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和善的方荷冲翠微狠狠翻个白眼。离京前她们友谊的小船就翻了,要不是为了了解京城内的消息,她连门都不叫翠微进。
见翠微还卖关子,方荷将一块江南特有的雪缎料子摔在翠微怀里。
“家世再如何,还能比得上宫里伺候精细?老祖宗不管吗?”
不是翠微关心后宫的生产情况,而是在御前伺候少不得会面对康熙的喜怒哀乐。
她得清楚什么人该避开,什么人不能得罪,免得一个不小心没踩准底线……那杯毒酒可不是假的。
可对这方面的敏锐,她很清楚自己不如土著,少不得准备下束脩才能叫翠微开口。
幸好宜妃赏了她十八两银子的兔皮。
那皮子质量实在不错,连江宁别苑的丫鬟婆子都喜欢,特地用江宁的料子跟她换了几块去。
至于那位游刃有余端水的抠逼主子爷?呵……连月例都还没给她升呢。
翠微摸了摸料子,咧嘴笑开。
江宁的缎缂比京城能买到的棉锦布要更薄透柔软,特别适合做夏天的里衣,透气又舒服。
她立马殷勤帮方荷整理起没住过几天的配房,跟她慢慢分说家世的区别。
“国公府家大势大,想通过内务府送几个家生子进宫还不容易?”
“……先孝昭皇后在宫里也留下了人脉,都归了贵妃,永寿宫水泼不进,内务府也殷勤,贵妃能不满面红光吗?”
“乌拉那拉氏正黄旗的包衣嘛,搭不上族长费扬古家的权势,官职最大的也就是嫔主儿的阿玛,不过七品包衣佐领……”
“即便太皇太后紧张通嫔的身孕,万岁爷也重视,没人敢短了伺候,却也没人愿意多费心,去赶指不定热不热得起来的灶……”
方荷面带微笑冷静听着,努力分析,先前康熙打压高位妃嫔的缘由,就应该为了保持对宫闱的掌控。
出去了一趟,见过外头世道的真实模样,方荷不会再跟以前一样,用后世看肥皂剧的心态来怜悯通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该为此付出代价,再者通嫔就是再可怜,也比她一个宫人强出八条街去。
跟翠微多聊了聊宫里的情形后,方荷放心许多,跟她离开前没甚太大区别。
她只需要在明年封笔之前,做好御前差事,不该碰的底线不碰,该把握好的人脉把握精准,等待赐婚就是了。
跟五阿哥交好,是方荷再三考量过的。
她知道四阿哥才是更资优的潜力股,可雍小四如果按照历史进程走下去,他身边一定腥风血雨没个停,那不是她想要的快活日子。
至于大阿哥和三阿哥更不用想,这俩被额娘宠坏的大号妈宝男,一个暴躁一个自诩风流,年纪小小就看出苗头了。
只有五阿哥,被太后养大,额娘是宠妃,还有亲兄弟,为人还算憨厚。
一辈子恩荣不缺,没人敢欺负他,连雍老四都给他几分薄面。
不管她出宫后是什么情形,等到五阿哥开府,现在留下的情分,往后就能成为她做买卖的庇佑。
还有比皇子阿哥做靠山更稳定的吗?嗯……皇子阿哥的抠逼爹除外。
因此,客客气气送走翠微后,方荷先整理起自己能给五阿哥的谢礼。
最好是宜妃和太后也能用得上的,比如精油香皂和细腻版古法英粉。
这英粉除了能当粉饼,还能当痱子粉用,都是送给五阿哥。
方荷作为御前宫人,不能跟宜妃和太后有任何牵扯,只要这些都能化作五阿哥的孝心就够了。
早晚五阿哥会记这个情。
其实以前方荷对人情世故也没那么周全,是后来酒店那个daddy男友手把手教她的。
说起来,她有些想他了。
