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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邢朗把手卡在他的大拇指虎口和他的手腕上,缓了一口气,看着他说:“跳。”

    男孩儿被吓的脸色刷白:“我,我不敢,你拉不住我怎么办啊。”

    “车马上掉下去了,你再不跳,咱俩都得死!”

    男孩儿怔了一会儿,下定了决心似的咽了一口唾沫,忽然蹬着车板从车里跳了出来。

    面包车霎时翻下大桥,掉进了黑暗的深渊,桥下发出一声巨响。

    邢朗趴在大桥边缘,忍着右臂伤口撕裂般的剧痛,紧紧的抓着男孩儿的手,一条血注从他的袖口钻出来流在指缝里。

    “抓紧,千万不要松手。”

    男孩儿仰着脸看着他,很信赖他似的重重的点了点头。

    右臂实在太疼,邢朗把左手也伸下去抓住男孩儿手臂,正在他用力把人往上拽的时候,忽听张东晨在他背后‘嗯嗯’乱叫。

    邢朗回头一看,只见被他拷住的两个人正在沿着大桥往前跑,那个彻底歇菜的人不知从哪儿来的毅力,竟然又爬起来了,两个人没命的往前狂奔,好像身后有猛鬼在追,不一会就只剩了两道细小的背影。

    似乎是怕邢朗丢下他去追别人,还悬在半空中的男孩儿连忙抓紧了他的手,哭着说:“警察叔叔你救救我!”

    邢朗回过头,脸色血红,脖子上胀满青筋,接着把他往上拽:“抓紧,别松……”

    ‘手’字还没出口,忽见男孩儿的身体像是被秋风抽打了一下似的,微微颤动。

    男孩儿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他胸前已然出现一个血洞,鲜血瞬间染湿了他的衣服。

    邢朗也怔了怔,下意识的把他的手握的更紧,用尽所有力气把他往上猛拽,就在男孩儿即将被他拉到桥上的时候,男孩儿的身体再次颤抖了一下。

    这次,中枪的是他的额头,子弹从后脑射穿了他的前额。

    男孩儿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瞪着迷茫的双眼看着邢朗,早已松开了他的手。

    邢朗依旧没松手,忽然低吼一声,把他拽到桥上。

    来不及检查男孩儿的伤势,他站起身看向子弹射来的方向,只在远处的河岸边看到一点豆大的星火。

    很快,星火熄灭,岸边陷入平静的黑暗之中。

    男孩儿身中两枪,已经死了。

    邢朗蹲在他身边看了他片刻,然后合上他的双眼,起身走向还没来得及松绑的张东晨。

    张东晨瘫坐在地上,眼睛发直的看着躺在桥面上的那具尸体等邢朗解开绑住他手脚的绳子,才回过神似的问道:“他死了吗?”

    邢朗没说话,他把男孩儿的尸体放在后座,然后对张东晨说:“走。”

    张东晨坐在副驾驶,神情恍惚的看着车头前夜晚的街景,忽然扒着窗户干呕了两声。

    邢朗看他一眼,把四面车窗都放了下来,晚风瞬间灌满车厢,吹淡了车里的血腥味。

    张东晨很快坐好,抬起袖子擦了擦嘴,瞥见邢朗的右臂在流血,连忙抓起一团纸巾帮他堵住伤口。

    邢朗面色冰冷的直视前:“怎么回事?”

    “我回家帮我爸拿衣服,刚到家门口还没来得及开门就被他们按到墙上,一个人问我‘东西在哪儿?’,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说不知道。他们不信,在我家找了一圈,没找到,就把我带走了。”

    “什么东西?”

    张东晨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

    张福顺被他派人严密看守,张东晨也常在医院里,这些人没有机会接近张福顺,自然会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张东晨,那么他们又怎么会知道今天晚上张东晨会离开医院?

    “谁知道你今晚回家拿东西?”

    邢朗问。

    张东晨愣了愣,看着他说:“没有人知道,是我爸忽然让我回家……”

    张东晨倒吸一口冷气,目光慌乱的看着邢朗:“我爸!”

    邢朗立刻给陆明宇打了一通电话,让他亲自去人大医院看张福顺。

    挂了电话,邢朗对张东晨说:“今天晚上你哪都不能去,我现在送你回警局。”

    张东晨很清楚自己跟着他是个拖累,老老实实的点头答应了。

    很快,邢朗再次回到警局,法医小汪把他车里的尸体推走了,张东晨被技术队的小赵带进警局大楼。

    邢朗蹲在车头边又给陆明宇拨了一通电话,这次陆明宇迟了许久才接电话。

    “头儿,张福顺死了。”

    陆明宇说。

    邢朗瞬间感觉一道冷刃割裂了他的太阳穴,头疼的厉害。

    “什么人干的?”

