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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勺勺。”南柚有点无奈地看着比她高了不少的少年,道:“你现在虽然恢复了血脉,但情况尚不稳定,那群人毛手毛脚,恐照顾不好你,又或是怠慢了你。”

    “我无需人照料。”流焜抿着唇,一字一顿道:“阿姐一个人,我不放心。”

    他自幼是执拗的性子,决定了的事,怎么也不会更改。

    南柚说他念他,他都好好地听着,但就是不肯松口。

    流芫听了此事,也跟着凑热闹,把所有的事都推到了流熙和流钰身上,自己则要跟着流焜一起。

    流熙拗不过他们两个,只能无奈地应了。

    用完午膳后,几人各自回自己的院子。

    流焜和流芫一前一后走着,各自不说话。

    气氛有点沉闷。

    流焜恍若未觉,他天生也不是个多话的人,哪怕是面对南柚,往往也是她说,他听,偶尔附和几句。

    “流焜。”流芫几步追上来,眼神有些飘忽,她声音细细的,没了平素张扬的意味,带着点小心的试探:“你,身体怎么样了?”

    因为血脉恢复,流焜的个子飞快往上蹿,现在只比流熙流钰稍矮一些,流芫看他,需得仰着头。

    这样一来,她那些紧张而无措的小动作,便被他尽收眼底。

    许久没有声音。

    流芫眼里的光渐渐黯淡下来。

    她垂眸,看着脚尖,努力把自己眼里的酸意眨出去,半晌,又没事人一样地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小束被制成书签的干花,递给他,声音带着点没完全遮掩住的鼻音:“我听右右说你喜欢,便种了很多,这个是礼物,庆祝你恢复血脉。”

    流焜垂眸,视线在她的发顶上停落,半晌,他伸出手,接过那小小的皱巴巴并不怎么好看的花,嘴唇翕动:“多谢。”

    虽然只有两个字,虽然言语还是生疏。

    但那好歹也是字。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跟她说过话了。

    流芫一下子开心起来,整张脸都在顷刻之间生动不少,她眼里含着笑,像是点缀着光,她道:“你若是喜欢,可以去我院子里看看,我、我种了许多。”

    不知为何,流焜又蓦地想起她从前含着泪,恨不得让他下地狱的样子,他眸色沉了沉,又想起南柚说的话,最终没能说出太狠心的字眼来,只是道:“下次。”

    下次,是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

    他说完,捏着那束白色的干花,大步离去。

    流芫弯唇,很轻地笑了一声。

    她想,这次,他对她说四个字,下次,就能说八个字,总有一天,他们也能像别家兄妹那样,毫无距离感地在一起说笑玩闹。

    回去之后,流芫就做了噩梦。

    漫天的大火里,流焜被从侍们救出来,浑身脏兮兮的,脸上还有很深的划痕,刺杀他的死侍被她父君当场格杀,天子震怒,下令追查,举族连坐。

    她亲眼见到,她一向不争不抢温柔善良的母亲,因为这件事,与她父君争吵,说了许多戳人心窝的话。

    她的母亲,对她父君说。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当日答应了与妖族的联姻。

    ——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流芫也永远记得,那夜的雨极大,她母亲以自己的血喂养流焜,泪流不止,她抖着手指,抚摸她的脸颊,道:“小六,对不起,母亲无法给你和你大哥一个完整的家了。”

    因为自那之后,她永远不可能跟流襄讲和。

    这一切,都是因为流焜。

    流芫彻底崩溃了,她跑到流焜的宫殿,那个时候,他死里逃生,眼神难得脆弱,他见了她,像是松了一口气,他唤了她一声小六。

    流芫猛的打翻了他手中的药碗,黑色浓稠的汁药洒了一地,苦涩难闻的味道在空中弥散开,她闭着眼,哭得哽咽,声音既尖刻又恶毒:“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我和大哥才要被别人笑,因为你父君和母亲才会争吵不休,你讨厌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那是她一生做过最后悔的事,也是她说过最后悔的话。

    那些带着刀的话语,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从此之后,一日又一日地折磨着流焜,也折磨着她。

    南柚来的时候,流芫双目无神,看着帷帐上繁复精巧的花纹,脸上挂着两条泪痕,也不说话,整个人都没什么生气。

    南柚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她在床沿边坐下,也没问她什么,只是微微蹙着眉,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

    两个小孩子彼此对望,其中一个眼泪流得更凶。

    “好了。”南柚拍了拍她的肩:“多大的人了,哭什么?”

