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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有呢!”

    李昭惊喜地坐起来,直面我,眼眸下垂,轻抿了下唇,又坏又尴尬地笑,肩膀轻撞了下我:

    “有一点点,哎妍华,这怎么一点味儿都没有。”

    “那你以为呢?难道是甜的?”

    我耳朵发烫,别过脸,轻咬住下唇,也是不好意思极了。

    “不要脸。”

    我撇撇嘴,笑骂他:“多大人了,还抢儿子的粮。”

    李昭俊脸绯红,笑吟吟地看着我,眼瞅着我的胸口,眉一挑:“胜似琼浆甘露,朕得长生矣。”

    “坏透了你。”

    我扑在他怀里,靠着他,如同靠一座大山。

    良久,我轻抚着他细腻微凉的侧脸,低声呢喃:“你明儿天不亮就得走,又得劳累一整日,为着我生产,你生生熬了一日两夜,快去隔壁偏房睡。”

    “没事儿,朕看着你们母子高兴。”

    李昭吻了下我的脸,将暖帽戴在我头上,柔声道:“要不,咱俩一块去偏房,你还说朕呢,你也熬到了现在。今晚让那两个乳娘守着,咱俩美美地睡一觉。”

    “别了。”

    我摇摇头,笑道:“儿子出生后一直吃我的奶,若是换了旁人的,窜稀了怎么办?”

    “别担心,这小子没那么娇贵。”

    李昭说完这话,轻放开我,忙小跑到柜子那边,找了件寒冬腊月穿的大氅,行到我跟前,将我团团裹住,一把横抱起我,出了内间。

    他用脚尖勾开门,厉声让门外守着的胡马、云雀和乳娘们赶紧起开,急匆匆地抱着我跑进偏房。

    他抱得很稳,我一点都没感觉到颠簸和寒气。

    我只感觉自己被放上张软乎乎的床,紧接着,蒙在头上的大氅被李昭剥开,他此时就立在床边。

    四下看去。

    这是我家里的偏房,原是给乳娘备下的,陈设简单,一应器具皆有,地上摆了三个炭盆,把屋里烧得极暖。

    我往里挪动了些,给他腾出个地方,然后慢慢地躺下,谁知还是扯动了底下的伤痛,疼得倒吸了口冷气。

    而此时,李昭匆匆擦洗了下手脚,搓着手,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床,他一口吹灭矮几上的宫灯,把床帘放下,亦躺了下来,手伸到我的被窝里,寻到我的手,我俩十指交叠。

    “快睡吧。”

    李昭打了个哈切,催促着。

    “嗯。”

    我应了声,凑近他,额头靠在他的肩上。

    我贪恋地闻着他身上的小龙涎香气,听他有节奏且平稳的呼吸,看他黑糊糊的侧脸。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都没出声,应该睡着了吧。

    虽说之前熬了那么久,可我竟一点睡意都没有,总是心慌,想去看看儿子。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推开他的手,起身下床,可就在此时,他猛地坐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

    我俩居然谁都不说话,就这么坐着。

    “你也没睡着?”

    我轻声问。

    “你不也一样。”

    他叹了口气,掀开床帘下床,摸黑把那件大氅找来,再次将我团团裹住,无奈一笑:“走吧,咱还是去那边睡吧。”

    第66章

    满月酒&脉望

    睦儿的满月酒

    日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

    不知不觉,

    我儿子已经满月了。

    直到现在,我都感觉像一场梦,明明我已经被踩到了泥里,

    成了山匪的老婆,

    与丈夫日渐离心,成日家要面对婆母刁难,

    还有后院一堆莺莺燕燕的算计。

    我怎么会爬回长安?怎么会和皇帝有了孩子?

