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谢良辰和柳二娘走出货栈,柳二娘是十天前与村中的婶子一起来邢州货栈的,因为谢良辰发现柳二娘手艺很好,让她来货栈也是为日后做打算。谢良辰道:“多看看这边的丝麻。”
柳二娘一怔:“大小姐是要为日后做打算?”
谢良辰颔首:“卖过线穗之后,就要纺丝麻了,我们的纺车纺线快,省了人力,价钱也能低一些,到时候这些纺线要卖去哪里,心中得有个思量,你心细、手巧,可以帮郑舅母,有些事你可以直接与郑舅母商量,将来织房的一些事还要分给你去管。”
柳二娘惊讶,半晌没说出话。
谢良辰发现柳二娘的异样:“怎么?”
柳二娘的眼睛有些发红:“我……我……不行……我不是陈家村的人……我……”
谢良辰不禁笑出声:“你怎么不是?你跟狗子不是在陈家村都入了户籍?”
柳二娘道:“但我……我是从……”
“陈家村也是逃荒来的镇州,”谢良辰道,“又有什么不同?无论在哪里好好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柳二娘偏过头擦了擦眼角,她想起陈子庚和黑蛋带着狗子去祭拜阿爹他们,还有陈家村的人给她和狗子找来的衣衫,甚至给了她和阿弟盖了房子,垒了院墙。
“大小姐,”柳二娘道,“您是我与狗子的恩人,以后我们做牛做马……”
柳二娘的手被谢良辰攥住:“没有这话,你和狗子没有让陈家村养着,狗子帮忙挑药材,你每天都在织坊忙碌,外祖母有个本子记得清楚,你和郑舅母每日留在织房的时间最长,你做的线穗最多。
等我们将线穗都卖了,会照着外祖母的本子发银钱,你与狗子在陈家村过日子,靠得都是你们自己。
所以我也不是什么恩人,从来没有什么报答不报答。”
柳二娘半晌才回过神,如今她只想跪下来郑重地向谢大小姐行礼,父亲没了,夫君不在了,可是陈家村却帮着她与狗子走了出来,对于以后的日子她还有了盼头。
谢良辰和柳二娘在邢州走了一圈回到货栈。
谢良辰刚要去屋子里倒杯茶歇歇脚,就听到一阵嘈杂声。
“总算找到了,就是这里,这里卖出的线穗。”
“你们的管事呢?叫她出来,你们的线穗毁了我们的织物……”
“外面的纺线都是好的,里面却粗细不均,可怜我的织物用了这样的纺线,全都完了。”
“你们还敢卖线穗,真当我们邢州的人好糊弄吗?”
柳二娘听到这话皱起眉头:“良辰,你在屋子里等消息,我去看看。”她听着来者不善,恐怕会伤了良辰。
谢良辰神情自然:“我们的线穗都是好的,出不了什么差错。”
说着话,谢良辰已经走到货栈门前。
几个妇人拿着织物和线穗依旧大喊大叫着。
“我是管事,”谢良辰道,“诸位有何事可以与我说。”
为首的妇人目光扫向谢良辰:“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也能主事?莫要来骗我们。”
谢良辰目光清亮:“这是陈家村的货栈,我是陈家村的阿姐,我能不能主事,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这是我们阿姐。”
货栈里的人纷纷围过来,为首的妇人不禁皱起眉头,也不再纠缠这个,而是道:“你们是不是说过,这线穗可以退货?”
谢良辰点头:“线穗可以退。”
妇人道:“那毁了的织物呢?难不成就不管了?”
谢良辰道:“毁的织物,我们陈家村也能赔银钱。”
妇人有些惊讶,没想到陈家村会这么痛快地答应,到底是农户,见到这样的阵仗就害怕了。
想到这里妇人刚刚被挫的气势重新回到她的胸脯上,她挺了挺腰身:“那就给我好好算算,你们应该赔多少。”
谢良辰淡淡地道:“我的话还没说完,如果用的是陈家村的线穗,我们才会赔银钱。”
第二百三十二章
假货
妇人听到谢良辰这话,脸上顿时露出几分怒容,眼前这黄毛丫头是故意在耍她。
妇人冷笑道:“怎么?还不想认啊?我是从铺子里买的线穗,铺子的掌柜能够作证,你说不是就不是?你以为这里是你们镇州?任由你们专横跋扈,那得问问我们邢州的人答不答应……”
妇人声音尖厉,通常她用一半的气势教训绣娘时,绣娘都会骇得瑟瑟发抖,谁知道眼前的少女没有惊慌反而笑出声。
妇人不禁一怔。
谢良辰笑道:“您说的没错,这里不是镇州,不过大家应该有所耳闻,我们是镇州陈家村的人,在卖线穗之前我们才忙完了春耕,都是庄家农户,身上穿的,嘴里吃的,都是自己双手换来的,哪来的专横跋扈?
