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吵闹声在越来越大的风雨和威压中减弱,直至完全消失。十神使不说话,他居高临下,黑衣玉笛,身形单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看不出在想什么。
像是掂量完了他们的恢复状况,十神使再一次将玉笛横在唇畔。
流芫绝望地闭上了眼。
南柚揪着孚祗的袖子,屏着气,反应十分迅速的从空间戒里拿出了避水珠,藏在手心里,她一粒,孚祗一粒。
南允手指紧紧地抠着栏杆,他倒是不怕水,只要不听那股笛音,泡在水里一年,十年都没问题。
就在他这样的想法闪过的下一刻,笛音响了起来。
像是被人在后背用铁锤狠狠锤了一下,他五脏六腑都翻滚着蜷缩起来,还没挨到第二个音节,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鼻腔里就进了咸腥的海水,整个人陡然往下沉。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两次笛音对比,第一首曲子突然也没有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像饺子下锅一样,整只船在某一瞬毫无征兆侧翻,数百个人无一幸免,一个不落地滚进海面。
南柚反应很快,她一边咬牙忍着笛音带来的身体上的疼痛,一边将避水珠咽下去。
然而,根本没有用。
领域。
南柚的脑海里,顿时闪过两个这样的字眼。
曲音才奏,领域便开。
这个十神使,到底有多强大。
饶是强横如星主,也只是在近年内修成了领域,每次施展起来,都需不短的时间,像这样悄无声息将数百人卷入自身领域且收放自如的本事,整个四海八荒,除了他上面的九位,只怕再寻不出几人了。
在海水中,痛苦程度成倍剧增,说到底,南柚的灵力并不强,所承受的痛苦比起穆祀,孚祗等人,更大一些。
海水泱泱,南柚身边的人全部被冲散,她捏着孚祗的衣袖,紧闭着眼,细长的眉皱着,早晨因为心血来潮用凤仙汁勾画在额心的图样掉了半边颜色,小脸苍白,唇色寡淡。
她很不舒服。
痛苦程度甚至跟那日强抽血脉有得一拼。
索性海是真实的,对他们这样的身体来说,呼吸自如,言语无碍。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南柚捏着孚祗一角衣袖的手指用力到泛出了浓郁的白。
饶是知道这是个必经历程,孚祗也依旧忍不住皱眉。
未几,他很浅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掌,捂住了南柚的双耳。
好闻的草木清香冲淡了海水的咸腥味,无孔不入,令人崩溃的笛音在那种熨帖的温度下终于有所收敛,虽然依旧痛苦,但总算控制在了可以接受和忍耐的程度内。
南柚蜷缩着身子,窝在他的胸膛前。
若是在往常,孚祗这时候应该不动声色后退几步,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她,无奈地提醒与告诫:姑娘,不该如此。
而此时,当她毫无保留的信赖,交到他手中时。
他没有叹息,没有提醒,只是任她凑上来。
两人长发交织在一起,深海中,墨一样的颜色,像一丛丛海草,又像盛开的旖旎花。
最后,南柚是疼晕在孚祗怀里的。
一曲笛音毕,清醒的人所剩无几。
场景再次一转,从深海回到授课堂,十神使已经离开。
泉沉看到这幅歪七倒八的惨状,半分惊讶的神情也没有,像是早就料到一般,他依旧是和蔼可亲的样子,朝后拍了拍手,神山的随从便进来,架起自己负责的人,往各自院子里走。
作为唯二抗完整首曲子还清醒着出来的人,穆祀和孚祗遥遥相望,前者喘息几声,从地上爬起来,他的目光落在孚祗手中抱着的人身上,嘴唇动了两下,声音沙哑:“我来。”
孚祗避开了他,面对别人,他从来都是淡漠而没什么情绪的。
“孚祗。”穆祀忍耐地皱了皱眉,声音晦涩:“南柚日后,是要入主天宫的。”
少年离去的步伐顿了一下。
穆祀的眼瞳里寒意浓重,诚然,已经被孚祗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和无视的举动和言行激起了怒火,他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
每一次,都跟南柚有关。
孚祗垂眸,小姑娘大半张脸埋在他的衣襟里,侧脸线条柔和,睫毛很长,落在眼皮下方,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臣听命于姑娘,护好姑娘是臣职责所在。”
一句似是而非的官腔话。
穆祀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重瞳不受控制显化出来。
每一次,都是这样。
他比谁都清楚,而这样的特权,是南柚给的。
那是孚祗的底气。
也成为了他穆祀的顾虑。
孚祗将南柚抱到榻上,才出院子,星螺和另一个从侍就将小山一样的狻猊运了回来。
还有云犽长奎等人。
孚祗给南柚喂了颗补充灵力的丹药,又在院子周围布下禁制,离开了院子。
神山之上,滢绿的湖水透着湖泊的流光色泽,被丝带一样的溪流环绕着的,是一座宽敞的宫殿。
在这里,四季颠倒,循环肆意。
茫茫雪色里,嫩叶红花生长,布着坚冰的湖面,几尾红鲤怡然自得游动。
宫殿里,两人正在对弈。
执黑子的人长发及地,流水一样,脸上布着一层雾气,看不清面容,举手投足,优雅温柔到了极致。
执白子的人,身边横着一支白玉笛,俨然是才在授课堂折腾完人的十神使。
“这一届年轻人中,有几个不错的苗子。”十神使看着被步步紧逼的黑子,扯动了下嘴角,也顺带着提起了这件事。
神主那双眼睛里像是永远含着浅淡的笑意,说话的声音温和:“战场和邪祖的事,跟他们说了吗?”