    在哺育儿子的这段时间,我静下心来,

    再次回顾自己走过的路。

    我忽然发现人生就像走台阶,

    十六岁的高家小姐是一个台阶,

    给了我贵族的出身和良好的教养;

    十七岁家族变故是一个台阶,

    让我浑身长出了刺,在苦海中挣扎求存;

    三十岁前是一个台阶,

    让我从女孩变成了女人,懂得了人情世故;

    在此之前,我的路走得艰难,

    仿佛一点乐趣都没有,只要稍微一点变故,

    就能将如意娘和梅濂打回原形。

    而在三十岁之后,

    我忽然走得很快,

    台阶也上的更高。

    我一直认为,

    人这辈子短暂又漫长,

    有的人活得稀里糊涂,

    有的人活得行尸走肉,

    而真正清醒的活着,又有几人?大多数人被现实磋磨得浑浑噩噩,忘了最初满怀梦的自己。

    我可以安安稳稳地做梅濂的正房太太,

    富贵和顺地过一辈子。

    可我选择了另一条路,注定了荆棘丛生,艰难异常,一步走错,我将万劫不复,永不超生。

    万幸,我走到了现在,而且一步步达成心里的目标。

    我得知道,这条路没有前人走过,找不到借鉴参考,我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小心翼翼地走。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相反,我认为自己有很多缺点和局限,所以,我就得请教那些已经闯出一番天地的男人,譬如老陈、四姐夫、左良傅……还有李昭,他们都是我的师傅,或多或少都能点拨我。

    而且,我还会观察我见过的一些女人,从她们身上也能学到很多。

    这些年,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一个女人,不是素卿,而是我杀了的陆令容。

    她是谁?

    陈南淮的表妹。

    这丫头身世也是凄惨得很,她是家中独女,父亲死时,也不过十二三岁,巨万的家产被舅舅、姨妈觊觎,而她自己身体也存在残缺,是石女,无法与男人行房。

    年幼的陆令容寄人篱下,被陈砚松的继室,也就是她亲姨妈江氏养在陈府,她爱慕陈南淮,却因为身体残疾一再拒绝;为了夺回家产,她同样走了条惊险的路,那就是与朝廷的封疆大吏左良傅合作,成为朝廷安插在陈砚松跟前的细作。

    她的目的非常明确,立志当班昭那样的奇女子,进东宫校书局做女官。

    只可惜,她太聪明了,发现左良傅根本没想让她如愿,于是,她设局自保,先害死了慈云庵的柔光小师父,后暗中给盈袖下毒,差点害得盈袖终身不育,小产而亡。

    陆令容作恶多端,没人能容得下她。

    但当时,痛恨她的陈砚松、左良傅、袁文清等人都没对她下杀手,不是不敢,而是……都不太好意思动手。

    因为陆令容作恶几乎都是假他人之手,再者,这丫头在洛阳非常出名。

    她虽然只有十九岁,但真的可以说异常聪慧,素日里乐善好施,帮扶沦入风尘的孤女,且时常住在庵堂里,为过世的父母守孝,故而又有个孝顺的美名。

    所以,即便家产被无良亲戚侵夺,但她竟能一点一滴地抢回来。

    是啊,如此善良纯孝的女菩萨,谁敢明目张胆欺负呢?

    先前老陈来信,指点我,为儿子的将来,得慢慢经营自己的名声,我觉得可以参考陆令容走过的路子。

    一直以来,我都有个心愿,想要为天底下和我相同命运的女子造个屋子,为她们遮风挡雨,不让她们被人随意凌.辱。

    ……

    结合四姐夫和老陈的建议,我把我今后的路定为两步走。

    其一,四姐夫提出的无欲则刚,这是针对李昭的。

    我大胆假设,后宫三妃于他,是君臣关系;而我,他能肆无忌惮地争吵、袒露心事,那么我们则是情人和某种意义上的夫妻关系,这很好。

    之前我冒进了,在除夕夜上替八弟求爵,结果被狠狠打压,导致我家鲲儿断了三指,是我的错,我挑战了他的底线。

    所以我认为,攻城为下,攻心才是上策,什么时候我和孩子成了他软肋和底线,那么到那时候,我将无往而不利。

    其二,老陈提出的经营名声,我将其概括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注:穷,意为不显贵)

