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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已经年底了,等李微意心不在焉坐进人满为患的会议室里,才想起,今天是年度工作述职的日子。

    财务部每一位,今天都要向公司的一位副总经理,进行年度述职汇报。这位副总经理分管他们部门,可以说几乎能决定每个人的升迁去留。

    周大姐能有内部消息,别人自然也能有。李微意坐在一堆人当中,感觉今天气氛怪怪的,大家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紧张,仿佛都戴着面具。

    每一个轮到上台述职的人,都竭尽全力表现自己,哪怕是平时沉默寡言的人,今天都使出浑身解数。

    副总经理却始终不动声色。

    这么一大屋子人,从早上9点,一直述职到下午,还没轮到李微意。李微意听了一整天,也不知是在会议室呆久了脑子缺氧,还是昨晚睡得太少,脑子变得晕沉沉的,甚至感觉到胸闷喘不过气。

    她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稿子,想要巩固巩固,却始终集中不了精神。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在稿子上画了个Q版男生,一把染血的剑穿透那男生胸膛,死得透透的。而她耳边响起谢知麓昨天那句话: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这时,她的名字被点到了,所有的目光聚焦过来,包括副总经理和部门经理。

    ……

    李微意觉得自己的述职报告讲得糟透了。

    望着副总紧皱的眉头,还有周大姐惊讶失望的眼神,以及其他同事若有所思的目光,她一刻都不想在公司多呆。

    垂头丧气地回了家,李微意洗了澡,又胡乱吃了外卖,勉强劝自己:没事的,只是一次述职,她之前的表现领导也都看过到。

    明天开始,她再表现好一点。

    心神稍定,她再环顾四周,才发现一件事——

    谢知麓白天来过了。

    衣柜里,他仅有的留在这里的几件衣服,都拿走了。还有他的几双鞋,厕所的洗漱用品。然后就没了。

    一枚钥匙放在书桌上,底下还压着一张纸。xs74w

    李微意拿起那张纸。

    满篇苍劲有力的字迹,字如其人,冠冕堂皇。

    谢知麓的语气已平静许多,先是告知,自己的东西已经拿走,钥匙归还。

    而后居然是诸多叮嘱,细致温和,宛如昔日——嘱咐李微意一人独居,注意用火燃气安全,不要熬夜,爱惜身体。如果晚归,尽量打车到楼下,别傻乎乎地给陌生人开门。也叮嘱她在职场要更加世故圆滑,不要只知傻干,多多维系关系。如果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只要她不介意,尽管开口。

    最后,他说:不是不爱你,可我是个有野心的男人。

    李微意放下信,发了好一会儿呆,心中甚至涌起个邪恶的念头:她如果把这封信和事情原委公布在网上,或者举报到他的单位,谢知麓的工作搞不好都要丢,身败名裂。

    那样他就完了。

    李微意叹了口气,把信撕了丢进垃圾桶。

    可以了,这么一份感情,浪费一天时间祭奠足够了。明天她要满血复活。

    ——

    再次打开电脑加班,李微意心中已是一片冰凉的心平气和。她想,我果然是个优秀的社畜,工作掏空我也能治愈我。

    忙到夜里十二点,她合上电脑,躺在床上毫无目的地刷手机,过了一会儿,她终于看到姐姐昨天半夜发来的那条短信,一骨碌坐起来,后背已全是冷汗。

    第5章

    一败涂地(1)

    李微意只有一个姐姐。李微意还没出生时,她家在乡下。但是她的父母,勤劳坚韧,背井离乡来到市里,开始是摆摊做小生意,后来就租了个小铺面,竟也积攒起一小份家底,在市里买了套小二居。

    李晓意出生在乡下,李微意则是在市里出生。李微意牙牙学语时,李晓意已懂得给母亲帮忙,并且带妹妹。李晓意的性格极肖其母,温顺柔和,勤快老实,生了一副清秀可人的相貌,自少女时代起,就不乏追求者。她现在的丈夫周志浩,就是其中之一。

    李微意的性格,和姐姐截然不同。她没有经历过乡下的日子,是在全家的娇宠下长大的老幺。父亲疼爱,母亲呵护,姐姐更是事事以她为先。这让李微意养成了极为开朗积极的性子,跟谁都嘻嘻哈哈的。

