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崔河站着看了半晌,终于道:“知晓明天该怎么做吗?”两个汉子应声:“知晓。”
然后再也没有了别的话。
崔河知道有人会训练死士,不知用的什么手段让人无畏生死,只懂得听从主子的命令,即便被人抓住,也能毫不犹豫地吞下毒药,就算侥幸不死,之后无论受多大的刑罚也不会招认出自己的主家。
从前崔河听到“死士”这个称呼,心头会浮起一丝恐惧,眼下对着这两个死士,却觉得心酸和愧疚。
能让一个人改变这么大,可见训练死士的手段有多可怕。
崔河从屋子里离开,表面上看起来十分镇定,其实心中一片混乱,今晚注定他是睡不着了。
……
洺州的一处院子里。
杜三爷忙碌了好几日,眼下大局将定,他终于能歇一歇,他会住在这里,一来洺州离邢州很近,快马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跑到,他能随时知晓陈家村邢州货栈的情形。
二来,就是到邢州还有一段距离,他可以隔岸观火,免得被人怀疑。
管事毕恭毕敬地向杜三爷禀告:“每日都有不少铺子去退货,陈家村毕竟是小地方,手里的银钱想必没有多少,再过几日就撑不下去了。”
杜三爷张开嘴,旁边的丫鬟立即将剥好的果子送过去。
杜三爷眉宇上扬,不自觉的露出得意的神情:“他们乱了吗?”
“乱了,”管事道,“陈家村的人每日还是背货出来卖,但线穗已经不好卖了。”每日都有人挤在货栈门口等着退银子,谁还敢轻易买陈家村的货?
不过让管事意外的是,还有不少铺子不愿意退货,只要杜家没有暗中吩咐的铺子,八成都留着陈家村的线穗。
这若是换了别人,早就支撑不住了,由此可见陈家村的人还是有几分本事。
管事接着道:“林二小姐那边也让人来知会了,十几个妇人赶着做线穗,两日的功夫就能做出不少。”
杜三爷唇角扬起,一个小小的陈家村也敢与他作对,他挥挥手让管事退下。
旁边的小厮上前笑着道:“这下三爷放心了。”
杜三爷一脚踹向小厮:“不过就是个陈家村,三爷我就没放在眼里。”
小厮依旧陪着笑脸:“三爷可想出去散散心?洺州的花楼小的都打听好了,您之前常去的那家来了一个姑娘。”
杜三爷眼睛一亮:“人如何?可有她家的头牌漂亮?”
小厮知晓自家三爷的喜好,早就去打探清楚了:“才不到十四岁,水灵灵的,听说还通诗词书画,尚未接过客。”
小厮说的正好瘙到杜三爷的痒处。
杜三爷站起身向外走去,小厮会意忙上前引路。
就在杜三爷主仆身后,几个人影悄悄地追了上去。
……
天刚亮,谢良辰就起身梳洗。
吃过了饭,她带着柳二娘、陈仲冬出了货栈。
几个人才出了城门,戴着幂篱的妇人立即走上前,正是绣坊的二管事。
二管事低声道:“那绣娘就在往东的一处村子里,我们走小路过去,免得被人发现。”
谢良辰点了点头,陈仲冬环顾一下四周,这才护在了谢良辰和柳二娘身后,跟着二掌柜向前走去。
“那个张家村,里面的女眷都会做些针线活计,我说的那绣娘手艺很好,”二管事边走边说,“还是我将她带去绣坊的,所以她才会私底下与我说那些话。”
谢良辰点头。
二管事道:“不过苦日子过惯了的人,胆子很小,略微一吓就什么都不敢说了,还得慢慢劝说她。”
谢良辰道:“一会儿就听二管事的安排。”
二管事道:“您年纪这么小就管着这么大的货栈,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才刚刚定亲,脑子里也没想别的,只有服侍长辈、相夫教子,可惜……很多事都身不由己……我公婆和夫婿相继过世,我无依无靠,父兄又不准我归家,不出来做活计就要饿死了。”
谢良辰道:“去年这个时候镇州还有人饿死,好在停了战事,如今的镇州已经不同了,辛苦是辛苦些,但只要走的是正路,总有见青天的一日。”
二管事不禁一怔,停顿了片刻才道:“您说的对。”
谢良辰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二管事也闭上了嘴,几个人在小路上行走,面前的路变得愈发难行。
谢良辰停下脚步,急促地喘息着,仿佛早就没有了力气。
陈仲冬不禁道:“这是要往哪儿走?那村子到底在何处?”