在此之前我们村子还来邢州卖过药材,大家可知晓?
前阵子北方时疫,村子还帮官药局做过成药,过阵子我们陈家村还会来卖药材,日后大家会在邢州经常听到陈家村的名字。”
“就是那个陈家村。”
“邢州不是要建官药局吗?官药局卖的成药听说就是镇州来的。”
“对,我也听说过。”
围观的人群中传来议论声。
妇人皱起眉头,那少女轻轻巧巧地就将她的话岔开。
妇人道:“陈家村卖过药材又怎么样?帮官药局做过成药又如何?我说的是线穗,不管你们陈家村是不是农户,就是在用这样的线穗哄骗人。”
“既然您说是陈家村的线穗,”谢良辰道,“还请绣庄将那些线穗都拿过来。”
妇人挥挥手,身边的伙计忙将线穗都抬过来,跟着一起上前的还有卖给绣庄线穗的掌柜。
妇人看向掌柜:“我们绣庄就是在你们铺子里买的线穗,你说你的线穗出自陈家村是也不是?”
掌柜的道:“是陈家村将线穗卖给我们家的,我当时看着不错,没想到好货里面掺着不好的……早知道会这样我说什么都不会收,到底是外面的人第一次来邢州卖线穗,不知晓他们品性如何。”
掌柜的说着话,谢良辰和柳二娘拿起线穗仔细查看。
“这不是我们的线穗,”柳二娘将线穗拿起来道,“我们陈家村不会卖这样的东西。”
话说完,柳二娘才后知后觉,她说的是“我们陈家村”,她悄悄地看向谢良辰,只见谢良辰神情自然,就像是听到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
谢良辰点头:“这不是陈家村的线穗。”
妇人冷冷地道:“你说不是就不是?我这里有掌柜作证,你休想抵赖。”
谢良辰看向掌柜:“陈家村卖线穗的时候,是否与您说过,这线穗卖不出去,可以来货栈知会一声,只要线穗完好无损,我们就会退给您银钱?”
掌柜道:“说过。”
谢良辰颔首:“那我们是不是还提及过,怎么才算完好无损?”
这件事不用隐瞒,掌柜道:“你们说,线穗没有脏污,绑着线穗的线绳没有解开。”
谢良辰拿起手里的线穗:“这线穗没有脏污,线绳也没解开,如果是陈家村的货,我自己要退银钱。”
说完这话,谢良辰看向掌柜:“您铺子里可还有陈家村的线穗?要不要一起拿来退掉?”
“自然要退,”掌柜道,“这样的货,我们不能要。”
“好,”谢良辰道,“既然如此,就一起将事情解决,免得劳烦您再跑一趟,将货物和当时的账目都拿来。”
掌柜看向绣庄的妇人,两个人目光交汇,掌柜吩咐伙计:“去取来。”幸好他早有准备在剩下的线穗里也掺了不好的,任凭陈家村的人巧舌如簧也无法抵赖。
趁着伙计去取货物,绣庄的妇人在外痛斥陈家村,不消片刻功夫就引来更多人驻足探看。
“应该告衙署。”
“是啊,将货栈封了。”
“谁敢买他们的药材啊,这线穗不好赔的是银钱,药材假的那可能就要丢了性命。”
“嘘,不要乱说,一个村子如何能来卖货?这背后不知有多少关窍。”
货栈的人听着这些话面色难看,如果不是辰阿姐不允许他们说话,他们早就上前与那些人理论。
“听听,”葛氏道,“他们见过我们的药材?知道我们的成药救了多少人吗?什么都不知晓就敢跟着乱说,我们有官药局给的甲等牌子,怎么就是骗人的了?
