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只见刑从连在离他一臂远的地方站住,单手从烟盒里掏出根烟,当着他面点上,不仅未行礼未致意,反而还吐了口烟,只当没有看见他。闻着周遭呛鼻的烟草气息,黄泽简直想笑。
他原以为,刑从连还算机敏,却没想到现在为了表示对他的不屑,刑从连竟然会犯这种错误,他忍不住讥笑道:“刑队长,警务人员在执行公务期间吸烟,恐怕影响不好吧?”
“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这么说话?”
刑从连叼着烟,这么对他说。
第101章
资格
黄泽愣住了。
他确实也设想过,再次遇见刑从连时会发生什么情况,因为很自然的,刑从连刚救了他,刑从会到现场主导调查,所以他一定会和刑从连再次碰上。
你居然敢问我有什么资格?
先前在林辰处拼命压抑的烦躁再次涌出。
他想,我警衔比你高我家世比你好我年纪还比你轻,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但现在,你只是个小小的刑警队长,那么这句“你有什么资格”,明明该由我来问,你凭什么敢对我这个态度?
黄泽笑出了声。
他很想提醒刑从连,这个世界上的那些资格和底气,并非来源于嘴巴和嘴巴里说出的话,那些资格和底气,是来源于你的身份和你的地位。
但正因为他的身份和地位,所以他才不会同刑从连做口头上的计较,因为他地位很高,所以有人会替他开口。
“刑队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黄伟拖着肥胖的身躯,挡在他身前,非常趾高气昂地问道。
虽然黄伟很俗气很铜臭从事发至今都像软脚虾一样毫无担当,可当他问出那句话时,他的那些污点都已经在黄泽心里已经被完全抹去了大半,他很满意他的趾高气昂,然后黄泽开始考虑,是否真的要替他打一声招呼。
倒是刑从连,没有任何被冒犯后的不悦,他依旧面无表情地叼着烟,目光连凛冽甚至犀利都算不上,他微微回头,看了身边的警员一眼。
很奇怪的是,明明是那样平和的目光,那名警员被看了一眼后,竟真的咬咬牙,冲上前,一把反扭住黄伟的手臂,将人按在墙上,下一刻,冰冷的手铐便干脆利落地铐了上去。
“黄伟先生,您因涉嫌危害公共安全被依法逮捕。”那名警员用非常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
黄伟蒙了一阵,随即大声嚷道:“我怎么了,你们凭什么抓我!”
“您因涉嫌危害公共安全被依法逮捕。”
那名警员只是机械重复着,然后另一人上前,扭过经理肥胖的手臂,准备将人拖离现场带回警局。
“不关我的事,又不是我让人去杀李景天的,你们凭什么抓我!”胖经理看着腿都软了,他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终于。
黄泽见他僵硬地扭过头,看着自己,那表情像是沉船上的游客抓住最后一件泳衣:“黄督察,救我,救救我啊!”
黄泽霎时脸色铁青。
他很清楚,刑从连敢扣下黄伟,当然有理有据,安生国际刚才发生的事件,已经完全可以算上重大公共安全事故,扣下商场行政负责人是理所应当、无可指摘的事情。
只是黄泽没想到,刑从连竟真得如此不留情面,这个巴掌,不仅抽在了他的脸上,更是抽在了黄家脸上。
但此时此刻,他居然想不到有什么可以反手打回来的方法,“刑队长好胆色。”最终,他只能咬牙切齿道。
“关你什么事啊?”刑从连还是那副懒得和他多说一句话的样子,他微微垂下眼,只是用一种君王俯瞰蝼蚁的目光看着他。
黄泽从那样的目光中感受到了鄙夷、轻蔑、不屑等等一切居高临下的情绪,像刑从连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底气拥有这些情绪呢?
在那一瞬间,黄泽甚至觉得,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刑从连。
他稳了稳心神,然后发现,他似乎在此时此刻,没有任何碾压刑从连的手段,因为没有手段而令人憋闷无比。
“这就是你对上司的态度吗刑队长?他抬头,冲刑从连冷笑道,“刑从连,等着收申斥书吧。”
“上司?所以呢黄泽,你是以你督察的身份,在参加家族商场的开业典礼?”刑从连缓声问道。
这是一句威胁,更是一句斥责,不那么凶狠,却是非常赤裸裸非常具有杀伤力的斥责。
黄泽以为自己写过很多申斥书,毕竟他的工作就是发现问题然后指出问题,可在他过得那么多违反条例的申斥书中,却没有哪一条比他现在收到的这条更严厉。
刑从连是说,你都这么不要脸在为家族企业站台了,还当自己是督察吗?
黄泽紧紧握起拳头,指甲嵌入手心,疼痛让他勉强可以维持清醒。
刑从连每一句话都在骂他可又不在骂他,如果他现在以举止不当为由申斥刑从连,那就证明他是以警队督察的身份参加家族产业的产业典礼,这当然是假公谋私;但如果他是以私人身份参加典礼,那他现在不是督察,他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刑从连呢?