    流芫瘪了瘪嘴,想挤出一个笑来,结果嘴角一动,眼泪就忍不住决堤,她伸手抱着南柚,哭得可怜兮兮,眼泪鼻涕一块流。

    “右右,我没想说那些的,我当时,当时是太难过了,我不该说的,呜呜,他肯定也很难过。”

    “我后悔死了。”

    “他肯定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南柚耐心地哄了她一会,在小姑娘睡着之后,要女侍又拿了一床被子过来,两个人面对面地缩着,她正要闭眼,就见流芫眼泪再次从鼻梁上方滑落下来。

    她轻喃:“哥哥。”

    “对不起。”

    第31章

    看中

    南柚回来的第三日,鸿程赛决赛正式开始。

    流芫见她有兴趣,干脆取来了一张白纸,将前十至二十的名单一一写上,再递给她看。

    前十的,基本都是熟人,可再往后看,有些名字便陌生起来。

    “这毕竟只是进来人数的一小部分,更多你认得的,都上了第六第七层。”流芫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一语解惑。

    眼下,三人已到了星界的地盘中,庭院宽敞,绿植花木,修剪得宜,看得出花了心思布置。

    南柚的手指微动,一路往下,落在了流芫的名字上,一看那名次,便笑了:“我们小六,竟在前二十中垫底?”

    流芫拍了下桌子,不满地嘟囔:“先前心思不在赛事上,名次稍不好看,等我这次上场,扳回一城。”

    南柚憋着笑,肩膀耸动了两下。

    女侍绕过长廊,覆在她耳边轻语:“姑娘,天族太子殿下来了。”

    南柚顿时变戏法一样敛了笑容,她摆了摆手,道:“去回了他,就说我没空,这段时间都不见客,让他不要再来了。”

    “你这声音大得,我人在外面都能听见。”

    南柚循声抬眸,一眼就见到轻松立在墙顶的穆祀,少年储君一身银白,腰间的血色玉佩便是身上最艳丽的颜色,褪去了素日的威严老成,倒恢复了从前温和儒雅,书生润意的模样。

    南柚腾的一下站起来,与他对视了一息,别过头,道:“那日我与你说的难道还不够明白?我这里,不欢迎太子殿下。”

    穆祀轻轻松松从墙头跳下来,不甚在意地行至她跟前,看了看她的脸色,温和地笑了笑:“很少见你有如此气恼的时候,脸都红了。”

    南柚实在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神情面对他,她睫毛动了动,压下心中的一股无名火,道:“说吧,你这么屡次三番的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确实是有一件事,想同你商议。”

    南柚顿时露出了一副果真如此的神情。

    穆祀没忍住笑了一下。

    “鸿城赛之后,你预备带着星界队伍去哪?”穆祀在南柚面前,一向没什么架子,前后的反差,倒是让流芫看得一愣。

    “你问这个做什么?”南柚警惕起来,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像是燃起了火星。

    “我的意思是,你我二族向来交好,此次亦可合作,共赢。”穆祀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半俯下身,伸手将小姑娘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问:“你觉得如何?”

    南柚连着后退了好几步,神情之间的嫌恶之色任谁都能清楚地看出来,“穆祀,你再敢这样,我让孚祗将你手打折了丢出去。”

    穆祀没忍住皱了下眉:“你十分倚重信赖他?”

    “右右,你不要和跟他走得太近了。他只是一根折柳,你与他身份差别悬殊,从侍,就该有从侍的样子。”

    “够了。”南柚看向他,眸色沉沉,隐有愠怒:“穆祀,你是在教我做事吗?”

    饶是两人自幼交好,争执吵闹不在少数,但南柚从未如这两日一样对他处处疏远,动辄就说重话。穆祀原以为,导致他们关系急剧直下的最大变数,是清漾,可如今看来,又不太确定。

    穆祀太了解南柚了。

    了解到心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再同她争执一句,结局必然是不欢而散。

    他笑着退让一步,不动声色将话题扯回:“那你觉得我方才的提议如何?”

    南柚摁了摁眉心,面无表情地回:“穆祀,你是真觉得自己太聪明,还是我已经蠢到可以任你牵着鼻子走的程度了?”