    李微意是被爱包裹着长大的女孩。

    因此,与谢知麓在一起后,李微意始终以真心换他心,从来没有考虑过谢知麓说的那些现实问题。在她看来,相爱才是最重要的,彼此都应恪守承诺。

    所以,当谢知麓突然放弃,她才会没有防备。

    因为她从来没有被人这么辜负过。

    ……

    此时哪怕已是凌晨,看到姐姐那条短信,李微意也毫不犹豫打电话过去。

    足足响了十来声,才有人接起。

    李微意:“姐,出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的李晓意沉默不语,唯有呼吸声带着某种凝滞的湿意。

    “对不起!我昨晚加班太晚,今天又在忙,才看到你的信息……你,你还好吗?发生了什么事?姐你跟我说啊。”

    李晓意涩涩地笑:“没事,能有什么事,还不是那样。”

    李微意的怒火涌上心头:“他又打你了?”

    李晓意低低“嗯”了一声。

    可李微意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重点大学毕业、已完全蜕变为大城市女孩的她,并不能理解,职高毕业留在家乡的姐姐,为什么始终没有勇气抗争命运。

    于是李微意的话说出口,也带了三分怨埋:“我劝你

    多少次了?为什么还不离婚?这种家暴的渣男,留着过年吗?”

    姐姐只是哽咽。

    “姐,你离婚吧!”李微意的眼眶也湿了,“离婚后你和妞妞来湘城,跟我住!愿意找工作就找,不想找我养你们!我就是你的退路!”

    姐姐哭着说:“谢谢你微意。可是,没那么容易。他不会同意离婚,我要提离婚他更不会放过我……就算真离了,我了解过,我们这种情况,他家里那么有钱,有门面有店子,我这几年在他家店里做导购,收入很低,孩子很可能判给他。我怎么能把妞妞留给他?妞妞是我的命,她是我的命!那个畜生,他现在连妞妞都打,如果以后他再结婚,和别人一起虐待妞妞怎么办?”

    “难道你就这么熬下去?你昨天发短信说下定了决心,下定了什么决心?”

    李晓意:“没什么……”电话那头突然传来响动,隔着电话线李微意都能感觉到姐姐的瑟缩,李晓意飞快说:“他回来了不说了。”

    电话挂断。

    李微意呆呆看着手机,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打电话给姐夫周志浩,把这个禽兽狠狠骂一顿。可她知道不行,她骂了,爽了,周志浩那个阴人说不定还笑嘻嘻地赔礼道歉,转头他就会把姐姐打得更狠——以前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

    她打电话给父亲。

    李父被吵醒,声音瓮瓮的,态度却关切:“微意?有什么事?”

    李微意含着泪说:“爸,你们马上去把姐姐和妞妞接回来!姐姐又挨打了,周志浩就是个禽兽!让姐姐跟他离婚!赶紧离婚!”

    李父也吓了一跳:“你姐跟你说的?”

    “嗯!”

    “我马上给你姐姐打个电话!”

    李微意心绪稍定,过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这样不行——周志浩已经回家了。

    亲姐姐受委屈,她条件反射求助父母,反而犯了蠢。

    她立刻又打给父亲,一直占线,打母亲电话也没人接。

    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李父才给她回电,如释重负的语气:“微

    意啊,没事了。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家,自己没结婚,不懂事,大惊小怪。刚才我跟你姐姐姐夫通过电话了,两人好着呢,说说笑笑的,说是白天拌了嘴,你姐才给你打电话抱怨。志浩再三给我保证,上回只是喝醉酒断片了,绝对不会再干那种事。”

    李微意的心狠狠沉下去,说:“爸你别听他的,他骗你的,姐装作没事……一定是被威胁的。”

    这话李父却不爱听了,他一辈子都是个老实简单的人,最大的心愿就是一家子和和睦睦。他想起上个月周志浩带大女儿外孙女回家时,那副毕恭毕敬温柔体贴的样子,下意识就不信。

    他说:“瞎说什么,还威胁,你姐那么大个人,真要委屈了,不知道说吗?上回他都跪下给你姐、给我们两口子认错了,男儿膝下有黄金啊!上个月,志浩还给你姐买了条金项链,我们都看到了。真的要对她不好,能舍得花钱?好了,大半夜的,你不要再掺和姐姐姐夫的事!”

