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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想起这是邵千山送的,商南淮就烦,但想起沈灼野戴了它这么些年,又下不去手扔。

    时至今日,商南淮终于隐约理解,人对某些旧物的复杂情感。

    但当时不一样,当时他看沈灼野家,到处都好像写着“邵千山”三个字:“这电视也是姓邵的送的吧?”

    商南淮要是没记错,那次沈灼野的剧爆了一部大的,给邵千山挣了八位数。

    邵千山送了沈灼野个八千块的电视机。

    沈灼野说:“送你。”

    “……”商南淮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得把他清理掉。”

    沈灼野知道,沈灼野看了一会儿电视机,说:“我清理过。”

    清理过几遍了,但还是有遗漏。

    沈灼野最近睡不着,去医院看,医院说他有重度焦虑,还有些别的问题,给他开了些药。

    沈灼野在不拍戏的间隙吃,吃了就没那么难入睡,但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

    他认为商南淮说得对,他找个时间,再清理一次:“吃月饼吗?”

    商南淮不像他,吃什么都不胖,商南淮做体重管理要做疯了,看着糖油混合物就绝望:“不吃。”

    沈灼野点了点头,回去继续吃自己的月饼。

    ……

    窗外阴云密布,打了两次闪,开始下雨。

    扫拖机器人把地弄干净,商南淮也把大面上擦得差不多。

    商南淮涮了抹布,洗干净手,挽着袖口回来,看见窗户。

    窗户外的食盆早就空了,两年没人添水添食,没有鸟再飞来吃。

    外面暴雨倾盆,白亮的雨线叫风一卷,像是鞭子,抽在不回家的人身上。

    有某个瞬间……商南淮在窗户里,看到的不只是自己的影子,也有坐在那吃月饼的沈灼野。

    商南淮意识到,他在看自己的记忆。

    这两年他时常这样,沈灼野就是有这个本事,仿佛烙在人的潜意识里,鲜明深刻,动辄跳出来。

    这种人怎么可能不火。

    不拍戏的时候,沈灼野身上的气场极度内敛,垂着睫毛坐在桌边,捧着月饼慢慢咬,仔细咀嚼,吃完一口再吃下一口。

    商南淮看着他微微鼓起来的一侧腮帮,压住了相当离谱的、揉一揉对家那一脑袋小顺毛的冲动。

    “沈灼野。”商南淮叫他。

    沈灼野停下咀嚼,抬起头。

    商南淮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没事。”

    他本来想问沈灼野,下回再有这么多吃不完的月饼,要不要索性一起过中秋。

    但一则这事要叫人看见了,大半个圈子都要翻天,二来商南淮又不能吃月饼,看着沈灼野这么干吃不胖,难免要气出病。

    所以商南淮并没这么问他。

    两年后,商南淮站在这里想,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这么问。

    说不定他问了,沈灼野就不会杳无音讯地消失两年。就以这小豹子的乖样,说不定会因为过于守信用,每个中秋暗中潜回来送月饼。

    商南淮现在意识到这件事,也并不止意识到这件事。

    炸雷闷响,一道白亮闪电扎进厚重云层,雨骤然倾盆,浇去沈灼野在窗户上的影子。

    商南淮站在沈灼野的住处,看着空荡荡的四壁。

    他在当时并没细想,在人生里剜去邵千山,对沈灼野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个地方空了。

    “沈灼野。”商南淮试着排练,“跟我回家吗?”

    第55章

    这房间里自然没人会回答他。

    商南淮觉得自己好笑,

    摇了摇头,扯了把椅子坐下。

    这房子到他手里之前……沈灼野清理得太彻底,连台能打游戏的电视都没了,

    这么空着,

    比之前还无聊。

    商南淮摸出手机,

    打开购物平台刷了一阵,

    买了一堆东西。

    地址就写沈灼野的住处,

    到时候叫助理过来,把该有的家具家电接了,再收拾收拾。

    等人回来,

    直接就能住。

    商南淮看了看外面滂沱的暴雨,忍不住琢磨,

    等明天雨停,要不去给沈灼野买盆仙人掌。

    这屋子里实在缺点生机,弄出点绿色来,

    心旷神怡,

    对身体也有好处。

    他先帮忙养着,

    回头送沈灼野。

    教教小豹子什么才叫扎人。

    ……

    “宿主,宿主。”

    系统跟庄忱一起打游戏:“沈灼野会答应吗?”