想到这里,黄泽现在真的非常非常想发飙,可正因为如此,他失去没有任何发飙理由,打碎牙和血吞也不外乎如是。
不用照镜子,黄泽都知道自己的脸色大概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深深吸了口气,想要开口,可刑从连却又抢在了他的前面。
只见刑从连吸了口烟,很平静地补充了一句:“我说了你没资格,你就是没资格。”
又是资格,又是你没有资格。
在那瞬间,黄泽只觉得这太荒谬了,是啊,你刑从连现在是占了上风,但一而再再而三占口头便宜这是真准备撕破脸吗?
一记耳光已经很疼了,现在又挨了一记,事已至此,黄泽发觉,他无论再说什么话,都是毫无用处的反击,他最后看了一眼刑从连,强忍着心中翻江倒海的怒火,冷冷道:“刑从连,像你这样喜欢找死的人已经不多见了。”
说完,他就迈开步伐,在与刑从连擦身而过瞬间,他听见对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黄泽……”刑从连拖长了调子,说,“滚远点,别让我再看见你了。”
……
虽然,那对黄泽来说,是度日如年的几分钟,但实际上,刑从连和黄泽的对话时间非常短,短到林辰仍旧站在那家奶茶店门口,还没来得及变换位置,就看到刑从连从观光梯里走出来。
林辰靠着在栏杆上,从头到脚看了刑从连一眼,因为刑从连也从头到脚看了他一眼。
王朝小心翼翼从电梯里出来,在刑从连身后立定,然后冲他使了个眼色。
林辰收到信号,不由得再次观察起刑从连的表情来。
怎么说呢,王朝他老大此刻的脸色其实非常平静,平静得仿佛是绝对静谧的湖水或者更恰当的比喻是无波的古井,因此,就算他勉强用上所有的微表情分析法,也猜不透刑从连现在是在想什么。
不过,虽然猜不透,但他还是可以勉强推理出,刑从连刚才在楼下,大概是碰上了什么人。
“你,碰上黄泽了?”他试探的问道。
话既出口,他却见王朝在刑从连背后冲他拼命摇头。
难道还不是单纯的碰到,而是碰到以后,还吵架了?
总不至于动手吧?
他想了想,忍不住问:“黄泽没有为难你吧?”
听了这话,刑从连凝固的脸色终于有了变了,虽然他还是猜不透刑从连这到底在想什么,但幸好刑从连终于动了。
他叼着烟,迈开长腿向他走来,然后停下脚步,单手夹住烟,淡淡道:“过来。”
第102章
感觉
惶恐的王朝,冷淡的刑从连,还有那句“过来”……
林辰已经完全猜不透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不管发生什么,他觉得自己还是照做为好,所以,他依言向刑从连走去。
没有解释,没有招呼,见他走近,刑从连却只是转过身,径自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而他走去的方向,自然是那间标志性的奶茶铺。
刑从连总不会是要去买奶茶吧?
又或者是因为他踩了人家的椅子,所以要带他去道歉?
林辰实在忍不住,很不明所以地看了王朝一眼,但关键时刻,王朝却眼观鼻鼻观心,孤身站在电梯口,只当自己并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林辰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跟在刑从连身后亦步亦趋。
铺子里的服务生小妹正在整理门口的座椅,见他们过去,少女目光闪烁了下,然后默默退回柜台后,甚至连问一句”先生您需要什么”的意思都没有。
看着那位服务生小妹,林辰感觉自己的直觉并没有出问题,真的不止他一个人感受到了刑从连生人勿进的气场。
一杯奶茶当然治不好生气,所以刑从连当然不是要买奶茶。
刑从连站在奶茶铺门口,微微弯腰,拖了一张塑料椅出来,走了两步,把椅子放在了一根石柱边上。
林辰看着那张椅子,再次陷入了人生中少见的迷茫,刑从连这是要干什么?
“怎么了?”他问。
“坐。”刑从连忽然变得惜字如金。
林辰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刑从连带他到奶茶店门口只是请他坐下?
他指了指自己,再次确定了一下:“让我坐?”
“对。”
林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缓缓走到那张塑料椅前,坦然坐下。
但下一刻,他愣住了。
只见刑从连再次叼起了烟,他先是吸了一口,然后他用非常漫不经心地态度,在他面前缓缓蹲下。
林辰坐在椅子上,望着刑从连的发顶和他若无其事的面容,变得非常非常不知所措。
可刑从连这样的人,想做什么当然不会征求别人的意见,只是他微微低着头,眼睫轻垂,像是很懒得说话,因此在吐了两口烟后,他才勉强说:“左手伸出来。”
林辰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依言伸手。
刑从连的目光落在他打着石膏的手腕上,尔后淡淡道:“握紧……”
林辰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
在那一瞬间,林辰突然明白,刑从连这是在检查他的伤情。
这样的认知,令一切都仿佛静止下来。
他看着刑从连,刑从连在看他的手。
刑从连的目光很仔细,从他的角度看过去,男人的面容几乎隐没在间或升腾起的青色烟雾中,他只能看见他挺直的鼻梁和微微抿起的唇,当然,还有浓密得过分的睫毛。
很奇怪的是,在那个时候,林辰忽然分神在想到了刑从连的母亲,他想,刑从连的母亲,一定是个非常温柔又好看的女人。
很快,刑从连清淡的声音再次将他的思绪唤回:“把手平举。”
刑从连这么说。
他伸直手,下一秒,他的手腕被刑从连一把握住。
刑从连叼着烟,话语有些含糊不清,但林辰很清楚听见他在问他:“疼吗?”