    纸包不住火,素卿和我迟早会正面相对,我的过往肯定会被她挖出来,用来攻讦诋毁睦儿,所以,为了儿子日后的路更好走,我必须把名声经营好,素卿母仪天下,而我,要兼济天下。

    一步步来,不急,务必走稳。

    目标和路一旦明确,我便不再焦虑紧张,整个人都松快不少,月子做的挺不错,身子正在慢慢恢复,前儿睦儿开始吃乳娘的奶,我终于能睡个囫囵觉,痛快!

    今日儿子满月,我早早起来拾掇,沐浴梳髻,描眉涂唇,开春后,天一日暖似一日,但我不敢掉以轻心,还穿着冬日里的那身织金锦的袄裙,但尺寸似乎不太合适了。

    胸比以前大了很多,可腰似乎还瘦了点。

    云雀在给我改衣裳的时候,啧啧称赞,笑着说:“夫人这身段就跟没生过孩子似的,更窈窕了,皮肤嫩的像剥了壳儿鸡蛋,不上妆就很美了,稍稍捯饬一下,那就是艳压群芳。”

    我抿唇笑笑,随手把碧玉簪送给了她。

    对云雀,我真心把她当亲妹妹对待,不赏,只送。

    这段日子,李昭只要得了空就来,来就趴在儿子跟前逗弄。

    我能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爱这个小儿子的,无奈睦儿身份还未公开,满月礼不能举朝共贺,于是,暂且只办家宴。

    关于请谁来,我俩之前着实商量了番。

    我肯定是想把我这边的亲戚朋友请来,四姐夫妇、八弟夫妇、盈袖、大福子还有月瑟公主、谢子风,一大家子和和乐乐地给睦儿庆贺。

    李昭呢,他孤家寡人,没什么亲友,便想把郑落云、袁文清请来,显摆下他儿子。

    可这里边有个问题。

    我实在不愿意让他和我的家人碰面,如他所说,他是帝王,谋算人心已经成了种习惯,我真是怕又出现除夕夜的那种不愉快,且子风最开始爱慕盈袖,袖儿和公主见面,仿佛也挺尴尬的;

    于是我俩商量了好几个晚上,决定满月酒办早中晚三场。

    上午我和四姐八弟等人过;

    下午他带公主、子风来;

    晚上呢,单独给郑贵妃开个席面;

    我们俩不谋而合,其实都不是很想请袁文清,因为,实在是怕尚书大人又叨叨,破坏了气氛。

    ……

    真的,我今儿真的非常开心。

    上午和和美美地和我的家人吃了顿团圆饭,四姐如今身上也有了,刚诊出来,已经两个来月了。

    孙御史对她更温柔体贴,之前还不愿让四姐搬出去,怕外人非议他宠妾灭妻,如今老来得子,他便认真地去考虑,许是联想到大家族里规矩算计实在太多,于是狠狠心,以流年不利为由头,在外头另给四姐买了个小宅院,说是先住着,等孩子生下后再搬回孙府。

    而八弟呢?

    今儿依旧没带他媳妇儿来,他怕妇人嘴碎,出去到处乱说,给我惹来麻烦。八弟和鲲儿也有好几个月没见了,果然,他一看见儿子抱着哭,说实在对不住孩子,那种病差点又犯了,情绪激动之下,竟要拿刀剁了自己的指头,给儿子赔不是。

    鲲儿纯孝,见父亲如此,立马跪下,反反复复说:“不怨父亲,也不怨姑妈,咱们高家情况复杂,不论父亲还是姑妈,都希望家族兴盛,你们兄弟姊妹能相互帮扶爱护,孩儿都看在眼里,孩儿只希望父亲能把病治好,姑妈每日家都开开心心的,就好啦。”