    他们跟着商南淮回家,

    跟着商南淮进门,现在正待在沈灼野的卧室。

    鬼魂打游戏用不着电视机,

    直接找面白墙,

    弄出个投影就行。

    天还没黑,

    现在没到闹鬼的时候。

    打游戏不会被发现,

    打完了,

    记录也不会留在游戏机上。

    庄忱正在用精灵球捉一只火伊布,听见系统的问题,

    放下手柄想了想:“不会立刻答应。”

    沈灼野有自己的生活——虽然那大概也不能完全算是“生活”,但彻底清理掉邵千山的痕迹后,沈灼野依然在这个房间里住过一段时间。

    并没什么不适应的地方,也没察觉到不方便。

    邵千山送的那些东西,其实原本也是放在那里摆着,做个样子。

    沈灼野平时本来也很少能用得到。

    如果不用拍戏、不用跑通告,沈灼野的生活其实相当规律。

    规律到有点乏善可陈,在沈灼野的日程表里,其实还有一大段时间的内容是“发呆”。

    沈灼野不知道这些时间可以用来做什么。

    跟了邵千山以后,沈灼野就没有过真正的休息,他恨不得把二十四小时全填满,来报答邵千山。

    有通告就去跑通告,没有通告就去上课,上课的老师都没时间,那就去自己学习提升,锻炼业务水平。

    怎么会有时间闲着,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沈灼野只要一闲下来,甚至睡觉不小心睡过头,都会被铺天盖地的负疚感吞没。

    “怎么会这么想。”给他开抗焦虑药的医生语气很温和,循循善诱,“有人这么要求过你?”

    ……没有,但邵千山给沈灼野这样的暗示。

    邵千山会暗示沈灼野,自己挑中他,栽培他,的确受到了不少的压力。

    如果沈灼野表现得不够好,就会影响邵千山作为经纪人的含金量……就会让人诟病邵千山,认为堂堂金牌经纪人看错了人、押错了宝。

    沈灼野对着医生,张不开口,说不出这些回答。

    他甚至无法完全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些暗示潜移默化,被邵千山种在他脑子里,成了看不见的荆棘。

    这些荆棘尖锐,扎得他血肉模糊、皮开肉绽,却全不知缘故。

    医生试着引导他理清思绪:“你小时候,也会有这一类倾向吗?”

