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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可是,恢复意识后的教授简直像变了个人。”

    “应该说双重人格更好吗?总之,大多数时候他仍然保持我所熟悉的样子,以至于联盟内部没有人起疑。好像就只有我一个人发现他偶尔会对空气自言自语,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此外,教授他好像变得有点残忍,几乎可以说……冷血。”顾明顿了顿,仿佛也诧异于自己所采用的措辞。

    昨晚,他意外撞见重病缠身的教授现身于实验室。

    按照规定,除必要情况外,否则自然联盟严令禁止任何人因任何个人动机滥杀动物;

    即便在必要情况下,人们也理当心怀敬意,尽量快速、准确结束它们的生命,避免给它们带来额外的伤害。

    所以该怎么解释季教授的行为才好呢?

    明明近期研究的项目里没有任何一项关乎兔子。

    实验室里的动物都受到精心照料,也不存在异变的可能。

    为什么教授会半夜三更在出现实验室内?将一只兔子活生生地杀死?

    顾明想不通其中的原因,甚至忘了当时的心情,忘了自己是如何离开实验室的。

    他只记得自己一夜未眠,翻来覆去,眼前不断闪现一个画面:死寂的夜,冰冷的器械之间,教授神色冷漠,干脆又精准地在兔子的脊背处切开一道长口。

    兔子像人类一样尖叫。

    教授无动于衷。

    执刀的手指染着艳丽的红色,好似拆解零件般,细致地将兔子剥皮削肉,分解成一小堆齐整的骨肉。

    他露出前所未有的专注神态,唇角微微上扬,分明是愉悦的,享受的。

    那真的是教授吗?

    顾明不禁产生这样的疑惑,又为自己的背后诋毁而感到卑劣。

    “也许教授在私下进行别的秘密实验?”

    “也许、那只兔子病入膏肓,只是我们不知道……教授其实是想让它解脱……”

    他试图为教授的反常行为寻找解释,然而很难说服自己。

    格陵兰病毒实在消失了太久,他一时没有联想到这段历史,郁闷之下居然一本正经地请教起面前的人鱼:“人鱼小姐,或许,你有没有听说过某种生物大病一场之后性情突变的事情?还是说接二连三的生病让教授压力过大,忍不住对外释放一次而已?你觉得我应该把这这件事告诉其他成员吗?”

    姜意眠默不作声。

    顾明话里信息点很多,想来季子白受到血液影响,已经进入发病期整整两天。

    速度比预计来得慢,目前也没有对外传染征兆,不违背陆尧的说法。

    眼前最麻烦的是削弱版格陵兰病毒不受控制,说不准感染者具体情况。好在姜意眠早有准备,请来娜娜帮忙。

    “让我唱歌?让那个人类在关键时候挖了别的人类心脏送过来?”

    听完要求,娜娜滴溜溜转着眼珠,直犯嘀咕:“奇怪,我怎么没想过这么省事的办法呢?”

    “不方便动手的话,把人引到海边也行。”到底还在意着季子白的文件夹,姜意眠好声好气:“还有一些藏起来的文件也想让他拿过来,可以吗?”

    “你为什么不自己唱?我都教过你怎么唱歌了,还来打扰我午睡。”娜娜不乐意地撅起嘴巴,没有马上答应。

    她性格傲,喜欢被夸奖,心底很愿意跟别的人鱼交朋友,嘴上却不肯主动承认。

    姜意眠投其所好,自称没有完全掌握人鱼的歌唱方法,无法构建如此高难度的幻梦,因此只好找唯一的朋友来救场。

    顺势再挑些赞美的话,三言两语下来,娜娜不由得意地翘起尾巴,表面还要揣着胳膊,假装烦躁地哼声:“真是的,我怎么会有你怎么没用的朋友。没有族长、没有我,你肯定死了十万八千次!”

    姜意眠立刻垂眸颔首,“谢谢你,娜娜,没有你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至此,娜娜的好胜心得到大大的满足,“好吧,我就帮你一次,这可是最后一次。”

    说着,她清了清嗓子,第二次在人类面前展现自己无比美妙的歌声。

    不出五秒,两米外的顾明神色恍惚。

    “好了,从今天开始,这家伙每次睡觉都会梦到你说的那个教授人类。梦里人类的心脏变成他最想要的东西,藏起来的文件变成他最需要的东西。虽然第一次醒来之后这家伙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但是经过一次次梦到,他慢慢失去理智,把梦当成真的,过几天就会照你的想法做了。”

    说完,丢下一句‘好好练习吧,不会唱歌的笨蛋’,娜娜一个跳跃,扬长而去。

    *

    接下来的日子,顾明照常坚持单方面闲聊。

    从他嘴里,姜意眠得知自然联盟的近况:

    苏醒后的季子白不但没有逐渐恢复健康,反而开始持续性厌食,以至暴瘦。

    他的体温下降,身体脱水,性格上也有所转变,变得愈发孤僻、喜怒不定,长期无法进食成为以上现象出现的完美原因。

    顾明不必再怀疑教授的古怪之处,连同所有联盟成员,他们改为关注季子白的心理健康。白天想方设法地治疗他,陪伴他,间或进行一些可能不太专业的心理疏导;夜里轮流看着他,以免他被失控的情绪所统治,做出不理智的事。

    “先是pual离奇失踪,接着教授反反复复生病,岛外发现疑似人类造成的植被破坏痕迹却死活找不到人……这几件事联系起来看,该不会是返旧派做的手脚吧?他们会不会已经找到这里来了?”

    联盟里不知怎的生出这类的说法,一时间人心惶惶,就‘该不该放弃继续寻找同伴,提早离开雾岛’话题展开热烈讨论。

    顾明转述期间,嘴硬心软的娜娜来过一回,见他光顾着叽里呱啦却迟迟没有实际行动,不耐烦极了,干脆添了一道新的

    ‘命令’:假如顾明没能在三天之内带来季子白的心脏与秘密文件,他将切身体会被鲨鱼啃咬分尸般的疼痛,活活疼死其中。

    那之后顾明便陷入沉思,没再开口。

    次日,姜意眠没有等到顾明,烈日炎炎下跑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气喘吁吁地将双手搭在膝盖上,一见到她就欢呼:“美人鱼真的在这里!”

    随即回头喊:“喂,你们快来看,顾明哥哥没骗我们,这条蓝色人鱼真的在这里等他耶!”

    话音落下,落在后头的几个小女孩加快脚步,一股劲儿冒冒失失跑过来观望传说中的人鱼。一会儿说人鱼真漂亮,眼睛大大的,头发长长的,皮肤白白的,像故事里的公主;一会儿问她是怎么跟顾明交上朋友的,为什么不同她们说话,难道不喜欢她们,不愿意跟她们做朋友吗?

    “哎呀你们不要吵了,她都要被你们吵死了。”

    最终还是领头的辫子女孩可靠,一下止住小跟班们喋喋不休的吵闹,有模有样地说道:“人鱼姐姐,顾明哥哥说如果看到你,就让我告诉你,他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不能来找你玩了。”

    重要的事,姜意眠心领神会,估计顾明需要更多时间为下手做准备,这才放弃今天的出岛计划。

    谁知到了第二天,顾明又没有现身。

    相同的传话女孩,相同的内容,让人不得不起疑。

    这次姜意眠没有直接离去,而是开口问:“什么是重要的事呢?”

    “哇!她会说话!”孩子们当即爆发出惊叹声。

    相比之下,辫子女孩显得沉静许多,也没什么戒心,想了一下回答:“他就说重要的事,没有说其他话。”

    “我爸爸也有重要的事。”一个孩子说。

    其他孩子见缝插针:“我妈妈也有,所以让我自己出来玩儿!”

    “大人都有重要的事,所以我们都出来玩了。”

    “他们都在造船。”年纪最小的女孩说起话来细声细气:“姐姐说,过两天我们就要去别的地方生活了,现在大家都在跟教授一起认真工作,早点儿把大船造好,我们就可以早点儿离开这里,不被坏人抓到。”

    “原来是这样。”

    季子白夺回话语权了?

    他是卧底,为什么急着帮自然联盟成员逃离返旧派的搜捕?

    顾明那边又是什么情况?出师不利被发现了?抑或压根没找到机会出手?

    各种疑问划过心头,显然无法通过面前几个小孩得到答案。

    故而姜意眠没有多问,藏着心事陪她们玩了许久。离别的时候从水下找到几枚精致完好的贝壳送出去,小朋友便抢着跟她约定,绝不把人鱼会说话的惊天大秘密告诉任何人,随后个个兴高采烈捧着礼物回家去了。

    第三天,顾明还是没来。

    这回小女孩也没来,唯独远处被推下水的巨轮犹如一头休眠的野兽,脊背竖着长杆,似乎随时可以扬帆起航。

    姜意眠绕过去看了两眼,发觉几乎所有人类都出现在沙滩边,行色匆匆地搬运物品。连个头小小的孩子们都不例外地被分派任务,背着小布包、抱着小板凳上上下下跑。、

    可她观望许久,就是找不着顾明与季子白的身影。

    他们到底在哪里,活着,或者死了?