    陆明宇道:“没有凶手,他是自杀,他给张东晨留了一封遗书。”

    邢朗蹲在地上,闭着眼睛歇了一口气才道:“城西大桥掉下去一辆面包车,车牌号是732X,你带人去看看。”

    挂了电话不久,他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是韩斌打来的。

    韩斌道:“我找到你们队的警花了。”

    第60章

    人间四劫【36】

    记忆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朝自己的头部斜挥下来的高尔夫球棍,随即而来的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和疼痛。

    魏恒觉得自己被扔进了深沉的大海中,仅剩的一缕残存意识在不由自主的沉浮间逐渐沉入海底。

    像是在海底忽然睁开了双眼,察觉到灌满心肺和咽喉的海水阻隔了他的呼吸,强烈的求生意识让他拼命的往上划动,试图付出水面。

    窒息感一蹴而过,魏恒猛地掀开眼皮喘了几口气,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被扔进海中,感官中的湿冷黏腻来自于浑身渗出的一层正在被秋风蒸干的冷汗。

    “你醒了。”

    一道温柔亲切的男声在耳边响起,魏恒等眼前昏天倒地的晕眩感逐渐消失,才吃力的扭动脖子寻找声源。

    说话的人是佟野,此时佟野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一旁的床头柜摆着一个水盆,他拿着一条沾了温水的毛巾,正在擦拭魏恒额角的血痂。

    随着佟野的动作,各种感官随之苏醒,魏恒很快感知到头部撕裂般的疼痛,好像被人拿着钻子狠狠的往皮肉里研磨。

    魏恒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缓了几口气。他想检查自己的伤势,抬起手时才发现他的右手被一条铁链锁在床头,只有左手可以自由活动。

    他这才认真打量身处的环境,明显不是在自己家里,身处的这间卧室比他家里面积加起来都要宽阔,天花板吊着一盏璀璨的水晶灯,四周装潢的精致又奢华,身下这张大床铺着冰冷光滑的蚕丝被。

    或许是他的体温过低,又或是床褥温度过低,总之身下这张床冷的像是冰打的。

    魏恒抬起自由的左手揉了揉眼角,低缓又平静的语气听起来没精打采的:“你让我去哪里我就去,为什么要跟我动手?”说着皱了皱眉,拨开佟野在他悬在左侧额角上的手,道:“还下手这么重。”

    佟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把毛巾泡进水盆里洗了洗,洗下来的鲜血霎时把整盆水染的殷红。

    “当时太紧张,稀里糊涂的就把球棍掂起来了。”

    魏恒撑在床铺上慢慢坐起来,捋了捋散乱的头发,转头正视着佟野,眼神又沉又静。

    佟野脱掉了西装外套,上身只剩一件白色衬衫,衬衫袖子被他卷到了手肘,露出精壮结实的小臂。

    佟野洗着毛巾,察觉到魏恒在盯着他看,便抬头冲他一笑:“终于发现我长的帅了?”

    魏恒没理他,懒懒的曲起左腿踩在床铺上,在床尾不远处的地板上发现了自己的外套,这才感到冷似的拉紧了衬衫衣领。

    室内气温的确有点低,两面窗帘拢在窗户左右,窗户大开着,深夜的冷风吹的窗帘下摆不断飘动。

    随着晚风的不断渗入,魏恒闻到了一阵阵被微风送至鼻端的香甜气息。

    “葡萄?”

    魏恒问。

    佟野洗了一把毛巾,拿着毛巾再次清理他额角的血迹:“嗯,我种了一个葡萄园。”

    皮肤接触到温热的毛巾,的确舒缓了不少疼痛。

    尽管魏恒此时还有些头晕,但他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葡萄园’这个重点。

    卧室窗外的风景是延绵的山脊和婆娑的树影,既然还有一座葡萄园,那他们肯定不在市里了,此地多半是一栋市郊别墅。

    佟野貌似看透了他的猜想,道:“别猜了,我们在御龙山度假村,已经出城了。”

    说着,他把毛巾扔到水盆里,拿起酒精棉棒轻轻的沾在魏恒额角的伤口上。

    冰凉的刺痛感使魏恒忍不住躲了一下,皱眉道:“不用消毒了,帮我贴一片创可贴。”

    佟野无奈的看他一眼,笑道:“你怎么像孩子似的,别动别动,马上就好。”

    在佟野帮他消毒,上药,贴纱布的间隙,魏恒不动声色的环视卧室一周,除了窗户和门没有发现第三个出口。这间卧室明显不在一楼,卧室房门也紧闭着,想必已经上了锁。

    佟野帮他处理好伤口,端详了几眼,道:“好了,你想喝水吗?”