朝廷都再三赏赐陈家村,怎么到他们嘴里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了?许先生和辰丫头连做成药的法子都交给了朝廷,我们若是就想着赚银钱也不会如此。”更别提辰丫头在镇州帮着大伙儿一起种药材。
葛氏的家人在战乱时都亡故了,就剩她一个人,于是前来邢州货栈做事,眼看着大家勤勤恳恳地忙碌,没想道却换来这样的结果,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怨怼,有多少话想说,却只能憋着。
旁边的柳二娘紧张地攥着手,手心里都是冷汗,她转头去看谢良辰,谢良辰从始至终站在那里,连神情都没有变过。
柳二娘见到谢良辰这般模样,恐慌和焦急在这瞬间忽然慢慢地消散而去,谢良辰那纤弱的身影,此时此刻是那么的让人觉得踏实。
等到铺子将所有的线穗和账目都拿来。
掌柜的道:“都在这里了。”
谢良辰看向陈仲冬:“搬几张桌子过来,将退回的线穗都放在上面。”
陈仲冬应声,四伯跟着苗家商队去了洺州,临走的时候嘱咐他,要看好货栈,所以现在都是他带着村子里的小子们做事。
桌子摆好,线穗都放上去。
谢良辰看向柳二娘:“将线板取来,我们验货。”
掌柜和绣庄的妇人面面相觑,不知晓谢良辰口中的线板是什么。
葛氏早就将线板准备好,不等柳二娘上前,她就亲手递给了谢良辰。
那是一块木板,板子上绕着几团纺线。
谢良辰道:“我们买来的羊毛会有细微的不同,但用的纺车一样,纺出来的线粗细也是一样的。如今我们陈家村只出三种线穗,最好的线穗用的是最纤细、最长的内毛,纺出来的线重量轻,手感滑糯。
次一等的线穗内毛中夹杂着外毛,虽然没有上等线那么好,但一样保暖,线柔韧有弹性。
再次一等用的都是外毛,我们叫粗线,粗线好在可以用来做被褥,价钱便宜,冬日里铺在炕上、床上抵挡寒、湿。”
谢良辰说完这些,柳二娘刚好将混杂在其中不属于陈家村的线穗都挑了出来。
谢良辰指了指木板:“我们陈家村出的三等线穗都在这里,大家可以比对一下,挑出来的线穗属于哪一等?”
柳二娘从中拿出一团线穗递给谢良辰,谢良辰在木板上比对:“这样的线穗不管掺在哪一等里,都会被轻易挑出来。”
说完话,谢良辰看着掌柜:“如果我们送去您铺子上的货有这样的东西,您会看不出?”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大怒
掌柜神情微僵,半晌才硬着头皮道:“不知你们用了什么手段混杂在其中,我……没有瞧出来。”
谢良辰接口:“你们拿来的这些纺线,有一部分是我们陈家村的,我会退银钱给你们。那些挑出来的则并非陈家村之物,你们将它们充入其中,为的就是骗取钱财,毁我们陈家村的名声。”
掌柜慌张地看了一眼绣坊的妇人。
妇人张开嘴:“你们口说无凭。”
谢良辰道:“我已经让人去禀告衙署,请衙署大人们为我们做主。”
妇人早想过,陈家村不肯退银钱,他们就闹到衙署去,却没想到陈家村先他们之前告官。
谢良辰接着道:“既然有这么多人在,那我就让大家做个见证。”
谢良辰从柳二娘手里取来陈家村的线穗:“这是陈家村的线穗,这线穗运来邢州一阵子了,想必有人从铺子里见过、买过,分上中下三等的羊毛线穗,陈家村是头一份,我们的线穗都是单独用一根线绳拴好,栓线穗的线绳是陈家村自己染色的,染料用的不是普通的蓝草,而是一种药材。”
谢良辰说着向柳二娘要了一把剪子,将用来绑线穗的蓝色线绳剪开:“线绳统一长三寸三。买过线穗的大家可以回去自己量一量,若是有人买了陈家村的线穗,却与我所说不相符,拿着线穗到货栈来,我们可以帮你仔细查看,那线穗是否出自陈家村。”
谢良辰说完这话,绣坊妇人的脸色彻底变了。
柳二娘上前帮忙,将冒充陈家村的线穗拿在手中,剪开这线穗上栓的线绳,一真一假两条线绳放在一起比对,果然长短不同。
陈仲冬抬来一只箱子,箱子里全都是陈家村的线穗,谢良辰将剪子递给陈仲冬,让陈仲冬将绑线穗的线绳一个个剪开。
只要是陈家村自己的货物,线绳都是三寸三,摆在一起尤其明显,而那些柳二娘挑出来的线穗,绑的绳子虽然也是蓝色,却长短不一。
“染线绳的是什么药材?”
