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见没人理她这茬,萝茵紧接着就开始闹自杀,一会儿说自己小产血崩,求见陛下最后一面,一会儿又用簪子划手腕、撞墙、上吊,说父亲要把她活生生逼死。可结果并不像她预料的那样,李昭一步都未踏入永和宫,来的是郑贵妃。
萝茵被关数日,不知情郎和表姐情况如何,一看见郑贵妃,就跪下哭诉,把自己说得可怜极了,打小父亲和娘亲都冷落她,外祖为了大哥哥的前程,将她强擩进袁家,她也试着和驸马好好过日子,可真的说不到一起去,请爹爹准许女儿和驸马和离,女儿哪怕给容郎当妾室都愿意。
郑贵妃见萝茵越说越不得体,忙环住公主,柔声劝:“说的是什么胡话,哪里有公主给人当妾的!本宫知道,你这孩子本性纯善,原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的,都是张家那个丫头引诱坏了你。如今陛下私下处置了梅鉴容和张韵微,又匆忙将驸马支了出去,目的就是将事按下去,日后谁都不提,你和驸马依旧是和满夫妻。”
萝茵一听见处置了容郎和表姐,急得差点背过气,跪在院子里放声大哭,竟大逆不道指责李昭太残忍:表姐已经被你毁了一生,你逼迫她出家不算,还杀了她,索性父亲把女儿也杀了罢,左右这世上对女儿最好的两个人都走了,女儿也不愿活了。
郑贵妃赶忙去拉,耐着性子劝:“陛下让梅尚书把容郎从长安赶出去了,送去了哪儿,谁都不知道。至于你表姐,如今尚在内狱里关着,刑期还未到呢,你若是再胡说八道,指不定陛下立马就赐死了她。陛下是疼你,可你若是继续口无遮拦,怕是会生生消耗光陛下的那点怜悯。”
末了,郑贵妃将梅鉴容的供词拿出来给萝茵看,苦口婆心道:“你看看,这姓梅的小子从一开始就对你不安好心,想从你身上谋取官位和金银田地,他根本就是骗你的。”
哪料萝茵一把撕碎了供词,手捂住肚子,恨道:“你们屈打成招,什么供词要不到?容郎便是哄,我也认了,我只恨没有替他把这个孩子保住。”
饶是郑贵妃阅人无数,也被气得没法子。
跟聪明人分析利弊,道理能讲通,可是跟心里眼里只有情郎的轴货,便是再废十车的唾沫,都不顶用。
郑贵妃实在没法子了,将此事上报给李昭。
李昭冷笑数声,既然萝茵如此冥顽不灵,那就告诉袁家人,公主得了能过人的疫病,不合适出宫,一直待在永和宫反省罢。
萝茵一开始觉得爹爹只是生气,他还会向以前一样宠她,顶多骂她几句,要么收回些赏赐,这事就过翻篇了。
三天、五天……一月、两月都过去了,她一次都没见到父亲,方才知道这回真触了皇帝逆鳞,更要命的是,如今她连至亲哥哥和公爹、驸马等人的面全都见不到,她真的慌了,她才二十出头,难不成要步上母亲和表姐的后尘,永生永世被囚禁
她终于懂了,若要救情郎和表姐,旁人指不上,只有她了。
想通后,萝茵不再胡搅蛮缠地抱怨咒骂,开始日夜在院子里磕头、认错,写下十来页的陈情书,求看守她的女卫军和嬷嬷们给陛下递上去。
可李昭压根看都不看,厌烦地挥了挥手,让永和宫的人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一切等瑞王回来再说。
其实我觉得,即便没有我给萝茵茶点里下药、也没有张韵微明着奉承、暗里使坏,袁驸马也肯定早都察觉到妻子的不对劲儿,即使察觉不了,想必也听见长安盛传的风言风语了。
三月初,袁敏行终于从江州回来了,他既没有向宫里递上拜帖,去探望重病的“公主”妻子,也没有到处去打听什么流言,成天到晚地窝在家里,整日介郁郁寡欢,借酒消愁,后面大病一场,头发掉了一大半,人都瘦脱形了,才二十几的人,瞧着居然比李昭年岁还大。
事儿是李萝茵惹出来的,见驸马如此,李昭心里也不是滋味。
为了安抚弥补袁敏行,李昭想赏驸马个子爵,他问我这样如何?