什么爱情不爱情的,方荷不太懂,两人偶尔吵架也是为了这个,她只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快乐就够了。
可惜她的快乐被酒瓶子砸得一去不回头呜呜~
有些沧桑的方荷,掏出特地从曲阜买回来的抓糕和蜜三刀,化悲伤为食欲,吃得饱饱的,打嗝当叹气地睡下了。
没料想,翌日三更,魏珠特地跑了趟配房这边。
“阿姐,李德全叫我跟阿姐传个信儿,说五阿哥夜里起了烧,要在太后跟前多休息几日,叫阿姐先正常当值。”
他说完,迟疑了下,圆溜溜的眸子紧盯着方荷眨了眨,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却什么都没说。
实则万岁爷刚一回宫,除在慈宁宫待了小半个时辰,陪老祖宗说了会子话,哪个妃嫔的面子都没给,直接回乾清宫,带着索额图和纳兰明珠等人进了弘德殿。
一夜灯火通明处理积压的政务,主子爷和各位大人们才刚睡下,一个时辰后就得起身准备上朝。
都知道万岁爷忙碌,即便五阿哥真烧起来,有太后心肝肉一样紧盯着,也不敢有人在夜里来打扰万岁爷。
而且魏珠值夜,也没听着有人从外头进来。
李德全未卜先知一样叫他过来传话,自个儿却抬着几张不同材质的书桌进了弘德殿。
这叫魏珠觉得不太对劲。
可在御前伺候,甭管梁九功、顾太监还是干爹,甚至是阿姐,都反复叮嘱过他不要辜负自己的名字,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从他嘴里冒出来。
打先前顺口溜一事后,魏珠更知道轻重。
他相信以阿姐对他的了解,必定能看出他在表达御前不对劲,李德全心怀鬼胎的意思。
方荷一脸了然冲魏珠欣慰点头,懂了,御前不对劲,主子爷心怀鬼胎!
她谨慎道:“那我等待会子下了朝去找梁谙达,他还没给我安排差事呢,既不需要去上书房,我也该值夜了。”
问就是,也该轮到她看声色俱全的动作大片……咳咳,不是,轮到她为主子爷尽忠职守了吧!
魏珠忍不住咧嘴笑笑,他就知道,他跟阿姐果然心有灵犀。
方荷没闲等着。
开始被提到御前那会子,梁九功就吩咐过,该伺候的时候她可以不必上手,但该在一旁看着也得看着。
上回她惊于那些洗漱用品,还没看明白就被扔去学三百千,也该重新接上了。
只是等她到了御前,却发现微妙的不对劲儿。
她根本没能进去昭仁殿。
御前的宫人和太监们待她确实都很客气,甚至客气倒有几分恭敬的意思。
“梁总管吩咐过,万不敢劳累姑娘,姑娘还是巳时再进弘德殿伺候便是。”
“就是,李副侍专门敲打过我们,叫我们这些新来御前的宫人不许仗着姑娘性子好,欺负姑娘,有什么差事交给我们就是了。”
“对对对,姑娘若是怕无聊,也可以回御茶房跟翠微她们聊聊天儿嘛,左右都是熟人……”
最后一句话来自曹家进献上来的两个美人之一,改名问灵。
虽然已经入了旗,可怎么来的康熙心里有数,连官女子的位分都没给,只还叫领着御前宫人的差事。
如果方荷没听错,问灵的尾音还带着点没收好的嗤笑……或者说就是嗤笑给她听的。
任她在御前再有体面,御前伺候的差事一个萝卜一个坑,方荷想再掺和进来?
做梦!也不瞧瞧自己过去和现在是什么姿色。
方荷什么都没说,转身就去御膳房,给小太监递了块一两的银角子,换一大碟子炒南瓜子。
她怎么就那么贱呢,非要去伺候抠逼老板起身不可?
爱谁去谁去,她巴不得领着双倍月例在茶房继续躺呢。
有本事叫她躺到出宫啊!