二管事伸手向前指了指:“这不有座山挡着,我们从山脚绕过去,你们就能瞧见了。”
柳二娘向前眺望着,山上能看到打猎人搭的草棚。
二管事道:“走吧,走过这一段就好了。”
几个人继续向前走去。
林子很深,遮挡住了阳光,偶尔传来鸟鸣声,二管事趁着谢良辰几个人不注意,瞧瞧地抬起头来看。
就在前面更深一点的地方……
只要她将人带去那里,自然就会有人动手。
二管事想到自己屋子里那些银锭子,那些银钱很快就是她的了。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动,像是有人踩断了一截树枝,紧接着陈仲冬大喊一声:“有人。”
不远处有个人影闪动。
二管事面露惊诧,他们还没到约定好的地方,埋伏在那里的人却不小心露出了马脚。
陈仲冬一把拉住谢良辰:“阿姐,快走,我瞧见了人。”
陈仲冬拿下肩头的猎弓,快速射出一支箭,他没想着这箭能射中人,却不料就在箭疾驰过去的瞬间,那人影又是一动。
箭结结实实地撞入皮肉之中。
陈仲冬一怔,那人就像故意要被他射穿似的,可来不及思量更多,他护着谢良辰和柳二娘向林子外跑去。
随着谢良辰等人向后奔跑之际,不远处闪出三条人影,其中一个捂住肩膀上的箭伤,急切地喊住身边人:“别追了,随我离开……”
那两个黑衣人听到这话迟疑了片刻,却没有停住脚步,而是抽出腰间的利器,奔着谢良辰等人而去。
第二百三十七章
郡主的手段
崔河眼看着两个死士依旧上前劫杀谢大小姐,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故意发出动静提醒陈家村的人,又故意受伤就是要打断这次刺杀,没想到在这样的关头,死士还是不肯跟着他一起离开。
崔河只得忍着身上的疼痛紧追过去,如果这次刺杀失败了,陈家村的人就会小心防备,郡主这条路就走不通了,顶多他会被郡主责罚。
崔河谋算了一晚上,选择了用最笨拙的方法阻拦,在他心里也最稳妥,哪知道一切并不会按照他思量的发展。
两个死士训练有素,速度很快,崔河这一晃神根本就跟不上他们的脚步。
崔河正要再想办法,周围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几条人影向这边掠来,崔河甚至还没看清楚,前面的两个死士就身形一顿被困住。
崔河立即明白过来,恐怕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人察觉,那些人埋伏在林子里就是要将他们抓个正着。
崔河调转方向试图逃离,却刚走了一步,一阵劲风向他袭来,有人一脚踢上他的腿弯。
崔河腿上吃痛,他反应还算迅速,将身体团起在地上一滚,借势准备再度起身,身体还没有站直,脖颈上就多了一把利器。
冰冷的刀刃贴着崔河滚烫的血肉,崔河毫不犹豫地扭头向那刀刃撞过去。
虽然崔河对郡主的作为不认同,甚至从心底里开始觉得张老将军的话说的很有道理,但毕竟他现在为郡主做事,既然尚没有离开,就不能背信弃义,失败了就要自己承受结果,那两个死士活不成,他也不准备留下自己的命。
崔河抱着必死的信念,然而却没有感觉到疼痛,那柄利器在他转头之际离开了他的脖颈。
崔河诧异之下,只觉得腿上一疼,紧接着整个人失衡地趴在地上,待再想要说话时,下颌一疼,然后被人塞了一块东西进去,这下他整个人都被束缚住。
崔河伏在冰冷的地上,终于看清了站在他旁边的人,那青年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从他这个角度上看,青年身形显得格外高大,目光冷冽,浑身上下散发这一股威严的气势。
崔河能看出来刚刚自己脖颈上那柄利器是青年手中的长剑。
“你是故意暴露行踪示警,也是有意被射中的,”宋羡道,“既然知晓不该滥杀无辜,就该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也就不会有什么信任和忠心。”
宋羡说完话看向常安,常安用布包裹着一把燕尾镖。
宋羡道:“其中一个死士被抓的时候丢向你的,看起来像是淬了毒,嘉慧郡主没想要你们活着。”
崔河瞪大了眼睛,宋羡去邢州府衙时,他刚好在大名府,所以没有得见,但现在他猜测出宋羡的身份。
陈家村在镇州,照郡主的意思,陈家村背后的人就是宋羡。
郡主暗中做这些事,以为宋羡和陈家村并不知晓,谁知道宋羡早就察觉到了。
崔河思量时,谢良辰和柳二娘、陈仲冬快步走过来。
柳二娘看向崔河,认出崔河就是向她打听消息的商贾,她转头看了看谢良辰,谢良辰点头。
柳二娘这才道:“你也是属地的人?一直为嘉慧郡主做事?你们……养死士杀人……暗中做这些张老将军可知晓吗?”
