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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可能以前习惯了,家里没有毛巾、牙刷之类的日用品,总是感觉怪怪的。”装作不经意地说出这种话,陆尧会沉沉地看过来,一寸一寸扫过眉梢、眼角。

    “不过也只能说说而已。”发丝从肩头垂落,遮去大半的侧脸,姜意眠将曾经听过的怅然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现在肯定找不到那些东西了吧?”

    她有着天生一双演员的眼睛,眼波流转,表演里都带着无人能及的信服力。

    陆尧因此花了不少时间为她搜寻消失已久的人类发明。返回的路上,他有些麻木地想,也许这又是一个设置漂亮的陷阱,或许她已经逃之夭夭。

    可她没有。

    狭窄的洞口挂上一排贝壳,水流涌过去,就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声。

    她就站在那里,像真正的伴侣一样等他回家。

    “你的手……?”

    手背上凌乱的抓痕,溢出的蓝色血液,是他抢夺其他生物的珍藏、与之发生搏斗所留下的痕迹。

    被察觉伤口,陆尧下意识想把手藏起来。不过很快,他又改变主意,自然地垂在身侧,任由姜意眠将其拉起。

    “怎么受伤了?”

    “舔我,的伤。”

    两人同时开口,有人说了奇怪的话。

    声音落下的瞬间,姜意眠眉心一跳,余光瞥见陆尧的表情。

    他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底充斥着浓浓的质疑与防备。

    ——他在怀疑她。

    一旦被他发展,所有温顺乖觉都是她为了让他松懈的手段,连着新仇旧恨,恐怕他能把她捆起来,拖回深海里,直到数百年的寿命结束都见不到一丝亮光。

    冷静。

    如果是之前的姜意眠,面对这种要求,应该会断然拒绝。但这个副本里的她,受到人鱼身体的影响,似乎跳脱出以往的守则,从一开始就变得迟钝了,恣意了,对某些事情不再抱有强烈的抗拒心理。

    况且动物之间本来就有相互舔舐的习惯。上个副本的胖猫一见到她必舔猫毛,时间长了,它产下的猫崽也养成这个习惯,喜欢屁颠屁颠追着她舔脸。

    没什么大不了的。姜意眠想。

    握住他的手掌,她献上温热微张的唇齿,柔滑的舌尖轻如羽毛,湿漉漉的眼里漫着纯真的雾气。

    后颈一截折下的白色仿若纯洁的天鹅俯首。

    她肯认家了。

    她愿意试着爱他。

    姜意眠身体力行地表明了这一点,像美丽得不可方物的雀,收起翅膀,乖乖走进他精心打造的囚笼。

    “有多余的贝壳,我做了别的东西。”

    “你看。”

    将一枚贝壳丝线做成的简易戒指戴上陆尧的指根,她晃了晃自己的右手,食指上套着同样的款式。

    “应该能补偿之前被我丢掉的那枚吧?”

    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暗下来的天,她又一次拖长尾音,音色轻柔得近似妖魔的蛊惑:“该睡觉了,不过贝壳好硬,要是我们能多一条毛毯当做床垫——”

    “就再好不过了。”

    *

    贝壳、生活用品、毛毯、发绳、可以充当灯光的灯眼鱼……

    记不清指使陆尧跑了多少趟,他后背的触须总算萎缩收回,象征他的疲惫即将超出负荷。

    “。”

    贝壳里垫上厚厚两层编织毛毯,软得像一块果冻。

    姜意眠闭上眼皮,耐心等到对方的呼吸逐渐变得缓慢而沉稳,才再次睁开眼,神态一片清冷。

    月光清淡迷离,她看见陆尧睡梦中仍然锋利的面部轮廓,眉毛是微微皱着的,鼻梁挺直,硕大的尾巴闪烁着粼粼的寒光;

    也看见她的头发肆无忌惮地铺在水中,与他的触须深深缠绕在一起,构成一幅情深意切、难舍难分的画面。

    但很抱歉。

    一切不过假象。

    抽走头发,绕过陆尧的身体,姜意眠钻出半合的贝壳,毫不犹豫地游向洞穴之外。

    “你又迟到了!”等候已久的娜娜抱着胳膊,鼓着脸:“莱恩的心脏呢?”

    “在这。”

    绿色的人鱼绿色的心脏,离开身体后依然诡异地砰、砰跳动。娜娜喜上眉梢,“看来等待还是值得的,我不生气了,我们出发吧!”