“我带他们感受过了。那群小鬼的父母都是人精,明里暗里怎么也透露了几分,再结合今日所见,应该都有数了。”
“今日有两人,接住了我第二曲笛音。”
“哦?”神主抬眸,看了眼那根玉笛,有些意外,又落下一子,“动了收徒的心思了?”
“天族太子,他能接住并不意外,可另一个,是星族皇嗣身边的从侍。”
神主将定胜负的一颗子落下,道:“少年不问出身,越多出色的少年,越能抗住日后的风雨。”
“这是好事。”
十神使颔首,有些兴味地道:”今日,那个从侍,帮星女挡住了我的笛音。”
“可他并没有这样强大的灵力。”
神主抬眸,黑子稳稳落在棋盘上,他似清风淡月,随意一个音节,都温柔得不可思议,但又令人说不出半分反驳和疑惑的心思。
“此事不必深究。”他道:“一月后,让星女拜入尘书主峰。”
十神使诧异。
万万年来,这是他第一次,从神主的嘴里,听到代表女子的称谓。
寂静的山谷中,不大不小的院子里冒出一道炊烟。
院子里开着颜色各异的花草,每一株都长得很好,生机勃勃,将整个前院装点得跟诗画一样。
神山的随从给清漾喂了丹药之后,便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
清漾醒来的时候,从侍丹心还在椅子上瘫着。
她从榻上坐起身,嘶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疼痛的余韵在骨子里滋长,每一块骨头都像是被敲碎了重组的一样。
疼痛过后,这次晕厥的好处便显现出来。
她的剑气肉眼可见的增强了不少。
另一名并没有跟着去授课堂的从侍感受到她的气息,端着一盆温水推门而进。
“姑娘。”丹青神色凝重地唤她,丹青和丹心是清漾姨祖母调到她身边伺候的从侍,胆大心细,天赋也都出众,“乌苏那边的联系彻底断了,派去打探的人再也没有回来,应该是已经察觉到了。”
清漾抬头,眸色清冷,有些意外:“怎么会?”
“我听人说,本来乌苏都已经去赤云边为姑娘夺灵髓了,但朱厌守在那里,没过几日,南柚也到了,而且还带去了金乌。”
丹青声音沉下来,提醒道:“姑娘,金乌的天赋技能,您别忘了。”
金乌的天赋技能——占卜。
他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占卜家。
清漾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也就是说,这样一来,我们在星界的所有布置和努力,全部都白费了。”
没得到灵髓不说,还将乌苏和汕豚这两个助力丢了。
饶是以她如今的心性,都有一种被当头一棒的感觉。
良久,清漾扯了下嘴角,手指动了动,喃喃道:“南柚,真是处处克我啊。”
“姑娘,现如今,该如何。”丹青知道那个人就是她心中的一根刺,一根情愿同归于尽也要拔出的尖刺,也知道她根本不可能罢手,因而垂眸,低声问。
“去将那个匣子拿来。”
丹青照做。
清漾深深提了一口气,伸手,将匣子上面的小锁挑开。
丹青识趣地低头,但心中难安,思来想去,还是开口提醒:“姑娘,神山之内,同门不可相残相杀。”
十位神使眼皮底下。
没有什么事是查不出来的。
清漾将其中一样东西拿出来,听了丹青的话,笑了一下,一字一句轻而缓地道:“对啊,残杀同门。”
她顿了一下,又道:“制作留影石,将它在六界推广,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东西。”
丹青向来捉摸不透她的意思。
她说什么,自己就做什么。
第86章
护短
南柚醒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她长发散开,横铺在枕头和绣着花样的被面上,一动,就觉得全身的骨头都碎开烂掉了,喘一下气都是伤筋动骨的痛。
房间里有些昏暗,孚祗搬了把椅子坐在她的床沿前,脊背挺直,下颚线条流畅,鸦羽一样的睫毛垂落在眼睑下,安静,沉寂。
那股危险的感觉又出现了。
南柚坐起来,手摁住喉咙,咳了一声,嗓子火烧火燎的痛。
孚祗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
南柚小口小口地抿,抿一口看他一眼,但又不说话,一脸的欲言又止。
几次之后,孚祗伸手,轻触自己的脸颊,喉结微动:“姑娘为何总看着臣?”