有魏珠的提醒,要是这会子方荷还看不出,先前自己在龙舟上将康师傅一军,他这会子实在太忙没时间搭理她,却又不想叫她太过逍遥,故意叫人晾着她,那她就白跟五星酒店大佬家的海归皇族斗了大半年。
虽然才出去了两个月,可方荷的心态与以前已大有不同。
少了几分虚浮的掩饰和格格不入的谨慎,更添几分平静和悠闲。
她提着二层菱花食盒,里头装着热腾腾出炉的瓜子,并膳房小太监甜甜喊着姐姐递上来的一盘子龙须桃酥,带着笑跨进了御茶房。
看见打着哈欠净手准备忙活的翠微,方荷一屁股坐在茶柜边上,冲翠微笑得略有些赧然。
“哎呀,梁谙达心疼我刚回来,不叫我忙活,我闲不住,干脆回来看你们,陪你们闲嗑会儿牙如何?”
翠微:“……你走!”
她们这会子烧水的烧水,泡茶的泡茶,还要准备漱口茶和早朝的茶水,哪儿有工夫理会这个闲出屁来的可恶丫头!
方荷打开食盒,从食盒里拿出一块龙须桃酥,小心翼翼用手托住掉落下来的酥皮,望翠微唇边递。
所谓龙须,实则就是宫里进了腊月才会做的麦芽糖,裹上淀粉在素油里微微一过,炸得金黄,图个好兆头,再包进奶酥皮里一个个贴在锅上腾熟。
外头摸着硬,实则吃起来酥软香甜。
里头的糖初尝也是带着白芝麻香气的脆香,越嚼越有嚼劲儿,还不粘牙。
为了方便主子们入口,每个都做得一口大小。
只要酥皮不掉落,这种又酥又软的香甜就能全部被裹进唇齿间,一点好滋味儿都不会错过。
翠微哪怕是气得直瞪眼,也实在没忍住这龙须桃酥的香气,一口吞进去,呜呜哼哼地叫方荷老实点,等她们忙完再吃……不是,忙完再聊!
方荷嘿嘿笑着乖巧点头。
她既然感觉出御前宫人的排挤,必然是要好好‘煎熬’到巳时再去伺候。
翠微她们辰时差不多就能忙完,还有的是时候闲磕牙。
果不其然,叫岑影和玉莲在御前盯着,一过辰时早朝最肃穆的时候,翠微就回来茶房。
她一屁股坐在方荷旁边,抢过食盒里的龙须桃酥往嘴里填。
“已经下早朝了,你还不紧着去御前伺候?”
“不急,要是需要我,梁谙达知道朝哪儿张嘴。”方荷微笑,手却不慢地从翠微怀里抢了块桃酥,掏出南瓜子来。
现在她才是梁九功那爷俩嘴里的祖宗,如果是康熙的指使,那她这就叫奉旨躲懒。
如果不是康熙的指使……嗯,梁谙达和李德全这爷俩包括御前觉得她好欺负的,大概又缺眼药了。
她这人职业习惯改不掉,就喜欢满足旁人这样无理的需求。
岂料她话刚一说完,门口就出现了李德全火急火燎的身影,瞅见方荷就火烧腚一样地催。
“哎哟我的祖宗诶,您怎么跟这儿呢,寿康宫召您过去觐见,您快着些跟寿康宫的常总管走一趟吧。”
翠微乐了,她越来越喜欢梁九功和李德全这爷俩了。
她笑眯眯抱着方荷提过来的食盒,恭敬起身,冲方荷笑得比方荷来时还要赧然。
“哎呀,我知道你刚回来,心疼我守御茶房几个月,下次别带东西啦!”
“茶房就是你的娘家,没必要这么客气,你就是空手来,岑影她们也会好好跟你聊闲儿的。”
当然,如果空手,就别怪她翠微姑姑不伺候了哈哈哈!
方荷:“……你给我等着!”
呜呜我还会回来的,点心和瓜子好歹给我留一样啊啊啊!
97[27]第
27
章
往寿康宫去的路上,方荷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太后诶,虽是紫禁城三大巨头最低调的那个,可也不是会理会她这种乾清宫小宫女的咖位。
如果说为了五阿哥,随便给个赏,她都得感恩戴德地接着。
或者是因为她南巡一路上在御前太有存在感,怕她狐媚惑主……那就更不可能!