    一番话说的,满屋的大人都掉泪了。

    最后还是四姐夫出来劝慰,他抱着鲲儿,摩挲着孩子的背,叹道:“都说慧极必伤,鲲儿兴许命里有大劫,如今断了三指,也算躲过去了,以后咱们一家子都会好,只要人好了,日子就会越过越好。”

    吃饭的时候,八弟兴冲冲地给我说,他盘下了个刻书坊,以后也能当东家了。

    我忙问了细节。

    原来年后,八弟之前做活儿的苏氏刻书坊因经营不善,打算转让出去,八弟这些年一直致力于书坊校书刻书,立马动了这个心思,只是费用实在高昂,书坊铜板、油墨、成千上万的存书,还有下人的身契等,零零总总下来,起码得一千两往外了。

    那苏氏刻书坊的少东家是个胸无点墨的人,只看到眼前利益,印书的纸张油墨皆是下等,且气量狭小,容不下那些有本事的怪脾气学人,故而他家书坊所出的书错漏百出,甚至还篡改经书,品质实在低下,实乃一大烂摊子。

    那些个有名士子学人听说八弟想盘下来,纷纷鼓励,说只要牧言先生接手这个书局,他们愿意加入,定会穷尽毕生所学,精校出善本,以利天下读书人。

    八弟闻言,越发坚定盘下书坊的念头,只是他素来清贫,加上今年新添了个女儿,手头实在拮据,可他心里到底存着读书人的一腔热血,那么清高的人,居然拉下脸,四处问人借银子。

    最后借到孙御史那里。

    孙御史觉得这是个赔本的买卖,说银子不成问题,但不想让八弟冒险,老老实实做个小本买卖,把家里两个儿子培养长大才是最稳妥的。

    八弟性子倔,坚持要做。

    我那外甥,也就是四姐的儿子孙遇礼见舅舅如此,心疼不已,竟偷偷盗窃他父亲书房里的古董,拿到当铺里典当。

    这事自然让孙御史和大太太晓得了,当即对礼哥儿动了家法。

    大太太更是让她儿子亲自上门,给八弟送了五十两银子,看似关切,实则嘲讽,说:“八爷大可不必如此,缺银子张口就是,何必教唆礼哥儿做扒手小贼,辱没了孙家的名声。”

    听四姐讲这些事的时候,我又气又难受,浑身发抖。

    气的是,孙家大太太实在刻薄,还有八弟,缺银子管我要就是,怎么跟亲姐姐都不好意思张口;

    难受的是,我那素未谋面的外甥遇礼真是个好孩子,虽说做法不对,可孝顺舅舅的心确实好的。

    后面,我问四姐,银子的事怎么解决的。

    四姐冷笑数声,说张家听见了这事,忙派人过来了,说已故不孝子达亨去年在酒楼欺辱过八爷,皇后娘娘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命父亲张首辅拿三千两银票,赠予故人,便当赔不是了。

    原来不止我想经营名声,素卿也是。

    我问四姐,这银子最后接下么?

    四姐眼里怨恨甚浓,声音也尖刻了几分:“接啊,为何不接,他张家欠咱们高家太多,他们敢给,咱们就敢拿。只不过,乞人且不受嗟来之食,咱给他打个借条,一年后连本带利还他。再者,我和牧言也顾虑到了你,他们家如今是后族,吃罪不起,还有,咱若是强硬拒绝,万一他们起了疑,疑心我和牧言为何这般腰杆硬,莫不是背后有撑腰的?查到你就不好了。”

    听见姐姐这番话,我真是百感交集。

    所谓兄妹帮扶,不外如此。

    上午家宴过后,我送家人出门。

    八弟临走时,抓住我的手,眼里充满了兴奋和壮志雄心,对我说:“姐,记得咱们家从前有个藏书楼,叫‘脉望’,我便让我的书坊叫‘脉望书局’,弟弟有信心,把它做成天下最有名的书局,给咱父亲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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