我想了许久,同李昭实话实说:“便是你封袁敏行个一等承恩公,想必他也高兴不起来。驸马和萝茵成婚也有五年多了,两人皆过得不愉快,旁的不提,单说子嗣,我听礼哥儿说起过,驸马曾抱着他的孩子不撒手,眼里的羡慕遗憾之色甚浓,与其让他们相互折磨一辈子,莫不如让他俩和离罢,好聚好散。”
意料之中,李昭没有同意,他觉得这两个孩子还小,再说谁年轻时没犯过混呢,先分开,各自冷静冷静,日子还能过下去。
他虽这般强硬,可还是给了驸马补偿。
三月中的时候,李昭从宗亲里挑了个模样、才学、性情皆拔尖的姑娘,名唤李清歌。
这李清歌年方十七,是家中的庶女,父亲在兖州做了个小小通判,虽说姓李,不过是旁系远亲,不尊不富也不贵,也是小心翼翼地在官场中求存。
数日后,羽林卫带着赐婚的圣旨和嫁妆一块到了李府,催促清歌尽快上路,你一个小小庶女,竟能得陛下的青眼,高攀上首辅的门第,这是你全家的尊荣,别不知好歹地哭哭啼啼。
紧接着李昭又格外开恩,抬举清歌父亲来长安为官。
不久,清歌就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长安,拜见过李昭后,花轿连夜抬进了袁府,名义上为贵妾,可李昭特特给这姑娘封了个诰命,又让郑贵妃认了清歌为干女儿,有意抬高她的身份。
我与李昭在一起了十几年,还是很了解他的。
若没猜错,其实他已经动了让公主驸马和离的心思,若以后真撮合不到一块了,估摸这李清歌就是敏行的正妻了。
李清歌是个聪敏人,知道天家将荣宠和富贵赏给她和家族,定是有缘由的。
这姑娘也不负李昭之望,用心竭力地侍奉开解驸马,没多久,驸马的病稍有和缓,他虽未和清歌圆房,但两人兴趣爱好差不多,都极爱王摩诘的诗,又都喜欢养花弄草,于是从一开始的客气冷漠,逐渐开始谈天说地,三杯两盏淡酒下肚,半推半就之下就圆房了。
四月底的时候,驸马携清歌来府上请安谢恩。
我和李昭未见他们,赏了锦缎和各色珍宝,就让他俩回去了。
袁驸马走得时候,偷摸同秦嬷嬷说了句话:“元妃娘娘关爱臣,臣铭记于心,臣万死难报,日后定会极力劝父亲疏远临川王,并且替娘娘盯着那位的一举一动,誓死效忠瑞王。”
很早之前我就知道,海明路是李璋的岳父,最可靠的左臂,是万万砍不断的,但袁首辅这只右臂,还是能碰一碰的。
瞧,这不是挺顺的嘛。
……
*
日子过得真快。
柳叶如刀裁的二月默默离去,夜来南风起的五月翩然而至。
不知不觉,距睦儿远赴洛阳已经快四个月了。
今儿是五月初四,算是个特别的日子吧,我有两宗事得办。
头一宗,皇子李钰的第三个嫡子今日周岁,今日李昭特在宫里设宴,宣各宗亲和部分朝臣进宫赴宴。
其实李钰不受上宠,本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和里子,值得让皇帝摆席面,原是之前出了贬斥临川郡王的事,所以李昭刻意抬举老三,做给李璋看。
当年因着曹妃,老三被李昭厌弃,远远地打发去了洛阳,由月瑟公主暂为教养。
我和月瑟夫妇、荣国公素来是有交情的,再加上盈袖夫妻、陈砚松也在洛阳,所以我早在十年前就占了个先机。
我的洛阳亲友会悉心教养李钰,并且抽丝剥茧地告诉他,当年五皇子中毒和中蛊其实是案中案,你母亲当时抑郁寡欢,其实头脑不太清楚,再加上日夜惦念你那薨了的四弟,可不就落入旁人的下怀,很容易撺掇教唆的。
而害你母亲的真凶,正是张家人。
你细想想,你母亲若是得手,五皇子没了,你和曹家必会被陛下诛灭,一箭数雕,给你大哥杀了条干干净净的上位之路。
月瑟公主和谢家人会给他讲,何为明哲保身;
老陈会给他剖析,何为背靠大树好乘凉,谁是大树?元妃和瑞王李睦。
所以当年在六郎七郎的百日礼上,我收到了李钰的贺礼和一封诚挚地道歉信。
三年前李钰携带妻妾回到长安,头一件事就是过来给我磕头,跪谢我给她母亲挪坟修墓,发誓一定会好好孝顺陛下和我,爱护三个幼弟。
挺好的。
我家三个崽越是和李钰和睦,就越能衬托出那位皇长子的冷漠虚伪。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年在文姜驿发生的事。
盛怒的李昭强行给李钰皇袍加身,这孩子当时都吓傻了,饶是过了十多年,都不敢多看一眼龙袍。
大抵早年经历过巨变,紧接着又和潇洒不羁的姑父谢子风待久了,李钰如今对权势利禄不怎么看重,既不眼红大哥五弟先后封王,也不妒忌两个兄弟在朝野各自为党,觉着当三皇子也挺不错。
用李钰的原话说,他生平追求“三美三好”,美人美酒美食、好马好剑好朋友。
他成婚早,妻妾众多,子女也多。
单单妻子沈氏就给他生了二儿一女,旁的侍妾也生了不少,如今共有七儿五女。
有时候就连李昭都忍不住奚弄几句:“老三哪,你于社稷最大的功劳,怕就是生了那一打孩子。”
李钰看见陛下高兴了,忙嘿嘿笑着自嘲,取悦皇帝:“儿子愚钝,不能替圣上解忧,虽说于朝政一窍不通,但对生孩子倒是通了九窍九!”