    不同于白天的生机勃发,夜里的海洋更像一块流动的黑色天鹅绒布,万物沉寂,偶尔才有一两只微光水母,拖曳着长长的触须,宛如淑女提着曼妙纷扬的裙角,姿态优美又端庄地游过身旁。

    黑暗把世界放得无限大,个体就变得无限小。眼看娜娜游得越来越快,姜意眠出声喊住:“娜娜,你要莱恩的心脏做什么?”

    她找了一个不错的话题。

    “当然要吃掉,不然摆着看吗?”

    娜娜放慢速度,头也不回地说:“他的战斗力糟糕透顶,不过我实在喜欢他的长相,做不成伴侣,让他的心脏进到我的身体里也不错吧?而且四天之后就轮到雌性狩猎,提前填饱肚子,养足精神,也许我能表现优异,挑选到更强壮漂亮的伴侣呢?按照我祖姥姥的说法,这就叫做,爱情的无偿奉献,是很浪漫的一件事。”

    “……”

    难道不是疯狂吗?

    不过所有种族都有自己的行事规范,没必要以人类的标准去衡量,遑论评价。

    姜意眠:“所有雌性人鱼都要参加?我也要吗?”

    “你有伴侣为什么要参加?没有记忆传承可真麻烦,你什么都不懂,简直像个白痴美女。”

    怜悯地摇了摇头,接下来,娜娜展开一系列繁琐的科普。

    一、如今的人鱼大部分遵守着这样的规定:没有伴侣的人鱼不论性别,必须参加一年一度的狩猎,找到心仪的异性结成伴侣,度过发情期之后自动解散。(当然,雌性人鱼在发情期间繁衍下代的话,发情期后,双方人鱼可以选择继续伴侣关系或是寻找新的伴侣,但雄性人鱼必须负责供养后代直至成年。)

    二、因为柯丽娜种的传统不同,雌性人鱼生长在人鱼贝之内,没有血缘亲属的庇佑,所有教导监督的责任都由伴侣担负。

    在这个前提下,雌性柯丽娜只有杀死对方,才能证明自身的生存能力,从而解除伴侣关系。

    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传统,姜意眠不太理解:“这样不会造成内部过多伤亡吗?”

    “无所谓啦,反正没用的就应该淘汰掉。”

    说到兴头,娜娜换了一种泳姿,回过头来:“还有,因为我们太擅长生育混血种,又有着海洋里公认的美丽。没有战斗力的话,会很容易被其他生物抓走。——尤其是柯丽娜。几乎所有现存的人鱼混血种,都是柯丽娜种跟别的生物结伴造成的,所以喜欢柯丽娜人鱼的怪物有很多很多,你记得小心点儿。”

    这话,指生殖隔离?

    人鱼与其他生物几乎不存在生殖隔离,经常沦为混血繁衍的工具,因此才导致全族不惜自相残杀,将战斗力摆在第一要素?

    这么说来,姜意眠没有贸然逃离陆尧,而是选择在对方眼皮底下秘密进行任务的做法,虽然不太体面也不太道德,但大体方向是没错的。

    否则以她的个人实力,在完成任务之前,说不准已经落到别的什么动物的手里,下场难以预料。

    “到了,祖姥姥就住在这里。”

    一句话拉回心神。

    循着娜娜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片一望无际的漆黑之中,一艘古老而巨大的沉船蒙着更为鬼魅的深色,轮廓模糊不清,幽幽倾靠在起伏的海丘上。

    船的周围寸草不生,表体已遭受严重的腐蚀,覆满一种冰棱状的花纹,稍稍一碰便像云雾般散开。

    “从这里走。”

    娜娜灵活地穿过玻璃裂洞,身影浓缩成一道幽灵般的光点,仿佛主动游进巨物的咽喉,轻车熟路地绕过梁柱,往不可知的内部深入。

    没有犹豫的时间,姜意眠紧随其后,进入沉船。

    一进去,封闭的空间阴冷又污浊,掺杂着各种漂浮物,水质极其恶劣,可视范围很低。

    她们似乎从侧门直接进入了船舱,依稀能分辨出一些沙发、桌椅的形状,连旋转楼梯都保持亘古的原样,只是被厚重的腐败物质及泥沙埋没,瞧不出本身的材质与颜色。

    皮靴、裤子、发卡。

    人类的衣服饰物尚未消解完全,稍不留意便会碰到,但他们的尸体不知所踪,或许早已融入水里,随着呼吸沉进她的血液肺腑,与她一同存在。

    “对了。”幽灵般游过长长的过道,停在一间房门前,娜娜像是想起什么,转头叮嘱:“我的祖姥姥也是混血种,她超级,超级,超级讨厌被别人用惊讶的眼神看待,你自己注意,不然被赶出来可不能怪我哦。”

    姜意眠点了点头。

    “祖姥姥!”娜娜敲响积满淤泥的门板,清亮的声音响彻走廊:“我是娜娜,我来看你啦!”