她之所以将水粉调黑,一来是跟康熙说得那个理由,二则就是怕万一有心人以为万岁爷猎奇呢。
以她现在的容色,加之出门在外她吃睡也很一般,还跟原身一样瘦,肯定没人怀疑康熙对她有想法。
毕竟万岁爷有可能猎奇,但眼不瞎。
她也不白自污一遭,正好到明年封笔还有十二个月,她可以一点点调整肤色恢复正常。
常见她的人不太会注意,但她要被赐婚的对象能见到她的时候少,不管任何时候见,差距都不会小,惊艳不就有了吗?
不管是被赐婚给谁,想要过好日子,起码这和谐快乐的气氛得从婚前开始努力嘛!
所以……太后为什么召见她?
直到低眉顺眼跨入寿康宫主殿,方荷依然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倒先听到了五阿哥胤祺兴奋的笑声。
“皇玛嬷问方荷嘛,我都能教她三百千了,汗阿玛肯定对我的表现特别满意,才会叫我做先生!”
方荷:“……”小老弟你是真一点数都没有啊。
不过瞧见侧坐在下首笑眯眯捧着肚子的宜妃和五阿哥胤祺,方荷即便疑惑,也不得不信,还真是为了五阿哥叫她过来的。
她规矩上前给两个大佬请过安,笑着看五阿哥一眼。
“奴婢听御前李副侍说五阿哥昨夜起了烧,万岁爷担忧,叫五阿哥晚些时候再去上书房,敢问五阿哥可好些了?”
宜妃眼神一亮。
胤祺跟着去南巡,在皇上面前露脸了不假,但太后这边的恩宠也不能丢,不用紧着去上书房可太好了。
她不等太后反应,叠声吩咐一旁的樱桃:“太医虽说小五身子骨健壮,到底不能见风,快带小五进去多睡会儿,把药汤子熬上。”
胤祺一听不用进学,咧嘴要笑,听到药汤子,唇角僵住,带着一张哭笑不得的小胖脸,幽幽看向方荷被拉走了。
呜呜他对这老学生不薄,为何她每次都要恩将仇报!
方荷:“……”那啥,她是好心冒着风险以御前消息来卖人情,叫五阿哥别浪到打皇上脸好嘛!
她跪在地上,眼角余光担忧看向太后和宜妃,为啥还不叫她起来?
她就一个翠微嘴里的老黑妞,有什么好下马威的啊?
宜妃瞧见撑着下巴对着窗外出神的太后,心里也有些奇怪。
只是虽然她在寿康宫比旁人自在,却也不能做代替太后娘娘叫起这种目无尊卑的事儿。
她叫方荷过来,可不是为了得罪人。
宜妃笑着用蒙语提醒太后,“娘娘这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了?难不成看到方荷,也跟万岁爷一样觉得眼熟?”
先前梁九功在江宁望江楼,给方荷一个故人之后的身份,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徐佳氏能查到的消息都被人不动声色抹了个干净,如此利落强横的手段,除了皇上不做他想。
前朝后宫有时就是一体,惠妃她们肯定会想方设法打听方荷的身份,看看有没有能利用的地方。
宜妃自也不会放过这种机会,还有谁比太后和太皇太后更了解万岁爷的故人吗?
太后出神被唤醒,懒洋洋道:“我突然想起前儿个北蒙那边送来的信儿罢了,什么眼熟?”
宜妃笑着指指方荷,“您快先叫这丫头起来吧,是万岁爷说是故人之后,臣妾好奇罢了,也没什么。”
俩人对话都是用蒙语,方荷听不懂,只听二人叽里咕噜,有些无奈,偷偷挪动了下脚跟,跪坐在地上心里呐喊——
中文凹英格丽是欧克?!
太后颇有兴趣地仔细看了眼方荷,眼神闪了闪,突然笑了出来。
她对身旁的嬷嬷笑道:“可真够黑的,像咱们草原上长大的姑娘,倒是喜庆。”
宜妃:“……”这听着可不像是夸人的话,幸亏方荷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