    “跟天族同行?你们是得了免费的助力没错,我们能得到什么?你们不要的残羹剩饭?”

    穆祀再好的脾性,在面对小姑娘一字一句戳人的话语时,也有些遭不住了,更何况他自幼高高在上,何曾被人如此反驳呛声过。

    他蹙眉,道:“我既如此提议,自然不会让你吃亏。”

    “若不是听闻你出事,我根本不会跑这一趟。”穆祀沉声道:“我既来了,又知你身体受损,自然是要替你着想,助你寻找机缘。”

    这也正是南柚矛盾的一点。

    在书中,她未来深渊,穆祀也确实没走这一趟。

    她虽不想再与穆祀扯上干系,可人家毕竟是为她来到深渊,还有一点便是,她即便是同穆祀关系不如从前,也绝不想将人推向清漾,成为她的助力。

    她沉默了挺长一段时间,而后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道:“那你详细说说,若是同行,如何分配所得之物?别的也没什么,可天榜前十的兽灵,我们星界同样需要,到时遇到了,算谁的?若是分,又怎么分,按什么分?”

    “这些自然都不是问题,我明日会让梓七送来详细的条例,你若是没意见,此事便如此定下。”

    南柚沉思了一会,开口:“这事我还得跟大哥哥与二哥哥说一声,星界和妖界早约好了一同行动,现在加上你们,需要顾虑的地方很多,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他们会愿意的。”穆祀似是早料到了一般,他垂眸笑了笑,道:“三族若同行,所遇之物皆按功分,可天榜有名的兽灵,就另当别论,我不会给他们如此大的好处。”

    “右右,我不是对每个人,都如对你一般好说话。”

    “明日鸿程赛决赛,记得来看,给你准备了一份礼。”

    南柚心烦意乱,随意抹了一把脸,敷衍至极地赶他回去。

    夜里,南柚百般无聊,自己一个人在庭院里看月亮。

    孚祗在她身侧坐着,月光落下来,他流水一样的墨发蜿蜒到腰际,干净而纯粹,像是蕴天地而生的精灵,妖这个字眼,与他并不是十分相配。

    “孚祗,若不出意料,明日鸿程赛结束后,三族的队伍将会整顿,集结在一起,开始寻找天榜靠前的兽灵。”南柚将小脸靠在他的膝上,小兽一样地蹭了两下:“我决意让你做星界统帅。”

    “姑娘?”孚祗垂眸,道:“星界之内,并无从侍号令世族子弟的例子,此举,恐会引起他们不满。”

    “不怕。”南柚笑着望向他,“星界之人只认实力,有实力者任什么职都是理所应当的。”

    “父君膝下只有我一个,星界未来的一切,都要交到我的手中,我身边可用之人甚多,可信之人却少。”南柚以手托腮,十分惆怅的模样,“你别看外面那些人,看似都对我不错,可若是没有父君的宠爱,没了星界嫡姑娘的身份,他们人人都巴不得将我推下深渊。”

    “人心从来难以捉摸,姑娘年龄还小,不必想这么多。”孚祗伸手覆上她的眼,声音干净如泉水,又带着催眠的意味:“快休息吧,姑娘明日还得早起。”

    “那你答应我了?”南柚的睫毛在他温热的掌心中颤了颤,唇畔的笑意鲜活又分明。

    孚祗不由得勾了勾唇角,声音清和:“姑娘所愿,皆臣所愿。”

    第二日,烈日当空,鸿程赛决赛正式开始。

    南柚跟汕恒,乌鱼坐在同一列,每上场一个人,乌鱼就侧身过来为她介绍。

    她的右侧坐着穆祀,左侧坐着流熙和流钰。

    流芫等下有比赛,一来就没见到人,南柚一问,才知道是去后面琢磨招式去了。

    十个比武台,银白的光团中人影翻飞,灵力波动不俗,一场场胜出与落败过后,排名迅速上升下降,场面十分宏大热闹。

    “妖三盟的原熵要出场了。”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人群随之躁动起来。

    南柚原本趴在桌子上,提不起什么精神的样子,但听了这个名字,她抬眸,目光跟着众人一起,落到了从妖三盟席位上走出的少年身上。

    而于此同时,另外一族,也有天骄走出。

    原熵出身巨石族,这一族个个都是铁疙瘩,身强体壮格外抗揍,南柚原以为他必然也是人高马大,但所见却并不是这样。

    少年眉眼如画,唇红齿白,肌肤在阳光下烦着陶瓷的光泽,一袭水蓝长衫,笑起来格外好看。

    南柚愣了一下,侧头问穆祀:“这个原熵实力如何?”