柳二娘提及张老将军,崔河整个人都愣在那里。
崔河被堵住了嘴不能说话,柳二娘先想了明白:“我差点忘记了,张老将军不认同嘉慧郡主,虽说嘉慧郡主的父亲是广阳王一族的旁支,但……老将军说过,广阳王过世了,他带着我们做那些,并非为了广阳王。
而是因为广阳王临去之前说过,让他好好照应属地的百姓,所以张老将军在意的从来就不是什么血脉。
广阳王爷若是在乎这些,也不会带着子嗣和身边人一同战死沙场,早就丢下城池带着兵马和家眷离开了。”
柳二娘眼睛通红:“我虽然是个女子,没能为张老将军出过力,但我明白这些,你们若是想要权势、富贵,明里暗里用手段,怎么都可以,不要打着广阳王爷的幌子。”
崔河的目光彻底暗淡下去,之前他还想一死成全大义的勇气和信念,此时去的干干净净。
柳二娘道:“你仔细想一想吧!”
谢良辰没有言语,柳二娘说的很清楚,接下来就看这人能不能想明白。
宋羡看着谢良辰,见她毫发无损,这才放下心,正要说话,就听常安道:“山那边的村子起火了。”
二管事嘴里说的绣娘,就在那村子之中。
绣坊的二管事被宋家家将押过来,二管事早就吓得面色苍白,恨不得将知晓的都说出来:“是有人指使我来骗谢大小姐的,那人在邢州城里有处院子,他给我银锭时说漏了嘴,他们东家就是那个史家商队。”
谢良辰料到了这一点,宋羡已经查出史家商队背后的人是杜三爷,嘉善郡主这是通过绣坊的人嫁祸杜家。
二管事接着道:“那绣娘真的在前面的村子里,是我早就安排好的,指使我的人怕事情败露,特意让我做的真一些,万一中间出了差错,还得让你们见到那绣娘不是?所以我……我跟绣娘说好了,让她在家中等候。”
谢良辰看向宋羡,那绣娘八成凶多吉少,按照嘉慧郡主的安排,绣坊的二管事和绣娘向她透露了实情,杜三爷知晓此事之后,为了隐瞒内情,派出人手不声不响地除掉她,杜家杀人不能留下后患,所以二管事和绣娘也要死。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宋羡必然要查,嘉慧郡主会留下些线索,让宋羡查到杜绎身上,这样一来这死结就算做成了。
宋羡会对杜家紧追不舍,杜家也会猜疑是宋羡故意陷害。
宋羡听到这话,看向站在常安身边的人:“你可听到了?绣坊二管事说是史家商队吩咐的她。”
那人皱起眉头,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二管事:“你说的都是真话?来找你的人,真说是史家商队?”
二管事慌忙点头。
那人伸手将旁边一个管事打扮的人拉扯过来,冷声道:“他是史家商队的管事,你可见过他?”
第二百三十八章
有来有往
绣坊二管事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半晌她摇了摇头。
那中年男人虽然紧张,但毕竟做管事多年,人前不至于露出怯懦,他开口道:“你怎么知晓那人是史家商队的?”
