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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慕扶兰和陆氏阿茹,以及陆琳等人,赶到云梦城的时候,王兄已经昏迷了数日,人也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慕扶兰以金针催醒了他。慕宣卿睁开眼睛,和紧紧握着自己手的妻子对望了片刻,涣散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明了起来。

    他朝妻子微微地笑了笑,又吃力地抬起另只手,抚了下阿茹的头发,低低地道:“我对不住你们了……”

    陆氏和阿茹泣不成声。

    “阿妹,你不要自责,这大约就是命。”慕宣卿又说。

    “当初无论你说什么,王兄也是不会听你的。王兄会有今日,全是我自己的过……”

    “父王当初之所以要将你许给那姓谢的,是因为信不过我这个儿子。我一直不服,我以为这一次,我能证明给父王看,我能做到。如今我才知道,王兄是真的没用……”

    他喃喃地说,视线仿佛穿过了围在他身边的人,飘到了那不知何处的虚无之中。

    “王兄去后,事情交给你了……”

    慕扶兰泪流满面,几乎不能自己。

    长沙国年轻的王,于南归途中,得疾遽殒。消息传开,民众悲痛,举国缟素。

    外面世界的那些人和事,并没有因为这里的变天而停下,每天,都在不停地传来新的消息。

    谢长庚回兵了。

    刘后返上京,朝廷恢复了秩序。

    齐王退兵到了东都,占了半边国土,聚拢势力,另立朝廷。

    谢长庚也封王,从此,彻底地把持朝廷,手握大权,并且很快,应当会以平叛之名,向阻碍着他大事的势力,发动战事。

    而在长沙国的近邻,此前被击败的复州刺史,如今也蠢蠢欲动,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从目送王兄发兵北上的那一刻起,慕扶兰便知道,迟早会有这样的局面,无论王兄人在或不在。

    她已做好准备。

    白天,她面对着惶然不可终日的长沙国群臣,以冷静的姿态,处置着层出不穷的各种事情。但天黑下来,她却无法避免,整夜整夜地失眠,不能入睡。

    王兄临终之前,叫她不要自责,但她怎么可能做的到?

    国丧之后,阿嫂便病倒了,慕扶兰却知道,她不能也跟着倒下。

    熙儿,阿嫂,阿茹,家人需要她的保护,万千刚刚失去了王的惶然不安的长沙国子民,更需要她站出来,让他们知道,已经庇护了他们两百多年的慕氏王族,并没有抛弃他们。

    ……

    这一天,是长沙国国丧的最后一日,赵羲泰代表齐王,从东都来此吊唁。

    他入了王宫,毕恭毕敬地于灵堂前拈香祭拜后,被引到了宣崇堂。

    慕扶兰一身缟素,乌发如墨。她凭窗而立,清减得仿佛一朵沾在梨花蕊之上的三月轻雪,靠近些,呵一口热气,人便会融化成水。

    赵羲泰定定地望了她片刻,朝她慢慢地走了过去,低声道:“你王兄的事,我极是过意不去。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不会相信,但有些事,如今我真的无法做主。攻破上京后,我亦想发兵去助你王兄攻龙关,只是我父皇……”

    “恭喜你。”她微微一笑,打断了他的话。

    “如今你做了太子,还记得来这里送我王兄一程。”

    “翁主!”

    赵羲泰几步走她的面前,紧紧地握住了她一只冰凉的手。

    “你怎么骂我都没关系!我这趟过来,固然是受我父皇差遣,但更是我自己的心愿。前次我来求婚,你未曾见我一面,便拒了我。不管你是如何做想,或是外人如何看,我是真的一心想要娶你。”

    “如今我这边,东都在手,有地势倚仗,钱粮俱足,兵马日增,足以与谢长庚抗衡下去了。你长沙国若是愿投效我父皇,从今往后,我们便是自己人,你我结盟,你这里若是遭到谢长庚的攻击,我父皇也不会坐视不管……”

    慕扶兰抽回了自己的手,冷笑。

    “太子,你觉得你的父皇,他真的可信?”