南柚慢吞吞地收回了视线,半晌之后,又偷偷抬眼去看他,问:“我是第一个晕倒的吗?”
孚祗默了默,如实道:“南允公子是第一个。”
南柚心想,还好没真跟着他。
“我觉得灵力增长了不少。”南柚认真感应了一会体内的情况,有点开心,“我听小六说了,其他九位神使都不这样的。”
“一月里,受一天折磨,也没那么令人难以接受。”南柚从床榻上跳起来,自从离开了星界,不必时时端着拘着,她的举止也更随性了些。
明显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夜静更阑,远处山坡上成了精的山鸡精这个时候就开始打鸣,月匀将自己种在院子后面的灵泉边,蔫头蔫脑的,明显被摧残坏了。
狻猊刚醒,浑身都透着一股暴躁的意味,见到南柚,委委屈屈用硕大的脑袋去蹭她,被挠了挠下巴之后开始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山里的夜有些冷,南柚出门之前,给自己披了件外衣,走到院子里,又折回来,将十几个空间戒摆在妆台上,一个一个翻找,最后取出了一件烟青色的绒毛大氅。
“孚祗,弯腰。”她朝月下静站的男子招手,声音里带着点跃跃欲试的期待意味。
孚祗还想说什么,她人已三步两步到了跟前,他不弯腰,她就踮着脚凑上来。
一股好闻的果香味顿时在鼻尖萦绕。
说来好笑,小姑娘孩子心性,自从知道清漾是花族皇裔之后,屋里用的,身上戴的,都换成了与花无关的。
在孚祗还未回神的时候,他已经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南柚眼神认真,动作有些笨拙,等为他系好后,绕着他走了一圈,眉目弯弯,颔首道:“云姑当时拿来问我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颜色很适合我们孚小祗。”
她又看了眼少年含笑的眉眼,改了前面的话:“你生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孚祗很浅地笑了一下。
南柚等了会,没听到他说话,有些奇怪地问:“你不想跟我说什么吗?”
“不跟我说不合礼数,让我下次不要如此了?”南柚笑。
孚祗这个人,在她身上向来没什么原则,一般来说,她说什么就做什么,性子又温柔到了极致,对她根本说不出重话,来来回回,重复着就是这两句,到现在,南柚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
孚祗有些无奈。
“臣若是说了,姑娘下次便不会如此了吗?”少年嗓音在夜风中显得低醇而清润,带着些难以遮掩的纵容意味。
南柚很认真地想了一会,道:“你还是别说了。”
她走过来去牵他的袖子,脸小小的一张,认真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快走吧,我留音玉响了好多声了,都在等我们呢。”
我们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总是那么自然。
孚祗罕见的愣了一下。
等他们到流钰院子里的时候,大家果然都到了。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性格开朗的流芫和南允之间也初步建立起了友谊,南柚前脚才踏进去,就听她在笑话南允:“我当时还懵着,想这世上怎么会有比鸾雀还怕水的龙。”
“……我那是怕水吗?!”南允手掌撑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反驳。
“右右来了!”流芫眼睛一亮,她从流钰院子里高高的树上跳下来,跑到南柚身边转了两圈,问:“才醒来啊?”
院子里摆放着三三两两的藤椅,南柚随意抽过来一张,坐下,点了下头,算是回答了流芫的问题,又喝了口热茶,“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大哥哥醒来最早。”流芫道:“流焜和我差不多时间醒来的,大半个时辰前,我们就来了这里,以为你会在,结果你还没来。”
“我刚到没多久。”南允摸着鼻梁骨,目光有些躲闪,一想起在船上他让南柚跟着自己的那番话,就觉得很没脸。
他这辈子,从没有这么丢人过。
“穆祀呢?”南柚转了一圈,没找到人。
“这里。”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凭空出现在众人的耳朵里,循声望去,身着月白色长衫的男子单手一翻,轻轻松松入了院墙。
“人都齐了。”流芫拍了下手,示意大家都打起精神来,“时间不早了,明日不知道又是谁出来授课,大家尽快把事情说完,回去还能再感悟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