    这还是这几天来的头一次,她主动同他说话,且话语平和不带刺,穆祀认真地回忆了一番,道:“与你大哥势均力敌,这一轮他的对手,打不过他。”

    南柚又看了一眼那个眉目带笑的少年,侧首,问另一边端坐的流熙:“大哥哥是否会同他遇上?”

    “不止少妖主,他跟太子殿下之间,也得打上一场。”在流熙点头之后,乌鱼补充道。

    南柚顿时笑了笑,漂亮的眼中蓄起点点星光,她道:“等会对上他,你们都手下留情些,点到为止,赢了即可。”

    此话一出,不止流熙,穆祀和乌鱼,就连汕恒,乃至流钰的目光,都集中聚到了原熵的身上。

    “怎么,我们星族的小公主,竟一眼就看上了他?”乌鱼向来喜欢逗她,说话也不顾忌什么,当即便问。

    南柚饮了盏果酒,轻声道:“巨石族与星族的关系,倒也不是很差。”

    “若是能成,也算门当户对。”

    此话一出,周遭片刻都是安静的。

    流钰和穆祀,同时放下了手中的酒盏。

    第32章

    人选

    流熙讶异地抬眸,看了南柚一眼,低声道:“右右,今日大家都在,你说什么呢。”

    南柚以手托腮,看着原熵,眼神颇为惊艳:“我原以为巨石族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的莽汉,今日才知,是我见识太少。”

    她那眼神,就差明晃晃地写上一行“此人生得好看,我十分欢喜”这样的字了。

    她说得正经,话却带着软软的撒娇笑音,流熙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就你喜欢胡言乱语,若是姑父知道了,又该训你口无遮拦。”

    “我们星族姑娘,都是这般,有什么说什么,若什么事都藏着掖着,得多难受。”南柚今日的心情像是十分不错,她笑起来十分好看,迎着阳光,映入眼中,其余的人与物,便都沦为了陪衬。

    “婚姻之事由父母命,右右,你年岁尚小,这样的话,日后少说。”穆祀远远地瞥了原熵两眼,从不甚明晰的回忆中寻找出了那么一星半点的印象,这样的皇族子弟他见了许多,根本不被他放在心上。

    自从昨日商定了同行事宜之后,南柚在外面多少还是给他些面子,她捏了捏自己的鼻尖,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我都知道啦,你别总是念我,惹得我现在一见你,脑袋就开始疼。”

    穆祀顿时没话说了。

    他年少老成,向来喜欢背后操控大局,决胜千里之外,手腕和实力皆不俗,在这一辈天骄之中处于绝对的领袖地位,被他揍过的人不少,大家都有些怵他。

    清漾坐在天族的阵营中,不前不后的位置,看着这一幕,目光微闪。

    穆祀身为九重天太子,积威甚重,大家都臣服他,听从他的命令。

    他是她见过最令人心动的男子。

    即使他知道自己也身负着皇族血脉,也只是命人保护她,尽量满足她的要求,两人相见时,他冷淡威严,虽也算体贴,可距离感却始终不散。

    原来,他面对南柚时,是这样的。

    堪称宽纵,容她放肆,也会有宠溺着直摇头的时候。

    清漾闭目,强令自己回神,不去对比,指甲却深深陷入掌心的血肉中。

    若是在星族,在大家的眼中,自己差南柚一重身份,那她可以理解,可以想明白,可穆祀他明明知道,知道自己也身负皇脉,知道她未来也可以继承花界,知道她根本不比南柚少什么。

    这无意间显露出来的鲜明偏颇的态度。

    往往才是最令人不甘,也最能说明问题的。

    这无疑像一柄锤子,重重地敲在了她的心上,同时告诉她,就算她可以在身份上跟南柚平起平坐,也终究不如她。

    “清漾姑娘,该你上场了。”身边有人看她神情恍惚,善意地提醒。

    清漾顿时回神,她勉强勾了勾唇,跟提醒之人道了声谢,转身掠上了比武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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