    吱呀一声。

    应当是作为人类推门所形成的反射性错觉。

    事实上,海底并没有任何声响。那扇门本就摇摇欲坠,被娜娜一碰,便跑出一串泡泡,显现一道细窄的裂缝。

    “祖姥姥?”

    娜娜正探头探脑地喊着,门被一下拉开。

    一条横向扁平的鱼身率先出现在视线之内。

    那条鱼年纪颇大,双眼浑浊不清,大约到她们脖子的高度。身边右边漂浮着某种发光的生物,不过光线十分微薄,至多才能照亮周围一指的范围。

    这也是人鱼的混血种吗,外形彻底变成鱼?

    姜意眠定睛又看了看,迅速推翻自己的猜测。

    娜娜的祖姥姥不是鱼,也不像人鱼。

    如果非要赋予一切确切的称呼,或许,用‘鱼人’更为生动形象。

    因为对方的鱼身边缘。

    赫然生着一双人类的手足。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尧,你有什么好说的?

    陆尧:你们懂什么,这次是真挚的爱情!

    眠眠:真的吗?

    ps:是这样的,一个为了嫖(美人鱼跟混血海怪!一听就不是小孩子可以看的故事!!),一个因为陆尧非常戒备眠,以冷漠消极的态度抵抗她。她既离不开陆尧(眠的战斗力一向差到令人痛哭),又要在陆尧眼皮子底下做任务,就不能像之前那样被动、置身事外地任由事态自由发展。

    设定这个副本的美人鱼是比较具有原始的动物性,又爱杀又爱做(?)。眠眠受到了一定影响,变得没有那么排斥亲密接触,为后面感情戏更多的副本打下一些基础。

    ——毕竟疯批就是疯批,太讲礼貌太柏拉图,感觉不对味;眠眠一直厌恶接触被迫接触也不对味,所以想让她慢慢对此没什么所谓,可以冷静应付。

    以我的角度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因为眠的人设一直存在微妙的变动。【死宴】清傲冷静,【死声】偏安静,【诸神】是最淡漠的副本,【事件管理】非常小孩子气,也很容易因为小朋友心软。离开【深海】之后,也会以眠的视角提一嘴,脱离副本就像脱离一个躯壳,回头看去甚至不太有真实感,原来她也会做那样的事情。这就更坚定她要离开游戏的决心。

    换个角度,全文疯批这么多,其实没有任何人能留住眠,没有谁比她的个人意志更重要。他们有的想要她的笑容,有的不愿被冷淡所以有所收敛,有的又爱又恨想破坏她……

    归根究底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就像一群流浪的狗狗围着她用尽各种办法,她至多会挑选比较喜爱的那只,或是比较让人困扰的那只,抱一抱,摸个头,然后就把他们放下,独自走上回家的路。

    所以眠眠仅仅出于安抚目的,或是利用他们才主动给与的亲吻与拥抱,反而是他们唯一能得到的东西。

    以上是我的想法,对不起又好多废话!!不过评论区有姐妹说眠的性格变了,让我担心是不是一段时间没写味道不对了,因此才想问问大家怎么看?要是大家觉得怪怪的话,我在想办法改改。

    第84章

    深海(6)

    “祖姥姥快看,活的柯丽娜!”

    抢在对方开口前,娜娜眉飞色舞地介绍道:“她叫姜意眠,是族长的伴侣。您以前跟我说过人类的故事,还有渔夫、科学家什么的,她全部都知道哦!”

    闻言,鱼姥姥缓慢地抬高眼皮,用一种古怪、潮湿、好似腐朽的沉船木板那样的目光,从头到尾将来人打量了一遍,腹部发出嘶哑又沉闷的声音:“进来吧。”

    “谢谢祖姥姥!”

