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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至此,意眠第一次成功推进任务。

    可惜也到此为止。

    尽管已经尽量避开写字、比口型之类过分直白的行为,可对方好歹是心思缜密的坚固犯罪分子。可能嗅到阴谋的味道,之后就选择干脆利落地跳过话题,不再配合她古古怪怪的小举动。

    ……

    一个任务陷入僵局。

    想起任务还附带‘逃离目标人物’这一项,姜意眠果断调转方向,开始琢磨逃跑路线。

    她所在的小洋楼似乎处在城郊,位置偏僻,前头还栽着一大片果林掩人耳目。被关在这里将近半个月,几乎没有外人上门的情况发生,安静得仿佛遥远的世外之地。

    向正义路人求救是不可能了。唯一能指望的只有秦衍之,希望他没忘记她的存在,尽快追查到逆子头上。

    至于独立出逃——,就更不切实际了。

    房门之外、楼道口、厅堂,各个窗户正下方。洋楼里外尽是季子白的心腹,全天轮岗,对他忠心耿耿。即便亲耳听见‘弄坏一颗铃铛便杀一人,弄丢一个人该全部人的命赎罪’这等不折不扣昏君言论,也不过恭恭敬敬地低下头颅,没有生出丝毫反抗之念。

    姜意眠算是看明白了。

    季子白这人可能比较邪,有种特殊的本事,蛊惑众人替他效力。

    这会儿要是能弄来另一号缠人功力点满的人物,社长,拽着心腹们叽里呱啦、喋喋不休地念上几天几夜富强、民主的社会主义思想,再加一套‘人人平等,推翻资本阶级’激情演讲,指不定能破了封建社会的邪,化腐朽为神奇……

    “在想什么?”

    春日午后,进来天气转温了些,丧尽天良的季少爷好像终于意识到人是需要见阳光的。便差人备了茶水糕点,玻璃圆桌上铺蕾丝桌布,抱着病弱的姜小姐出来阳台散散心。

    ——当然是有独自的座位,顺便解开手上银白的镣铐,才能叫散心吧?

    算了。

    因长期注射药物而精神不振的姜意眠,已经懒得计较这些,兀自望着远方出神。

    “想什么?”

    季子白突然问。

    想着怎么摆脱你。

    她心道。

    不过笨蛋装多了,隐隐养成不过脑的恶习,下意识有样学样地说:“想什么。”

    一幅心不在焉、没兴趣理会他的做派。

    季少爷往常正是这般冷待别人的,冷漠得连一寸眼角余光都吝啬施舍。然轮到自个儿身上,却要玩起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那一套。

    他靠着椅背,指尖夹着一支烟。

    忽然一手箍住她的下半张脸,强硬地将视线搬过来,有些孩子气地朝着她吐了一口烟。

    季子白鲜少抽烟,抽得淡且缓。烟雾从他的唇间溢出来,如同一张朦胧的帕子,依稀模糊掉眉目间刺骨的冷意,倒让他有点儿纷乱岁月之下平凡青年该有的模样。

    ——间或抽支烟,笑一笑。纵是生人勿进了些,难相处了些,可终归是个干干净净的人。

    修长的手指可以握着钢笔,翻过书页,总好过沾满性命,活像血里泡大的,从头到脚每一片肌肤、每一个器官皆散发出罪恶的气息。

    他有过这样的机会吗?

    拒绝走上永无休止的残杀之路,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交上两个朋友,平淡地生活下去。

    姜意眠不清楚。

    她只知扑面而来的烟味呛人得很,不断摆手驱散。

    季子白没头没尾地说:“你想抽烟。”

    ——他掌控规律了,仗着她只有鹦鹉学舌的本事,故意丢出肯定的句子。

    这个情况下,意眠确实没法说不。

    她摇头。

    只是摇头根本没起效用,对方捏着她的脸,硬把他咬过的烟放进她嘴里。

    “吸一口,用力点。”

    “不要马上吐出来,往喉咙里咽。”