    “喝酒。”

    佟野看着他,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诧异了片刻才道:“有,我去倒。”

    卧室里就有一个酒柜,窗格上摆着几瓶年份不一的红酒,佟野挑选了一阵,拿出两只方口玻璃杯各倒了一杯,然后一手端着一个杯子返回:“高脚杯在楼下,将就一下吧。”

    把一只酒杯递给魏恒,佟野抿了一口红酒,看着杯子里透亮澄红的液体,忽然问:“想看看我的葡萄园吗?”

    魏恒看他一眼,缓缓点头。

    随后,魏恒看到佟野拉开床头柜,拿出一只手枪放进西装裤口袋,然后解开了绑住魏恒右手的铁链。

    魏恒扭了扭被勒钟的手腕,端着酒杯下床,光着脚走到窗前,借着楼下门庭的灯光看到了楼下院子里一片枝繁叶茂的葡萄树,树叶犹如风翻翠浪般在晚风的吹拂下簇簇作响。

    此时正是葡萄成熟的季节,这片葡萄园被打理的非常好,香甜的水果气息把院子中间的一栋洋房紧紧包围。

    窗台非常宽大,纵伸出一个飘窗的宽度。魏恒坐在阳台上,背靠着墙壁,端着酒杯看着楼下那片犹如暗潮翻涌的葡萄园。

    佟野也在阳台上坐下,神色慵懒又专注的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魏恒。

    “本来,我的计划是先和你去吃饭,在饭桌上好好表现,争取把你哄开心,或许你会像上次那样邀请我过夜。到那个时候,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带你到这儿,讲一些故事给你听。”

    说着,佟野叹了口气,无奈道:“谁知道,忽然就出了意外。”

    魏恒扎头发的皮筋儿早就丢了,此时他的头发散落着,不断被窗外吹进来的风吹动,发梢不停的搔弄他的眼角眉梢。

    他再一次把脸侧的头发挽到耳后,极轻的笑了一下:“是吗。”

    佟野注视着他的眼神中涌现几分愧疚,朝他伸出酒杯:“伤了你,不好意思。”

    魏恒跟他碰了碰杯,喝了一口红酒,道:“既然都来了,那就说说吧。”

    “说什么?”

    魏恒看着他懒懒一笑:“说说你本来打算讲给我听的那些故事。”

    佟野把酒杯搁在阳台台面,从裤子口袋里拿出烟盒,点着烟深吸了一口,然后朝窗外吐出浓白的烟雾,亲眼看着白色的烟雾融进漆黑的夜里,才道:“你想听?”

    魏恒直视着他,嘴角的笑容不知不觉的消失殆尽,面无表情道:“我想了解你。”

    佟野看着窗外,唇角勾出一抹自嘲般的笑容:“想了解我为什么会变成一个杀人犯?”

    这句话太敏感,魏恒没有回答,等他继续说下去。

    佟野的目光似乎随风飘散了,不知去了何处,他望着窗外远处模糊的山影轮廓怔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魏恒看着他:“你说。”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佟野问的由衷。

    魏恒也答的真切。

    “从你送我回家,临走时说不认识茶杯上的符号开始。”

    佟野想了想,恍然状笑了笑:“我说呢,你怎么忽然让我留下来过夜。嗯……那个时候你怀疑我什么?发现我在找郭雨薇的尸体吗?”

    魏恒道:“不,当时我只是怀疑你的身份。你说你是同性恋,但是你却不认识一年前芜津的同志群体发起的一次演讲会的会场LOGO。我怀疑你可能不是同性恋,既然你不是同性恋,那你就是在骗我,而且接近我的目的也不单纯。”

    佟野眼中有些无神,在思考什么似的,反问自己:“我不是吗?我从没想过我是不是。”他抬起眼睛看着魏恒,眼中逐渐恢复光彩,又笑了笑:“不过我可以确定,我的确挺喜欢你。那天晚上我对你有反应,回到家想你想了大半宿。”

    魏恒垂下眼睛笑了笑,指腹在光滑的杯壁上摩擦:“真正怀疑你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人,是在刚才。”

    “那我岂不是隐藏的很好?”

