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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你要等我,好不好,小猫?”

    话里分明没有过多情绪。

    为什么有一种可怜的哀求感?

    姜意眠不太清楚,朝他点点头。

    小戚余臣似乎完全不在意猫的过度人性化,脸上浮现微微天真的笑容,关上柜门。

    黑暗降临。

    视线被阻隔,隐隐约约光能听见戚家一家人清早的对话。

    戚爸爸要去工作。

    戚妈妈送戚余臣上学,之后买菜。

    他们陆续出了门,姜意眠从半开的行李箱里钻出一颗脑袋,正在想,究竟是偷偷尾随去学校,还是尾随去学校实施「戚余臣观察计划」比较好。

    冷不丁外面传来一声惊恐的:“宸宸!不要跑!你不能这样跑的,什么东西落下了,告诉妈妈,妈妈帮你拿!”

    下一秒,房门咣当一声甩开,柜门也被打开。

    出现在视线之内的,是一个气喘吁吁,脸色煞白,但两眼亮晶晶的小学生戚余臣。

    他摊开手,伸到姜意眠的面前,颤声问:“你想和我一起去上学吗,小猫?”

    言语之下,精致的脸上就差写着:求求你,不要拒绝我。

    姜意眠定定望着他。

    将白绒绒的猫爪搭了上去。

    第64章

    事件管理者(8)

    小猫放进书包里,抱在手上。

    戚余臣到教室的时候,早读还没开始。

    他的座位排在最后,才坐下,立刻被围得水泄不通。

    “戚余臣,你又住院啦?”

    “这次身体也有被医生割开吗?”

    “——那叫动手术啦笨蛋。”

    “你才是笨蛋。戚余臣,我妈妈说,我们老师说你的妈妈说,”男孩花老大力气理清楚逻辑关系,一口气道:“你在少年宫摔倒,心脏里有东西坏掉,必须拿出来,所以才请假住院,是真的吗?”

    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绝于耳。

    没想到小学生时代的戚余臣,人缘还不错?

    姜意眠有些意外。

    没多久,这个猜测被否决。

    浪漫港沿海设置港口,经济发展飞快。单论城市建设、公共设施,则远不如外面的大城市。

    同学们没听说过少年宫,抢着问少年宫是什么东西,做什么用。

    戚余臣有模有样地解释清楚。

    他们心生向往,又问,他为什么会在少年宫摔倒。

    戚余臣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哇,你从楼梯上被推下去啊,从二楼摔倒一楼!太牛啦!”

    “我怎么觉得那个陈谈是故意的?”

    “你们看,戚余臣这样站,这边是楼梯。”有人比划起来:“推他的人在这里,怎么可能不小心推到?”

    “我也觉得!”

    一干毛头小子很快达成一致意见,全部都同意。

    他们不断猜测少年宫发生的一切,甫一听,好似非常关心戚余臣,气愤他的不幸遭遇。

    然而间或一句:“都怪戚余臣啦!谁让他老是一百分,大人们凑到一起都在表扬他,所以变得这么讨人厌!”

    让姜意眠意识到,他们并非真的在意戚余臣。

    仅仅因为这个小镇子,这个必须上学的年龄段,有趣的事情实在太少。

    戚余臣作为一个有心脏病、成绩好、来自大城市又经常往返大城市的同班同学,很适合沦为他们的谈资,用以丰富课余生活而已。

    “对了!身体割开之后要缝起来吗?就像我破洞的校服?”

    一个同学拽着自己的袖子做示范,兴致勃勃:“戚余臣,你的身上也像这样有很多线吗?一拉就会坏掉??”

    这不,话题迅速转至新的有趣点上。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反驳。

    不过谁都没有确切经历,说来说去,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齐齐看向戚余臣:“其实好简单啊,我们一起看戚余臣的身上到底怎么回事就行了啊。”

    之前戚余臣生病住院,动辄请假大半个学期。

    这回快要放暑假,只请三个星期,三七二十一天,身上的痕迹肯定还在。

    某个同学相当肯定地说道,引起其他人更多好奇:“戚余臣,就让我们看一下吧!”

    “绝对不会往外说的,我保证!”

    “我也保证!”

    “保证!”

    ……

    对方(们?)提出了过分的要求,姜意眠以为戚余臣不会答应。

    他不傻。

    可能真的有点儿怪,但无庸置疑,戚余臣聪明又早熟,足以看破许多表象下的本质。

    或许这也是令他显得古怪的首要原因。

    ——分明才是个孩子,处在天真烂漫不受规则束缚的年龄段,看得太多,想了太多,不小心走到不该去的边界线上。

    无论如何他都应该明白,自己只是同学们的消遣,如同一个召之即来的玩具,理应拒绝他们无度的轻贱。

    可事实往往朝意料之外的方向走去。

    戚余臣静默着,依言掀起校服下摆,就那样袒露出身上的伤疤,一条条如死掉的蜈蚣般扭曲狰狞地交错。

    “啊。”他们无意识发出一声惊叹:“好恶心哦。”

    好难看,好恐怖。

    照镜子的时候不会被自己吓到吗?

    以后会不会娶不到老婆啊?

    像猪肉一样被切成好多块耶!

