畏缩缩地躲了起来,现在又敢来拽他衣角了。
陈鹤年没耐心?搭理她,“自己?找你妈去,都成鬼了,你不会飘么??”
“我需要你帮我和妈妈说些话?。”李勤勤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死了也不能去地府,我的耳朵总能听见哭声,我妈妈在哭,她一哭,阴差就把我放下了。”
陈鹤年皱了皱眉头?:“那你妈在哪儿?”
“报个地址。”
“附近的医院,原则上我已经?死了。”李勤勤回答,“但我困在这里,身体在医学上就没死,我还?在医院里,我能闻见消毒水的味道。”
“求求你们了,我该走了,我妈妈不能再因为我浪费钱了。”
人最大的病就是穷病。
李勤勤,是个普通得放在人群里就石沉大海的人,她家里穷,爸爸在她六岁的时候就病死了,妈妈一个人将她拉扯大。
李勤勤小时候就坐在妈妈的推车里,窝在里面睡觉,妈妈在旁边呦呵着卖粉条,三块钱一碗,生意好她们就能吃上饭,不好就只能饿着,她知道家里苦,没有钱,别人能有的东西,她不能开口要,妈妈总是对?她说,要好好读书,只有读书未来才能当大官!当官就能过上好日子。
她不知道什么?是大官,如果她能当上的话?,大概能让妈妈卖粉条的时候不会被驱赶,不会害怕得躲躲藏藏,不用再对?那些拿棍子的人好声好气?地赔钱,她妈妈也没读过书,不识字,捡别人家丢掉的报纸看看,也只是看上面的照片,多?洋气?啊,都能上报纸呢!你要是读书人,那家里就能有希望。
可李勤勤根本不会读书,她上课时是那里不懂,那里又记不住,她能上高?中靠的是运气?,好多?学生都生了病,恰好给她了这个名额,但她想上个大专都是异想天开。
她应该优秀一点,李勤勤时常埋怨自己?的蠢笨,她样样比不过别人,课上她畏畏缩缩,下课也不敢主?动和老师说话?,有的人可以和老师谈谈笑?笑?,她羡慕,可偏是做不到,明明她总是鼓励自己?去试试,可一上战场,什么?都忘了,只能狼狈地缴械投降。
我太失败了,李勤勤想,妈妈攒下钱全?都给她交了学费,她总是脏兮兮的,她不漂亮,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没人和她玩,她是个妥妥的透明人。
李勤勤也会羡慕,羡慕夏天的冰淇凌,校外的冰糖葫芦,羡慕可爱的发夹,漂亮的裙子。
所以她捡了一支漂亮的笔,看见时,它被遗落在楼梯的角落里。
那是一支能出墨的笔,她从来没用过,因为水性笔很贵,她上课用的都是铅笔,这样写?在作业本上还?能擦掉,而这支笔外型和她见过的都不一样,它有粉色的外壳,像是撒了仙子的粉,亮晶晶的。
李勤勤拿起来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这是别人的掉的东西,她不应该拿走,但她左顾右盼的还?是捡了起来,笔被她捏在手里,它也许是烫的,因为她的手心?里生出了汗,这比老师叫她时还?要紧张,她很高?兴没有人注意她,她小跑起来,跑得越来越欢快,等她回到自己?座位上时,顶着一张红脸松了口气?。
她就这样把这件遗落的宝贝放进了自己?的抽屉里,她在角落的座位里自己?欣赏着,她居然笑?了起来,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快乐,尽管那一点也不高?尚。
从小到大,李勤勤只学会一个规则,那就是节省,她忍不住想,她是不是有一天,也能用得上这样的东西呢?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支笔,她不敢把笔带回家,这在妈妈眼里是一种偷,她不能当个小偷。
李勤勤想,只是看一会儿,要是笔的主?人要找笔,她就还?回去,她一定会还?回去的。
但她很快就知道自己?错了。
第二天,她再回到教室里,座位上人已经?坐满了,她刚迈进门一脚,眼睛全?都飘到了她的身上。
李勤勤从来没这么?样盯着过,像被审判着,一下紧绷了起来,她脑袋都在冒汗了,有个人正气?鼓鼓地瞪着她。
“你为什么?要偷我的笔!”
“李勤勤!你平常看着不像坏人,结果你就是个小偷。”
“我没偷。”李勤勤摇着手辩解,她心?虚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