绣坊二管事抿了抿嘴唇道:“因……因为,他说了,往后绣坊要用羊毛做的线穗,他……他们会给,而且价钱比陈家村的更加便宜。
这话有人在春天的时候就说过,春天的时候我们等着陈家村的毛织物,就在陈家村货物没到之前,史家商队就来了,他们送来的毛织物比陈家村的精致价钱也不贵。
而且当时史家商队前来送货的伙计我见过,这次那伙计也跟着一起来了。
见到了人,他们又提及货物,难……难道不是史家吗?更何况谁都知道春天的时候史家商队与陈家村争毛织物,陈家村因此赔了银钱,现在陈家村又来卖线穗,史家商队那些东西自然就卖不出去了。”
绣坊二管事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她觉得自己说的并没有错。
那自称史家商队的管事低声道:“你接着说,只要说的是实话……”
言下之意,说实话至少现在不会为难她。
绣坊二管事别无选择,于是接着道:“金氏接这笔生意的时候,我们心里就清楚,那背后想要害陈家村的必然就是史家商队,商贾之间用些手段再寻常不过,陈家村倒下了,获利的就是史家商队。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我们也不敢拿着一些假线穗就与陈家村作对。
对了,那些家线穗也是羊毛纺的,谁能一下子做出这么多线穗?这一想也就知道了。”
史家商队的秦管事听到这里,看向身边的人:“大老爷,我……真的不知晓。”
听到大老爷这个称呼,谢良辰也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眼前这个人就是杜绎的大哥,身在绥州的节度使杜琢。
换了旁人或许不一定说动杜家人,但宋羡亲自写信,杜琢必然会前来。
杜琢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去看那失火的村子,如果今日他和宋羡没有站在这里,只怕杜家有口难辩。
杜琢看了一眼商队管事,商队管事立即道:“我现在就去查,将去绣坊的人找到,定不会让他们逃脱。”
去绣坊办事的人,是别人安插在杜家的眼线,这些人不抓,整件事差不清楚,他也不会安生。
杜琢道:“先找到人,盯紧了,免得打草惊蛇。”
商队管事应声,他向杜琢和宋羡等人行了礼,这才悄悄地离开。
绣坊的二管事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从他们的言语中她渐渐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想想那两个死士,她整个人不禁打了个哆嗦。
二管事怔愣了半晌,忽然起身向谢良辰爬去,然而她的身体刚刚一动,一块石头飞过来种种地打在她支撑的腿上,她顿时一个趔趄趴在地上。
旁边的常安暗中摇头,绣坊这妇人真是个糊涂的,这个时候还敢触大爷的霉头,她差点害了谢大小姐,大爷心中正憋着火气,现在她还敢向谢大小姐靠近,这不是自寻死路?
“谢大小姐,”二管事惨呼一声掉下眼泪,“您帮帮我,我知晓错了,我也是被人所骗,您替我说句话,往后我们都走正路。”
谢良辰看了二管事一眼没有作声,旁边的柳二娘也跟着摇头,作恶之后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常安吩咐人将绣坊的二管事拖下去,与那两个死士放在一处。
二管事见到死士,想到这些人的狠厉,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
事情虽然还没彻底查清楚,但前的这些事足够让杜琢看清楚。
谢良辰看向柳二娘和陈仲冬,两个人心领神会,跟这谢良辰向旁边走去,只留下宋羡和杜琢两个人。
宋羡一直望着谢良辰的身影,直到身边的杜琢道:“皇上念在广阳王的情分上,一直对嘉慧郡主多有照拂,嘉慧郡主经常进宫陪伴皇后娘娘,这些年嘉慧郡主也攒下不少的人情……”
杜琢话语中带着些许忧虑。
宋羡抬起眼睛:“杜节度使害怕光凭这几个人无法给嘉慧郡主论罪?”
杜琢道:“你的意思是还有别的证据?”
宋羡道:“谢大小姐来之前,写了一封信函给我,杜节度使觉得嘉慧郡主是否知晓此事?”
杜琢道:“她派人盯着陈家村的货栈,想必不会放过这些。”
宋羡道:“嘉慧郡主早知道我会来邢州,只不过没想到我们事先有准备,会这么早赶到,她预想我到的时候,死士已经将人杀了,这样我才会去查问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杜琢点头,是这个道理。
宋羡接着道:“那我会怎么做?若是报官查案,未免太过寻常,着实与嘉慧郡主想要的结果有些差距。”
杜琢听得这话,像是明白了些什么:“你是说……她会……”
宋羡笑道:“我人已经在邢州了,谢大小姐给我的信函中必有所指,我从绣庄追查到史家商队也不过就是片刻的功夫,得知真相之后,我会让人去寻三爷,三爷人就在不远处的洺州,快马半个时辰就能赶到……”
杜琢的脸色又是一变:“你是说,她还会让人向杜绎下手?”
宋羡看出杜琢的慌张,立在旁边并不说话,他也得让杜琢体会一番他方才的心境,虽然知晓有人保护她,却仍旧怕会有闪失,直到瞧见她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
现在他将这一切如数全都还给杜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