    娜娜一溜烟游了进去。

    作为初次到访的客人,姜意眠则保持应有的礼数,亦步亦趋地跟在主人的身后,不乱摸不乱碰,光眼睛不动声色地转。

    脱落的墙纸随着水波纹轻微浮动,厅堂一角放有积灰的钢琴,壁炉上方挂着一副巨大的画;

    深棕色的画框残留着一些精致繁复的雕刻花纹,不过画纸上的图案已经被海水彻底吞噬。

    鱼姥姥所住的房间分上下两层,面积很大,可能过去作为豪华套房使用过,至今完整保存着一套式绒绿色的古典桌柜、矮脚茶几,以及造型雅致的单人沙发、壁灯。

    犹如黑女巫的魔法屋一般,华美的地毯、茶具与装饰用的古典花瓶,颜色暗沉,受着水的浮力,以漂浮的状态在房间里没有规律的移动,时不时擦过你的指节,好像顽皮的波斯猫不经意经过身旁,踮起脚尖偷偷献上一个天真的吻。不等你的抚摸或责备,它又自由自在地跑去伸手不可及的远方。

    眼前的一切都具有无比奇诡的美感,宛若过期变质的童话故事。

    鱼姥姥就着俯首坐进单人沙发,因为长期生活在水里的关系,四肢肿胀发白,身体左边原来不是自有的结构,而是左手心里捏了一条发光的鱼。

    “我应该说过。”她阴阴地看向娜娜,嘴皮岿然不动,鱼腹不断震颤:“没事不要来打扰我。”

    娜娜缩了缩脖子,偏头挤眉弄眼:看吧,我就说祖姥姥不欢迎客人。

    “你好,祖姥姥。”姜意眠有心解围:“我叫姜意眠,今天冒昧造反您是因为——”

    “你拿着什么东西?”

    鱼姥姥没有理她,直勾勾盯着娜娜手里那颗或蹦跳乱的心脏,脸色——尽管只有一小块鱼头——但不知怎的,还是让人感觉到她的脸色突然冷了下来。

    “一颗雄性人鱼的心脏?”她‘呵呵’冷笑着,旋即丢出两个字:“出去!”

    “祖姥姥?”

    娜娜一脸茫然,左右四顾,还以为她的姥姥在对别人下驱逐令。

    但鱼姥姥说了第二遍,语气极为厌恶:“竟然把这种肮脏的东西带到我的眼前,难道想让我赶你出去吗,娜娜?”

    哈,真的在跟她说话哦?

    好端端的生什么气呀,不就是人鱼心脏吗?

    娜娜满心纳闷儿,却也不敢顶撞这位难相处的老祖宗。只得从衣柜上下来,去拉姜意眠。

    “她留下。”

    祖宗又发话了:“你带着那倒胃口的东西,出去!”

    哼,走就走,催什么催?

    生起气的娜娜连再见都不想说,看也不看祖姥姥一眼,一口气钻了出去。

    房门再次关上,鱼姥姥松开掌心的鱼,目光渐渐落到姜意眠身上,意味深长:“你想打听什么?”

    明明她还没来得及道出来意……

    忽视不安跳动的眼角,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位不好招惹的人物,姜意眠端正坐姿,直截了当的回答:“人类的历史,还有,新旧人类的诞生与差异。”

    鱼姥姥深深陷在沙发里,沉默好一阵子才将被尘封千年的过往,以文字的形式娓娓道来。

    “我一直认为,人类是一种既智慧又无知,既狂妄又自卑;一边赞扬着高尚独有的人性,一边却无法剥除自身的动物性。因此产生矛盾,最终走向灭亡的种族。”

    “他们一直在自我毁灭,但一定要一个具体的评判标准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一切都是从冰川融化开始的。”

    2420年12月22日,由于人类活动所造成的的温室效应得不到有效改善,全球气温持续上升。

    继长期炎热干燥导致大量动植物死亡、生物链混乱、海平面不断上升威胁自然生态及部分低海拔人类国家等问题之后。曾被誉为气候变化的记录器、预警器的冰川,地球两极仅剩的几座冰山,终于彻底消失了。

    “我还记得那天的景象,无边无际的海洋,连水温都变得有些烫肤。”

    “无数块大大小小的碎裂的冰块浮于水面,一只只苟延残喘的北极熊、企鹅、海豹挤在上头,举目四望,已经没有一个地方可去,没有一个家可归。

    “只能看着彼此,绝望地,迷茫地看着脚下的冰一点一点地消失。”

    “很快,所有的碎冰都化了,他们在水里拼命地挣扎着,不过徒劳。

    “他们尸体像人类曾经倾倒进海洋的垃圾一样,纷纷扬扬地沉下去,密密麻麻地堆砌起来,连闻声而来的鲨鱼群都没有办法吃完。”

    以此为标志,人类万万没有想到,一种在冰冻之下沉眠万年的病毒竟随之苏醒,悄然来到他们的身边。

    “那时我偶尔会去浅水区,见过那艘将灾难运往大陆的渔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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