    指腹亲昵地压着她小巧的喉咙。

    他像老师,一个专教人变坏、往深渊堕落的老师,一点一点教着她抽烟,垂下的眼睫细密锋利。

    间隙流露出来的眼神好怪异,像是对待珍视的宝物,几分怜爱;又有几分将她一同推下悬崖,两人一起跌落到暗无天日的崖底,恶念得逞的愉悦感。

    姜意眠试着吸了一口。

    一点儿没有感受到吞云吐雾的滋味,反而呛到了,拼命地咳嗽起来。

    瘦弱的身体蜷缩着,脸颊漫开不均匀的潮红。

    眼睫一起一落,眼角自作主张地掉下泪来,循着脸颊往下滑,被他用掌心接住。

    “不是这样抽的。”

    “真可怜啊。”

    近似一声虚伪的、怜悯的叹喟。

    他定定望着她,问:“要我教你吗?”

    话落取回烟支,抽了一口,随后便深深地吻了上来。

    难闻的烟雾在嘴里肆意氤氲,从他的喉咙过渡到她的身体里。

    他们的气味经此混淆在一起。

    嘴唇、舌尖、血液仿佛也随之共生,难分敌我。

    这本该是一个糟糕至极的亲吻。

    可就在这缱绻的、赤-裸的交缠里,有什么有形的东西被打碎了,无形的东西溢出来。

    姜意眠忽然能从他那里感受到某些邪恶的快感,那些放纵的、卑劣的、违反常理的恶行,一瞬间如烟花般在眼前炸开。

    她体会到那种令人捉迷的滋味,一旦触及分毫,它会立即化为一滩恶臭粘稠的沼泽,死命缠着你的四肢,拉着你下陷,下沉,直至失去挣扎的意念,直至溺亡。

    ——季子白不可能停下来的。

    这个想法突兀地冒出来,无法用言语表述,十分微妙。

    有些人生来就不该碰一些东西。

    有些人一时误入,尚有迷途知返的机会,有些人却没有;

    他不该、不能、万万不得碰那些东西,或许连看都不行。否则就会上瘾,沉沦,被黑暗彻彻底底侵袭,从而变成黑暗的一部分。

    季子白就是那种人。

    她亦如是。

    因为他们的的确确是相似的一类人,他已无可救药。铺在他面前的路只有死亡,不是他的命就是别人的命。

    是的,他注定得死掉,死得越早越好,才能放过更多无辜死者,同时解脱他自己。

    而她望着前车之鉴,必须一遍遍告诫自己,绝对不要像他一样。

    不要胡乱地触犯界限。

    不要放任自己走向末路。

    稍不注意,她就会成为下一个他,下一个必须死掉的人。

    这就是她从这个混乱而深沉的吻领悟到的东西,短暂,却无比清晰。

    来自他的身体深处。

    一支烟燃到尽头,挨着皮肉发出轻微的滋滋声,烟灰零落一地。

    季子白缓缓靠回去,下巴微抬着,处在下方看着她。

    短短几分钟的轻薄,他吮红了她的唇,完成了教学。

    却也让她完全地拥有了他,又抛弃他。

    “喜欢。”

    他又一次说起这个词,语调其实并不含迫切,或是某种过度的期盼。

    只因他并非为了某个人的喜欢而存在,亦不可能为了某个人的喜欢而回到正途。

    他需要的是新鲜感——

    蔑视、践踏规则的快意——

    某种畸形的、无法剥除的恶念——

    他需要罪恶的浇灌。

    常人所厌恶的、痛恨的、为之作呕的东西,偏偏是他赖以生存的。

    姜意眠说不清她该是什么想法,什么态度去对待如此一个人。

    她探出舌尖,舔了舔下唇。

    当接吻时候的亲热感散去,剩下的不过是破掉的舌,肿起的唇,丝丝缕缕的血于齿间蔓延。

    酥麻之下反复出现的疮疤,微小却长久的疼痛感。和季子白待在一起,她只能得到这样的东西。

    所以她得离开。

    而在离开之前,或许狐死兔悲的情绪在作怪,也可能她被他那种无法言说的邪劲儿迷惑了。

    于是她落下视线,对着他,轻轻地说了一声:

    “喜欢。”

    仅限这一秒。

    只有这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脱了,从kiss后面全都是设定之外,自己跑出来的东西……

    怪只怪他俩的化合反应太微妙,就是那种既可以随时互相算计相爱相杀至死方休,又可以坐在阳光底下一时岁月静好、像普通小情侣那样怼来怼去的奇怪氛围。矛盾又和谐,两种极端走向的融合。

    俩人真的是同类,像在骨子里对新鲜刺激的追求,不像在眠眠自制力超凡,且拥有选择的余地。

    季子白就没法了。

    他已经无可救药。

    第131章

    笼中的鹦鹉(5)

    重回正题,凭一己之力实在难以逃出金丝笼的话,不如想办法正大光明地走出去?