    沈灼野坐在椅子上,攥着病历,被问得茫然。

    他小时候……有没有倾向不重要,这些时间都得用来打工。

    他要钱吃饭——沈灼野什么都干过,给人家修房顶,修车,通火炕的烟道,去废钢厂扒没锈透的零件换钱。

    日子过得最舒服的一段时间,他在农场找了个活,给人家看几千亩地的玉米。

    用不着干什么,主要工作是盯着收割机、翻地机,别叫游荡的小混混偷拆零部件去卖。没事多绕绕,轰一轰鸟雀,别叫它们吃粮食就行了。

    这份工作的终结,是那些人在他暂住的窝棚里,发现了那笔丢失的书款。

    沈灼野那天根本没回去,那段时间老有不三不四的人绕,盯着那几台当时还相当金贵的收割机,沈灼野干脆睡在了车库。

    书款在砖头底下被翻出来,厚厚一摞,拿塑料纸裹着。

    沈灼野就这么丢了工作,也辍了学。

    没人再要他干活,地方本来就不大,消息很快就能传遍,谁都不敢要手不干净的小偷。

    甚至有不少丢过东西的,半怀疑半抵触,风言风语传出一堆,看见他路过就警惕地锁紧窗门。

    于是沈灼野四处游荡,实打实当了三、四年的小混混。

    ……要是这段时间,别说商南淮,任何一个人问他“要不要回家”,沈灼野只怕都会答应。

    沈灼野会立刻收拾东西……也没什么东西,沈灼野会立刻拎着破破烂烂的书包,跟着那个人回家,不管这个家长什么样,不管他得走多远、得为这干什么。

    所以商南淮的想法没错,邵千山对沈灼野的意义特殊,并不是因为邵千山这个人有什么金贵的地方。

    只不过是因为,邵千山是第一个。

    沈灼野的少年时光兵荒马乱,后来被带进这个圈子,虽然拿了个不大不小的奖,但无人引荐无人照拂——那是种更极端的孑然。

    外面繁花锦簇、热闹喧嚣,看不尽的浮华场,他一个人站在原地,像空气像幽灵,茫然着被圈进旋涡。

    在这种时候,邵千山王千山李千山……随便来一个什么人,对他稍微好点,用点心,就够把他哄得死心塌地了。

    沈灼野以为自己抓住了稻草,以为遇到邵千山,是这辈子最好的事。

    沈灼野不知道,原来这也是从那场噩梦里长出的毒草,阴森森渗着寒气,缠住他的脖颈,原来他这一辈子都没逃出那场噩梦。

    ……

    所以,不论是谁,要想把后来的沈灼野带回家,也没那么容易。

    大概得问个几次……少说也得三次吧。

    少说也得问到第三次,发誓再不上当、再不受骗,再受骗是猫的小豹子,才会动摇着探一探脑袋。

    要好好摸脑袋才能带回家,带回去了也要好好养着。

    得让他睡觉,让他每个月有三天假,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不能拿刀捅他,不能剖他的骨扒他的皮,不能把他的心脏挖了,称斤论两地卖。

    从没人教沈灼野正确的人际关系是什么样,没人告诉他一个人本来该怎么活……于是沈灼野觉得,自己这要求肯定太高了,少有人能做到。

    所以沈灼野早就不再做这种白日梦。

    沈灼野没能回答医生的任何问题,相当歉疚自己浪费了问诊时间,匆匆道歉匆匆离开,攥着处方单去买药。

    他的业务水平的确相当不错……把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深刻茫然压下去,看起来完全正常,只是个压力稍微大些的年轻艺人。

    沈灼野就这么一天接一天地过,像是拧紧了发条的机械玩具,直到发条断裂以前,不会有人觉出异样。

    ……

    庄忱把一局游戏打完,看了看时间。

    可以开始闹鬼了。

    庄忱放下手柄,活动了两下手腕,飘起来。

    他们这趟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赶在剧情走到最后那一步之前,想办法让商南淮早点明白……沈灼野死了。

    这个世界的主角CP,拆伙已成定局,至少得留一个维持世界线。

    根据系统收到的剧情预测,商南淮越晚意识到这件事,世界线可能出的问题就越大。

    “宿主!”系统相当踊跃,“我们怎么闹鬼?”

    庄忱也在想。

    他现在的身份是沈灼野,要按照沈灼野的行为逻辑做鬼……得尊重沈灼野的鬼设。

    闹鬼,但得按沈灼野的办法闹。

    系统跟着宿主,弄出来一阵阴风,鬼气森森飘出卧室。

    商南淮正在客厅里打电话。

    这里就他一个,商南淮却下意识就忘了这回事,还尽力压着嗓子,走到离卧室最远的地方:“……去他大爷的!”

    “告诉姓邵的,这回这梁子我还真结定了。”商南淮磨着牙冷哂,“谁手里没点筹码?我怕他吗?”

    “我不是沈灼野,我没那么要脸。”

    商南淮说:“他敢做我就敢还手,他手里有十几个艺人吧?”

    是商南淮的工作室来的电话——他们收到消息,邵千山那边准备找人造势,弄个“大新闻”。

    邵千山要让那些八卦狗仔号声称,商南淮追求沈灼野,挺多年了,求而不得。

    ……这办法看似离谱,其实却一击致命。

    真叫这势造成了,这些年的针锋相对就都变了个味道。商南淮在网络采访里刻意营造的,跟沈灼野亦敌亦友、惺惺相惜的从容风度,也会立刻崩塌。

    商南淮本来的打算,是自己拆了那个谦谦君子人设,平稳过渡成“解放天性、笑骂由心”,如果真叫这事搅和进来,只怕全要翻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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