    赵羲泰一字一字地道:“翁主,你我从小玩伴,我赵羲泰的心里,只有你一人。我愿以命,对天发誓,日后,等我掌握了东都,我必保你到底!”

    慕扶兰望着他,笑:“但不知,你何时才能掌握东都?”

    赵羲泰咬着牙,又靠近了些,低声道:“原本是家事,不足以与外人道。你也知,我从小体弱,没有想到,我的父亲,他竟也早早做好了我死的预备,早些年起,便养了许多的术士,沉迷房中之术,一心求子。我母亲年初才知道此事,他竟真的弄出了一个儿子,已经不小了,怕府里的风水冲撞夭折,一直养在外头,没有带回来而已。这回倘若不是顾忌我的母族之人,这个太子的位置,恐怕也轮不到我。”

    他冷笑。“他一心另求子嗣,全力栽培,对我何曾有半分父子之情?既如此,我亦不会坐以待毙。”

    “翁主,谢长庚对你无情无义,我和他不同。我定会养好身体,等我掌权之后,必事事以你为先,你相信我!”

    慕扶兰望着面露激动之色的赵羲泰,轻声道:“我听说,谢长庚的母亲,如今在你们手里?”

    赵羲泰颔首:“不错。刘后本也要动手的,奈何蠢笨。我略施小计,便得手了。有他母亲在,日后到了关键时刻,他必束手束脚,对我们大有用处。”

    慕扶兰沉默了片刻。

    “可惜,你现在的话,说了还是不算。”她说。

    “你这趟来,倘若回不去了,以你来换谢长庚的母亲,你觉得你的父皇,他会答应吗?”

    赵羲泰一愣,迟疑了下,“你何意?”

    慕扶兰凝视着他。

    “这个天下乱了,想做皇帝,各凭本事,即便阴谋诡计,亦是无可厚非。但有一条,你可知何,我最是瞧不起?”

    她顿了一顿。

    “我生平最恨的行径,便是捉敌方父母妻子,以此为挟。”

    “你既来了,那就在我这里好生休养些日子,我有空,也可以替你再调养下身体,等到你的父亲想通了,愿意将谢母送来,你再回去,也是不迟!”

    她拂袖,扫落了手边的一只玉瓶。

    玉瓶碎裂声中,门被人迅速推开,涌进来几十名卫士。【】。

    袁汉鼎的剑,指在了赵羲泰的脖颈之上,冷冷地道:“太子殿下,你在东都,自己想必也是有人。倘若你的父皇舍不得拿人来换你,我劝你,那就叫你自己人怎么想个办法,把老夫人送来这里!”

    第70章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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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羲泰面上血色褪去,

    容颜苍白无比。

    “我诚心而来,你如此对我?”他喃喃地说。“倘若我不照办,

    你会杀我?”

    慕扶兰注视着他。

    “太子,我本无意针对你,

    但谢母这个人,

    我是要定了。你最好想办法将她送来这里。倘若你没有法子,我便只能把你交给谢长庚。”

    赵羲泰定定地望着她,一动不动。

    “阿兄,

    你带太子去歇息。”她转向袁汉鼎,“等他想出了法子,再告诉我。”

    她这个童年的宫中玩伴,

    当冷静下来的时候,

    他必定很快就会想明白,他的父亲,

    会对长沙国扣他儿子的行径大为光火,但他绝不会为了夺回儿子,而在这个时候发动军队长途远攻。

    上一场战事,他的父亲虽未能长久占据上京,

    但靠着这场胜利,

    迅速地扩展了地盘,

    占据了河东几乎近半的国土。新称帝的齐王,此刻应当忙于巩固东都,

    以应对谢长庚随时发动的攻击,又怎么可能会分心去对付长沙国?