    但用什么理由才能说服季子白带她出去呢?

    就在姜意眠为之计谋,久久没有头绪之时,契机出现了。

    ——小洋楼里第一次来了客人。

    *

    那日是意眠被劫持的第十四天,下午一点左右。

    恰值昏昏欲睡的点,她背对着房门,侧卧在床上。

    噔噔。

    背后两下轻巧的敲门声,随后传来椅脚磨地的窸窣声响,门被拉开,又关上。

    ——季子白出去了。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多半外头出了什么事,下属兜不住,才敢惊动到他亲自出面处理,一去准得两三天。

    不过这回稍有不同,门外含糊的交谈声持续好一阵子,约莫三四个人步伐轻快地走下了楼梯。片刻后,唯独那道属于季子白的脚步声,转身返进房间,径直朝床边走来。

    姜意眠立即闭眼,细长眼睫仿若收敛的蝶翼,借着午后窗外浇进来的微光,拖出一根根影子。

    气息浅淡而均匀,一条胳膊搁在被褥外头,手腕上的红绳银铃称得皮肤愈发白腻。

    画面构图极好,装睡功力高深。

    本以为人都睡了,应顺理成章地跳过药物控制这一环节才对。奈何季子白这人心思深,不声不响地在床边站着,看着。不知想了些什么,最终还是从上锁的抽屉里,取出一支注射器。

    ——还真是个滴水不漏的坏家伙。

    脖侧一点刺疼。

    凉液徐徐推进身体,依稀能听到滴滴答答的声响,引发被凌迟般的精神幻痛。

    ——差评,比正经医生打得疼多了。

    完成注射的那一刻,无法抗拒的倦意袭卷身体,思绪像云一样散开。

    姜意眠用力咬下舌尖,以此换得短暂的清醒,听到季子白让门外的保镖全部下去。

    这很反常,她想。

    接着便无法自控地沉进梦里。

    ……

    直至冰冷的机械音一声:【检测到目标人物之一。】

    她蓦然惊醒,望向墙上的挂钟,原来只过去了十分钟。

    一楼传来隐约的交谈声,姜意眠慢动作起身,赤足踩上厚厚的卷草纹地毯,没发出一丝声响。许是长期注射,体内产生一定的耐药性,虚软无力的后遗症有所减轻,不至于沾地就摔。

    不过还有铃铛。

    为防小小的‘警报器’泄露举动,她麻溜地拆下枕套,裹住脚腕,再用被子包住全身。如蜗牛般敬小慎微地移动,慢慢靠的近了,耳侧贴着门,便能隐约捕捉到一些声儿。

    “秦衍之让你到我这找人,你却要投靠我。”

    季子白的声音,漠然的陈述句。

    “是的。”

    假如说季少爷是不化的冰川,住在云巅的清傲神仙,字里行间满是对凡人的不屑。

    那么这位客人便是磨坏了的锅,破洞了的瓦,是凡世间最最下等的那种声儿。嘶哑得有些过分,几乎不像人能发出的声音。

    偏偏语调轻而柔软,似曾相识。

    “抱歉,我无法反抗父亲的命令。”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无论姜小姐身在何处,你们之间的矛盾或许已经必不可免……”

    “大哥、二哥也虎视眈眈。”

    “假如你们注定要成为敌人——”

    他顿了顿,音量又轻了些许,好似艰难地下定决心,又或者不愿意惊醒什么人。

    “我希望能站在您这一边。”

    “这就是我今天来见您的原因,希望没有给您造成困扰。”

    他状似哀伤地垂下眼眸,花瓣般好看的唇角抿在一起。

    甚至用上了‘您’。

    姿态放得十分低,奈何季子白不买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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