    不是没有尝试过用歌声催眠其他人类,可惜无论怎么问,对方至多木木地吐出一句:他被教授叫走了,他们不跟我们走。

    让他们去找顾明,结果永远有去无回。

    “怎么回事嘛,气死我了!”娜娜为之恼火,坚决认为自己施加的幻觉没有问题,顾明一定是被外力困住,才没能按时完成她的指示。

    一旦他找到机会,肯定会不计一切地赴约。

    得到这句保证,姜意眠没有在船只停泊的地方停留太久,回到他们约定的地点,那片礁石边耐心等待。

    那天下午,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岛屿深处的第一片叶子悄悄泛红。

    第二天,整座岛屿目之所及的树木恍如一夜泼上不均匀的染料,风一吹,便簌簌落下红黄交错的叶片。

    这是秋天来临的象征。

    第三天夜里,天色渐沉,沙滩处密集的篝火扑灭,自然联盟成员陆续上船,一面面厚实的船帆正式拉起。

    姜意眠依旧在等。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直到天色将明,承载着无数希望的巨轮缓缓起航。

    那片正在迅速枯萎的树丛之中,终于冒出一个踉跄的人形。

    作者有话要说:  季子白受死,要杀这种小变态果然还是比较曲折的,一不小心就可能,被殉情?

    第96章

    深海(18)

    “季教授不是我们的人,pual也没有失踪。他被教授杀了!”

    “这是pual从不离身的钢笔,上面刻着他爷爷的名字,我不会认错的。还有‘理想号’的所有资料、返旧派的精神指导文件,他们的‘圣经’——超自然计划的原稿和最新版本,全部都在这里。它们居然被藏在实验室的旧资料堆里,居然一直都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

    “季教授他……原来是返旧派。”

    跌跌撞撞跑到海岸线附近的顾明,双手紧紧捏着文件夹,一口气说了许多话。

    这位多日不见的年轻人完全失去昔日的温文尔雅。大约是一路磕磕绊绊过来的,沾得满身满手泥巴,肢体如同丧尸般僵硬又冰冷,神色恍惚,连嘴唇都泛着可怜的青色。

    直到说完这段话,彻底完成娜娜下达的指令,他无神的眼珠才稍稍有了点生气,如梦初醒:“我、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季教授故意放走我们,代表返旧派另有计划。他们肯定会对‘理想号’或者‘理想号’的目的地下手,我必须阻止大家按原定路线出发……”

    任凭顾明在一旁喃喃自语,姜意眠取过文件夹,快速翻阅。

    轮船的内部构造、航行路线,包括所有登船人员基本信息等资料一应俱全。除此之外还有少量不知所云的杂记,篇幅不长,遣词造句颇有古怪,多半藏着某种加密信息,遗憾当下没有余力破解。

    没有看见最在意的东西,姜意眠正要开口。冷不丁余光处光影一动,无尽的长夜下,又一道漆黑细长的人形正往这边逐步接近。

    “季教授。”

    顾明顿时面无血色,连声催促无辜的人鱼离开:“他是来杀我的,你快跑,回到大海里!”

    姜意眠却不动。

    她看着季子白,遥遥地,耳边萦绕着娜娜说过的秘诀:不需要旋律,也没有固定歌词。真正关键的是模仿人鱼先祖发音的方式与腔调,在心里构想奇异的画面,然后发自内心地相信它。

    用幻象编织陷阱,以歌声诱捕猎物。她私下练习过许多次,正是为了在这种时刻派上用场。

    事实证明,金银珠宝、美酒佳肴,这些世人无法拒绝的美妙诱惑,对季子白而言都没有意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初次见面之时娜娜的歌声对其他人都起效,唯独他不为所动。

    故这次她精挑细选,为他准备了一个别出心裁的幻梦。

    *

    如果没有游戏,没有系统的存在,副本《听见死神的声音》后续将会如何发展呢?

    如果完成任务后她径直离开,将那具身体回归真正的姜同学,一切又会发生什么变故?

    姜意眠曾不经意地设想过那么一次。

    姜同学不死,季子白应当不会自杀。

    身世成谜的连环杀人犯长相周正,成绩优异;

    前有未成年身份,后有知名律师以及秘密犯罪团伙为其扰乱视线、清理罪证、辩护乃至杀人灭口。

    他以暗恋嫌疑人为借口,自愿入狱‘替罪’,在外界看来当然是不可理喻的孩子闹剧。但也恰恰证明了可以不顾一切的少年爱恋,如此幼稚却美好,大大吸引舆论的注意力,引发大众对警方的苛责:

    一个在浪漫港嚣张多年、连犯数案的杀人犯,为什么至今没有抓到?难道人民上交的税都是供他们享乐的?全浪漫港的警察都死了?事到如今竟然抓一个高中生来应付大家,以为他们没有脑子,会相信这么个孩子到处分尸杀人?