    孩子们肆无忌惮地言语着,一直没有戚余臣的声音。

    前排扎着小马尾的班长忍无可忍,回头指责:“你们不要再欺负他了行不行?”

    心虚的围观同学们仿若炮仗,一点就着。

    “什么啊,我们才没有欺负他!”

    “就是,明明是他自己愿意给我们看,是不是,戚余臣?”

    被点名的戚余臣还拉着衣角。

    他那么茫然,那么安静,漂亮的眼睛缓慢一眨、一眨,完全处在状态之外,好像根本不理解事情的发展。

    “你看,他都不说话!”

    “周佳佳就是爱多管闲事。”

    男孩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掐着嗓子模仿她的声音:“——你们不要再欺负戚余臣了啦!周佳佳你是不是喜欢戚余臣啊?为什么老帮他说话,可是他都不理你耶!”

    周佳佳又气又急,红了眼睛。

    连她的同桌都劝她:“算了佳佳,你不要理他们,他们好无聊的。”

    周佳佳难过地掉下眼泪:“可我是班长。老师说过,班长要维持好班级纪律,督促同学团结友爱。这是我的责任呜呜。”

    “你别哭呀,戚余臣本来就怪怪的,不管别人叫他干什么,他都答应的。”

    同桌小声安慰:“我觉得他不光心脏是坏的,说不定脑袋也坏的。这都是他自己的毛病,跟你没有关系的。”

    周佳佳仍哭。

    耳朵好使的同学听着这番言论,大声附和:“戚余臣,怪——,怪——,的——”

    “怪——物——”

    “怪——胎——”

    “白——痴——”

    “傻——瓜——”

    一声又一声,男孩们一哄而散。

    戚余臣觉得他们大概不要看疤了,就把衣服放下来,小心地把书包放进抽屉,拉开拉链。

    小猫还在里面。

    “喂,戚余臣。”坐在前面的高个男孩侧过身:“他们都看你笑话呢,肯定会到处乱说的。你下次还是别听他们的。”

    “笑话?”

    戚余臣似懂非懂,声音嘶哑。

    “对啊,你该不会没感觉到吧?”

    戚余臣点了点头。

    他没感觉。

    男孩无语,像无奈的大人一样耸耸肩膀,留下一句:“你可真奇怪啊。”便转过头去。

    ——奇怪。

    不止一个人,十个人,一百个人这样说过,戚余臣好奇怪。

    对他提什么要求都可以。

    开什么玩笑都可以。

    他全部都会答应,全部都会做到。

    为什么呢?

    戚余臣想了好久好久,低下头,摸一摸仰头望着他的小猫。

    然后想起来了。

    因为妈妈说,要做一个礼貌的小孩,才会被人喜欢。

    他想起来了,眼里盛着一潭纯净的烟水淡雾,喃喃自语,仿佛一声灰白无力的叹息:“要有礼貌……”

    *

    姜意眠被放在抽屉里。

    一整个早读时间,戚余臣心不在焉,似乎生怕她不小心磕着碰着掉下来。

    时不时要低头看两眼,左手始终放在书包里,她的旁边。

    一整个早上的观察,也让她发现,九岁戚余臣有两个极为糟糕的特点。

    一、不太拒绝别人提出的要求。

    大到课堂测试卷让抄答案,小到借东西、捡东西。

    除非为着小猫不愿远离座位,否则所有在一米范围内可以完成的要求,他来者不拒

    姜意眠的眼皮细微跳了一下,以为他是一味讨好别人而忽视自己感受的那种类型人物。

    但实际上,当语文老师发下测试卷,她试着咬住戚余臣的手指。

    “你不高兴了吗?”

    他不抽手指,微垂着睫,“小猫不想让他们抄答案吗?”

    猫猫点头。

    戚余臣嗯一声,语气平平:“那就不让他抄了。”

    “……”

    没主见吗?

    也不像。

    姜意眠思索良久,终于得出结论:戚余臣也许根本没有概念。

    什么是请求,什么是要求。

    什么合理,什么不合理。

    以及该做、不该做;

    能做、不能做的事情;

    这些人类发明的虚无概念通通不存在他的认知之内,堪比一团混沌死结,他理解不了。

    其次糟糕的特质,差不多也是如此:他无法分辨玩笑与真话。

    例如上午第二节

    的数学课上,戚余臣因为总是低着头,不看黑板,而被数学老师喊上去做题目。

    一共四个同学。

    其他三人规规矩矩,即使一手粉笔字写得歪歪扭扭,胜在一个个步骤详细列好,得分点清晰明了,获得老师满意的称赞。

    对比之下,戚余臣字迹端正,答案正确,偏偏缺少中间步骤,一步登天。

    怎么回事?

    他这坏毛病不止一天两天,明明说过不要偷懒不要偷懒,为什么总是不听?难道故意的么?

    “戚余臣。”数学老师脸色不太好看,按捺着脾气提醒:“你再仔细看看,你的答案跟其他同学相比,是不是少了什么?”

    已然回到座位的戚余臣站起来,看了看,摇头。

    “你确定?”

    老师沉下脸,“我有没有说过不管什么题目,做题目一定要把步骤写清楚?为什么你每次都不写呢?”

    戚余臣点点头,说过。

    又摇摇头。

    老师:“摇头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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