    李微意气死了,吼道:“他装的,一条金链子算什么,欲盖弥彰!卑鄙下流!”

    李父都被整笑了,李母也在旁边帮腔:“好了好了,微意啊,你最近还好吗?知麓还好吧?他公务员考上没有?”

    李父:“对,考上没有?”

    李微意一口气突然矮下去,答:“还没出结果……行了你们不信我也不说了,早点睡,挂了。”

    李微意一头埋进被子里,“啊啊啊啊”乱抓乱打,发泄了半天,抬起头,望着窗外那一轮阴凉的月亮,它照在无数钢筋铁骨的高楼上。这城市如此寂静辽阔,来湘城七年了,她从未像今天这一刻,感觉到弱小无助。

    明明她从小都很乖很努力,成绩一直都好;她学什么都快,计算机编程、财务会计,还有画画,随随便便画几年就能比肩特长生;她一直无忧无虑春风得意,大学时好歹也是个小女神,连公认男神谢知麓都是她的裙下臣。

    可为什么现在感觉一败涂地?

    第6章

    一败涂地(2)

    工作工作不顺利,搞不好要被裁员;爱情爱情更不用说;现在连她最亲的家人,被家暴被胁迫,她都无能无力。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过。

    李微意趴了好一会儿,又发泄似地蹬了一阵子腿,然后原地反弹坐起,脸上全是坚毅。

    崩溃个屁,够了,发泄这么久够了。

    明天,她要好好工作,努力表现,不到最后一刻,不放弃争夺留职机会;

    其次,谢知麓个大渣男,从今后都不要想起他,及时止损,这明明是好事哪是坏事,反正他身材好性格好耐力好,她是班花他可是院草,就算她白嫖了他。

    最后,姐姐。

    这周末她就回家去,见机行事,验伤也好,请律师也好,把姐姐外甥女强行带回湘城也好,事在人为,她不信没有办法,拼尽所有也要带姐姐脱离苦海。

    次日,天气阴沉。

    一个白天,李微意过得风平浪静。公司每个人忙忙碌碌,风雨欲来,表面宁静。吃午饭时,周大姐明显有些尴尬,安慰了李微意几句,说一切还没有定论呢。

    到了晚上,李微意故意没像平时,把工作带回家做,而是留在公司,在众目睽睽下铆足了劲加班。

    直到夜里九点多,公司人走得差不多了,李微意才拖着疲惫的身躯下楼。

    厚重的云压在天边,空中飘着细雨,夜深人静,冷冷清清。李微意被冰凉湿润的空气刺激了一下,有种放飞自我的冲动。她不想回家,就走去了江边步道。

    天气不好,江边没几个人。李微意把外套领子拉得紧紧的,慢吞吞走着。放眼望去,跨江大桥的灯光在烟雨中显得格外柔和,几艘船在湘江中缓缓行驶。而她的另一侧,隔着一条马路,

    就是金融区的数幢高楼,灯光影影绰绰。李微意木木然望着,忽然间,瞥见几个人影,从不远处一家高档餐厅走出来。

    不能怪她注意到那几个人,因为为首的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福铭集团前太子爷——那个等于负10亿的男人。奇怪的是,李微意明明只见过他一面,隔着几十米,却一眼辨认出他的身形轮廓。他走在人群中,看起来就好像和别人不同。

    他们往路边停车带走去。

    李微意收回目光。

    雨下得有点大了,李微意戴起风帽,还是不想回家。前面有几层防潮木台阶,直通水里,江水轻轻拍打在上头。李微意也不管木阶潮湿,走过去坐下,离水面只有不到30公分。

    发呆。

    旁边有人经过,有人驻足,李微意浑不在意。

    手机就在这时突兀响起,是父亲打来的。

    李微意恹恹接起:“喂?”

    李父的声音像被风给吃了,哑了几秒钟,才说:“微意……”他又是一梗:“你姐姐……你姐姐……”他呜呜哭了起来。

    李微意整个人都木掉了,包括舌头,她问:“姐姐……怎么了?”

    “晓意死了!她死了……”李父已说不下去,嚎啕大哭。

    李微意的眼睛模糊一片,全身僵得像铁,嗓音却奇异地冷静着:“她怎么死的?是被周志浩杀的吗?医生已经判定死亡了吗?”