    在有心人的操纵下,民心或将不可避免地倾斜。

    季子白的作案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直接证据。——即便有,碍于他权势非常的亲生父亲,再有宁可用少数人的牺牲换取全城安稳的副局长,恐怕这份证据只会被长久地埋藏,注定不会在那个时刻暴露在阳光下。

    毕竟解决案子并非只有单一方式。

    可以找个替罪羊,对季家来说轻而易举;

    也可以真凶逃脱,但浪漫港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分尸案。这也不难,副局长与季家双方私下可以推拉协商。

    总而言之,季子白大概率无罪释放。

    他将回归校园,成绩照常名列前茅,在各种大大小小的比赛中稳定发挥;

    他将成为数届高校师生都喜爱向往的优秀毕业生,成为大学校园里讨论度居高不下的风云人物,日复一日地伪装成他人眼里的天之骄子。

    至于所谓的入狱经历,不过是为他仅有的失误,一个天才的深情,轻轻添上几笔,使他更惹人同情而已。

    在这个基础上,展开更为详细合理的想象——

    周五下午六点半,某大学实验室4所有白炽灯应声关闭。

    季子白脱下白外套,才走出实验室没两步,被身后一道女声叫住。

    “季师兄!这次老师布置的项目,我有些不太理解,不知道能不能占用你一些时间……”

    对方三两步赶到面前,个子娇小,又低着头,语调娇娇怯怯:“我想请你吃顿饭,顺便再——”

    季子白目光扫过,只见一头乌黑松软的头发,一只莹白沾红的耳朵。

    倒让他想起另一样存在。

    一个让人着迷的、始终无法厌倦的玩具。

    被他珍藏在家里,谁都无法触及。

    相比之下,眼前的人就像天底下最拙劣的仿造物,他没有兴趣理会,径直经过她。

    冷漠得连衣角都不屑碰她一厘。

    “又失败了。”

    被甩下的小师妹垂头丧气,回到寝室得到室友们毫不意外地安慰:“别难过啦,季师兄本来就不好约。除了咱们戴老花镜的副院长,除了讨论项目问题,一年下来你见他跟谁出去吃过饭?”

    “隔壁院的陈婷婷三喊五叫都请不动他呢,我怀疑,季子白绝对有洁癖,压根不挨外面的东西。”

    “要不你还是放弃吧,我老觉得季师兄可能有情况。你们没有发现吗?他经常出了实验室不知道给谁发短信,回来之后心情就好很多,跟冰箱断电似的,制冷功能都给关了。

    有几次我凑巧听到他打电话,虽然没有轻声细语、深情款款那么夸张,不过也算得上变脸吧。语气挺好的,还有点笑笑的,说什么水壶在床头柜上,遥控器在左手边第二个抽屉,今天可以看两个小时电视。当时吓得我以为他有孩子了呢?事后想想应该是女朋友。”

    小师妹不到黄河心不死:“也不一定吧。女朋友怎么会不知道东西放在哪里?说不定是他妈妈,也就是我未来婆婆,不放心他住在外面,偶尔过来看看情况,顺便打扫个卫生嘛。

    “你就死心吧!”室友们异口同声。

    “你别说,我还真见过季师兄的妈妈,巨年轻漂亮,身材巨好,气质巨好,俩人走一起跟姐弟似的。不过他们关系不好的样子?我看季师兄不太理他妈的,连胳膊都抽出来不让挽。啧啧,说来说去,那个给他打电话的人除了女朋友没跑了,肯定就是他高中喜欢的那个,没上一个大学,异地恋,所以每次来都不知道他家东西放哪里也正常。”

    “不是吧,你们连这都没听说过?就是三四年前那个连环杀人案的地方,当时都上新闻了,季师兄他……”

    女生们聊得热火朝天,彼时,季子白走进小区,在家门外撞见不速之客。

    “阿、阿季。”

    小师妹口里的未来婆婆,即保养得当的柳女士一脸心虚。

    儿子冷淡的表情上分明写着:你来干什么。她心里不是滋味,连忙扬了扬手里的袋子,弱弱道:“下午姨夫家送了两只活螃蟹跟一只乡下家养的乌鸡过来,我想你……你们总吃外面的东西对身体不好,所以才……”

    家里原先请了保姆,到点上班,到点下班,从不多管闲事,还是只会比划手指头的哑巴,相当叫人满意。

    可惜老人家的儿媳妇生了孩子坐月子,突然想起有这么个省事省心的婆婆,一个电话把人喊走十天半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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