    魏恒挑着一侧唇角,语焉不详道:“嗯,你的确隐藏的很好。”

    好到,我险些相信你。

    佟野沉默了一会儿,静静的抽了一会烟,等到手里的香烟快要燃到尽头了,才说:“我的故事待会儿讲给你听,现在你可以问我问题。”

    魏恒放下酒杯,面无表情,目光冰冷的看着他:“杀死郭雨薇,劫持佟月的人,都是你?”

    佟野举起带着黑色手套的左手,左右端详着,道:“是。”

    魏恒看了一眼他的左手,语气更冷:“你接近我,是为了寻找郭雨薇的尸体?”

    “是。”

    “……既然你不是同性恋,那你说你为了出柜自断手指自然就是谎话了,你左手小拇指是怎么断的?”

    佟野看着他一笑:“你可以猜出来的。”

    魏恒不知不觉的攥紧了双手,目光愈加冷彻:“你找郭雨薇的尸体,是因为你的手指就在郭雨薇身上?”

    佟野叹服:“我就说你可以猜出来。”

    魏恒缓了一口气,看着他问:“为什么?既然你已经杀了她,又怎么会弄丢她的尸体?”

    佟野脸上的神情黯淡了许多,轻轻的按揉着自己的左手小拇指:“那丫头把我的手指咬断吞了下去,我一时气愤,把她勒死,后来我想把手指从她身体里取出来,不然等到她的尸体被警察发现,警察一定会发现我的手指。我出去找工具,等我回来的时候,她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那你怎么知道是陈雨把郭雨薇的尸体带走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听到谣传,是他杀死了郭雨薇,就在他身上碰碰运气喽。”

    “昨天晚上闯进宏兴超市对他们施刑的人也是你?”

    “是我,你们查的越来也紧,越来越接近真相,我必须在你们之前找到郭雨薇的尸体,从她身体里取出属于我的东西。”

    看着他淡然叙述杀人的过程,寻找尸体的缘由,魏恒感到心底一片冰冷,连骨缝都在冒着丝丝的寒意。

    魏恒又端起酒杯,渴了似的喝了半杯酒,闭上眼睛歇了一会儿,又问:“那佟月呢?你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妹妹下手。”

    “妹妹?”

    佟野反问,然后嗤笑了一声,道:“她不是我的妹妹,虽然她和我有血缘关系,但是她不是我妹妹。”

    “那她是谁?”

    佟野被问住了似的,看着窗外,紧皱眉头,认真的思索了一阵子才道:“她是那个女人,和那个女人的丈夫生的孩子。”

    百分之八十的男性杀手在童年时代所受的创伤都来源于他们的家庭,而给予他们创伤的大多是他们的母亲。他们杀人也是为了发泄对母亲的愤怒,所以他们结束屠杀的终程会以‘弑母’作为句点。

    但是佟野却和那些连环杀手不一而同,他没有强奸郭雨薇和佟。或者说,他没有用‘传统’的方式强奸郭雨薇和佟月。他在两个女孩儿的私处里塞满了葡萄,这一行为比强奸她们更来的耻辱,也表现出他对受害者极端的怨恨。

    此刻,佟野口中的‘那个女人’,应该就是他的母亲。

    谈话不能就此结束,魏恒引诱他继续说下去:“她是谁?”

    魏恒没有表明自己问的‘她’是佟月还是他的母亲,只要这两个问题有一个解开了,另一个也就不远了。

    佟野像是被他问住了,呐呐自语般道:“是啊,她是谁?”

    忽然间,佟野眼中的温度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如冰霜般冰冷的眸子,漆黑的眼眸里散发着彻骨的寒意。

    佟野掀开唇角,露出一抹血腥的笑容:‘佟月是我妈的女儿,但是她却不是我的妹妹,你想知道我和她们是什么关系吗?’

    直到此刻,魏恒才充分的意识到坐在他对面和他聊天喝酒的这个男人,是一个杀人犯。

    像是为了不惊醒沉睡的猛兽,魏恒极轻的点了点头。

    佟野的脸开始扭曲,似乎随时会在月色下变形,撑破人皮的躯壳,露出野兽般丑恶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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