这话逗得李昭哈哈大笑,口里的茶都喷了出来,用帕子擦嘴,摇头笑道:“看来朕得多给你些赏赐,否则你小子怕是都要养不起孩子了。”
李钰膝下那几个大点儿的孩子比旸旸、朏朏小不了多少,所以这些小皮猴们经常混在一起玩儿,有时候玩疯了,竟忘了叫六叔、七叔、小侄儿,相互哥哥弟弟混着喊,逗得人发笑。
……
第二宗事,就是张韵微。
抚鸾司传来了消息,她们原准备等三爷的小儿子过了周岁后,再缢死张韵微,哪知这丫头已经撑不住了,如今含着最后一口气,说是想见我。
张韵微托人传话,说有个关于李璋的秘密,想要在临终前同我说。
第175章
分寸
旧疾复发
李璋的秘密,
除了那份要溢出来的夺储野心外,还能有什么?无非是张达齐罢了。
不得不说,张韵微真是个很通透敏锐的女人。
她清楚,
十年前张达齐倾张氏嫡系全力逃脱制裁,
于李昭,始终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剑和耻辱;
她还清楚,
我时时刻刻在提防着李璋反扑,毕竟在储位确定前,
哪怕生了一点变数,
都有可能全盘皆输。
所以,
张韵微提及李璋的秘密,
的确让我动心。
我想去抚鸾司瞧一眼,于是去向李昭讨主意。
李昭沉默了许久,
他斜躺在贵妃塌上,摩挲着我的背,笑着说:“朕晓得你心里怎么想的,
其实真不用担忧,那个人唯一的指望就是璋儿,
等小风哥回来后,
大事就能定下了,
璋儿也会尽快去平凉就藩,
无兵无权无银子,
张达齐就算有通天的本事,
也没用,
且放宽心罢,朕绝不会让幼时废太子之争和当年的三王之乱再来一回。”
是这么个道理。
我依偎在他身边,同他实话实话:我高家和张家三代人近三十年的恩怨,
输输赢赢都是过眼云烟,张韵微一生都被家族利益困住,若这是她生命最后一程,她既想见我,那我想圆她一个梦。
记得李昭笑了笑,重重地长叹了口气,柔声道:这个女孩可恨,却也可怜,她若安安分分地待在澄心观里,别作妖,朕过几年兴许就会放了她。瞧她前前后后那做派,心里还是有恨,恨朕、恨璋儿兄妹,更恨姓张的……罢了罢了,你既想去看她,那便让黄梅安排罢。
……
*
虽说到了五月,清晨还凉森森的。
我起的时候,李昭还在酣睡。
我将被子裹在身上,盘起腿,手撑在下巴上看他。
他头发稍有些凌乱,面容清隽,虽年过四十,可这么多年仔细保养着,瞧着也就三十多岁的模样,两鬓的斑白更给了他一种成熟不羁的魅力,真是越瞧越喜欢。
只见他皱起眉头,梦呓了几句,叫了声小木头,随后痛苦地哼了几句,迷迷糊糊地斥骂:“朕不想听这些狡辩。”
紧接着,他咳嗽了通,手凭空挥舞,像是驱赶什么:“滚!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敢害朕!”
我忙抓住他的腕子,摩挲着他发凉的胳膊,轻轻地放进被窝里。
我摇头笑笑,把手搓热了,还像往日那样,用手掌轻轻地揉抚他的心口,果然,他渐渐平静了下来。
“唔…”李昭舒服地长出了口气,醒了,他睡眼朦胧地看着我,手熟稔地揽住我的后腰,斜眼瞅了下纱窗上的微蓝月色,打了个哈切,将我往怀里扯:“还早着,再睡会儿。”
“不行啊,今儿上午事多,得提早准备准备。”
我窝在他怀里,手故意撩拨他。
男人清晨多欲,没一会儿,他就“怒”意昂然了。
“干什么,嗯?”