    “不、不是……她今天一早,就把妞妞送过来……晚上,我们才接到警察通知,说她……把周志浩用刀杀了,然后自己跳楼……呜呜呜,我的女儿跳楼了,我的晓意啊……爸爸该听你的话的,不该相信周志浩,昨天就应该把她接回家来,啊啊啊……她的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为什么我们看不到呢……”李父开始了野兽般的哀嚎。

    李微意用手捂着嘴,泪水滚滚而落。她望着前方水面上的船,那船怎么总是行驶不到她的面前呢?

    原来,这就是姐姐,下定的决心啊。

    姐姐再也不想像狗一样活着了。杀了周志浩,哪怕赔上自己的命,孩子也不会落到他手里。两全其美。

    电话早就断了,雨越下越大,不远处有人静静持伞而立,朝这边望过来,李微意把头深深埋进双臂里,泣不成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只有几十秒,手机再次顽固地在雨幕中响起。李微意如同行尸走肉般,伸出颤抖的手,按下接听。

    周大姐难过的声音传来:“微意,我跟你说,要有心理准备,我收到内部消息,你……在名单上。”

    李微意:“哦。”

    周大姐听她语气不对劲:“你在哪儿?你还好吧?”

    “我挺好的,周姐,谢谢你啊。”

    “没事没事,咱俩谁跟谁。妹妹,你早点找下家,在裁员之前跳槽,名声更好听,公司还会有赔偿……”

    “嗯,我还有事,先挂了啊。”

    李微意望着前方,却好像什么也看不到。又过了几分钟,她猛然反应过来,抓起手机,翻开几个app,可是今天时间太晚了,回老家的高铁和汽车都没了,她只订到明天一早8点的汽车票。xs74w

    放下手机,李微意再度把脸埋在胳膊里,眼泪一直无声地流。

    直至,一柄大黑伞,出现在她头顶,风雨瞬间隔绝,还有某个人陌生的气息靠近。

    李微意慢慢抬起头,那个等于负10亿的男人就站在旁边,低头看着她。

    大衣西服,器宇轩昂,微皱眉头,眸色乌沉。

    第7章

    少年阿禅(1)

    李微意慢慢站起来,张静禅说:“你还好吧?有什么我可以帮忙?”

    李微意轻声说:“我姐姐死了,她才32岁,被人害得家破人亡。”

    然而眼前这个连领口袖扣都一丝不苟的男人,并没有露出惊讶或者怜惜表情,漆黑的瞳仁波澜不惊。他只是把伞往她头顶又偏了偏,嗓音低沉平静:“节哀。”

    仿佛他看够了人间的苦,而她只是其中平凡的一个。

    李微意的眼泪又涌出来,低头用袖子擦了又擦。

    旁边的男人还是没有声音,只是伞始终稳稳在两人头顶。

    李微意哭泣声渐歇,说:“谢谢你。”

    张静禅的嗓音淡得就像烟雨:“哭够了吗?”

    李微意点头。

    “有没有在湘城的家人或者朋友?能不能联系他们来接你?”张静禅看着她的脸色,又说,“现在下大雨只怕打不到车,如果你放心,告诉我地址,开车送你回去。”

    李微意确实没有别的办法,这时候地铁公交都停运了,小声说:“谢谢你张总。”然后报了地址。

    张静禅看她一眼。

    李微意:“我是沐宸集团分公司的财务,上次在总部看到过您,听同事提了您的名字。”

    张静禅笑了笑,李微意觉得那笑里带了点自讽的味道,但又给人浑不在意的感觉——哪怕猜到别人在背后议论他。

    两人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我叫李微意。”李微意小声说。

    他不置可否。

    好在黑伞够大,哪怕打着两个陌生人,也能保持足够距离,不会有过于尴尬的感觉。

    李微意的情绪到底平复了些,冰冷的风雨从伞的下缘袭进来,令她的脑子里又空又冷。而身旁男人,即便在这样恶劣的环境,每一步也走得不急不缓,脊背永远都是挺直的。

    李微意问:“您……为什么要帮我?”

    他于李微意而言实在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哪怕负债,约见的人物也都是她的集团大BOSS那个级别。而且他看起来也不像是爱管闲事的人。

    张静禅望着前方,嘴角扯了扯,说:“大概是因为……我今天也失去了亲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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