大概,在这世界上所有令人无法抗拒的情话话里,一定有这么一句简单的问讯。
“疼吗”、“疼不疼”、“难受吗”、“好点吗”,诸如此类的话语总是令人难以抗拒,无论现实多么痛苦难忍,但只要有人这么问你,再痛苦的事情都会变得柔软起来。
林辰想,当然疼啊。
他甚至觉得,光是这么想着,空气里那些刑从连惯常抽的薄荷烟草味道都变得温柔起来,他于是再次想起他对苏凤子所做的形容,刑从连这个人啊,真是很甜。
很自然的是,你喜欢的人这样问你,你当然会开始想遐想。
像是原本紧密隔离的部分突然破开一个缺口,一些水流顺着被凿开的缺口泄露出来,缓缓流淌至另一部分。
林辰头一回体会到奇怪的思维斗争,他脑海中理智的部分在说,其实刑从连只是在担心你刚才被推挤二度受伤,这是很正常的同事间的关心,如果遇事的是王朝,大概刑从连也一定会边抽头皮边把人按在椅子上检查;但他脑海里另一部分非理智的受情感操控的部分又在说,想什么呢,哪有同事间的关心回会是这样,他说不定也喜欢你啊……
如果这个世界上要评选什么让人瞬间幸福感剧增的魔力语句,这句话和“你买我付钱”一定能入选其中。
林辰觉得很好笑,他居然也会有这么不理智的一天啊。
可是看着刑从连严肃的面容和关切问询的目光,他又意识到,如果他现在不理智一秒钟,那么他可能一整天都会因为这样的不理智而高兴。
“疼啊。”
所以他这么回答。
“疼就对了。”
果然,刑从连收回手,冷冷说道。
林辰低头看着刑从连,觉得认错态度良好一定是争取宽大处理的唯一法门,因此他非常认真地说:“抱歉,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有注意……”
但可能是他的致歉不够诚恳。
刑从连听到这话,竟突然起身,握住他的手臂,站在他身后,然后令他的手臂伸直、外展、内旋后,又问:“有哪个角度觉得疼吗?”
刚才他回答“疼”显然是个错误答案,所以这次,林辰很聪明地换了个答案:“不疼。”
他非常确定地回答道。
总之,大概是他这个回答非常正确。
刑从连在静默数秒后,终于放下他的手臂,然后走开了。
林辰莫名其妙回头,却看见刑从连又回到了奶茶铺里,问一直在假装擦桌的那位小妹:“有矿泉水吗?”
奶茶店怎么会卖矿泉水……
林辰刚想开口,却见小妹连连点头,然后说:“有的有的,两块钱。”
刑从连也没多说话,只是很干脆地从裤兜里掏出两块钱,顺手把烟在垃圾桶上的烟灰缸里按灭,并拿着矿泉水走了回来,他拧开瓶盖,然后把水递了过来。
林辰看了眼那瓶水,不用刑从连再下指令,他很自觉地把水接了过来,然后开始喝。
为了表示诚意,以及告诉刑从连你这瓶水买得真好我真得很口渴,他迅速给自己灌了半瓶水进去,但等半瓶水下肚,他才察觉到,刑从连只是靠在一旁石柱上,并没有任何要叫停的意思。
那么,这水他是要继续喝,还是停下来?
他瞥了眼王朝,一直躲在电梯口的少年人冲他摇了摇了头。
摇头什么意思?
不要停,还是别喝了?
想到这里,林辰干脆放缓了喝水的速度,希望刑从连能在此之前对他说什么话,那么他就很有理由把水放下来。
不过,人心莫测,直到他把一整瓶水喝完,刑从连都没有开口。
最终,他非常吃力地放下空空如也的矿泉水瓶,刑从连这才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瓶子盖好,最后扔进垃圾桶。
“你怎么这么渴?”
刑从连眉头轻蹙,最后问道。
……
捡回一命是什么感觉?
大概就是王朝现在的感觉。
因为鉴证科来人,所以他老大在扔完垃圾后,就被招呼下楼。
王朝终于长舒一口气,给大洋某岸一直在蹲点的战友发了条短信:“警报解除!!!”
“不早说,我刚买了去α星云的飞船票,你赔啊?”
“活着不好吗???”
他刚回完这条短信,便听见林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这是怎么了?”
林辰这么问。
王朝想说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犯了什么病,但他这么变态显然不是因为黄泽就是因为你啊或者说是因为黄泽和你啊!
他看到黄泽离像在强吻你所以非常不爽这是他今天生气最可能的理由,但这种理由可让我怎么跟你说啊!
王朝压抑住内心崩腾而起的字句,在美好的三次深呼吸后,他笑望林辰,说:“阿辰,你体会过生命的美好吗?”
“什么意思?”
“好好活着啊!”他用力拍了拍林辰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