    而赵羲泰,

    他要稳固地位,便必须尽快回去。除非他放弃现在的一切。

    他近乎固执地扭转着脸,看着她,脚下步伐僵硬,一步一步地走出去时,这失魂落魄的身影,令慕扶兰的心里亦是生出了一丝恻隐。

    但这恻隐,很快便消失了。

    走到了这一步,无论是生为齐王子的赵羲泰,还是长沙国的王女,人人都成局中人。谁又能随心所欲?

    她知道,赵羲泰不会让她等太久的。

    这个深夜,一辆蒙着青毡的小车,从岳城的北城门进入。车轱辘碾过平整的碎石路面,朝着王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二天的清晨,一扇门打开。

    慕扶兰走了进来。

    赵羲泰盘膝坐于屋里的榻上,闭着眼睛,犹如入定。

    慕扶兰为他搭脉,片刻后,收手,取出一张方子。

    “回去之后,照着这方子好好调养,身体会痊愈的。”

    “你的人在北城门外等着你。我便不送了。”

    她将方子放在了他的手中。

    她走到门前之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翁主,这一回,倘若我说话能作数的话,你还会对我如此不假辞色吗?”

    慕扶兰停步,慢慢地转过头。

    赵羲泰从榻上下来,朝她行来。

    “我半点也没有怪你。你的王兄没了,我知道你不容易。”

    他停在了她的面前,凝视着她,目光温柔无比。

    “你的顾虑没错,我的父王,他确实不能相信,你怎么可能将子民安危寄于他的承诺之上?”

    “也是因为你,我更清楚地知道,往后我该做什么。”

    他将她给的方子,小心地收入怀中。

    “我去了。等有一天,我赵羲泰说话也能作数了,我再来寻你。”

    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仿佛将面前这张容颜印入了脑海,转身跨出大门,疾行而去。

    一个侍女过来通报,说昨夜老夫人到了后,情况瞧着不怎么好,人很虚弱,应是生了病,偏脾气又不好,骂骂咧咧个不停。

    慕扶兰到了谢母临时落脚的地方,穿过庭院,来到门前,还没进去,便听到屋里发出碗碟碎裂之声,跟着,一道哼哼唧唧的呻.吟之声,传了出来。

    “你们到底什么人,又把我弄来了这里,想要做什么……你们再不放我回去,等我儿子杀来,要叫你们好看……”

    慕扶兰停在门槛之外,望了进去。

    谢母人仰在床上,头发凌乱,面色青白,模样憔悴无比。

    一个侍女蹲在地上,正在收拾着方才打烂了的碗,抬头看见慕扶兰,唤了一声“翁主”。

    谢母听到了,仿佛被针刺了一下,睁开眼睛。

    她扭过脸,盯着门外的慕扶兰看了一会儿。起先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似的,揉了揉。终于,她仿佛回过了神,嚷了一声“慕氏”,爬了起来。

    只是大约人太过虚弱,才坐起,眼睛一翻,咕咚一声,人往后仰倒,晕了过去。

    慕扶兰身后的仆妇侍女急忙进去,掐人中的掐人中,灌参汤的灌参汤。过了一会儿,谢母渐渐缓回了气,睁开眼睛,嘴里喃喃地道:“怎会是你?这里是哪里?是不是庚儿救了我,把我安顿在了你这里?他人呢?怎还不来见我?”

    “老夫人,这里是我们长沙国!谢大人不在!是我们翁主把你从齐王手里救出来的!”侍女茱萸应道。

    “还有,我们翁主和谢大人如今已经没有关系了!”