人群中有人询问。
谢良辰道:“这桩事涉及到陈家村辨别自己的货物,不好对外提及,还请大家见谅,但衙署审问时,我会与衙署大人们说清,以便自证清白。”
绣坊的妇人一直不说话,周围看热闹的人将目光纷纷落在绣坊人的身上。
铺子的掌柜终于忍不住道:“你们一开始就想到了,生怕有人找过来,特意做了这番准备。”
谢良辰看向掌柜:“我们陈家村的货栈,除了邢州之外,还有齐州和潭州,可见我们从镇州运出多少货物,再说这件事一旦戳穿,日后大家都会比对货物和线绳,我们如此大动干戈,难不成只为了骗这一笔生意?”
说着话衙署来了人。
谢良辰上前向衙署的官吏行礼:“劳烦大人等一等,给我片刻功夫,我随着大人一起前去衙门。”
谢良辰吩咐陈仲冬:“将货栈中我们剩余的所有货物都取来带上,以便大人们查验。”
陈仲冬让人搬了货物,又请衙差去货栈中查看,确定货栈中没有私藏其余的线穗,这才命众人一起前往衙署。
谢良辰让葛氏留下看货栈:“让人守好了,免得有人混进来。”
葛氏点点头,这是怕有人将不好的线穗悄悄送到货栈中,到时候来个人赃并获,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邢州衙署大堂上,谢良辰和绣庄妇人以及针线铺子掌柜各执一词,知县让文吏写好卷宗,双方看过之后画押,证据留在衙署,吩咐众人回去等消息,衙署勘察之后会再开堂。
放走了陈家村的人,邢州知县这才去了二堂,二堂东屋中杜三爷面色难看,见到知县之后皱起眉头:“大人为何不当堂判那陈家村?”
前堂审案时,杜三爷几次想要冲过去,恨不得亲自替邢州知县拿主意。
他这样大费周章,就是要立即定案。
连杀威棍都没有打,也没有审讯,就这样将人放了?
杜三爷将手中的茶碗丢在桌子上:“说说到底为什么?”
邢州知县躬身:“三爷,陈家村事先有所准备,线穗上的线绳三尺三,又是用药材染色,绣庄和铺子拿去的那些线穗,委实与陈家村的相差甚远,今日有许多百姓围观,若是不清不楚地判了陈家村,着实无法服众。
我说让衙差去详查,择日再传他们上堂,就是为了争得时间,若能有其余证据,也好堵上陈家村那些人的嘴。”
杜绎豁然站起身,定定地望着邢州知县,眼睛里仿佛要喷出怒火:“我看你不是要找什么证据,你是怕宋羡。”
邢州知县吞咽一口,他的确怕宋羡,邢州要开官药局,宋羡不久前来过一次,坐在衙署二堂上,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他后背的衣衫顿时被汗浸透了。
来邢州官药局帮忙的医工,有两个是从镇州来的,提及宋羡抓人、杀官员,处置太医院院使的事,一个连亲弟弟都送去砍头的人,惹到他头上,会是什么下场?
邢州知县不能在杜绎面前直言这些,只是道:“三爷恕罪,本官毕竟是邢州父母……就算想要帮衬三爷,也得有所凭据。”
“好,”杜绎冷冷地道,“我就给你凭据。”这里不是绥州,他只能忍一时,不过今天受的屈辱,他要让陈家村加倍偿还。
邢州知县佯装没有看到杜绎的怒气:“多谢三爷。”
杜绎从大名府来到邢州,本以为一切会水到渠成,没想到却得到这样的结果,杜绎出了衙署翻身上马,这群人敢如此怠慢他,若换了大哥、二哥,他们可能就不敢如此。
好,就让他们看看杜三爷的能耐。
杜绎离开衙署之后,吩咐身边的人:“去磁州、洺州、大名府,让他们都闹起来,将陈家村的货物全都退回,再在其他货物里混入不好的线穗,这样的事多了,看陈家村如何辩驳。”
这就是他给邢州知县的证据,到时候邢州知县再推诿,他就用大哥的名帖压那知县,看看邢州知县是怕节度使还是怕宋羡那个指挥使。
……
谢良辰回到货栈。
葛氏等人立即围上来,葛氏拉住谢良辰的手:“如何?衙署怎么说?”
谢良辰道:“还要让衙差查证,再传我们上堂。”
“还怎么查证?”葛氏不明白,“我们带去的线穗还不算吗?若这在镇州,曲知县早就断得明明白白。”
谢良辰道:“那绣庄和铺子是有备而来。”
葛氏睁大眼睛:“难不成衙署也被他们买通了?”
买通衙署,指使绣庄的人是杜三,谢良辰早就猜到了,杜三做的越多,留下的痕迹也就越清晰,也许这就是嘉慧郡主想要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