李昭拧了下我的手,狠狠地亲了几下我的脸,坏笑:“都说女人三十如狼似虎,四十坐地吸土,朕迟早要死在你这小淫…猫的怀里。”
“哼。”
我翻了个白眼,手指卷着他的头发玩儿,也说起了荤话:“必须让你按时给本宫交粮,省的你有力气去招惹旁的女人,那我才不干哩。”
“瞧你小气的。”
李昭翻身,手捏住我的下巴摇,挑眉一笑:“来,朕这就给娘娘上交龙粮。”
正在我俩闹腾时,小腹忽感一阵刺痛,我皱眉痛苦地闷哼了声。
“怎么了?”
李昭紧张地问。
“昨儿贪凉,吃了几口冷酒。”
我强笑道:“估计身上快来了,肚子就有些疼,不打紧的。”
“你也该小心些,咱们这个年纪,最是要注意保养。”
李昭没再痴缠,他侧躺下后将我搂在怀里,大手覆在我的小腹上,轻轻地揉,柔声问:“还疼么?”
“有点。”
我蜷缩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干净清冽的茶香,痛楚登时减轻了不少。
“今儿不是钰儿的嫡三子周岁么,我让人去库里挑了好几件贺礼。一个是麒麟金锁,是当年旸旸、朏朏满月的时候,地方官员奉上的贡品,锁上刻了“暗八仙”,金圈上嵌了红宝石、绿松石和珍珠,又精致又好看,便给那孩子罢,另一件是套定窑烧出的茶具,触手温润如玉,半点瑕疵都没有,我想着老三素日里喜欢饮茶,一并都给了他罢。”
“随便赏些便好,用不着太费心思。”
李昭闭上眼,轻声呢喃。
忽然,这男人不知想起了什么,乐得噗嗤一笑。
“怎么了?”我忙问。
“刚咱俩亲昵,倒让朕想起睦儿了。”李昭将我掰正,刮了下我的鼻梁,眼里的宠溺和骄傲遮掩不住,摇头无奈道:“朕派去伺候他的密探前儿递来消息,说这小子近来和荣国公的孙女谢韶敏走得近。”
“嗯”
我登时来了兴致,忙道:“我记得这个韶敏丫头仿佛是荣国公长子--谢子乔的小女儿,比睦儿还大一岁哩。”
“正是呢。”
李昭笑道:“子乔多年来镇守边关,战功累累,这回小风哥去打越国贼人,正是谢将军在旁护驾,他女儿打小跟着父兄出入军营,生的是英姿飒爽,尤精马术和骑术,还手把手给睦儿教哩。如今这韶敏丫头步步跟在你儿子跟前,一口一个小风哥地叫,真不害臊。”
李昭刮了下我的脸,笑骂:“你瞅瞅,这小子身边总少不了妙龄女郎,前有羊川媚、凌霜,后有这谢韶敏,对了,他小时候还有个口头娃娃亲,就是你妹妹盈袖家的丫头,啧啧啧,朕这般绝世痴情好男儿,怎会生出如此风流的儿子,也不知他像了谁。”
“呸。”我朝他的脸轻啐了,坏笑:“你这是变着法儿的夸自个儿呢,真不要脸。”
“本来就是嘛。”
李昭凑上前,吻了下我的唇,忽然叹了口气:“朕自打有了你,便冷落其他女子,此生将贵妃给负了,这些年她独守后宫,名分、子女和宠爱一样都没有,朕也想不到旁的法子来弥补亏欠,近日反复思量,只能下一辈的孩子们上补偿她。”
我皱眉细思。
他对贵妃亏欠,无非落在是情分和皇后之位上。
“你是说羊川媚么?”我忙问。
“嗯。”
李昭点了点头,柔声道:“朕冷眼观察了多年,川媚这孩子出身清贵,品性纯良,同咱小风哥算是青梅竹马,你还记不记得凌霜那事?睦儿被挑唆得疯魔了,谁的话都不听,将那婢子私藏在羊府,最后还是川媚站出来,有条有理地指出那孽障的错处,咱儿子如同醍醐灌顶般,当即就醒悟了,还给川媚行了个礼呢,你细想想,这厚脸皮在从哪个女孩儿跟前这样服软过?从时候起,朕就特别留心这丫头,羊家本就是经史世家,她的学士智慧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懂本分、知进退,心胸豁达,脾气也好,配睦儿最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