    这侍女至今还记着翁主刚嫁去谢县时,在这老太太跟前吃的亏,心里不满,忍不住又道了一句。

    谢母愣住了,眼神呆滞,忽然,人被针刺了一下似的,颤巍巍地喊了声“慕氏”,眼圈一红,眼泪掉了下来。

    “这丫头说的都是真的?不能啊!庚儿可不能休了你!都怪我,从前眼睛瞎了,怎的就瞧不上你。我对不住你啊……”

    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开始诉说自己那日如何被人被抓走的经过。

    “……我儿子的人要接我走,我是想着她从前救过我,临走前去看她一眼,她说不想嫁人,不能伺候我,宁可剃了头发去做姑子,我一时心软,就将她带上了路,没想到她竟哄我……”

    她一把抓住了慕扶兰的手。

    “如今我才知道,还是你最好了!好闺女,你莫担心,你救了我,等我见了我儿子,我就叫他收回休书。你还是我谢家的儿媳,你们和和美美过日子,再给我生个孙……”

    她嘴里说着,突然想了起来,抹了把眼泪,看向慕扶兰。

    “我的乖孙呢?他可都好?你快些把他领来,让我好好瞧瞧!去年在马场看见了他,我一眼就知道,定是我谢家的骨血。那个小模样,和他爹小时候一模一样。又乖巧,又俊!他应长高了不少吧?可怜我的孙儿,都长这么大了,还没归宗认祖……”

    侍女仆妇面面相觑,以为谢母受惊过度,病糊涂了,在翁主面前胡言乱语。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老太太方才还病恹恹的,这会儿精神仿佛突然就好了,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左右张望,催促个不停。

    慕扶兰听谢母自说自话,所指仿佛熙儿,心中亦有些困惑。见她神色激动,便命边上的人都出去,说道:“谢老夫人,等你身体好了些,我便派人将你送回到你儿子身边,仅此而已。我已非你谢家媳,往后也无意于此,你莫误会。”

    谢母一愣,呆呆地看着慕扶兰。

    “你不回了?”她喃喃地说。“莫非你还担心?往后我不会再为难你了,我叫我儿子也对你好……”

    “老夫人你安心休息,人若是哪里不舒服,或是需要什么,和侍女说一声。”

    慕扶兰不欲多言,转身要走,谢母一把攥住了她的袖。

    “那我的孙儿呢?就你跟前养着的那个叫熙儿的孩子!你让我带他一起回!”

    慕扶兰耐着性子:“老夫人,熙儿是我收养的孩子,和你谢家没有半点关系。老夫人你莫多想。”

    “不对!你别骗我了!我儿子都亲口和我说了,那孩子是你早年替他生的儿子!只是不便带回,这才一直养在你的身边!”

    慕扶兰愣怔了一下,回过神来,脱开自己的衣袖。

    “他胡言乱语,你莫当真。”

    今日眼前的这个慕氏女,虽说话客客气气,但透出来的冷心绝情,却令谢母再不敢造次。

    这里又是长沙国,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无依无靠,加上此前这段时日,受的惊吓实在不小,哪里还敢像从前那样摆自己的威风了。

    老太太悲从中来,哭道:“那孩子明明就是我谢家的孙儿,和我儿子小时长得一模一样!你不回来也罢,我不勉强,但你当娘的,就狠心让这孩子从小没爹,你要是不还我的孙儿,我就不走了,大不了死在这里!”

    她的哭声有些大,声音传了出去,在外头的那些侍女仆妇,应也是听见了。

    对着自己从前的婆母,这个说不通道理的老妇,慕扶兰感到了一种措手不及的无奈。与此同时,心底仿佛又起了一股细细的无名之火。

    那人是不可能知道前情的,这个世上,只有她知。她实在不懂,那人为何要在他母亲面前胡乱认下这种事,以至惹来如此一个预料之外的麻烦。

    她只想将人换回,养好身体后,便尽快送走。

    “老夫人,你莫哭了。”

    门外传来一道孩童的声音。

    熙儿跨过门槛,走了进来,停在慕扶兰的身边,朝谢母行了一礼。

    谢母一下止住了哭声,睁大眼睛看着熙儿,脸上慢慢地露出笑容,急急忙忙地从榻上爬了下来,鞋子都没穿好,趿着便奔了过来,一边摸着他的小脸,一边说:“我的乖孙,都长这么高了!快叫祖母!”越看越爱,把孩子一把搂在了自己的怀里,紧紧抱着,不肯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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